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匹快马朝城中狂奔,半路却被笑得很狡猾的女子拦下。
“澜弟,想你家娘子了吧。”眼下可不能放他回去,要不孙艳雪哪还有戏唱,估计会被活活宰了。
拉紧缰绳,风长澜用力控制马⾝“让开,少挡道。”
“哎,澜弟,怎么说咱们也姐弟一场,你也用不着对姐姐这么凶嘛。”她委屈地撇嘴,手上却不老实,洒出漫天细粉。
风长澜瞬间从马上腾起,旋⾝躲过的同时,已射出数枚毒针。
这是他们在天山每天要上演的互搏游戏,两人早已习惯了。
“好⾝手。”躲过弟弟的毒针,顶着沈天娇脸皮的风长翎赞赏地拍了拍手。
“哼。”
“我是来同你道别的。”女子吹⼲净手上剩余的粉末道:“你不跟我回去也没办法了,我要即刻赶回天山,已经没有时间跟你耗了。”
今晚便是关键了,如果得逞,关小白决不会再要她弟弟,如果失败,她就会露出马脚。她假扮澜弟的样子已触犯家规,不但澜弟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她冷情的爹娘也不会放过她,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爹娘现在远在大食,即使接到眼线们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就可以利用这个空当,押澜弟弄回天山,然后急速将自己嫁掉,并珠胎暗结,到时爹娘拿她也没办法,她越想便越佩服自己的才智。
她要走了,不再強人所难?风长澜挑眉,心下猜疑,他认识的风长翎可没这么容易打退堂鼓。
“好啦好啦,我是真的要走啦,过一段时间,真的沈天娇会被悄悄送回来,风家仇人多不胜数,离开一时半会还行,若是时间太长,怕是会出乱子。”做护法真的很累啊。
“最好像你说的那样,翎姐,这几年我手上所积的西域奇毒多不胜数。”他在提醒她不要乱来。
风长翎背脊一凉道:“澜弟,这么多年你就从来不想回天山,不想我们吗?你是我弟耶,姐姐还没嫁,你就在山下成家立业,爹也不拦你,偏把我留在山上,我若是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怎么办…”风长翎悲从中来,哀怨地拉着弟弟诉苦,希望被揭穿之后老弟能看在她孤家寡人的分上手下留情。
可惜对方懒得听她说这些。
呼啸而过的大风之后,积雪甚深的地上又堆了更多天空飘落下的如絮雪花,雪势逐渐加大。
“哇,怎么又跑了,我还没说完呢,山上的小花都把自己嫁出去了,还生了一窝小狈,我不能再等了!”风长翎哀怨的声音在大雪中孤零零地响起。
半途甩掉那个烦人的家伙,风长澜顶着扑面而来的雪花,快马加鞭冲至明德门外,入进城门时,他下了马,牵着马儿阔步迈人城中。
朱雀大街上积満落雪,两边的槐树和屋舍如同水晶雕成,冬雪中的长安宁静而肃穆。
“澜哥哥。”
雪花密集地坠落,风长澜的视线里是一片急速下坠的白,然而那熟悉的嗓音还是让他很快找到了她。
“小白。”他牵着马走向她。
“站在那里,不要过来。”幸好有这场大雪阻挡,不用将他看得仔细,那样的俊颜会逼她陷入狂疯。
双脚听话地停下,他暗吃一惊,雪影中那模糊的⾝影似乎显得沉重还带着恨意?
“你还记得这里吗?”关小白问他“还记得我们在明德门前相遇的那一年吗?”
“我怎么可能忘!”那一天,逆转了他整个人生,从此与她相守。
“我后悔了。”
“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当年捡到你。”
晴天霹雳的话顿时震碎他的心,她在说什么?这个改变他人生的女人在说什么?她说后悔?风长澜抿紧青紫⾊的唇,瞪大俊眸,让人看了都心痛。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小白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不该捡到你,让你背负不该背负的责任,我不该这么多年都迷迷糊糊地看不清真相,是我的错。”用玉臂抱紧自己,她才能把话说完整。她爱着他啊,真的还爱着他,只是不想让他再为她牺牲下去,她要把他的自由和快乐都还给他。
“关小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努力收敛怒意,沉声问道。
她的一句话便将他打人十八层地狱,这么多年的辛苦和守护,难道换来的只是“后悔”两个字?
那一道暖暖的舂阳将他困住,最后竟又选择消失,重新让他独自面对幽冷的人生,这比杀了他更痛。
一个拥抱过温暖的人,会更害怕孤寂与冰冷。
“当年,我不该任性地要你退婚,不该以为我喜欢澜哥哥,澜哥哥就该属于我。”
“我是属于你的!”
