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七章
民国四年，公历1912年12月9曰，冬月初一
大帅府举办西式舞会消息传遍了关北城，城里不少报社都派记者守大帅门口，就为抓到第一手消息。早行动是文老板手下记者，其他报社得到消息后也纷纷效仿，记者们举着笨重相机，冒着寒风守“佳”位置，每当有一辆车开过来，所有人立刻严阵以待，按照李谨言话来说，已初具备了后世娱记和狗仔们职业风范。
从萧有德那里得知某些人企图舞会期间上演一场好戏之后，李谨言就打定了主意，既然有人不愿意消停，他也就甭和这些人客气了。让他们见识一下信息爆-炸时代某些手段，知道什么叫人黑到底，才会明白怕字怎么写。
这些记者就是特地为他们安排。希望某些人不要临场退缩，让他一番“苦心”白费了。
李谨言破天荒穿了一⾝浅⾊西装，习惯了长衫，很长时间没穿过衬衫长裤，李三少站镜子前打领带时还颇有些不习惯。看着镜子里人，李谨言动作突然顿住了，闭上眼睛用力摇了头摇，将脑海里闪过画面全都抛开，告诉自己，以前种种都该埋蔵记忆深处，当下一切才是实真。
“怎么了？”
熟悉声音耳边响起，李谨言睁开眼，镜子里映出了楼少帅⾝影。
笔挺褐⾊军装，长腿包裹军裤和黑⾊马靴中，巴掌宽武装带勒出劲瘦腰⾝，肩膀上金⾊将星灯光下熠熠生辉。
浓墨一般眉⽑，深黑眼。
李谨言注视着镜子里男人，直到楼少帅抬起他下巴，用眼神告诉他，继续看下去，后果必须自负。
“少帅，刚刚我走神，”李谨言扯了一下嘴角，后果自负什么，果然很有威胁性。
楼少帅没有说话，也没放开他，就李谨言几乎要撑不住脸上笑容时，低头吻上他嘴唇，浅尝辄止。
“我。”蜻蜓点水般吻一一落李谨言嘴唇，鼻尖和额头“记住。”
李谨言意识有些模糊，听到楼少帅话，下意识反问道：“记住…什么？”
“…”下一刻，楼少帅扯开他衬衫领口，一口咬了他颈侧。
李谨言顿时清醒了，连忙去推他“少帅！”脖子上印着个牙印，他还怎么见人？
丫头走进来时，恰好见到这一幕，连忙退了出去，随后进来乔乐山却靠门框上，吹了一声口哨。
“抱歉，我来不是时候。”乔乐山环抱双臂，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或许该让外边人再等三十分钟，或者是一个小时？”
“乔乐山。”楼少帅抬起头，拉好了李谨言领口“你可以继续说下去。”
没有起伏语调，再明显不过威胁和杀气，乔乐山果断闭嘴。他还有大好人生，不想因为目睹了一场…恩，舞会前激-情，就被杀人灭口。
“我还以为这段时间都见不到你了。”李谨言重开始打领带。
乔乐山耸了耸肩膀“我不可能整天关实验室里，我也需要休息和乐娱。”
“我不会阻止你休息和乐娱，”李谨言一呲牙：“但我希望付给你薪水不会白费。”
“当然不会。”乔乐山眨眨眼“我是一个职责员工，就像楼是一个‘职责’丈夫一样。”
李谨言一直没等到楼少帅翻译，转头问道：“少帅，他说什么？”
“他夸自己。”
“只是这样？”李谨言十分怀疑，夸自己时候，眼神需要如此这般…猥琐？
果然天才脑回路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吗？
下午四点，参加舞会客人陆续抵达。一辆又一辆黑⾊轿车停大帅府门前，展长青和展夫人走下车时，恰好遇到了代表沈家出席舞会沈和端。
“展局长，展夫人。”
沈和端北六省军官军校教导处任职，也同展长青打过交道。展长青对沈和端印象还算不错，但同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展长青能轻易看出，这个二十出头年轻人，性格中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或许沈泽平早已看出了他性格中问题，才想办法将他调离军府政，改到军校教导处任职。传言是军校校长看好沈和端，主动去向楼大帅要人，实际上是怎么回事，该知道人全都一清二楚。
所谓信仰，主义，展长青看来都是虚，只有为国为民脚踏实地办事才是实际。
当然，这并不是说沈和端这个人有太大问题，年轻人热血一点，理想化一点不是错误。像楼盛丰儿子那样才是不正常。
二十岁年纪，却有着三十岁沉稳，四十岁算计，五十岁老辣。还有他媳妇，当真是两口子，披着一⾝羊皮，坑人时候却能呲出一口狼牙。
“长青？”展夫人推了展长青一下“你想什么呢？沈主任和你说话呢。”
“没什么。”展长青笑着拍了拍展夫人手“沈主任，咱们进去吧。”
“不敢，下只是副职，展局长先请。“
展长青三人走进大帅府后，又一辆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李三老爷和三夫人从车里走了下来，却没看到李锦书⾝影。
原来今天下午，吕茵再一次不请自来，虽然不是一⾝盛装，却也是精心打扮过。门房让她进了李府，领路丫头却没让她见到李锦书，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三夫人面前。
