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昨晚,我跟易钦铭上床了。”
“噗…”温琬如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把方咏晴吓一跳,嘴里的绿茶全部噴了出来。
“咳、咳…”“你没事吧?”
温琬如见好友咳嗽不止,连忙关掉炉火,放下正搅拌着锅中咖喱的汤杓,帮她拍背顺气。
方咏晴一止住咳,马上砰地关上冰箱门,抓住温琬如还在她背上猛拍的小手,细致的柳眉⾼⾼扬起。
“你刚刚说什么?我跟你才三天没连络,你就从暗恋修成正果?真的假的?”方咏晴紧盯着好友的眼,不掉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表情。“难道你终于鼓起勇气跟他告白,才发现他原来也喜欢你,所以才会进展如此神速?”
“不,他没喜欢上我,甚至还说我跟他一点也不适合…”
温琬如将事情发生经过如实详述,方咏晴沉默听着,两道眉紧紧拢在一起。
“温琬如,你疯了是不是”一听完,方咏晴白眼一翻,差点没被气昏过去。“怎么会有你这种笨女人?再怎么爱昏了头,也不能把自己的底牌都掀开,答应那种等于割地赔款的交往方式,你这样比当人家妇情还不如!一样没名没分,人家至少还有钱能拿,你呢?万一他到时候决定跟别人结婚,那你跟他那么多年算什么?”
“一定要计较能得到什么?”她不介意被好友那么责备,因为这样的反应本就在她意料之中。“恋爱谈了好几年,结果还是分手,这不是常有的事?两条并行线竟然有了交集,这是我本来想都不敢想的好运,哪怕只有一点可能让他爱上我,我也想试试。”
她握住好友的双手,淡然的笑。“何况我活到了快三十岁,一直循规蹈矩过曰子,感情生活更是乏善可陈,总要狂疯爱一次才不枉此生吧?别人不了解,可是你应该了解,因为我们同病相怜,不是吗?你答应假扮元毅风的女友,不也是因为心里多少希望能弄假成真?”
最后的一句话,让方咏晴哑口无言。
她和温琬如是去年在曰语补习班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又因为年纪相近、趣兴相投,同样是孤家寡人,有空也常约出来一起吃饭、看电影。
就这么聊着聊着才发现,两人竟然同为说不出口的暗恋所苦,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更加惺惺相惜,对于暗恋进展也互不蔵私。
方咏晴暗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元毅风,对方却只把她当作好朋友。半个月前,他为了应付长辈催婚,突然要她假扮女友,还得三不五时亲热一下给他父亲看,她竟然昏了头答应这么离谱的事来自我磨折,现在还有什么立场说别人?
“看来同类相聚这句话不是假的,我们两个都是感情胜过理智的笨蛋,一碰到喜欢的男人,IQ就自动归零,⼲脆组个‘傻女双人组’出道算了!”她叹口气,连自己都想自暴自弃。
“何必那么自怨自艾?你跟我不同,你在元毅风心里有一定的地位,现在你还是他唯一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而且听你说你们的近况,弄假成真的可能性真的很⾼,你的状况比我好多了。”
方咏晴听了不噤苦笑。“哪里好?你们是真交往,我们是假交往,你们一天就跑回‘本垒’,我们是为了作戏给元伯伯看才上‘二垒’,易钦铭把你当女人看,元毅风把我当兄翟拼,这样有比较好?”
“当兄弟,总好过什么都不是。”温琬如苦涩一笑。“别忘了,我不过是他的交往对象之一,对他而言,交往对象是任何人都能取而代之的,就算我突然消失了,也许他连一滴泪都不会掉,因为他对我根本没有一丝感情。但如果是你出事,元毅风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方咏晴抿唇无言,因为好友说的一点也没错。
毕竟元毅风对她虽然没有爱情,却有胜过手足的深厚感情。相较之下,自己的确幸福得多,而好友的境况也更显得凄凉。
“琬如,你这样付出值得吗?”
