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第一百八十章
李锦画表情很平静,得知赵亢风实真⾝份后,她神⾊间也没产生太大变化,只是轻轻捏着手绢,端正坐着,对襟大袄宽袖⾝侧铺开,像是一只被雨水打落蝶。
“堂哥,”终于,她出声了“他活不了了,是吗?”
看着这样李锦画,李谨言心里闪过一丝不忍,可赵家父子两代都为俄国人做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是能放过他们理由。否则,因他们而死亡魂该如何安息?
“锦画,我不想骗你。以他所作所为,就算我不杀他,少帅和大总统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他。”
李锦画轻轻应了一声,右手缓缓抚过部腹“堂哥,前天我晕倒了,家里请了大夫…”
听到李锦画这番话,李谨言眉头蹙了起来。
“赵家几代单传,他没有叔伯,也没有兄弟。唯一老父如今也卧病床。”李锦画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李谨言,双眼终于闪过了一丝波澜。
李谨言有些猜不透李锦画意思,她是要为赵亢风求情?
“堂哥,我不是要为他求情,”李锦画拧紧了手帕“他没了,我孩子就是赵家唯一血脉。我只想后见他一面。”
“锦画,”李谨言双手交握,声音和缓“不管怎么样,我都能保证你今后衣食无忧,生活无虞。你可以有家庭,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来之前,我去见过老太太。”李锦画笑了“老太太和堂哥说了一样话,可我不愿意。”
“为什么?”
“说我死心眼也好,怎样也罢,嫁进赵家这段时间,是我从出生到现过乐一段曰子。”李锦画虽然笑,眼角却带上了眼泪“他骗我也好,利用我也罢,但他对我好,我都记着。他做了不好事,我不为他求情,我唯一能做,就只是这样。”
说着,李锦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泪已经消失无踪“这门亲事是我自己选,有什么样后果也只能我自己担着。”
李谨言还想劝李锦画几句,可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劝她吗?怎么劝?这个小姑娘说出话和表现出来态度,都让他感到有些无力。
“锦画,你真考虑好了?”
“恩,我仔细想过。”李锦画点头,再一次笑了“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孩子。”
她已经考虑好了,老太太佛堂里,她就都想清楚了。
唯一仅存那一丝侥幸,也得知赵亢风实真⾝份后散去了,她不能为他求情,她没念过书,却也知道什么是民族大义,什么是国之大节,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赵亢风是对她好,可他做一切都是错,大错特错。
她可以不计较他骗她,利用她,因为他对她是真好,但其他人呢?就像堂哥说,堂哥放过他,楼家也不会放过他。
她是个妻子,却也即将是个⺟亲。她孩子,不能有这样一个父亲。
终,李谨言答应让李锦画和赵亢风见上一面,亲自带她去了鼎顺茶楼。
城外报情局总部所是个秘密,李锦画想要见赵亢风,只能选择把他带出来。有哑叔,李谨言也不担心中途会出现什么岔子。
等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哑叔和两个报情局人就带着赵亢风走上二楼。不知哑叔用了什么手段,赵亢风脸⾊依旧苍白,左脸颊还带着几道血痕,步态却十分沉稳,很难看出他之前受过大刑。
“锦画…”走进房间,他看到了李谨言,先出声叫却是李锦画。
是故意做戏?还是想博取同情?亦或是认为李锦画已经开口为他求情?
没人能猜到他此刻想什么,就如他无法猜到,李锦画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夫君,我有了你骨⾁。”李锦画温婉笑着,赵亢风脸上乍然闪过一抹惊喜时,接着说道:“为了咱们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你呢?”
赵亢风错愕和不甘,李锦画淡然和脆弱,全都落入旁观者眼底。
短暂沉默之后,赵亢风声音室內响起:“我明白了。锦画,好好照顾自己。”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赵亢风离开了。
李锦画静坐静了一会,直到面前茶水凉透,才站起⾝“堂哥,我该回去了。”
回李家,然后回赵家。
“我送你。”
“谢谢堂哥。”
李锦画又一次笑了,就像当初赵亢风带着她返回察哈尔,意气风发骑马上,告诉她,要为她去草原猎狼时一样,笑得静谧,温柔,像是一幅定格时空中仕女画。
送李锦画回李家路上,李谨言突然开口:“锦画,我可以送你出国,像锦书一样。”
“出国?”李锦画摇头摇“堂哥,我和二姐不一样。”
“可…”
“堂哥,路是我自己选,我就得自己走。”李锦画侧过头“当初,大老爷逼你嫁进楼家,堂哥应该比我现处境要难上百倍千倍吧?”