“吕姐小，”三夫人端坐圆凳上，一⾝锦绣旗袍，脑后发髻上斜揷一支凤口衔珠金簪，用一种看戏子般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直看得她脸⾊涨红，才缓缓开口说道：“锦书⾝体不适，不方便见吕姐小，请你回去吧。”
吕茵咬着嘴唇，一切努力掩饰她怒意，脸上笑容却依旧有些扭曲“李夫人，锦书不适，我应该去看看她。”
“怎么，听不懂我话吗？”三夫人神⾊愈发鄙夷了“我见过不少攀龙附凤借着梯子爬⾼枝。像你这样没脸没皮，我还是头回见。”
“李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我真…”
“误会？”三夫人打断了吕茵辩解：“你就是端着这么一副样子骗了锦书？”
“我没骗她！你不能这么污蔑我们同学情谊！”
“算了吧。”三夫人收起了脸上笑“吕姐小，我实话告诉你，不该想事情好别想。够不着⾼枝好别爬，当心摔得自己粉⾝碎骨。今后你别来找锦书了，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出现我女儿⾝边，我会让你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你！”吕茵被三夫人一通话数落得羞臊不已“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不能？”三夫人靠椅背上，看着指甲上鲜红蔻丹“我侄子得楼家看重，我大哥是南方大总统心腹，我丈夫好歹也是北六省有头有脸人物，锦书是我们李家嫡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扯上，吕姐小，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喜福，送客！”
“是！”喜福走过来对吕茵说道：“吕姐小，这边请吧，老爷夫人还要出门，您早点走，省得耽搁了老爷夫人时间。”
吕茵从没有被这样羞辱过，直到走出李家大门，她手脚都是冰冷。
喜福回到堂屋，三夫人正放下手里茶杯。
“送走了？”
“走了。”
“恩。”三夫站起⾝“告诉孙妈，好好看着二姐小，我和老爷回来前不许她出房门一步。要是那个姓吕再来，直接让门房撵走。”
“是。”
喜福答应着下去了，三夫人整了整衣摆，想起托人查到吕家情况，以及吕茵⺟女之前撺掇杨夫人给李谨言添堵事情，再想到李锦书像是被棉花塞住脑袋，不由用力攥紧了手指，或许她该和谨言说一声，这个吕茵绝不能留。
李三老爷和三夫人到并不算早，大厅里，不少客人三三两两聚一起说话，穿着西式服装男仆手举托盘从⾝旁走过，透明玻璃杯里盛装着金⻩和深红⾊洋酒。
“三叔，三婶。”李谨言和⾝旁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朝他们走了过来，笑着问道：“怎么没见锦书？”
“她⾝体不舒服，家休息。”三夫人说着，视线大厅里一扫，指向一个靠墙站着年轻人说道：“老爷，那是不是沈家少爷？”
“可不是他？”
三夫人对李三老爷说道：“你去和沈家少爷说话，我有话和侄子说。”
说完就拉着李谨言走向大厅角落。走到一个稍微僻静点地方，三夫人才开口把吕茵事情告诉了李谨言“谨言，这姑娘恐怕不会消停，早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锦书我给关了家里，至少得出嫁前给她扳过来，不能让她这么出门。”
“我知道了，三婶。”李谨言晃了晃手里酒杯“这事交给我，你别担心了。至于那个吕茵…”
话说到这里，突然大厅里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大帅府二管家就来找李谨言，说是外边出事了。
“什么事？”
“几个生学带着十几个流民大帅府前闹事。”二管家擦了擦头上汗“已经惊动了客人，也不能就这么把他们给赶走。”
“谁说要赶他们走了？”李谨言脸上非但不见一丝紧张，竟然还笑了“管家，你去告诉少帅一声，他书房里和人谈事情，我先去看看。”
“谨言，不会出事吧？”三夫人担心看着李谨言。
“没事。”李谨言示意三夫人稍安勿躁“我去处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李谨言和二管家走出大厅，刚到大门口，就见七八个生学和十几个穿着破旧棉袄人站大帅府门前，其中一个⾼个子男生学正挥舞着手臂大声说着什么，还去推搡门口守卫，见到李谨言出来，神情加激动，好像就等着这一刻。
“就是你！”那个男生学指着李谨言“就是你将这些无家可归人赶出收容所！”
李谨言嘴角依旧带笑，看着那个激动男生学“你是谁，这和你有关吗？”
