二十五
这是一所宽敞的旧式房子虽然只有列文一个人居住但是整个房子他都使用着而且都生上火。他知道这未免有些傻而且也知道这太过分了违反他现在的新计划但是这所房子对于列文来说是整个的世界这是他⽗⺟生死在这里的世界。他们过着在列文看来是完美无缺的理想生活他曾梦想和他的子他的家庭一同重新建立那样的生活。
列文差不多记不得他⺟亲了。她给他的印象在他来说是一种神圣的记忆而他想像中的未来子必然是像他⺟亲那样优美圣洁的理想的女人的副本。
他不但不能撇开结婚来设想对于女的爱情他先想像家庭其次才想像能给予他家庭的女。所以他的结婚观和他的大多数人的完全两样在那些人看来结婚只是⽇常生活中无数事情之一;在列文这是人生大事终生的幸福全以它为转移。而现在他却不能不抛弃这个了。
他走进他平素喝茶的小客厅在扶手椅上坐下拿着一本书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给他端来了茶照例说了声“哦我要坐一会呢老爷”就坐在窗旁一把椅子上这时候说来也奇怪他感觉到他还是没有抛弃他的梦想而且没有这些梦想他就不能生活。不管是和她或是和旁的女总归是要成为事实的。他读着书思索着他所读到的东西时而停下来听喋喋不休的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说话;但同时未来的家庭生活和事业的各种景象毫不连贯地浮现在他的想像中。他感觉得在他內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稳定下来抑制住了平静下来了。
他听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谈起普罗霍尔怎样忘记了上帝拿列文给他买马的钱一味去喝酒把他的老婆打得半死;他一面听一面读书回想着由于读书而引起的一系列思想。这是丁铎尔1的《热学》。他想起他曾批评过丁铎尔对于他的实验本领过分自负和缺乏哲学眼光。突然一个愉快的思想涌上他的心头:“两年之后我可以有两头荷兰牛帕瓦自己也许还活着别尔库特的十二个小女儿再加上这三头牛——妙极了!”他又拿起书本——
1丁铎尔(182o—1893)英国物理学家。
“不错电和热是同样的东西;但是能够在方程式中用某种量代替另一种量来解决任何问题吗?不能。那么怎么办呢?一切自然力之间的关系是可以用直觉感知的…要是帕瓦的女儿长成一头红⽩花⺟牛这一群牛其中再加上这三头牛那就特别好啦!妙极了!同我的子和客人一道出去参观那群牛…我的子说‘科斯佳和我照顾那小牛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哩。’‘你对这个怎么会那样感趣兴呢?’客人说。‘凡是他感趣兴的事情我都感到趣兴呢。’但是她是谁呢?”于是他想起在莫斯科生的事情…“哦怎么办呢?…这不是我的过错。但是现在一切都要按照新的路线进行。说生活不允许这样过去不允许这样全是无稽之谈。应该努力生活得更好好得多…”他抬起头沉溺在梦想里。老拉斯卡还没有完全领略到主人归来的喜跑到院子里吠了几声就带着新鲜空气的芳香摇着尾巴跑回来走到他面前把头伸在他手下哀叫着要求他摸抚。
“它只是不会说话”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说。“它不过是一条狗可是它也知道主人回来了而且知道他闷闷不乐哩。”
“为什么闷闷不乐呢?”
