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洛⽟泉庄
占地辽阔,门噤森严,这是⽟泉庄给人的一贯印象。
屹立近五十载,庄內有弟子百名,威名远播,就算不是江湖中人,也大多耳闻过这响亮的称号。
容湛语沿著大门旁的梁柱抬⾼头看,只觉得脖子像要断掉似;自己站在门前,渺小得像只蚂蚁,她怀疑,怎么有人能推开这么重的门板?
这⽟泉庄,是被窃贼光顾很多次吗?不然围墙怎盖得这么⾼?要是轻功差些,又想偷⼊庄,大概爬也爬死了。
尉迟昭微弯⾝,对她温和地低语:“咱们要进去了。”
她先是一愣,不明⽩他为何要特地说这句话,而后才想到,他是顾及她到了陌生看起来略显沉寂的庞大庄园心里会有所恐惧。
紧瞅著他上前敲门的⾝影,一股暖流不觉在心口扩散。
“若不是把我当孩子,才不会管我吧?”她小声地喃语。她是很感他如此细心啦,但总有种他不是对著的真正她关怀的。
等真相大⽩那天,他还会费神理会満口谎话的她吗?
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反正等她玩完了回家,就得跟他分道扬镳了,就算他对她多生气,或者态度会变化又如何?他们两人终究碰不著面了啊。
垂低眼,这个突然涌上的想法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如果…如果到时她说,想和他重新作好朋友,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呢…
“小十,来吧。”
尉迟昭轻软的嗓音将她的魂魄唤了回来。她抬起头,才发现那关得好紧的大门已经打开了!而他正站在守卫⾝旁向她招手。
瞠著眸,她忘了眨。
不会吧?这⽟泉庄,连守门的都会武功吗?她错愕自己怎会没听到开门的声音,更惊讶那没有表情又很像僵尸的门口守卫一看就知道底子扎实。
要无声无息地推开那巨沉的门,功夫底子绝不会马虎。这种人,被派来守门?
这就是名満天下的⽟族宗派,能和她容家“四方镖局”相抗衡的厉害武庄?
可…可是,她家镖局的门僮和仆役只会扎马步啊。
一点都不公平,本犯规!难怪江湖上每个人都景仰他们、敬畏他们,而把她容家排在后面!
“小十?”尉迟昭回头,看见她还呆站在原地。
“来、来了!”她应一声,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才踏进门槛,⾝后的大门就被关上。容湛语望着眼前遥望无际、一层过一层的庭园,再抬首看深锁的漆红门板,涌起某种陷⼊被人无形掌控的窒息庒迫中。
气流混沌得几乎教她难以呼昅,总觉得,看不到的暗处好像有几十双眼睛在盯著他们。诡异的感受,彷佛跨进了险恶的森然陷阱。
抬起手,她抓住了尉迟昭的⾐袍。
正往前走的他微微一怔,低垂下首,见她咬著粉,神⾊有异。
“怎么了?”他低低轻问,语气中透出柔和关切。
容湛语摇了头摇,睇到站在前面带路的人正转过来看着她,好像在打量些什么,让她很讨厌,而且不能忍受。⾝子一缩,她就问到尉迟昭⾝后,小手还是抓著他深蓝⾊的袍子,心中才比较踏实些。
尉迟昭当然也察觉到这庄中不寻常的气氛,看她偎著自己,似乎不愿放手,他略略思索,从包袱里拿出路上备的一顶小布帽。
他轻柔地帮她戴上,然后拉低了些,稍微遮住她的大眼,也盖住了其他人直向她的视线。
她一楞,摸著自己头上的布帽,仰⾼了脸凝视著他。
斗笠之下,她看不真切,但是…她就是可以感觉到…
他…好像在对著她笑…
是这么的…温柔呢。
移开放在她脸上的目光,尉迟昭没有拨掉她的手,只是朝那带路的男子拱拳。
“失礼了。”他用著少见的沉稳语调说道。
男子没有表情的点头,而后才又移动脚步。
容湛语就这样抓著尉迟昭的⾐袍跟著走,觉得他传递过来的温度,虽然那么淡、那么难以察觉,但却好暖。
心头上烧烧热热的,她紧紧地握住手心中的⾐摆,拉下帽沿,她红嫰的无法克制地漾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泉庄虽没有雕梁画楝,但是面积深广,厢房与厢房之间,弯著长长的回廊,又有大小庭园相隔,跨过拱门后的景⾊也是大同小异,若无人带路,铁定难以分辨东南西北。
两人被带到像是偏厅的房间里,尉迟昭微感疑惑,正待询问,却发现那带路的男子已转过⾝离去。
“他带咱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容湛语看到那人走了,便出声问道。
没有招呼,也没有人接应,更遑论对客人最起码的奉茶。把他们丢在这里,这就是名庄的待客之道?
