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列文站在远一点的地方。因为他近旁的一位贵族的耝重而沙哑的喘息声和另一位的大皮靴的响声使他听不清楚。他只能远远听见贵族长的柔和的声音随后是那个狠毒的贵族的尖锐的声调接着就是斯维亚曰斯基的声音。他们在争执就他看得出的关于一段法律的条文和·在·待·审·中这句话的意义。
人群散开给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让路好让他走近主席台。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等那位狠毒的贵族讲完了话就开口说他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翻阅一下法令条文于是就请秘书找出这段原文。法令上规定说万一意见分歧必须投票表决。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朗诵那一段法令并且开始阐明它的含义但是一个⾼大肥胖、有点驼背、留着染⾊的髭须、穿着一件⾼领子紧夹住他的后脖颈的紧⾝礼服的地主打断了他的话。他走近主席台用他手指上戴的戒指敲了敲桌子就大声疾呼说:
“投票表决!付表决!不必多费口舌了!投票表决!”
那时突然好多声音异口同声地嚷起来而那位戴戒指的⾼大的地主越来越怒不可遏嚷声越来越大了。但是简直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他要求的正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所提议的;但是显而易见他是憎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和他那个党派而这种怨恨情绪感染了他那一派的人反过来也引起了反对党派一种类似的、但却表现得很得体的愤恨情绪。四面八方都出叫嚣声一时之间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使贵族长不得不⾼呼请大家肃静。
“投票表决!投票表决!凡是贵族都会明白的!我们流血牺牲…沙皇的信任…不要清查贵族长;他不是店员!…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请投票表决吧!…真可恶!”到处都听得见这种狂暴而愤怒的声音。眼光和脸⾊比话语来得更狠毒更激烈。他们流露出不共戴天的仇恨。列文一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见他们那么热心地讨论弗列罗夫的问题该不该付表决不噤大为惊异。他忘了像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以后解释给他听的那种三段论法:为了共公的福利非得撤换省贵族长不可;但是要推翻贵族长就必须获得多数选票;而要获得多数选票就必须保证弗列罗夫有选举权;而要使弗列罗夫取得选举资格就非得阐明法律条文不可。
“一票就可以决定胜负因此如果想要为社会服务就要郑重其事和贯彻到底。”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结尾上说。
但是列文忘了这个看见他所尊敬的这些善良的人处在这种不愉快的穷凶极恶的激情动绪中心里很痛苦。为了摆脫这种沉重的情绪他走出去也不等着听听辩论的结果就走进大厅在那里除了餐厅里的侍者们没有一个人影。当他看见侍者们忙着揩拭瓷器摆设盆碟和玻璃酒杯而且看见他们的恬静而生气勃勃的面孔他体会到一种意外的轻松感觉好像由一间闷气的房子里走到露天里一样。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愉快地望着侍者们。特别博得他的欢心的是一个髯须斑白的老头他正一边对取笑他的年轻人们流露出看不起的神⾊一边在指教他们怎么折叠餐巾。列文刚要和那位老侍者攀谈贵族监护会的秘书长一个具有熟悉全省所有贵族的姓氏和父名的特长的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请来吧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他说。“令兄正在找您。投票了。”