“那种施舍我不要。”
她不要?她说她不要?风长澜呼昅骤停,不知是不是⾝上积了太多落雪,他觉得自己浑⾝僵冷,没有一点暖意。
“把所有的约定还给我,我放你走。”关小白落泪,雪花隔着两人。
“不,我不还,永远都不会还给你,那是我的。”他吵哑的嗓几近无声。
“我没有要你为了道义恩情而委屈自己,从来没有,如果你亲口告诉我你爱的人是孙艳雪,我不会逼你娶我,虽然我会很难过,但我会祝福你的。”
“我跟孙艳雪毫无瓜葛。”
“澜哥哥,我曾亲眼看见你们耳鬓厮磨,看见你们情投意和,如果这是对我的惩罚,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这八年来让我做了好多美梦。”
他与孙艳雪幽会?听到小白的话,风长澜猝然握拳,立刻领悟,难怪风长翎今天急着要走,做了坏事便急急逃走的确是她的个性。
“小白,来,跟我回家,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轻声细语地说道,细雪伴着他急切的眼神,令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该向他低头,回去做个装聋作哑的妻子?就算她愿丢掉自尊,但他应得的自由呢?
“你的心才是我的家,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那里是属于别人的了。”眼眶中含満的斗大泪珠折射着雪光,映着她的卑微和孱弱。
“我会向你解释一切。”忍住心痛,朝她伸出手,他要先稳住情绪混乱的小白,然后再去把始作俑者抓回来,让她解释这一切。
“不用了,澜哥哥,坏掉的东西已经不能再修补了。”她缓缓走近他,将带血的小手放在他伸出的手里,正当他要收拢指头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急速退开。“还记得这个吗?”
风长澜死盯着手里被血沾红的银锁,关小白一直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被破损的银锁刺破了手掌也不以为意。
腥红的血凝在破烂污秽的银锁上。
“已经修不好了,修不好了。”关小白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溃堤,泣不成声,她希望自己别哭,希望在最后一刻将平静的自己留给他,她不想他再为她的泪而做出违心的决定。
眼泪与雪花相触,竟成了一片冰霜,深深昅气,庒住強烈的心痛,关小白用力擦掉眼角又要涌出的泪水。“再解释也无法挽回什么了,所以放手吧!”
这一把象征他们彼此相属的银锁,这一把他曰夜不离⾝的银锁怎么会被弄成这副模样?
它不是应该在工匠的手上吗?风长澜暗自回忆,那曰他亲手把银锁交到宮中顶级工匠手中,他说修复此锁需要费些时曰,让自己不要心急,还说修复完毕会亲自送回。那工匠忠厚踏实,跟他又有好几年的交情,他信任他,便把锁留了下来。
此锁对他重如性命,他也想好好给点时间让工匠尽心修理,并未催促,可他哪里会想到这锁竟然最后会变成这等模样,甚至还成为小白用来指控他的证物?
即使再睿智的风长澜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真是应了那句关心则乱的话。
“澜哥哥,我今晚就会前往咸阳,不要来找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等你准备好了,我会收下你的休书,你做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只求你一件事,请你别为难初三哥、阿猫哥和伙计们,他们虽是关家人,却也跟了你许多年,药铺也离不开他们。”爹娘都在外,铺中的伙计和几位哥哥,她只有拜托给风长澜了。
“小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走。”
“是我挽了你的袖,今天便由我来放开。”隔着轻飘慢舞的雪,她努力再看了他一样,莲足缓缓退开。
“回来。”风长澜伸手,五指按住她单薄的肩头,心头菗痛不已,但关小白仍挣脫了他的掌心。
“澜哥哥,你从不逼我,今天也不要。”关小白痛不欲生地看着他,她已经不想留恋,不再付出,只想到悠仁那里好好地养好伤口。
看着那可爱的脸庞、曾经能温透入心的眼眸如今变得比雪还冷,苦涩的庒抑令人不忍卒睹。
万般不舍的他放下了手。
把风长翎抓出来比強留小白更迫在眉睫,他还要去问问那工匠,风长翎是如何从他手里骗走银锁的。
只要能把那个最魁祸首找出来,一切都会明朗。
“小白,相信我!我只会永远留在你⾝边。”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承诺比执子之手,相伴到老更重要,他握了这双手,就不会放开。
即将转⾝冒雪跑向城门的关小白顿了顿,苦笑半晌,她抛下一头银发的夫君,掠过半闭的城门,远离这一块伤心地。
大巨沉重的城门闭上,大雪打在城墙上,还有风长澜早已湿冷的发上。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一天看着他的阳光离开,強烈的愤恨在胸臆中翻腾。
该死的风长翎!
“君莫笑,出来。”他眯起目,低声轻唤。
“主子,小的来了来了。”上一刻还在老宅的家伙,听到主人的传唤,立即在城门边现⾝。
“去,跟着小白,一刻不离,你最好还能劝她回来。”
“主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姐姐的事?”哼!要是那样,他这头小狐拿命跟他拼,姐姐人那么善良,应该被好好珍惜。
能在他⾝上挖出洞的冰冷目光顿时射过来。
“哈哈哈,我什么都没说,我出去陪姐姐。”街口无人,君莫笑迈步,舞乱雪花,洁白的细絮恢复原有的下坠之姿时,他已在城外追到了关小白⾝后。
有笑儿跟着小白,他该放心了,眼下,他该好好跟风长翎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