他侧过首,低声道:“可能大庄主有事,分不开⾝,所以让我们在这里候著。”
那还是可以给一杯茶啊!她皱起眉,只觉对方的态度非常不尊重。
是因为自恃甚⾼吗?所以不理他们?还是有其它理由?
“累吗?”尉迟昭缓语,似是一点也不在意这种小事。
“不会。”容湛语回他个笑,仍旧依赖地抓著他⾐服。“咱们什么时候能走?”那个无缘的夫婿她没趣兴看了,这庄里这么奇怪,她不想待。
他敛眸“如果能问到三师兄的下落,咱们就走;如果不能,那么…”
“要留下来?”好像会作恶梦。
“如果庄主答允。”他面对讲她“你不喜,是不是?”他垂低眼,瞅着她紧抓不放的小手。
“我…”她鼓著颊,想讲一大堆对这里不好的观感,但一思及他希望自己能听话,又将満腹批评呑了下去。“你留,我也留。”她定定地望着他的⽩面纱,晶眸澄净。
尉迟昭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轻怔了下,只觉她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让他甚感讶异。
他们两人一路同行,朝夕相处,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孤苦无依的她,很容易将他影成家人…或者她的个本就如此乖巧吧。他忖度。
两人就在厅里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有人出现。
“尉迟公子,别来无恙?”一名⾝著⽩⾊⾐袍的男子,从门外而进。
他面容俊逸、⽟树临风,加以儒雅的气息,俨然是一位翩翩公子。
“⽟公子。”尉迟昭从椅上站起⾝,朝他拱手回应。
⽟公子?容湛语张大了眼,从帽子下偷看那尔雅微笑的⽩⾐男人。
“自上次杭州一别,有三年没见了吧?”那⽩⾐男子,也就是⽟龙,道:“家⽗不巧有事,所以不方便见客,不过他吩咐了,要我好好款待尉迟公子。”他笑,只耝略解释他的姗姗来迟,挥起袍摆落坐在主位。
款待?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是谁把他们丢在这偏厅不闻不问的?有事不会早点派人通知?这么大个庄,人都死光啦?一旁的容湛语在心里咕哝。
尉迟昭并未多加联想,他温言:“庄主的盛情,尉迟昭心领。其实在下这次前来,是有要事想请问。”
“哦?”⽟龙挑⾼朗眉“有什么事尽管说,本人必当知无不言。”他抚著乾净下巴。
“不知道⽟公子是否知晓我三师兄的下落?”
“三师兄?”⽟龙侧首思考了下,恍然击了个掌笑道:“你是说常常拿柄扇摇来摇去的那一位?”
他轻愣,点头逍:“正是。”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家师月前曾嘱咐三师兄上⽟泉庄办事,但在中途却突然失去了联系,所以在下前来,是希望能寻到他。”尉迟昭低柔的话语里多了丝忧虑。
“这样…”⽟龙垂低一双狭长的眼眸“原来如此。你们师兄弟情谊更深,连一向极少下山见人的你都为了此事奔波。”他呵呵笑。
容湛语闻言,一股莫名的怒气陡升。虽然他是笑着说这话,但不知为何,听进耳里却有种讽刺的意味。
是多心?
尉迟昭的态度依然温雅,没有半分起伏。“请问⽟公子,是否曾见过我三师兄上庄拜见?”
⽟龙勾起“这个嘛…若要从大门进⽟泉庄,必得先经门仆通报,就我的记忆里,并无你三师兄的大名。”他的笑眼猛然尖锐“不过,若是他没走大门,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在影尉迟昭的师兄会⼲些偷摸狗的事吗?简直是在污辱人!容湛语死命地瞪著他,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爹不是说,⽟泉庄是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派吗?还说里面的人都是些仁人君子,可她怎么认为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武林中人都瞎了眼,怕事不敢说实话,还是传闻有误?抑或者,这⽟泉庄庒就表里不一?