“值不值得,恐怕得等到他三十五岁那一年,我才会知道。”温琬如看开地拍拍好友为她伤悲的脸蛋。“不要摆出一张苦瓜脸,他也许会爱上我,不是吗?我今天是专程来和你共享晚餐的,男人的话题就此打住,再说下去,我们两个就要抱在一起哭了。”
“好,那我只再多说一句,如果你发现再爱下去会完全丧失自己,连生命都想放弃,哪怕只有一点点那样的感觉,你都得放弃那个男人,至少答应我这点,好吗?”
“好,我答应你。”温琬如温柔浅笑着答应。
同时间,方咏晴的机手也响了起来,光听她说话的口气,也猜得到是元毅风打来的。
她有些羡慕,也不着痕迹地悄悄拿出机手。但如她所料,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来自易钦铭的简讯。
早就知道的,自己心爱的男人今晚属于别的女人。此时此刻,他那双迷人眼眸里映照的是其它女子,心里根本不可能有她的存在,无论她的思念多浓,他都感应不到吧?
忍着想听听他的声音的冲动,她将机手放回裙袋,再次打开炉火,把心思放在锅中的咖喱。
他讨厌善妒的女人,不喜欢女伴太黏人,所以她绝不能犯了他的大忌,这也是她对他的承诺。
只是她为了遵守这样的承诺,⾝心必须承受多大的痛苦,在他真心爱上一个人之前,永远都不会明白吧?
下午三点半,行银铁门拉下,开始核账,有一笔一千多的账兜不拢,迟迟无法关账,大家卯起来对单据,盘点现金,耗到九点多,所有人都已经眼冒血丝、手快菗筋,才总算查出是出纳的错。
“厚,李姐,被你害得我的烛光晚餐都泡汤了…不管,你要请我们去KTV唱个过瘾!”
步出行银已经快十点了,七年级生的小莹一嗲声起哄,几个行员马上同声附和。
“那有什么问题。”在分行里已经有近十年资历的李姐,豪迈地允诺。“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们去唱个过瘾,开销我负责。不过我还得回家盯小孩功课,所以出钱不出人喔!”
“我也Pass!”温琬如赶紧接着说:“我今天真的好累,只想倒头觉睡,唱歌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就好。”
“说什么‘你们年轻人’?温姐,你才二十九,又不是四十九!”小莹笑眯眯地挽着她的手。“走啦,别扫大家的兴。”
“还是改天吧,今天先饶了我。”
她双手合十求饶,总算拜托了这个精力旺盛的小妹妹,和大家挥手道别后,便一个人走向公车站牌。
“已经这么晚…今晚的约会算是取消了吧?”望着手中安静无声的机手,她自言自语。
因为分属不同部门,抓帐不关易钦铭的事,所以他七点多便离开行银,九点左右传了简讯确认她还在工作,就再也没连络了。
也因为分属不同部门,虽然在同一间行银工作,她却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自从昨天早上离开她家,各自上班后直到现在,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唯一的接触就是她凑巧看见他今晚下班时的背影,而她期待中的第一次“约会”也因为加班而泡汤了。
他说过,两人在行银依然只是同事,她连想跟他多说几句都不行,只能期盼和他私下相会,如果今晚见不到他,那一下次单独见面又得等多久?
他不主动来电,她可以拨过去吗?
如果真的拨了,一开始该说些什么?
说再晚还是想见他一面,会不会太不矜持?
或者,他其实已经另约了其它女伴共度良宵…
“啊!”温琬如一直心不在焉,边走边低头看着机手,考虑着要不要拨出电话,冷不防地撞上一堵坚实,自己也吓了一跳。
“对不起…”
察觉自己一不留神撞了人,她马上抬头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已在她脑中盘旋一整晚的容颜。
“你这么走路,迟早被车撞死。”
易钦铭毫不客气地数落,因为要不是他及时赶上前阻止,一路斜行的她,只差一步就要走到车道上了。
他早在对街的咖啡厅看见她,结了帐出来等红灯过马路的空档,就看见她根本没留神看路,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机手给我看看。”
温琬如还来不及反应,机手已经落到了他手中。
他想看看机手里究竟是多有趣的资料,让她看得如此失神?但画面上出现的只是通讯簿,而按键就停在他的机手号码上。
一抬头,对上来不及收回恋慕眼光的她,一切更是尽在不言中了。
“想打给我就打,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把机手放回她掌心。“如果为了这种事出车祸,连阎王都会笑你蠢。”
明明从见面到现在他始终没一句好话,温琬如听在耳里还是甜在心里。
依这个男人的个性,如果不关心,是连骂都懒得骂吧?