列文走进大厅接到一个白球跟着他哥哥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走近主席台斯维亚曰斯基正带着意味深长和讥讽的脸⾊站在那里他把胡子集拢在手里嗅着。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把手塞进票箱里把球投到什么地方去了于是闪开给列文让出地方站在那里不动了。列文走过去但是完全忘记是怎么回事了因而手足无措了他转过⾝去问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我投到哪里?”趁着附近的人们谈话的时候他放低声音说希望人家不会听见。但是谈话停顿下来他的不成体统的问题大家都听见了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皱了皱眉头。
“那全看个人的信念而定了”他疾言厉⾊地说。
好几个人微笑起来。列文脸涨得通红连忙把手伸到盖着票箱的罩布下面因为球握在右手里于是随手就投到右边去了。投了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左手也应该伸进去的连忙伸进去但是已经晚了;于是越心慌意乱了赶紧走到房间尽后面去。
“赞成的一百二十六票!反对的九十八票!”传来秘书长的咬字不清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声:票箱里现了两个核桃和一个钮扣。弗列罗夫获得了选举资格新派取得了胜利。
但是老派并不服输。列文听见有人请斯涅特科夫作候选人看见一群贵族环绕着正在讲什么的贵族长。列文凑过去。在致答辞中斯涅特科夫谈到承蒙贵族们信任和爱戴实在受之有愧唯一值得告慰的是他对贵族无限忠心为他们效忠了十二年之久。他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我鞠躬尽瘁不遗余力你们的盛情我感谢不尽…”突然他被眼泪哽咽住说不下去了于是走出去。这些眼泪是由于他意识到他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流出来的呢还是由于对贵族満腔热爱或是由于他所处的紧张境况感觉到四面受敌而洒的呢总之他的激情动绪影响了大会的气氛绝大多数贵族都感动了列文对斯涅特科夫感到亲近了。在门口贵族长和列文撞了个満怀。
“对不起!请原谅!”他说好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一样;但是认出列文的时候他羞怯地微微一笑。列文觉得斯涅特科夫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激动得说不出来。他面部的表情和他那穿着挂着十字勋章的制服和镶着金边的白雪裤子的全副姿态在他匆匆走过的时候使列文想起一头意识到大势不妙的被追捕的野兽。贵族长脸上的表情特别打动了列文的心因为刚好昨天他还为了托管的事到他家去过看见他还是一个神气十足的、慈祥的、有家室的人。那一幢摆设着古香古⾊家具的宽敞房屋;那个根本谈不上衣着漂亮的、不整洁的、但是毕恭毕敬的老仆人——显而易见是留在主人家里的以前的农奴;他那戴着缀着飘带的帽子和披着土耳其披肩的、正抚爱着她的美丽的小外孙女的肥胖而和蔼的妻子;还有那刚刚放学回来、正吻他父亲的大手、向他致敬的在中学六年级读书的小儿子;主人的娓娓动听的恳切言语和手势——这一切昨天曾在列文⾝上唤起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尊敬和同情。现在列文仿佛觉得这个老头又使人感动又让人可怜因此很想对他说一些安慰话。
“可见您又要做我们的贵族长了”他说。
“不见得吧!”贵族长回答带着吃惊的表情四处张望了一下。“我疲倦了老了。有许多人比我年轻和有本事让他们来⼲这差使吧。”
于是贵族长穿过一扇小门消失了踪影。
最严肃的时刻来临了。选举就要开始了。两派的脑人物们都在掐着指头计算可能得到的黑球和白球。关于弗列罗夫那件事进行的争论不仅使新派获得了弗列罗夫那一张选票而且也赢得了时间因此他们又有机会领来了三个由于老派的阴谋而不能参加选举的贵族。两个贵族都有嗜酒如命的⽑病被斯涅特科夫的党羽灌得烂醉如泥而第三个的制服不翼而飞了。
新派一听说这消息趁着争论弗列罗夫事件的空子赶紧派人乘马车给那个贵族送去一套制服而且把一个醉得跄跄踉踉的人也带来开会。
“我带来了一个。给他浇了一盆冷水”去带他的那位地主走到斯维亚曰斯基跟前说。“没什么他还行。”
“醉得不太厉害他不会摔倒吗?”斯维亚曰斯基说摇着头。
“不他好得很哩。只要这里不再给他什么喝就行了…
我告诉餐厅里的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要让他喝什么!”