爹那老糊涂、浆糊脑,肯定也只是听人说说,就这么随便把她嫁出门,还说是为她好!要她相信他的眼光!?
她忧心地往⾝旁望去,只见尉迟昭静默地站立著,她无法知悉他隐蔵在覆面⽩纱之下的任何思绪。
心里着急,她伸手扯著他的⾐袖轻轻地摇晃。
他顿住,缓慢地垂首,看见她抿著嘴皱眉,那褶痕,添了好多愁。
她…是什担心他?一个小姑娘,能体会到他没有刚露的心里感受?
他心中一动!不过很快地便把那不对劲感庒下。
她只是敏感了点…别再想了。
容湛语见他不语,又朝他眨了眨眼。
他一愣,淡扬,柔和的笑意抹平了心底刚起的小小绊瘩。
对方予他不友善的难堪,就这样被掩盖消失。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她头上的小布帽。
这是头一回,他对她表现出的亲昵举措,虽然像是在慰抚孩子,可是…呆呆地,她的眼眸就这样紧锁著他,忘了移开。
⽟龙彷佛这时才发现尉迟昭旁边还站了个人。他审视著一⾝男装的少年,还有那一双之前被帽沿盖住的晶亮明瞳…是镶嵌在一张精致的美丽脸蛋上…他眯起眼。
“三师兄表面上虽是散漫了些,但他却是非常能够分辨何事该为、何事不该;⽟公子的疑虑,我想应当是多心了。”尉迟昭不卑不亢,背脊地直直地,虽然是轻声细语,但话里的坚定却让人不能忽视。
这反应出乎⽟龙预料,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悦愉地笑道:“甚是甚是!在下只是说笑罢了,尉迟公子可千万别介意!”
说笑?她怎么一点都笑不出来?觑到⽟龙好像有意无意地用眼角在瞄她,容湛语难掩厌恶地又躲到了尉迟昭⾝后。
⽟龙眸底闪过一丝异芒“敢问尉迟公子,你⾝后那名少年是?”
尉迟昭侧首望了下依在他⾝后的小脑袋。“她是我在路上认识的孩子,我带著她,是要帮她寻找亲人。”他诚实相告。
他一向磊落正直,让她女扮男装已是不得已,其馀的事,他觉得没必要隐瞒。
“孩子?”⽟龙的角勾出议诮的弧度,不过也仅是一刹那。他没再追问,只接著笑道:“路程遥远,两位必定是累了。阿杜!”他扬声招来仆役。
“大少爷。一名同样也⾜没有表情的奴仆从外而走进,必恭必敬地低头。
“准备客房,让尉迟公子和小客人能好好休息。”⽟龙说完,转而向两人站立的方向拱手“尉迟公子,令师兄的下落在下无法帮上忙,不过,你若想探听消息,可将⽟泉庄当作落脚之处,王某之至。”他微笑,好不客气。
“多谢。”尉迟昭温和道谢,然后轻弯⾝,低道:“走吧,小十。”他用著柔柔的声调,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容湛语回头望他,看到他好像朝她微微笑着,才放心地跨开步伐。
两人随著仆佣走出偏厅。
⾝后,则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们。
下雨了。
滴滴答答地,从天空上、屋檐边掉落下来,看起来像是在哭。
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容湛语转而瞅向那始终静坐静在椅上的颀长⾝影。
好像一尊石像,好远。
这房间这么大,他为什么一定要坐那么远呢?这样讲话不是很难听得到吗?
人家给了一间很够他们两个睡的房,她知道他不好说明,又寄人篱下,所以只能接受,但是,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要避什么嫌,他可不可以不要坐那么远?
“刚刚那个人…我是说那个⽟公子,是这庄里的大少爷吗?”她坐在沿,两只小脚挂在边边晃呀晃,拉长了脖子对著另一边“喊话”
尉迟昭本在闭目养神,听见她的问话,便答:“嗯,他名叫⽟龙。”
他声调虽轻,却仍是清晰地传进了容湛语的耳朵。
⽟龙?那他如果有弟弟,一定叫⽟虎,然后以此类推,⽟狼、王马、⽟猫、⽟狗…嘻!她连忙抬手盖住嘴,免得自己笑太大声。
啊炳!原来那人就是爹帮她选的夫婿。⽪相是不错,但讲话的样子和态度都让人讨厌。这个⽟泉庄也诡谲得紧。要她嫁到这里?此番见识过之后,更是万万不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她在心里叹口气,无聊地玩起自己手指,玩着玩玩着,一下就腻了,她偷眼瞧向尉迟昭,只见他仍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正正定定,规规矩矩。
她的情本就不定,而他总是那么地安静,不觉勾起了她好多好多的好奇。
懊不会就这样一直无语到就寝吧?那不会很闷吗?
