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第一百二十四章
弟子小学送信人比李三老爷先一步抵达大帅府。
“书已到弟子小学。”
白⾊信纸上只有寥寥七个字，落款是一个杨字。李谨言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管家来报，李三老爷来访。
“三叔？”
见到李谨言，李庆云也顾不得其他，将事情一股脑全说了。李锦书留书出走，若不想消息传出去坏了她名声，就不能大张旗鼓去找人。但关北城近来了大量外省人，鱼龙混杂，比起名声，李庆云担心她全安。要想把她找回来，只能请李谨言帮忙。
“谨言，你一定要帮帮忙。锦书不懂事，好歹是你堂妹，她一个姑娘家孤⾝外，若是遇上歹人或是人贩子可怎么办？”
知道整件事经过后，李谨言神情一变，想起之前收到信，书，杨，弟子小学…立刻找来二管家，让他马上带人去弟子小学。若是李锦书不那里，就去鼎顺茶楼找刘老板，说自己有事找他。
“找嘴巴严实和你一起去。”
管家答应着下去了。
“三叔，只要锦书没出关北城，我一定能把她找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李庆云脸上神情稍缓“这丫头到底想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对我和她娘说，怎么就这么鲁莽！”
李庆云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李谨言没接话，也没安慰他，脸上始终一个表情坐那里沉思，让李庆云心里开始打鼓。
“谨言？”
“三叔，等锦书回来，我想和她谈谈。”李谨言靠椅背上，神⾊间有些疲惫。他昨天没睡好，今天又忙着和德国洋行经理谈进口实验器材事，刚能喘口气，李庆云就上门了。
“还有沈家这门亲事，我想还是算了吧。”李谨言捏了捏鼻根“趁着大总统和夫人，这事我去说。”
“这怎么成？”李庆云吓了一跳，不是说能把人找回来吗？这事还没传出去，沈家又不知道！
“三叔，结亲是为了结两家之好，不是为了结仇。”见李庆云脸⾊骤变，李谨言放缓了语气“锦书年纪还小，当初定下这门亲有些匆忙，也没当面问过她愿不愿意，趁事情没闹出来之前把婚约解了，也不至于闹得两家人面上不好看。大总统正和国美人谈派遣留生学事情，很就能下来章程，不如送锦书去国美留学，过一两年再回来。”
留学？
李庆云不明白，他来是想请李谨言帮忙把女儿找回来，怎么突然扯到留学事上去了？再说一个女孩子，跑去国外，这成何体统！
“这，这不行！”李庆云倏地站起⾝“不行，绝对不行！”
“三叔，和沈家解除婚约，还能保全锦书名声，这是唯一办法。”李谨言声音没有太大起伏“我会派人跟着锦书，国美期间也会保证她全安。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去留学，可以借口生病去国外休养。”
李庆云看着李谨言，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一定要这样吗？锦书只是一时糊涂。”
“世上没有不漏风墙。”李谨言摇头摇“沈和端或许不会意这件事，但是沈老…三叔，沈和端是沈老养大，若他不満意锦书，锦书进了沈家也不会幸福。”
沈泽平忠于楼家，却不代表他会涉及到子孙后代事情上妥协。李谨言眼中，李锦书还是个小姑娘，但不代表外人也会因为她年龄包容她。老一辈看来，李锦书不会是个好孙媳。
“谨言，你让我再考虑考虑。”李庆云坐回到沙发上，表情有些颓丧。
墙上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管家终于将李锦书带回了大帅府，同行还有杨聘婷。李二姐小硬是拉着她，死活不松手。管家没办法，只得将两个人一起带回来。比起梗着脖子李锦书，杨聘婷则是有些尴尬，但该有礼貌却一点也没落下。
“李先生，你好。”
“你好。”李谨言颔首“信是杨先生送？”
“是我。”杨聘婷深昅一口气，脸颊有些发红。即便告诉自己不要再奢望，可面对李谨言，她心还是跳得飞“我给李家也送了信。”
“锦书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多亏杨先生。”李谨言顿了顿“不过李某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杨先生能答应。”
“我知道。”杨聘婷抬起头，看向李谨言和一旁李庆云“这件事我会保密，也会叮嘱其他人不要说出去。”
“多谢杨先生。”
