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是每个人的世界都该围着你运转。”他说。
“你这个不孝子!你如果还认我是你妈,就和那个女人分手。”她厉声说。
“你如果真的当我是你儿子、如果真的希望我快乐,为什么总要做出让我不快乐的事。说穿了,你只是希望你自己快乐罢了。”沙桀定定看着⺟亲的眼,唇边闪过一阵苦笑。“你算准了,我会救到你,你认为自己可以用死来分开我们。”
沙陈美伦没开口,气到双肩都在颤抖。
“若是有一点疏失,若是抢救不及,你就这么走了,你认为你还管得到什么?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下次当你要做傻事时,请你千万记得这一点。”沙桀转⾝走向病房外。
“我要你们后悔一辈子!”沙陈美伦对着他的背影大叫出声。
“我去请看护进来,以后会有三班看护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希望你不要让你自己后悔。或者,你若是希望我留下一笔钱给你,然后跟安西雅远走⾼飞,好成全你受害者的形象,我也没问题。”
沙桀拉开门,口袋里的机手无声地震动了一下。
他关上房门,看见安西雅从转角朝他走来——
“我正传简讯给你,说我人在病房外。”她轻声说道。
“等很久了吗?再等我一下。”
沙桀打了通电话给楼下的看护要人上来后,便握住她的手,大步地往前。
他走得那么快,踩着⾼跟鞋的安西雅甚至得跑步才跟得上。
走到病房走廊最底端的长椅上后,他像失去力气一样地坐下。
她站在他的面前,把他整个人拥进怀里,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胸前。
“你妈的状况如何?”她问。
“没造成什么大伤害,还能对我发脾气,应该算是还好。”他说。
安西雅抚着他的发,捏着他僵硬的颈背,柔声地说道:“你这是肩颈还是石头啊,我应该找时间跟树树学一点刮痧及推拿。”
他抬头看她,牢牢握住她的手。“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再逃,会跟我一起走下去?”
“我如果要逃,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她抚开他拧起的浓眉说道。
“她很固执,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每个人固执的地方不一样。你也说过你跟她一样固执,所以才会追了我这么久,对吧?”她挑眉说道,表情轻松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他凝视着她,看着她明显疲惫的脸庞但却有神的双眼。
他喉头有些哽咽,因为知道她这回的决定,代表了一生一世的不弃不离。
“以后我们家的一家之主就是你。”他在她手心印下一吻。
“好,你就乖乖待在家里洗衣煮饭打扫。”她在他⾝边坐下来,拉着他侧躺在她的腿上。“休息一下吧。”
“一起休息。”他也拉下她的⾝子,让她靠在他的⾝上。
两人像太极图腾地互拥着,分不清楚是谁拥着谁或是谁抱着谁。
“我会处理一切的。”他说。
“我们一起处理。”她说。
她听着他的呼昅声,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
这一整天的腾折下来,真是够了。
天大的事,总是要有体力才能面对。不管是夏子初的病,或是树树要面对的乔家情况…
安西雅在沉入睡眠前的最后一个意识便是——希望树树今晚会比她幸运百倍。
韦树树因为晚上要见乔振宇家人,所以早早便把夏子初的所有吃喝拉撒睡之事全都安排妥当。
“好了,乖乖在家把片子看完。”韦树树拍拍夏子初的肩膀,又犹豫地问道:“要不要我切点水果,免得你待会儿口渴肚子饿?”
“树树,我不是三岁小朋友,渴了饿了,我会自己找东西吃的。”夏子初拍拍她的头,淡淡的笑容随着语气的严肃而消退。“还有,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安排任何医生会诊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是,我现在要练习的是接受事实,而不是每次都抱着希望,然后再失望。”
韦树树抓住他的手臂,小脸因为着急而皱了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一切会有更好的结果。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生了这场病,打乱了你们的生活。”夏子初说道。
“你再说这些话,我以后就不陪你了!”她双手叉腰,故意装出恼怒样,不过也只一秒就消气,坐到了他⾝边拉着他的手说道:“我现在这样不知道有多好,不用再看Janet的脸⾊,还有你付钱给我,让我可以自由接稿,尝试一下我之前一直想做的写手生活。”
“Janet的爸爸没打电话留你吗?”
“他说很遗憾是这样的结局,但没有多说什么,因为Janet是他的宝贝女儿。”韦树树一耸肩,脸上随之露出得意笑容。“我有没有跟你说,正义总是会拨云见曰的那件事?我之前专访过一个名牌设计师,因为她的生长背景和我类似,所以我们聊得很投缘,后来我写的专访出来后,她还传简讯给我说以后来湾台只接受我的专访。”
“不得了喔。后来呢?”夏子初看着她笑容満面的模样,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这次又来湾台了,而且明知我不在杂志社,还是愿意接受我的专访。她说,相信我能替这篇‘独家’访谈找到更好的杂志社发表。”她眉飞⾊舞,双手在空中飞扬,好像只要脚尖一蹬,她就能飞起来了。
“了不起。”夏子初用力鼓掌了起来。
“小小骄傲啦。”韦树树双手叉腰,笑咪咪地说道。
“好了,不是跟乔振宇约六点半吗?快点准备下去吧。”夏子初说道。
“乔大爷说我不用准备,所以,拎着背包就可以走人了。”韦树树拿起背包晃了晃,突然回头问道:“你今天为什么愿意接受乔振宇的帮忙到医院接受医生检查?”
“因为这样会让你放心。”夏子初没说出口的是——
乔振宇来找他的那次,他就知道乔振宇待她是认真的,否则何必特别跑那么一趟来掂他的虚实,并希望安顿好他的病情呢?
所以,他又如何能和一个会在他离开之后,好好照顾树树的男人过意不去呢?
“你为什么老是把别人摆在自己面前?”她问。
“因为你总是这样对我。”他对着她一笑。
韦树树看着他瘦削的脸孔,蓦地用力抱住他。
“那我要对你更好!好到你连我的一半都比不上!”她说。
“这样就够了,我再多喜欢你一点,事情就⿇烦了。”他低声说道。
“其实我很想带你去检查眼睛耶。”她有那么好吗?
“我才想带你去检查眼睛,乔振宇能和我比吗?”他故意翻了个白眼。
韦树树哈哈大笑起来,已经慢慢学会用轻松态度面对他的喜欢及两人之间只能是朋友一事。
“我一向很不会挑男人,你也知道的。”
“好了,快去吧。祝你一切顺利,过五关斩六将。”夏子初把她往门口一推,強打起精神说道。
韦树树挥手说再见。
门才关上,夏子初便沉入沙发里,他把脸埋入抱枕里,体內一股冰冷从骨里钻出来,而后像海浪一样地愈刮愈大。
他冷到整个⾝躯像被冰在冰窟里一样地挛痉,甚至不住地⼲呕了起来。
化疗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还严重。他吃了便吐,刺骨的冰凉让他连抱几床棉被也会牙关打颤,夜里也难得能连续睡上一小时,整个人镇曰都是虚脫的…
他知道血癌的化学治疗若是没有改善病况,便要加重剂量。倘若再无法控制,就是末期。
他如今就已经觉得生不如死了,完全没法子再想象加重剂量的后果。
他甚至有种预感,他是走不过这一关的。所以,他祈求老天,如果他已经注定不能好了,那就让他痛快地离开吧。
不过,在他离开之前,他希望能看到树树和西雅结婚的样子。
虽然婚姻不一定都有快乐结局,但他相信她们会有的——
因为她们会有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