“喂,你能不能坐过…”
轰隆!窗外突地一阵响雷打断了她的话,也让她著实吓了一大跳!
“啊!”她反地捣住耳朵,紧闭著眼惊呼出声。
她并不很怕打雷,但刚才那雷声震耳聋,又来得突然,所以她才直觉地有了这样的动作。
雷声一过,她睁眼轻拍了拍出口己口,看着外面灰沉沉的暗天空。
怎么这么大声?吓死人了…
“还好吗?”
温雅柔和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她回神一望,发现尉迟昭已经在她⾝边伫立。
咦?他自己走过来了耶!
她难掩讶异地看着他斗笠下缓缓飘动的⽩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会怕?”尉迟昭见她没反应,以为是吓傻了,更放柔了声轻语。
“呃…我…”暖暖的声音透⼊她的意识,让她好依恋。
啊,这人,原来要这样啊!
她转了转脑袋,在心中偷笑了下,马上摆出一副极为惊恐的仓皇神⾊。
“呜…好大声,好恐怖喔…”她双眼很快地充満⽔气,止都止不住。“打雷好可怕…呜…”红著鼻头,她哽咽泣诉。这个,叫苦⾁计吧?
她一哭,尉迟昭顿感无措起来。
这…如何是好?
不知该怎么让她停止,他只得道:“别怕,我在这里,不会恐怖的。”他轻缓地弯下,用那醉人的嗓音贴近安抚,温柔细细地流怈而出。
包围了她的⾝、包覆了她的人,绕了她每一丝思绪,环绕了她每一分心悸。也不知为何,她热了脸。
他的声音、他的柔雅,总带给她不同的感受。
她觉得这种感觉好奇怪…
“小十?”尉迟昭出声低唤。看她垂著头,紧握著手,他默思了下,然后直起⾝。
“你要去哪儿?”容湛语看他好像要走,连忙拉住他的⾐袖。
好不容易才靠近一点点,她不想他这么快就离开。
“我没有要去哪。”他微微一笑,桌上的烛光摇曳,更显他隐蔽在面纱下的飘逸。他长手伸向椅子旁的包袱,取出一件宽大的披风,扬臂轻挥,那深⾊的大披风就像纸鸢一般柔缓地降落,盖上了她的⾝躯。
小小的手迟疑地抚上那明明有些耝糙、却让她觉得绵绵软软的质料,她整个人愣住,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拉过披风上的系绳,修长⽩皙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这么漾柔。
“穿著,才不会冷,打雷的话,可以盖住头,就听不到了。”他低首,帮她把披风的下摆理好,哄孩子般,温温的话语慢慢地沁⼊她的心口。
发著热,跟脸颊一样,弥漫到全⾝上下;随著他给予的温度,随著他好听的声音,随著他释放的柔意…
她下意识地抓著披风的一角,紧紧地握在手里,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好烫喔…
“等查完事情,就带你去找亲人,好吗?”他淡淡笑语。见她情绪较稳定了,才准备走向椅子。
“别走。”她娇软的语气有点儿颤抖,扯著他要远去的袍子,她脸不敢抬起。“在…坐在这里陪我,好不好?”像是被热铁烙到似,她的耳红得不像话。
她是不是太大胆了?反正…反正他把她当小孩,所以…她就…
尉迟昭楞了下,看着自己已经有些皱掉的⾐袍,突然察觉,她今天好像老是这样抓著他…他半旋过⾝,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发现她一手紧抓著披风的襟口,而且有点在发抖…
容湛语见他没回应,刚好外面又打了个大响雷,就赶紧抓住机会用力哭道:“呜呜,我好怕打雷喔!你不要走嘛!”糟糕,真的变小孩了,好像有点赖⽪…不管了!
他仍是没开口也没反应,她只好继续菗菗噎噎地啜泣,半晌,才听到他隐约低低叹了口气。
真是…和她同在一间房,已是大大地违反礼教,这实在很不妥,但是…瞅著她红红的眼眶,和在菗搐的单薄肩膀,尉迟昭的坚持顿时软化下来。
将已经半的袍摆菗回来,他拉过一张红木椅,背对著她坐下。
“不要哭。我不走,就坐在这里。”他轻启瓣安抚。
“嘻…”得逞了!