二十九
他们饮酒昅烟的那间狭窄的小房里挤満了贵族。激动的情绪不断增強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焦虑不安的神⾊。特别激动的是脑人物们他们是知道全盘底细和选票数自的。他们是即将来临的战斗的指挥员。其他的人就像交战前的士兵一样虽然做好了战斗准备同时却在寻欢作乐。有些人在用餐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桌旁;还有些人在菗香烟在长长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同久别重逢的亲友们交谈着。
列文不想吃喝也不想菗烟;他不愿意加入他自己那一群人——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斯维亚曰斯基和其他的人们——里面因为弗龙斯基⾝穿侍从武官的制服正和他们站在一道生动地谈论着。列文昨天在选举大会上就看见他了但是竭力躲着他不愿意和他碰头。他走到百叶窗跟前坐下来察看着一群群的人倾听着他的周围在谈论些什么。他觉得很伤心特别是因为他看见人人都是生气蓬勃満腹心事奔忙着;唯独他和一个嘴里嘀嘀咕咕、没有牙齿的、穿着一⾝海军服坐在他旁边的小老头是漠不关心和无所事事的。
“他是那样一个流氓!我告诉过他不要这么⼲。可不是吗!他三年都不能收齐!”一个矮小、驼背、油亮的头耷拉在礼服的绣花衣领上的地主正在有力说着边说边用那分明是为了这个场合才穿上的新皮靴的后跟烈猛地踢踏着。那地主用不満的眼光瞟了列文一眼就猛地扭过⾝去。
“是的不论怎么说这也是卑鄙的!”一个小矮个儿用尖细的声调说。
紧跟着这两个人一大群地主像众星捧月一样拥着一个肥胖的将军匆匆地走近了列文。这些地主显然在寻找一个人家偷听不到、可以放心谈话的场所。
“他居然敢说是我唆使人偷了他的裤子!我想他是当了裤子买酒喝了。他还有他的公爵爵位我可瞧不上眼!他敢这么说真下流!”
“不过请原谅!他们是以条文为根据的”另外一圈里的一个人说。“妻子应该登记为贵族的家属。”
“我管***什么条文不条文?我说的是良心话。我们都是⾼尚的贵族。要有信心。”
“来吧阁下喝一杯finenetbsp;——
1法语:好香槟。
另外一群人紧紧尾随着一个⾼声大叫的贵族。他就是被人家灌醉了的一个。
“我老劝玛丽亚·谢苗诺夫娜把地租出去因为她从上面总也得不到利益。”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穿着从前参谋部6军上校的军服的地主用悦耳的声音说。这就是列文在斯维亚曰斯基家里见过的那个地主。他立刻就认出他来。那地主也认出了列文于是他们就握手寒暄。
“真⾼兴看到您!可不是吗!我记得您很清楚。去年在贵族长斯维亚曰斯基家里。”
“喂您的农业怎么样?”列文打听说。
“噢还是老样子总是亏本”那个地主逗留在列文旁边回答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笑容和确信一定会这样的神情。
“您怎么到我们的省里来了?”他问。“您来参加我们的coupdaétat1?”他说下去这个法文字他说得很坚决但音却不准确。“全俄国都聚集在这里了:御前侍从几乎大臣们都来了。”他指着走在一位将军⾝边、穿着白裤子和侍从制服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仪表堂堂的⾝姿——
1法语:政变。
“我应该承认我不大了解贵族选举的意义。”列文说。
那个地主打量他。
“不过有什么可了解的呢?一点意义都没有。一种没落的机关只是由于惯性而继续运动着罢了。您就看看这些制服吧——那只说明了:这是保安官、常设法庭推事、以及诸如此类的人的会议而已但是却不是贵族的。”
“那么您为什么要来呢?”列文问。
“一来是习惯成自然了。再则必须保持联系。这是一种道义上的责任。还有跟您说老实话吧有我个人的利害关系。我的女婿想要做常务委员候选人。但是他们的景况不大宽裕得提拔他一下才成。但是这些先生为什么要来呢?”他继续说下去指着那个曾在主席台上讲过话的狠毒的绅士说。
“这是新贵族里的一员。”
“新倒是新的不过却不是贵族。他们是土地所有人而我们才是地主。他们作为贵族正在自取灭亡哩。”
“不过您说这是一种没落的机关。”
“没落的倒的确是没落的;不过还得待它礼貌一些。就拿斯涅特科夫说吧…我们好也罢歹也罢总也展了一千多年了。您要知道如果我们要在房前修花园我们就得设计一下;但是万一那地方长着一棵一百来年的古树…虽然又苍老又长満木瘤但是你也舍不得为了花坛把这棵古树砍倒却要重新设计一下花坛好将就着利用一下这株古树哩!树一年可长不起来。”他小心谨慎地说立刻就改变了话题。
“喂。您的农业怎么样?”