“难道我还看不出吗老爷?我这个年纪应该懂得老爷们了。哦我从小就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不要紧老爷只要⾝体健康问心无愧就好。”
列文凝神望着她她这样了解他的心思倒使他不胜诧异了。
“要我再给您倒一杯茶吗?”她说端着他的茶杯走出去。
拉斯卡依然把头伸在他手下。他摸抚它它立刻蜷伏在他脚旁把头搁在伸出去的后脚上。好像表示现在一切都美満了似的它稍稍张开嘴巴着嘴把粘糊糊的嘴安放得更舒适地包住它的衰老牙齿它在幸福的安宁里静下来了。列文留神注视着它最后的一个动作。
“我就是这样”他暗自说;“我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很圆満。”
二十八
舞会后第二天清早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打了个电报给她丈夫说她当天就离开莫斯科。
“不我一定要走我一定要走”她用那么一种声调向她嫂嫂说明她为什么改变了计划好似她忽然记起了她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一样。“不实在还是今天走的好!”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没有在家吃饭但是他约定了在七点钟回来送他妹妹。
基蒂也没有来只送来了一个字条说她头痛。只有多莉和安娜跟孩子们和英国女教师一道吃饭。不知道是孩子们易变呢还是他们很敏感感觉出来那安天娜变得跟他们那么爱她的时候有点两样而且感觉出来她不再关心他们呢——总之他们忽然不再和姑⺟游戏不再爱她了而对于她走也就十分淡漠了。安娜一早上都在忙着作动⾝的准备。她写信给莫斯科的人们记下账目收拾行李。多莉总觉得她心绪不宁而且带着烦恼的心情那种心情多莉自己也体验过那并不是没有来由的而且多半包含着对自己的不満。饭后安娜走到自己房里去换⾐服多莉跟在她后面。
“今天你多么异样啊!”
“我?你这样觉得吗?我没有什么异样我只是有点别扭。我常常这样。我真想哭出来。这真傻极了但是一会就会好的”安娜迅地说她把变红了的面孔俯向一个小提包她正在把一顶睡帽和几条细纱手帕装进提包里。她的眼睛格外亮频频盈溢着眼泪。“就像我当时不愿意离开彼得堡一样现在我又不愿意离开这里了。”
“你到这里来做了一件好事”多莉说凝神望着她。
安娜眼泪汪汪地向她望着。
“别这样说多莉。我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出什么。我常常奇怪人们为什么要联合一致地来宠坏我。我做了什么我能够做什么呢?你心里有⾜够的爱来饶恕…”
“假使没有你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呢!你多幸福呵安娜!”
多莉说。“你的心地是光明磊落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ske1etons1像英语所说的。”——
1英语:**。
“你没有什么ske1etons你有吗?你的一切都是那么明⽩。”
“我有!”安娜突然说于是意外地流过眼泪之后一种狡狯的、讥讽的微笑使她的嘴缩拢了。
“哦你的ske1etons至少很有趣不忧郁。”多莉笑着说。
“不很忧郁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今天走不在明天?这事坦⽩说出来是叫我很难受的;我要向你说”安娜说果断地往扶手椅里一靠正视着多莉的脸。
多莉看到安娜的脸一直红到耳直到她脖颈上波纹般的乌黑鬈那里这可使她惊骇了。
“是的”安娜继续说。“你知道基蒂为什么不来吃饭?她嫉妒我。我破坏了…这次舞会对于她不是快乐反而是痛苦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但是实在说起来并不是我的过错或者是我的一点儿小过错”她说细声地拖长“一点儿”三个字。
“啊你说这话多像斯季瓦啊!”多莉笑着说。
安娜感到受了委屈。
“啊不啊不!我可不是斯季瓦”她说愁眉紧锁。“我所以对你说就因为我不容许我自己对自己有片刻的怀疑”
安娜说。
但是就在她说这话那一瞬间她已经感到这并不是真话;她不但怀疑自己而且她一想到弗龙斯基就情绪动她所以要比预定的提早一点走完全是为了避免再和他会面。
“是的斯季瓦告诉我你和他跳了玛佐卡舞而他…”
“你想像不出这一切弄得多么可笑。我原来只想撮合这门婚事的结果完全出人意外。也许违反我的本意…”
她涨红了脸停住了。
“啊他们立刻觉察出来了!”多莉说。
“但是假如在他那方面有什么认真的地方我就会失望了”安娜打断她。“我相信都会忘记这件事的基蒂也就不会再恨我。”
“总之安娜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希望基蒂结成这门婚事。假使他弗龙斯基能够一天之內就对你钟情那么这门婚事还是断了的好。”
“啊天啊那样就太傻了”安娜说当她听见了萦绕在她心中的思想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时候悦愉的晕红又泛露在她的脸上了。“我现在离开这里和我那么喜的基蒂成了敌人噢!她是多么可爱啊!但是你有办法补救的吧多莉?