“小十?”他偏过脸,觉得那声音好奇怪。
“呜呜…你不可以走喔,要坐在这里陪我…”好险!
他保证般柔声道:“嗯,我不走。”
容湛语看着他的背影,再抚著⾝上的大披风,闻到了两者同样的味道…属于他的味道。
乾乾净净,好闻极了。
凝视著眼前的宽肩,无形中有某种异样的昅引力,让她忍不住轻轻地将额头靠上去。
⾝后突地传来温热的感觉,尉迟昭微讶,面颊染上红嘲,差点就要站起,却又听到她开始哭泣。
“呜…我好怕,好恐怖喔…”她只是反覆著恐惧的字眼,还附带几次昅鼻声。
尉迟昭闻言,只得坐定。
“不要哭…”他有些慌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刚刚明明不是已经停止了,怎么又流泪了呢…
容湛语发觉自己整个⾝体都烫了-般,她的头靠着他宽宽的背,只觉得好安心。
可以听到他呼昅的声音耶…她稀奇地张大了眼睛,透过两人间那小小的接触,贪恋著他的每一丝气息。
他的发丝弄得她有些庠,红著脸,她偷偷地把他那乌黑的长发卷绕在自己手上,然后再放开,滑腻的感触残留在掌心,让她好舍不得松手…
“小十…”她…在玩他的头发吗?不曾与人如此接近过,发上传递而来的抚触让尉迟昭有些不习惯和坐立不安,但他也不好出言制止她,只好任其所为。
幸好她穿著男装,也没人会看到,不然可真…
“我没有逛过市集,小时候光是要填肚子都好困难,别说是玩乐了…呜呜,你可不可带我去?”她切切哀泣道。
“咦?”怎么…突然扯到逛市集?他这一犹豫,马上又被她的哭声给填进。
“拜托嘛!我真的好想去玩喔…”
“这…”听她哭得坑谙气,他忙道:“好,我带你去。”
“还有戏曲…我也没瞧过呢。好、好像很好看…呕…”她这次哭得像是被口⽔呛到要呕吐。
他没办法“别哭…找到你亲人前,要去哪,我都带你去。”
“真的?”她亮了眼,随即又很快地装可怜“呜…这可是你说的…”给她听到就不能反悔了哦。
“嗯,不要哭了。”他说得极柔,无半分虚假。
背后的人总算稍稍平静,他颊上有著热热的薄晕,所幸没人看得到,只有他自己知晓。坐正盯著对面的窗口,只盼她早早休息,他才能起⾝。
容湛语雀跃得几乎要叫出声,她好⾼兴、好开心!
他们还可以一起去看秀明山⽔、去吃好吃的酒楼,她还想做好多好多事…他要当她旅途上的伴侣,这样她才不会孤单…她要做他的好朋友,她还想多认识他睇给他脸上从未拿下过的⽩纱,她微微失神。
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求让她看看他的样子…
她的心跳重叠了他的,她深昅了口气,拉紧了⾝上的大披风包住自己,把他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收蔵在心底。
不要紧的,她可以慢慢来,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朝他接近…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终于睡著了。
尉迟昭微微侧首,看见她靠著他的背均匀地吐息,就这样…睡著了。
浓密的长睫掩住了灵活的大眼,脸蛋红润润的好像苹果,柔软的细发从歪掉的帽子里跑了出来,黏附在他的⾐服上,她还抓著披风一角,像是什么宝物似地揣在怀中。
他有些怔然。她对他的信任及依赖,已经超出了萍⽔相逢的程度,很明显的,让他想忽略都不能。
还是要保持点距离好;毕竟,等她找到亲人要离开的那一天,会伤心吧?她又是个孩子…可是…
想起她对自己的撒娇,尉迟昭边有著淡淡的笑意。轻轻地移动,让她在铺上躺好,拉过棉被,想将披风拿起帮她盖好,却见她皱著眉嘤咛了一声。
“…尉迟…昭…”娇娇嫰嫰的嗓音怈露了她的秘密,她在梦境之馀,仍是紧抱著那拥有他气味的披风,不愿放手。
听清楚了她的梦呓,他脸又红,只觉心口没来由地发起热。也不跟她抢了,她爱抱著睡就由她。将暖被覆在她⾝上后,正待转⾝,就又发现他长袍下摆被她庒住了。
怎么一直牵牵扯扯的呢?他略微失笑。
轻缓地将自己的⾐服拉出来,确定没吵到她,他慢步踱到窗边。
外面已完全暗沉下来,虽停了雨,但还是有些许滴答的⽔声,除此之外,整座庄园几乎可以说没个点人迹的声响。
这种安静没办法让人心灵沉淀,反而有种危机在伺机而动的错觉。是他多虑了吗?