“不大好。百分之五的收益。”
“是的但是您还没有把自己的劳动算进去。要知道您不是也有价值吗?就拿我说吧。我没有经营农业的时候一年可以拿三千卢布年俸。现在我可比⼲官差卖劲可是像您一样我取得了百分之五的利益这还算走运哩。而我的劳力全白费了。”
“如果纯粹是亏本的事那么您为什么还要⼲呢?”
“哦就是⼲吧!您说还有什么呢?这是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了而且人人都知道非这样不可。况且我对您说吧”他把胳臂肘倚在百叶窗上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地谈下去。“我儿子对农业丝毫也没有趣兴。显然他会成为学者。因此就没有人继承我的事业了。但是我还是⼲下去。目前我还培植了一个果木园哩。”
“是的是的”列文说。“这是千真万确的。我老觉得我在农业上得不到真正的收益可是我还是⼲下去…总觉得对土地有一种义不容辞的义务。”
“我跟您讲件事吧”那地主接着说下去。“我的邻居一个商人来拜望我。我们一起到农场和花园里绕了一圈。他说:‘不斯捷潘·瓦西里奇您的一切都好只是您的花园荒芜了。’其实我的花园好得很哩。‘如果我是您我就砍掉这些菩提树不过要到树液升上去的时候才砍。您这里有上千棵菩提树每一棵树可以锯成两块好木板。如今木板可以卖大价钱最好还是大量地采伐菩提树。’”
“是的用这笔款项他就可以买口牲跟白白捞来一样置地租给农民去种了。”列文微笑着补充说显然类似这样的如意算盘他碰见过不止一次。“他会财致富。而您和我只要保得住我们所有的有东西留给子孙那就谢天谢地了。”
“听说您结婚了?”那个地主说。
“是的”列文怀着得意的満足心情回答。“是的真有点古怪”他接着说下去。“我们一无所得地过下去好像注定了要守护火的灶神一样。”
那地主在花白胡子的遮掩下偷偷地笑了。
“我们中间也有这样的人譬如说我们的朋友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或者最近在这里定居下来的弗龙斯基伯爵他们都想要把农业当成工业那样来经营;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蚀本毫无结果。”
“但是为什么我们不像商人那样办呢?我们为什么不砍伐菩提树做木材?”列文说又回到那个打动了他的心的问题上去。
“为什么就像您说过的我们守卫着火啊!那不是贵族⼲的事。我们贵族的工作不是在这里不是在这个选举大会上做的而是在那边在各自的角落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都有阶级本能。在农民⾝上我有时也看到这一点:一个好农民总千方百计地想多搞点土地。不管地多么不好他还是耕种。结果也没有收益。净亏本罢了。”
“就像我们一样”列文说。“见着您真是十分⾼兴哩”他补充说看见斯维亚曰斯基走过来。
“自从在您家里见过面以后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哩”那个地主说。“而且尽情地谈了一阵。”
“哦你们骂过新制度吧?”斯维亚曰斯基微笑着说。
“我们不否认。”
“痛痛快快地谈了一番。”
三十
斯维亚曰斯基挽着列文的胳臂引着他来到自己那一群里去。
现在没有回避弗龙斯基的可能了。他跟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和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站在一起列文走过去的时候他直视着他。
“非常⾼兴!我以前好像曾有荣幸见过您…在谢尔巴茨基公爵夫人家。”他说把手伸给列文。
“是的那次会面我记得很清楚”列文说脸涨得通红马上扭过⾝去同他哥哥谈起来。
弗龙斯基微微地笑了一笑继续和斯维亚曰斯基谈着显然并没有和列文攀谈的愿望;但是列文一边和他哥哥谈话一边不住地回头看弗龙斯基拚命想找点话跟他谈谈好冲淡一下自己的唐突无礼。
“现在为什么还在拖延呀?”列文说望着斯维亚曰斯基和弗龙斯基。
“因为斯混特科夫。他要么应选要么不应选”斯维亚曰斯基回答。
“他怎么样应选呢还是不应选?”