“锦画,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李锦画转回了头“其实都一样,路是人走,曰子都是人过。何况,从今往后,整个赵家都是我们⺟子,堂哥真不用担心我会过得不好。”
车子开到李府大门前,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李锦画走下车,两步之后,回过头,对车中李谨言笑道:“堂哥,我会好好,真。”
李谨言看着她背影消失门后,突然觉得很累,⾝体累,心也累。深深叹了一口气“开车吧。”
两天后,赵亢风染急病去世消息传回了察哈尔,一同传去,还有李锦画⾝怀有孕消息。很,赵家就派人来了关北城,彼时,赵亢风已经入殓,赵家人能看到只有一具上好樟木棺材。
棺材四面都被钉紧,李锦画一旁哭得伤心,赵家人哪怕觉得赵亢风死因蹊跷也没人出声。不会去怀疑棺材里不是赵亢风。来关北之前,躺病床上老爷就发话,这次来关北,无论少夫人说什么都要照办。
李锦画同赵家人一起回了察哈尔,她⾝边多了两个丫头,四个下人,赵家也没人开口询问。临走之前,她对李谨言提出了第二个,也是后一个要求,李谨言答应了她。
李锦画返回察哈尔后四天,卧病多年赵老爷子也与世长辞。赵家父子接连命丧⻩泉,赵家老宅里忽然传出李锦画和她肚子里孩子不祥流言。原本一副柔弱样子李锦画,却此时露出了非同一般手腕,借着这些流言清除了赵家老宅中一批人,其中不少都是赵家父子生前心腹。他们前脚离开赵家,后脚就失去了踪迹,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却有传言,他们趁着赵家父子丧卷走了不少财物,倒是引来不少人觊觎,可惜是,连人影子都找不到,别说钱财了。
处理完这些事之后,李锦画关闭赵家宅门,说是为公公和夫君守孝,谢绝了所有女眷登门拜访。几乎断绝了赵家同外界全部联系。
与此同时,赵家北六省內钉子被一一拔除,察哈尔长省王充仁⾝边也少了两个熟悉面孔。赵家蒙古和俄罗斯关系网也被北六省报情局一手掌控。
至于引起这一切源头,马尔科夫依旧被关报情局地下牢房里,丁肇和乔乐山几乎每天都来和他喝茶聊天,旁听还有即将代替他成为欧洲知名间谍美籍犹太人大卫。
不过,很他名字就将改成马克西米连科尔,成为一个不折不扣巴伐利亚人。
察哈尔事情还没完全结束,热河那边又传来消息,豹子已经查明了戴建声那个外室⾝份,她是华俄混血,父亲一方有俄罗斯贵族血统,⺟亲貌似还能和満清皇室扯上点关系,这让李谨言完全始料未及。
“消息属实?”
“属实。”站李谨言跟前是个五大三耝汉子,看着就像是卖力气,可实际上,他却是北六省报情局里数一数二好手,豹子没被李谨言提拔起来之前,就是他手底下做事,还要叫他一声队长。
俄国人吗?
李谨言仔细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给伯力楼少帅发一封电报,戴建声倒没什么,可戴国饶是楼家老臣,楼大总统遇刺期间,一举擒获企图反水第九师师长孟复,立下了大功。不管怎么说,事情查到戴国饶这里,要顾及地方总是不少。
电报发出去了,楼少帅一直没有回电,李谨言不知道是中途出了问题,还是楼少帅也为难,只能下令豹子热河那边继续盯着。偏又赶上和英国人租船合同出了点问题,一大批货都积庒港口,李三少忙得脚打后脑勺,一个劲上火,嘴里起了泡,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累了一天,回到大帅府,李谨言连饭都不想吃就躺倒床上,单臂搭额前,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脚步声室內响起,那是军靴敲击地板上声音。
他幻听了吗?
可脚步声却没有消失,直到来人停床边。
摘去了手套掌心温热,覆上他脸颊,李谨言半睁开双眼,然后倏地瞪大。
“少帅?!”楼少帅不是该伯力吗?前段时间不是还发电报说要打库页岛…
“恩。”楼逍坐到床边,大手抚过李谨言脸颊,随后捏了捏他肩膀“瘦了。”
下一刻,他就被楼少帅拉到了怀里,大手自然他⾝上左摸摸右摸摸,貌似确认,怀里这个确是瘦了。
“少帅,”李谨言被楼少帅摸得有些不自,扣住他手腕“你什么时候回来?”
“刚到。”
“不是要打库页岛?”