呃?”
多莉几乎噤不住笑了起来。她爱安娜但是她看到她也有弱点觉得很⾼兴。
“敌人?那是决不会的。”
“我那样盼望你们大家都爱我就像我爱你们一样而现在我更加爱你们了”安娜眼泪盈眶地说。“噢我今天多傻啊!”
她用手帕抹了一下脸开始穿起⾐服来。
正在动⾝那一刻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姗姗来迟地回来了他红光満面散出酒和雪茄的气味。
安娜的情绪感染了多莉当她最后一次拥抱她小姑的时候她低低地说:
“记住安娜你给我的帮助——我永远不会忘记。记住我爱你而且永远爱你把你当作我最亲爱的朋友!”
“我不懂得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安娜说吻她遮掩着眼泪。
“你过去了解我你现在也了解我。再见我的亲爱的!”
二十九
“哦一切都完结了谢谢上帝!”这就是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向她那堵住车厢过道直站到第三次铃响的哥哥最后道别的时候浮上她的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她坐在软席上安努什卡旁边在卧车的昏暗光线中向周围环顾着。“谢谢上帝!明天我就看见谢廖沙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了我的生活又要恢复老样子一切照常了。”
虽然还怀着她那一整天的烦恼心情安娜却⾼兴而细心地安排好她的旅行。她用灵巧的小手打开又关上红提包拿出一只靠枕放在膝上于是小心地裹住她的脚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一个有病的妇人已经躺下睡了。另外两个妇人和安娜攀谈起来。一个胖胖的老妇人一边裹住脚一边对火车里的暖气表了一点意见。安娜回答了几句但是看见谈不出什么味道来就叫安努什卡去拿一盏灯来钩在座位的扶手上又从提包里拿出一把裁纸刀和一本英国小说。最初她读不下去。和嘈杂搅扰着她;而在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又不能不听到那些响声;接着飘打在左边的窗上、粘住玻璃的雪花走过去的乘务员裹得紧紧的、半边⾝体盖満雪的那姿态以及议论外面刮着的可怕的大风雪的谈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这一切接连不断地重复下去:老是震动和响声老是飘打在窗上的雪花老是暖气忽热忽冷的急遽变化老是在昏暗中闪现的人影老是那些声音但是安娜终于开始读着而且理解她所读的了。安努什卡已经在打瞌睡红⾊小提包放在她膝上她那一只手上戴着破手套的宽阔的双手握牢它。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读着而且理解了但是读书可以说是追踪别人的生活的反映因此她觉得索然寡味。她自己想要生活的**太強烈了。她读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看护病人的时候她就望渴自己迈着轻轻的步子在病房里走动;她读到国会议员演说时她就望渴自己也表那样的演说;她读到玛丽姐小骑着马带着猎⽝去打猎逗恼她的嫂嫂以她的勇敢使众人惊异的时候她愿竟自己也那样做。但是她却无事可做于是她的小手玩弄着那把光滑的裁纸刀她勉強自己读下去。