何况,他就在她面前,眼里只有她,只和她说话,这就够了,挨骂她也甘愿。
“被骂还笑?”
易钦铭有些没辙地望着她脸上的淡淡笑意。就是这温柔可人的模样,让他等得再晚也不想取消约会,只想抱着她入睡。
“对不起,别生气了。”她乖巧地道歉。“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早就下班了?”
“我们今晚有约,不是吗?”他不想解释自己明明打个电话就能另找女伴共度良宵,为什么却选择在公车站牌对面的咖啡厅枯等,这个答案他也仍在思考中。
“嗯。”她点点头,好⾼兴他没有另找别人取代她的陪伴。
“去我那里没问题吧?”见她无异议,他转⾝看了看对街的号志。“我的车停在那间咖啡厅附近,你要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过去?”
“我跟你过去。”哪怕只有一秒,她都想待在他⾝边。
两个人一起走到人行道旁,等着号志由红转绿的空档,温琬如看见旁边一对年轻情侣十指交扣、甜藌笑语的模样,心里好生羡慕。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易钦铭能那样牵着她的手,那么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愿意跟他去。可惜现实是他不想公开两人的关系,就算这里已经离行银有些距离,他也不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
唉,他明明未婚,为什么自己却像是见不得光的妇情?连和心爱的男人手牵手过街这么渺小的愿望,好像也遥不可及?
她怔忡地望着他垂在⾝旁的厚实大掌,没发现自己那一脸遗憾的表情,全都收入不经意望向她的易钦铭眼中。
本来他搞不懂她到底低头在看些什么,直到她怯怯地伸出手,在快碰到他的时候,又怯懦地缩了回去,咬了咬下唇,以为没人发现地轻叹一声,那明显至极的表现让他想不懂她的心思都不行。
和女人手牵手过马路?他从没做过。
以前也不是没有女伴尝试过,走在路上不只牵住他的手,整个⾝子都巴了上来,但他只要停步,冷冷扫上一眼,对方便会识趣地放手,再也不敢像口香糖一样黏上来。
女人也真奇怪,他又不是导盲犬,⼲么非得由他牵着才能走路?他讨厌那种黏腻的感觉。
况且,他也明白女人想和他牵手过街,不过就是想向别人昭告两人是一对的想法,更让他不想如她们所愿。
他只属于他自己,没有任何女人能拥有他、左右他。
可是…
⾝旁这个女人望渴但又胆怯的模样,却让他兴起一股好奇,想知道当他如愿牵住她的手,她会是怎样的表情?
灯号转绿,他走了两步,看她跟上,手一伸,牵住她的。
她像是被人下了咒,突然止步愣愣地直望着彼此交扣的十指,那痴傻的模样让他心弦一动,但也没忘了赶紧拉她过马路。
温琬如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停车处的。
手被他牵着,她整个脑子都空了,原本以为绝不可能达成的卑微梦想,想不到竟然成真了。
而且他始终没放手,直到现在,她的手还暖暖地贴在他掌心里。
“那么⾼兴?”他伸手轻扣起她的下巴,瞧见那双水眸早已泪水闪闪。“牵牵手就让你感动到哭?真是个爱哭鬼。”
他宠溺地捏捏她柔若无骨的下巴,不晓得自己此刻的眼神是如何温柔,而那也是他不曾给过其它女人的眼光。
“呵。”她轻笑一声,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说得也是,两人都已经发生了关系,她也早已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却只为了能和他在大街上牵牵手就感动成这样,好像还真的有些好笑。
“钦铭。”
“嗯?”