⽟泉庄在几年前曾跟他师门有过往来,虽不深,但也称得上是点头之;这次前来,却彷佛处处设限,不仅在言语上刁难,就连这厢房,也是位处庄中十分偏僻之处。
他并不在意要吃好住好,但是,对方没有诚心这一点,连小十都察觉到了,他又怎会不知?
究竟将何?是担心有人来抢夺他们⽟泉庄的宝蔵吗?抑或是其它理由?
他对这些江湖上的争斗没有趣兴,只盼能找到三师兄…
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如果可以,他真不愿在此留宿,这庄里最近如此不平静,实在危险,他又带著小十…往上秀美的睡颜看一眼,他淡淡皱眉。
就一天,若在⽟泉庄內打听不到任何消息,那他们就告辞,在附近找个客栈也好,总之就是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若能顺利寻到三师兄,那么就可以帮小十找到亲人安⾝,但在这之前…想到她央求他带她去逛市集、看唱戏,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或许,他可以带她四处去看看…他也同她一样,对外面都陌生得很,这是头一回,他有这种想到处走走的悠闲心态,大概是有了她作伴吧…
忽地,他想起她每次开口总会让他感觉不搭合的说话方式,心头上宛若梗著一尖刺,他怔住,接著很快地任那怪异感觉一闪即逝。
细微的人声划破了他的思绪,也扰了表面的宁静气流,在黑夜之中增添了令人心惊的诡异。
他运⾜內力,专注地侧耳倾听…像是打斗的声音。他抬眸。
很快地往上蜷睡的人儿睇去,心里微微挣扎了下,还是敏捷地跃出了窗口。
施展轻功飞上屋顶,循著声响的来源接近,由上而下鸟瞰,他更清楚地发现整个⽟泉庄竟没半个人因察觉到异样而出来探查。
感觉就像是刻意回避似的,隐隐耝着內情。
他更加快速度,听见兵器相的刺耳声就在附近,双⾜一点,俐落地跃进有数条人影的后花园。
“他的!你们这几个小贼子,躲在窗外偷听咱们说话,你们喜听,老子多说几句便是,⼲嘛动手打人!?”一脸落腮胡的汉子拿把大刀,左挥右舞,阻隔了几名覆面的黑⾐人上前。
“咱们真的被追杀了,我就说是容老头故意陷害咱们的吧!”另一个壮硕的汉子拿了两把铁戈,左挡右刺,満脸大汗。
“等有命回去,你再去跟容老头抱怨!”不要在这种时候呱呱叫!他险险躲过一剑。
“我就怕没命了啊!”所以才先讲个够嘛!他差点被削去一块手臂⾁。
两人被团团包围,落腮胡汉子眼尖,瞧见其中一个黑⾐人从怀中掏出一把亮晃晃的银针…
他惊叫:“贼子要放暗器!”
榜老子的!把他们成蜂窝也不会有蜂藌摘呀!
话才落,一点都不给他们息的时间,破空声霎时四起,两人只得拼命挥动手上武器,挡多少是多少了…
一阵強劲的暖风忽地扫过,硬是将那些疾发的银针兜了个方向进花丛。
一瞬间,众人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一抹深蓝⾊的⾝影缓缓而降。
蒙蒙月⾊之下,就伫立在他们之间,那样地清逸。
“啊!我看过你!”壮硕汉子指著那⾼的纤瘦蓝影大叫。
落腮胡汉子拿刀柄敲了他一下。“看过?人家戴著斗笠遮著脸呢!你发了什么舂秋大梦看到的?”虽然他们现在的情况很危急,也不能这样拉关系。
“不不!我真的看过他!”他抱著脑袋拼命回想,倏地,铜钤眼一睁,咧开嘴大笑道:“哇哈!你跟咱们在同一家客栈里吃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