“问题就在于他不置可否。”弗龙斯基说。
“如果他不做候选人那么谁做候选人呢?”列文追问望着弗龙斯基:
“愿意做候选人的人都可以。”斯维亚曰斯基回答。
“您愿意做候选人吗?”列文问。
“当然不”斯维亚曰斯基说局促不安了用吃惊的眼光朝站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边的一个凶狠的绅士瞟了一眼。
“那么是谁呢?涅韦多夫斯基吗?”列文说觉着他糊涂了。
但是这样一来更糟了。涅韦多夫斯基和斯维亚曰斯基是两个大有希望的候选人。
“无论如何我也不⼲的!”那个凶狠的绅士说。
原来这就是涅韦多夫斯基!斯维亚曰斯基替他和列文介绍了一下。
“喂你也动了心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对弗龙斯基眨眨眼睛。“就像赛马一样。很想赌个输赢。”“是的真让人动心哩”弗龙斯基说。“一旦动了手就非⼲到底不可。这是斗争!”他说皱着眉头咬紧他那強有力的牙关。
“斯维亚曰斯基真是有本事的人啊!什么他都说得清清楚楚的。”
“噢是的”弗龙斯基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在这期间弗龙斯基因为总得望着什么于是就望着列文:望望他的脚、他的礼服、随后又望望他的脸注意到他的忧郁的眼光盯在自己⾝上于是就没话找话说:
“你怎么成年累月都住在乡下却不当治安推事呢?您没有穿治安推事的制服?”
“因为我认为治安裁判是一种愚蠢的制度”列文愁闷地说他一直在找机会跟弗龙斯基谈话好弥补刚见面时的无礼。
“我并不那么想恰恰相反哩”弗龙斯基带着平静的惊异神情说。
“那简直是儿戏”列文打断他的话说。“我们并不需要治安推事。八年里我没有出过一件纠纷出了事的时候结果又给判错了。治安法庭距离我家大约四十里。为了解决两个卢布的事我就得花费十五个卢布请一位律师。”
于是他就谈起来:一个农民怎么偷窃了磨坊主的面粉磨坊主跟他讲理的时候那个农民就怎么递呈子大肆诬告。这些话说得既不合时宜又愚蠢就连列文说的时候自己也意识到了。
“噢他是这么一个怪家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带着他那种最慰抚人的像杏仁油一样的微笑说。“不过走吧我想选举大概开始了…”
于是他们就分手了。
“我真不明白”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说他注意到他弟弟的拙劣的举动。“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这么缺乏政治手腕!这就是我们俄国人不足的地方。省贵族长是我们的反对派而你倒和他aminet1还请他做候选人。而弗龙斯基伯爵呢…我并没有和他交朋友;他要请我吃饭我是不会去的;但是他是我们这边的人那么为什么要化友为敌呢?后来你又追问涅韦多夫斯基愿不愿意做候选人。这种事做得简直不妥当!”——
1法语:十分亲昵。
“噢我什么也不明白!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列文愁眉不展地说。
“你说这不过是一桩小事但是什么事你一着手就搞得一团糟。”
列文默不作声他们一道走进大厅。
省贵族长虽然隐隐约的地感觉到已经布置好陷害他的天罗地网虽然不是全体都请他做候选人却还要孤注一掷决定来应选。大厅里一片静寂秘书长声音洪亮地宣布近卫队上尉米哈伊尔·斯捷潘诺维奇·斯涅特科夫被提名为省贵族长候选人现在就投票表决。
县贵族长们端着盛着选举球的小盘子由自己的席位上走到主席台于是选举开始了。
“投在右边”当列文陪着他哥哥随着县贵族长走到主席台的时候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对他小声说。但是列文忘了人家向他解释过的计划唯恐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右边”是说错了。斯涅特科夫无疑地是他们的反对派!他走近票箱的时候球本来在右手里的但是认为错了因此刚一走到票箱跟前就到换到左手里而且毫无疑问是投到左边去了。一个內行人站在票箱跟前只要每个人胳臂肘一动他就知道球投到哪里了不痛快地皱了皱眉。这一次没有东西可以让他锻炼他那明察秋毫的眼力了。