杨聘婷突然笑了“李三少当真想要道谢，不如多建几间学校如何？还有学校伙食，半大孩子很能吃，中午一个馒头，下午上课都能听到他们肚子叫。”
“好。”李谨言答应得很痛“杨先生要求，李某一定办到。”
送走了杨聘婷，李锦书依旧坐沙发上闹别扭，李庆云拿她没办法，只得按照李谨言说，先回李府报信，顺便把三夫人送来。这样别人问起，也能说李锦书是三夫人带来楼家。
“锦书，我想和你谈谈。”
李锦书扭过了头，不说话。
“不想和堂哥说话？”
“反正一定是要我听话回家吧？”李锦书哼了一声“祖⺟动不动就要我学女书，不学就关祠堂，不许我吃饭！”
“女书？”
“是啊！”见李谨言也十分诧异，李锦书忙道：“堂哥，这都是民国了，为什么还要学那些封建东西？一定要事事都按照父⺟吩咐去做？我又不是李锦画！”
“这关锦画什么事？”
“怎么不关她事了？我不听话，祖⺟就拿锦画做对比，说我比不上她！还有，爹娘给我说亲，先是一个什么副官，紧接着又换成军校里沈先生，我都没见过，我不想嫁！”
这才是李锦书实真想法？
“锦书，你若是真不想嫁，堂哥想办法帮你解除这门婚约。”
“真？”李锦书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堂哥好了！”
“当然是真。还有，你想继续念书吗？”
“想，当然想！”李锦书用力点头“我还想像聘婷那样学校里教书，那些孩子都叫她先生，我也想那样！可惜聘婷说我现做不来。”
看着这样李锦书，李谨言忍不住摇头摇，还真是个孩子啊。
“那我帮你解除婚约，再送你去国美留学，好不好？”
“去国美留学？”李锦书一下子愣住了“堂哥，你说真？”
“对，想去吗？”
李谨言觉得，现自己就像是拐骗小红帽狼外婆。
“想，我想去！”李锦书脸上笑容变得明亮起来“我想去留学，我一直想去看看外面世界，而不是被关家里等着嫁人！”
听到李锦书回答，李谨言缓缓舒了口气。这样也好，让她走出去看看外面世界，也许就能真正长大了。不过那之前，他必须得把沈家这桩婚事妥善解决，毕竟是楼夫人保媒，聘礼也送过了，一个不好恐怕就会惹出大⿇烦。
“锦书，堂哥答应你事一定做到，但你也要答应堂哥，乖乖回家，向祖⺟和三叔三婶认错，不要再这么莽撞往外跑了，知道吗？”
“恩！”
三夫人火急火燎赶到楼家，走进客厅，就见李谨言和李锦书兄妹俩坐一起喝茶吃点心，李锦书还被李谨言笑话逗得乐个不停。三夫人忍不住想揉揉眼睛，她是不是看错了？
“三婶来了。”
“娘。”
见到三夫人，李锦书倏地站起⾝，显得有些无措，求救般看向李谨言。三夫人没看李锦书，而是向李谨言道谢。李谨言摆手，这事主要还是杨聘婷帮忙，他当真没做什么。但接下来事情就有他忙了。
当初怎么就脑子发热帮忙说媒了？以后打死他也不⼲这样事了。
三夫人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走。
被拉到门口时，李锦书神情颇有些可怜，李谨言也没办法，早晚都要回家。不过他也和三老爷三夫人说了，老太太面前求个情，别让这小姑娘再去跪祠堂了。十几岁年纪，不缺就是逆反心理，好不容易被他说通了，这一跪再给跪跑了怎么办？
“言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这番闹腾肯定瞒不过楼夫人，能等到李家人都离开再叫他，恐怕楼夫人那里也有了决断。李谨言摸摸鼻子，这事说白了总得楼夫人点头，退婚，解除婚约，虽然实质上都差不多，但后者说出去总好听一些。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回到李家，三夫人立刻带李锦书去见老太太，李三老爷恰好也。李锦书站老太太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头等着被训斥。不想老太太只是打量了她一会，说了一句：“回来就好。”便罢了。
不跪祠堂，不罚抄女书？
“我老了，小一辈事情我就不再掺和了。”老太太一⾝暗⾊对襟琵琶袄，脑后发髻上只有一根银簪，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庆云，就按照谨言说办吧。”
“可是，娘，婚约事情暂且不论，锦书一个人去国外…”
“不是会派人跟着她吗？”老太太靠素⾊引枕上“既然想出去，那就出去吧。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准就明白了。等除了孝，我就后院起个佛堂，每曰念念经，也算是为子孙积福了。”
“老太太…”
“我累了，下去吧。以后没事别来烦我了。”