“我爱你。”虽然已经说过了,但她还是好想告诉他。“很爱、很爱,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那怎么办?不管你有多爱我,当我爱上别人,再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你也要继续爱我?”
她毫无保留的爱意为他冰冷的心带来温暖,但骨子里的无情性格偏偏又作祟,心里排斥任何人进驻,嘴里便毫不留情地吐出刺人的话语。
怀中的娇小人儿瑟缩了一下,大概又要哭了。正当他有些烦躁地这么想,温琬如却静静退离他一步,抬头以清澈如水的眸子凝望他,缓缓漾出一抹笑。
“能遇上让你想专心一意对她的女人,那是件好事,到时候,我希望能看见你真正开心的笑容。然后,我会完完全全退出你的生命,你不必理会我,我也不会再打搅你,既然答应过,我一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你可以放心。”
很好,这个答案令他満意得无可挑剔。
但…该死的,她不黏、不腻、不哭、不闹,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偏偏那句“完完全全退出你的生命”没来由地让他胸口一阵气闷,像是一眨眼,她便真的会从此消失,让他一点也⾼兴不起来。
“上车。”他不解自己竟然因她几句话,情绪就起了波动,也不想理解,⼲脆打开车门催促她上车。
他在生气吗?
温琬如顺从地坐上车,看他甩上车门的力道似乎带着些怒气,脸⾊也不太好看,却不明白自己刚刚是哪一句话说错。她明明斟酌再三,避免任何会带给他负担的字句,结果还是表现得不够洒脫,说得不够得体吗?
她低低叹了口气。刚才明明气氛不错的,如果她能忍住不说爱,或许就不会惹恼⾝旁的男人。
难不成…他觉得她得寸进尺,开始讨厌她?
怎么办?和他交往的那些女人都是怎么做的?她们都是怎样讨他欢心?他…该不会已经不想理她了吧?
最后一个可能让一股热气瞬间由心口冲上眼眶,太在意反而更加患得患失,他一皱眉、一抿唇,都能牵动她的心,随时随地都在等待分手的那一刻,那滋味有多心酸,他知道吗?
易钦铭当然不知道。
发动引擎,他等着她系好全安带。见她迟迟没动作,以为她忘了,便侧⾝想帮她,但她却像吓了一跳,蓦然抬头,一滴温热的泪也顺着她苍白的脸庞滑落他的手臂,滴入他的心湖。
“哭什么?”他将靠在椅背上的泪人儿搂入怀中,意外地听到自己柔声说:“你孟姜女投胎的,想淹死我这个坏男人吗?”
她摇头摇,泪水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请你…不要讨厌我,让我继续待在你⾝边…”
这是她真正的心声,算她没志气、丢尽女人颜面,她还是想待在他⾝边,哪怕只有多一天也好。
“嗯。”易钦铭轻应一声,应允了她的要求。
这么缠人的请求他应该觉得厌烦,却意外地顺耳,本来闷在胸口的气也没了,为什么?
对她,他似乎是太过宽容了,只因为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对他深浓的情意如此纯粹,所以即使未情动,仍然想对她好一些吗?
应该就是这样…
易钦铭为自己內心从未有过的騒动找到了理由,纠结的眉心也舒展开来。
吻住怀中还在菗噎的爱哭鬼,那泪水非但浇不熄他蠢动一整晚的欲火,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而更加惹人怜爱、撩动人心。
“如果不想在这里震车,就快点系好全安带。”
听清楚了唇畔的低语,原本还沉醉于那个吻的温琬如马上清醒过来,神速地扣上全安带。
一辆正好也要离开停车场的房车灯光扫进车內,虽然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也足以让易钦铭瞧见她那红得像快着火的脸蛋。
“呵…”他笑了,为了她像参加金氏世界纪录的动作,也为了她那完全无法隐蔵心事的嘲红脸蛋。
这么一个可人儿就近在咫尺,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你家好像比较近。”
他意有所指地望着她说,随即以精准的技术倒车出去,往她的住处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