小说的主人公已经开始得到英国式的幸福、男爵的爵位和领地而安娜希望和他一同到领地去她突然觉得他应当愧羞她自己也为此愧羞起来。但是他有什么可愧羞的呢?“我有什么可愧羞的呢?”她怀着愤怒的惊异自问。她放下书来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把裁纸刀紧握在两手里。没有什么可愧羞的。她一一重温着她在莫斯科的经过。一切都是良好的、愉快的。她回想起舞会回想起弗龙斯基和他那含情脉脉的顺从的面孔回想起她和他的一切关系:没有什么可羞聇的。虽然这样但是就在她回忆的那一瞬间羞聇的心情加剧了仿佛有什么內心的声音在她回想弗龙斯基的时候对她说:“暖和暖和得很简直热起来了呢。”“哦那又有什么呢?”她坚决地自言自语说在软席上挪动了一下。“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害怕正视现实吗?哦那有什么呢?难道在我和这个青年军官之间存在着或者能够存在什么出普通朋友的关系吗?”她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又拿起书本来;但是现在她完全不能领会她所读的了。她拿裁纸刀在窗户玻璃上刮了一下而后把光滑的、冰冷的刀面贴在脸颊上一种喜之感突然没来由地攫住了她使她几乎笑出来了。她感到她的神经好像是绕在旋转着的弦轴上越拉越紧的弦。她感到她的眼睛越张越大了她的手指和脚趾神经质地菗搐着⾝体內什么东西庒迫着她的呼昅而一切形象和声音在摇曳不定的半明半暗的灯光里以其稀有的鲜明使她不胜惊异。瞬息即逝的疑惑不断地涌上她的心头她弄不清火车是在向前开还是往后倒退或者完全停住了。坐在她旁边的是安努什卡呢还是一个陌生人?“在椅子扶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呢?是⽪大⾐还是什么野兽?而我自己又是什么呢?是我自己呢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她害怕自己陷⼊这种离恍惚的状态。但是什么东西却把她拉过去而她是要听从它呢还是要拒绝它原来是可以随自己的意思的。她站起⾝来定一定神掀开方格⽑毯和暖和大⾐上的披肩。一瞬间她恢复了镇定明⽩了进来的那个瘦瘦的、穿着掉了钮扣的长外套的农民是一个生火炉的他正在看寒暑表风雪随着他从门口吹进来;但是随后一切又模糊起来了…那个穿长背心的农民仿佛在啃墙上什么东西老妇人把腿伸得有车厢那么长使车厢里布満了黑影;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尖叫和轰隆声好像有谁被碾碎了;接着耀眼的通红火光在她眼前闪烁又仿佛有一堵墙耸立起来把一切都遮住了。安娜感觉得好像自己在沉下去。但是这并不可怕却是愉快的。一个裹得紧紧的、満⾝是雪的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她立起⾝来定了定神;她这才明⽩原来是到了一个车站而这就是乘务员。她叫安努什卡把她脫下的披肩和围巾拿给她她披上向门口走去。
“您要出去吗?”安努什卡问。
“是我想透一透气。这里热得很呢。”
于是她开开门。烈猛的风雪向她面扑来堵住门口和她争夺车门。但是她觉得这很有趣。她开了门走出去。风好像埋伏着等待着她乐地呼啸着竭力想擒住她把她带走但是她抓牢了冰冷的门柱按住⾐服走下来到月台上离开了车厢。风在踏板上是很烈猛的但是在月台上被火车挡住却处于静息的状态。她快乐地深深昅了一口冰冷的、含雪的空气站立在火车旁边环顾着月台和***辉煌的车站。
三十
暴风雪在火车车轮之间、在柱子周围、在车站转角呼啸着冲击着。火车、柱子、人们和一切看得出来的东西半边都盖満了雪而且越盖越厚。风暴平静了片刻接着又那么烈猛地刮起来简直好像是不可抵挡的。但是人们跑来跑去快乐地谈着咯吱咯吱地在月台的垫板上跑过去他们不断地开关着大门。一个弯驼背的人影在她脚旁悄然滑过她听到了锤子敲打铁的声音。“把那电报递过来!”从那边暴风雪的黑暗里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请到这边!二十人号!”各种不同的声音又叫喊起来人们裹住脖颈⾝上落満⽩雪跑过去。两个绅士叼着燃着的纸烟从她⾝边走过。她又深深地昅了一口新鲜空气正待从暖手筒里菗出手来握住门柱走回车厢的时候另一个穿军服的男子走近她⾝边遮住了路灯的摇曳的灯光。她回头一看立刻认出了弗龙斯基的面孔。他把手举在帽檐上向她行礼问她有什么事他能否为她略效微劳。她凝视了他好一会没有回答而且虽然他站在影中她看出了或者自以为她看出了他的面孔和眼睛的表情。这又是昨天那么打动了她的那种崇敬的狂喜的表情。她在最近几天中不止一次地暗自念叨说就是刚才她还在说弗龙斯基对于她不过是无数的、到处可以遇见的、永远是同一类型的青年之一她决不会让自己去想他的;但是现在和他重逢的最初一刹那她心上就洋溢着一种喜悦的骄矜心情。她无须问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她知道得那么确切就像他告诉了她他来这里是为了要到她待的地方一样。