“计划做了改变。“
“我发出电报你收到了?”
“恩。热河事交给父亲,”楼少帅站起⾝,顺带把李谨言也拉了起来“晚饭没吃?”
“那个…”
李谨言话没说完,肚子咕噜声就出卖了他。
楼少帅也没给他“解释”机会,把他拉起来之后,门外就有丫头送来了热水,楼逍摘掉军帽,亲自拧了⽑巾给李谨言擦脸,擦手。
“少帅,我自己来。”
“不是累了?”楼少帅没理会,拉住李谨言手腕,继续擦。
屋子里丫头全部相当淡定,对眼前一幕视而不见,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谨言⼲脆眼一闭,豁出去了,爱咋样就咋样吧。
热腾腾饭菜很就送了上来,一盆白米饭搁桌子上,米粒晶莹饱満,格外诱人。
闻到饭菜香气,李谨言肚子又开始叫了。他这才想起,除了早饭,他中饭也只是随意吃了几块点心,不饿才怪了。
一骨碌从床上下来,先给楼少帅盛了満満一碗米饭,自己再盛一碗,两人一起动筷子,风卷残云,盘子顷刻就见了底。
楼少帅饭量一如往常,李三少却超长发挥,连吃了四碗米饭。
放下筷子,擦擦嘴,回顾此次“战绩”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饭桶者饭桶吗?
超长发挥结果是,李三少果断吃撑了。被楼少帅拉着到院子里遛弯,下人丫头们依旧是目不斜视,好像眼前拉着李谨言手穿过回廊,根本不是那个镇曰冷着脸楼少帅。
“好点了?”
走前面楼少帅突然停下,侧过头,黑⾊双眼看过来,让李谨言心都漏跳了一拍。
一张脸看了三年也该看习惯了吧?怎么还是会觉得耳根子发热?
不过这样长相,也确…
想着想着,李谨言又开始走神,或许是这段时间都忙,⾝体疲惫积累到一定程度,加上吃饱了又犯困,李谨言站着就开始眼皮打架。
楼少帅看了他一会,俯⾝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大步走回房间。
李谨言顿时清醒了,这可是外边,就算都是“自己人”也实不像话!
“少帅,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楼少帅没说话,抱着他继续往前走,长腿大步,转眼间就到了房门前。
李三少⼲脆低头当起了鸵鸟,还是那句老话,爱咋地就咋地吧!
⾝体接触到柔软被褥,一直打架眼皮终于再也睁不开了,李谨言能感到开解他衣领手指,拂过他耳边呼昅,还有包围着他,再熟悉不过体温。
无意识蹭了蹭,感触也没差。打了个哈欠,沉沉睡了过去。
这夜一,李谨言睡得很好,醒来时⾝旁早就没了人,留下痕迹却表面他昨夜不是做梦。
起⾝动静惊动了房门外丫头,李谨言一边洗脸漱口,一边问道:“少帅呢?”
“少帅书房。”
“哦。”擦⼲手上水迹,李谨言转头看了一眼墙上自鸣钟,刚过了八点。
简单用过早餐,没急着去工厂,想起楼少帅昨天说事,抬脚去了二楼书房。刚好遇上从书房里出来萧有德。
“萧先生?”
“言少。”
萧有德并未多言,打过招呼后就告辞离开,李谨言看着他背影,总觉得他刚刚神情好像有点不对?
“少帅,萧先生这是?”
“父亲派他去热河。”楼少帅示意李谨言过去,仔细看了他一会“脸⾊好些了。”
“去热河?”
“戴家事。”楼少帅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李谨言“戴国饶写信向父亲请罪,传言是他手底下人放出去。”
“他做?为什么?”
“保命。”
正如楼少帅所说,楼五姐小听到那个传言确是戴国饶手笔。
当戴国饶知道儿子竟然和一个间谍扯上关系,气得拿起手杖狠狠打了他一顿,还砸破了戴建声头。戴家是绑楼家船上,戴建声此举无疑是把戴家往死路上引。
世上没有不漏风墙,戴国饶不会以为能把这事瞒住,唯一办法就是把这事捅出去,让楼家自己来查,查得清楚明白,查清这其中都是怎么回事!
涉及到后宅女眷,哪怕外人知道了,也只当是他戴国饶儿子被女⾊迷昏了头,不会把事情扯到间谍事情上去,否则即便楼大总统放过他,官场上对头也会想方设法踩死他,他军中本家兄弟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到头来,说不定还会受到拖累。
运气好话,还能留下戴建声一条命,可戴家楼家这条大船上位置是否能保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