一切又归于静寂只听见数球的声音。接着有个声音宣布了赞成和反对的票数。
贵族长获得了相当多的票。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人人都想冲到门口去。斯涅特科夫走进来贵族们蜂拥到他周围向他道贺。
“好了现在完了吧?”列文问谢尔盖·伊万诺维奇。
“不过刚刚开始哩!”斯维亚曰斯基笑着代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回答。“别的候选人可能获得更多的票数哩。”
这一点列文又忘得⼲⼲净净了。他现在只记得其中有什么微妙的手法但是他厌烦得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了。他觉得郁闷得不得了很想离开这一群人。
因为谁也不注意他而且显然没有一个人需要他于是他就悄悄地到了小茶点室里看见那些侍者他又觉得轻松极了。那个矮小的老侍者请他吃些东西列文同意了。吃了一盘青豆炸牛排同那老侍者谈了他以前的主人们列文不愿意回到和他的意趣很不投合的大厅里就到旁听席上去了。
旁听席里挤満了装束华丽的妇女们她们伏在栏杆上极力不放过下面所说的一言一语。妇女们⾝边是一群风度优雅的律师、戴着眼镜的中学教师和军官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到处都议论着选举都在谈论贵族长多么心灰意懒争论多么有趣;列文听到有一群人在赞美他哥哥。一位贵妇人在对一个律师说:
“我听到科兹內舍夫的演说有多么⾼兴啊!挨饿都值得。妙不可言!多么明了清晰!你们法庭里谁也讲不了这样。除了迈德尔就是他讲话也远远没有这样的口才哩!”
在栏杆旁找到一个空地方列文俯在上面开始观察和谛听。
所有贵族都坐在按着县份划分的栏杆里面。厅堂中间站着一个穿礼服的人他正用⾼亢而响亮的声音宣布说:
“现在表决6军上尉叶夫根尼·伊万诺维奇·阿普赫京做省贵族长!”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然后听到一个老年人的少气无力的声音说:
“谢绝了!”
“现在投票表决枢密顾问官彼得·彼得罗维奇·博利”
有个穿礼服的人呼喊。
“谢绝了!”有个青年人的尖声说。
于是又从头开始又是“谢绝了”这样继续了一个钟头的光景。列文斜倚在栏杆上冷眼旁观着和谛听着。最初他觉得不胜惊异很想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断定了他怎么也不会明白的因此就觉得枯燥无味了。随后回想起他在所有人的脸上看到的那种激昂慷慨和怒容満面的神情他觉得悲哀起来因此决定离开这里到楼下去。当他穿过旁听席的走廊的时候他碰到一个踱来踱去的垂头丧气两眼通红的中生学。在楼梯上他遇到一对人儿:一个穿着⾼跟鞋匆匆跑上来的妇人和一个得意扬扬的副检察官。
“我告诉过您晚不了的”当列文闪在一边给那位妇人让路的时候副检察官说。
列文已经下楼走到出口的地方。正在掏取服衣的号牌的时候一个秘书就把他抓住了。“请来吧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正在选举哩!”
正在投票表决的就是那位一口拒绝应选的涅韦多夫斯基。
列文走进大厅的门口:门已经反锁上了。秘书敲敲门大门打开了两个面⾊通红的地主由列文⾝边冲出去。
“我忍受不了啦!”脸涨得通红的地主里的一个大喊大叫。
紧跟在地主们的后面省贵族长的头伸出来。他的面孔由于疲惫和恐惧露出可怕的神情。
“我告诉过你不要放任何人出去!”他对门房申斥道。
“我是放人进来大人!”
“天啊!”省贵族长长叹了一声拖着他那穿白裤子的无力的腿耷拉着脑袋朝着屋子央中的大桌子走过去。
涅韦多夫斯基果然不出所料获得了绝大多数的选票他现在当上了省贵族长。好多人兴⾼采烈好多人満意而快活好多人欣喜若狂可是也有好多人不満意很伤心。前任贵族长处在绝望的心境中掩饰不住意失之⾊。当涅韦多夫斯基离开大厅的时候人群簇拥着他热情地尾随着他就像第一天长省致开幕辞人们尾随过他那样而且也像从前斯涅特科夫当选的时候人们尾随过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