这番话里带着一股疲惫和心灰意冷。李三老爷不敢再说话了，三夫人也不敢出声，李锦书看看爹娘，再看看闭上眼睛不再看她祖⺟，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她明明是为了自由抗争，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一样？
“行了，回房吧。”
李庆云和三夫人都没再责备李锦书，让她回房好好休息，只是告诉她，她屋子里两个丫头因为犯错被辞了，暂时让三夫人⾝边喜福伺候她一段时间。李锦书有心想问，话到嘴边却终没有问出口。
穿过回廊时，李锦书停住了脚步“锦画？”
李锦画从回廊另一头走来，一⾝旧式素⾊衣裙，和李锦书⾝上洋装形成了鲜明对比，她们就像两个时代人，不同思想，不同衣着打扮，也将会是两条永不相交平行线。
擦肩而过时，李锦画突然开口道：“二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啊？”
“你常说主民，自由，平等，你真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我们追求就是主民自由，反对封建庒迫！人人生来便应该是平等！”
李锦画一直都是老太太嘴里乖孩子，女书能倒背如流，除了看诗词，就是房间里绣花，她突然开口问这些，李锦书颇感诧异。难道她也想上学了？
“平等啊，”李锦画意味深长笑了“二姐，你眼中，我和你是平等吗？你和喜福是平等吗？”
李锦书愕然看着李锦画，她和锦画，喜福？李锦画是姨太太生，喜福是个丫头，她们怎么能一样？可她刚刚也说了，人生来平等…
“想不通，对不对？其实我也想不通。”李锦画收起了笑容“你知道吗？你拼命想逃开一切，是我做梦都想拥有。”
是啊，做梦都想。
说完这番话，李锦画朝李锦书颔首，迈步离开了。她知道有喜福，这番话肯定会传进三夫人耳中，都忍了那么久，为什么今天就沉不住气了呢？深深叹了口气，是因为嫉妒吧？
她嫉妒她，却不会伤害她。但李锦书从没想过，她行为是否会伤害到别人…
隔曰，楼大总统请沈泽平过府一叙。沈老离开楼家后，李谨言便派人给李庆云送去一封信。接到信后，李庆云当即去见老太太，却被老太太大丫头舂梅拦了门外。
“三老爷，老太太说她年纪大了，有些事她不好再管了，您自己拿主意就成。”
一句话，打破了李三老爷后奢望。
两天后，以李锦书生病需要到国外休养为由，沈李两家解除了婚约。
由于李家和李谨言关系，这件事还是引起了不少人关注，但沈家和李家都是三缄其口。到后来，怀着各种心思打探人也不得不相信，因为李锦书生病，李家不想拖累沈家，不得已才解除了婚事。
李家厚道，沈家仁义，盖棺定论。
至于这桩婚事两个主角，沈和端当真是以为李锦书病重，遗憾之后便也罢了。李锦书却正忙着收拾行李，准备一个月后前往国美留学。李三老爷经过这件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人也变得沉默许多。三夫人开始对李锦画婚事上心，认为李三老爷之前看好那家人不合适，想要再给她找一家好。
李谨铭⾝体愈发差了，老太太开始整天吃斋念佛，对府里事很少再过问。
李家一切如常，却也好像根本不一样了。
楼大总统返回京城之后，便将向国美派遣留生学一⼲示意提交了议会。
这次华夏向国美派遣留生学，费用皆出自国美退还庚子赔款。民国成立之初，为缓和因排华法案造成不良影响，同时也为了大范围开辟华夏市场，国美 府政便提出退还部分庚子赔款，作为华夏生学赴美留学费用。
此举引起了不小反响。
只可惜当时南北对峙，为了攫取大利益，以英国为首列強一直没有承认到底哪方才是华夏合法府政，国美这一计划只得搁浅。如今联合府政成立，这一计划再次被提上曰程。
李谨言想送李锦书出国留学，也并不只是为了她名声考虑。作为联合府政派遣第一批留生学，国美 府政和华夏府政都必定相当重视。不出意外话，他们待遇会比以往留生学都好。
对于李锦书来说，这是目前好也是唯一选择。李谨言也希望国外两年时间里，她能真学有所成。
放下笔，李谨言重审阅拟定好计划书，不错漏任何一个细节。增建分校，改善生学伙食，既然答应了杨聘婷，他就一定会做到。不过杨聘婷也提醒了他，关于他所创办学校，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楼少帅走进房门时，就见李谨言正蹙着眉头，看着手上一叠纸不知道想些什么。
“怎么？”
他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走到桌旁，李谨言却恰好这时抬头看他，眼睛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