“我是张建成！”那个男生学挥舞着手臂“我要为这些无家可归人讨个公道！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特权阶级，这里肆意享乐，夜夜笙歌，这些人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被从唯一安⾝处赶走！你知不知道已经有人冻死了城外！”
“什么良心商人，民族商人，不过是虚伪小人！”
“仗着军阀势力欺民！”
“你必须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打倒黑心商人！”
从李府被赶出来吕茵也站抗--议生学里，那声打倒黑心商人就是她喊出来。
大门前吵闹声将大帅府里客人都引了出来，张建成和吕茵见引来人越来越多，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他们嘴里，李谨言成了不折不扣黑心商人，伪君子，沽名钓誉无聇之徒。
不了解內情人看向李谨言目光带着疑问，曰本驻北六省总领事矢田脸上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表情。
生学们越说越激动，又开始推搡门口守卫，吕茵还抓起了地上裹着雪石块用力砸向李谨言，李谨言刚要侧⾝躲开，楼少帅就挡了他⾝前，那块石头砸楼少帅肩膀上，滚落地。
“放肆！”低沉声音带着滔天怒气和杀意，他看向吕茵，目光沉冷“你该死！”
吵闹声顿时停了下来，吕茵兀自強撑着说道：“他是个沽名钓誉小人，你难道看不到吗？！楼逍，我敬重你是个民族英雄，可你竟然是非不分！”
楼少帅根本看也不看她，抬起李谨言下颌，仔细查看着。手指擦过李谨言脸颊，众目睽睽之下，倒是让李谨言有些脸发烧。
“少帅，我没事。”李谨言握住了楼少帅手“还是先处理眼前这事吧。”
吕茵依旧那里大声叫嚷着“他是虚伪…”
“放肆！”楼少帅倏地转过⾝，漆黑眸子，如暗夜一般“谁给你权力，污蔑我妻子？”
吕茵硬是抬起头和楼逍对视，或许她等就是这一刻，但是，她所幻想一切都没有发生，楼少帅没有因为她美貌和勇气对她产生任何好感，相反，他看着她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怎么是污蔑？！”张建成突然指着李谨言大声说道：“就是他，装模作样办了什么收容所，结果呢？这些人就是被他利用赚取名声，利用完了就被赶走，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少帅，让我和他说两句话。”
李谨言拉了一下楼少帅衣袖，要是再让这愣头青说下去，楼少帅就要-拔-枪--杀人了。
“你说这些人是我赶走？”
“当然！”
“有证据吗？”
“他们站这里就是证据！”张建成和另外几生学说道：“我们就是要今天，要当着众人面，揭穿你这个无聇小人！”
李谨言转过头，看到了站人群中萧有德，他朝李谨言点了一下头，示意事情办妥了，李谨言笑了。
“那么，我们不妨问问这些证人，你们说到底是不是真？”
李谨言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破棉袄男人就扑通一下跪雪地上，大声说道：“不是！不是他们说那样！”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跪下了，还从怀里掏出了大洋，大声说道：“是这些生学，告诉我们只要按照他们说做，这些大洋就都是我们！”
“我们不知道他们黑了心肠要污蔑李三少爷！”
“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来啊！拿这个钱丧良心啊！”
“这些黑心肝狼心狗肺，李三少爷给我们活⼲，给我们吃饭，还给我们发棉衣，庒根就不是他们说那样人！”
这些人七嘴八舌说着，黑漆漆掌心里摊着白花花大洋，情况一下子急转直下，刚刚还被唾弃黑心商人成了善心人，⾝为正义之士生学则成了造-谣生事居心叵测之徒。
一直守大帅府前报社记者纷纷对准这些闹事生学拍照，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脸上茫然无措和狼狈就已经被拍了下来，即将刊登明曰报纸上。
即便他们大声反驳，但证据确凿，没人会相信他们。
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一直站正义一方自己，怎么会突然成了被人唾弃人？
李谨言没有当场追究这些生学，一旦他动手，有理也会变成没理。青年进步生学和有军阀做靠山商人，有时候，⾝份当真是让人无奈东西。
但他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动。
萧有德站不起眼角落，对⾝旁一个汉子说道：“吩咐下去，他们一离开大帅府就动手。全都抓了，一个不留。”
“是！”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