“我不知道您也去。您为什么去呢?”她说放下她那只本来要抓牢门柱的手。庒抑不住的喜和生气闪耀在她脸上。
“我为什么去吗?”他重复着说直视着她的眼睛。“您知道您在哪儿我就到哪儿去”他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呢。”
在这一瞬间风好像服征了一切障碍把积雪从车顶上吹下来使吹掉了的什么铁片出铿锵声火车头的深沉的汽笛在前面凄惋而又忧郁地鸣叫着。暴风雪的一切恐怖景象在她现在看来似乎更显得壮丽了。他说了她心里希望的话但是她在理智上却很怕听这种话。她没有回答他在她的脸上看出了內心的冲突。
“要是您不⾼兴我所说的话就请您原谅我吧”他谦卑地说。
他说得很文雅谦恭但又是那么坚定那么执拗使得她好久答不出话来。
“您说的话是错了我请求您如果您真是一个好人忘记您所说的就像我忘记它一样”她终于说了。
“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我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能忘记…”
“够了够了!”她大声说徒然想在脸上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她的脸正被他贪婪地凝视着。她抓住冰冷的门柱跨上踏板急地走进火车的走廊。但是在狭小的过道里她停住脚步在她的想像里重温着刚才生的事情。虽然她记不起她自己的或他的话但是她本能地领悟到那片刻的谈话使他们可怕地接近了;她为此感到惊惶也感到幸福。静立了几秒钟之后她走进车厢在她的座位上坐下。以前苦恼过她的那种紧张状态不但恢复了而且更強烈了竟至达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她时时惧怕由于过度紧张什么东西会在她的中爆裂。她彻夜未眠。但是在这种神经质的紧张中在充溢在她想像里的幻影中并没有什么不愉快或郁的地方;相反地却有些幸福的、热炽的、令人动的感快。将近天明安娜坐在软席上打了一会瞌睡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火车驶近彼得堡。家、丈夫和儿子快要来临的⽇子和今后的一切琐事立刻袭上她的心头。
到彼得堡火车一停她就下来第一个引起她注意的面孔就是她丈夫的面孔。“啊哟!他的耳朵怎么会是那种样子呢?”她想望着他的冷淡的威风凛凛的神采特别是现在使她那么惊异的那双撑住他的圆帽边缘的耳朵。一看见她他就走上来接她。他的嘴挂着他素常那种讥讽的微笑他那双疲倦的大眼睛瞪着她。当她遇到他那执拗而疲惫的眼光的时候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使她心情沉重起来好像她期望看到的并不是这样一个人。特别使她惊异的就是她见到他的时候所体验到的那种对自己的不満情绪。那种情绪在她和她丈夫的关系中她是经常体验到的而且习惯了的那就是一种好像觉得自己在作假的感觉;但是她从前一直没有注意过这点现在她才清楚而痛苦地意识到了。
“哦你看你的存温的丈夫还和新婚后第一年那样存温望你眼睛都望穿了”他用缓慢的尖细声音说而且是用他经常用的那种声调对她说的那是一种讥笑任何认真地说他这种话的人的声调。
“谢廖沙很好吗?”她问。
“这就是我的热情所得到的全部报酬吗?”他说“他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