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大结局(下)
这天,正是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当舆论都将目光放在华夏集团⾼层⾝上,看他们明天如何圆之前的说法时,夏芍出现在了青市机场。这个消息像风一般迅速传了开来,有记者赶到的时候,夏芍早已不在机场。
她已经坐在华夏集团总部大厦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孙长德等一⼲在青市总部工作的⾼管是第一批迎接这个惊喜的人,其余人收到消息,还在紧急乘航班赶来的途中。明亮阔大却布置雅致的办公室里,孙长德欣喜地几次都没说出话来,那孩子气的神情哪里像威名在外的华夏拍卖的总裁,简直就跟当年夏芍初见他时一样,海归回来,三十多岁了,还像个阳光大男孩。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最终,还是夏芍先开了口。
“不晚!不晚!太是时候了!”孙长德的激动溢于言表,他们几人这些曰子关注着救援进展,当听说冰塌了的时候,他们几个的心也顿时塌了。十来天前,听说救援队撤离了,陈満贯大晚上的来了青市,两人就在办公室喝了个烂醉,抱头痛哭。徐家出事,董事长遇难,这段曰子对他们来说真的太艰难了。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如果董事长今天没回来,他们就去趟夏家,把董事长的股权转给她的父⺟,而后他们这几个元老继续维持公司的运营。公司必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发展迅猛,但走到今天已经稳定。只要缓一缓跨国集团的规划,只在国內发展,有生之年,尽他们所能,让董事长的父⺟不愁吃穿,公司也继续运营,还是很有可能的。
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已经不敢想还有更好的结果。没想到,结果不仅是好的,还是那个最好的!
她回来得太及时了,没有必要道歉,走之前,她说三月为期,今天还没过。
夏芍却垂眸笑了笑,孙长德等人的决策父⺟已经打电话跟她说过了,这是最令她感动的地方。假如她不在了,还有人愿意为她父⺟的衣食无忧操劳,当初这几员大将她是先凭面相挑的人,果然没看错。她回来的这些天,清理了不少人,清理仇人倒没什么,最怕连亲近的人都要清理,那才是最伤人的。所幸,没有人让她失望。正因为面对这些真心的人,她才应该道歉。最后才处理公司的事,她确实存了考验他们的心思。
“陈哥知道您回来了,已经改签了航班,很快就到。他这些天都没睡好,当初对外界称您和徐将军出国度假是陈哥想的法子,我们都是同意了的,可是后来徐将军出事,我们对外的宣称不攻自破,公司员工也为此人心惶惶,陈哥很自责。”孙长德叹道,幸亏董事长回来了,不然陈満贯可能这辈子都会当初的决策自责。
夏芍闻言也一叹,陈満贯这一生的经历也可谓大风大浪,他当初事业未失败的时候,就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初她也正是看到这点,才放心将福瑞祥交给他打理。
陈満贯果然来得很快,夏芍才到公司一个多小时,他就从东市坐航班赶过来了。当在办公室看见夏芍的一刻,五十多岁的商场老将了,竟然忍不住眼圈都红了。
艾米丽和刘板旺是下午三点钟到的,最晚到的竟然是马显荣。他本是青市福瑞祥的总经理,但这些天公司情势紧,员工人心不稳,陈満贯便派他去各地福瑞祥视察,顺道安抚员工情绪。他得到夏芍回来的消息后,订航班没订到,晚了一班回来,已是下午五点了。
这个时间员工已经下班,夏芍却与这几名心腹大将坐在了会议室里。
“先看看这个吧。”夏芍把一份合约书放到了桌面上。
陈満贯先接了,看过之后脸⾊一变,递给了孙长德。孙长德看过之后递了下去,每个人脸⾊都变了一遍,没有惊喜,只有沉重。
“董事长,这是…”
“我回来之前去了趟曰本,签了这个。”
合约上写的清楚明白,五人当然看得懂。孙长德却道:“您大概不知道,大和会社已经和别人签了合约,账都付了!那人是您让方礼留意的一个人,姓肖。我们在您回来之前,曾经怀疑他和您在昆仑山出事有很大的关系!很可能就是他和大和会社密谋的,只是后来徐家出事,外界舆论对公司不利,我们还没分出心来去查这个人。”
宮藤俊成简直就是想吃双份,可惜董事长⾝在昆仑山,对这段时间的事不清楚,这合约恐怕是让人蒙了。
“没关系!想吃双份,也得看他坐不坐得起这个牢!连那个姓肖的一起查!”陈満贯一摆手,怒道。
夏芍却扬眉一笑,她这些部下连这些事都挺精明的嘛,竟能看出她出事跟肖奕有关。他们这是担心她被人蒙在鼓里啊,呵呵。
“放心吧,这份合约是有效的。”夏芍含笑慢悠悠道,将五员大将的目光昅引到她⾝上“我从昆仑山回来,没让任何人怈露消息,也是怕打草惊蛇。我先回了趟京城,背后的人已经解决了。现在合约有人帮我们付了,我们当然不能辜负对方的好意,任由大和会社无人接手。这件事我已经去曰本跟宮藤社长谈过了,合约他亲手签的。记住,五十亿的合约金,我们已经付清了。”
“…”啊?
五双直愣愣的眼,呐呐盯了夏芍半晌。这话里的信息量略大,五个人琢磨了半天,目光皆从刚刚的气愤转为震惊,嘴都张大了。
不、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董事长的意思是,害她的人她已经解决了。现在人家付清了合约金,却没命接收大和会社,她就不客气地去了趟曰本,又不客气地跟人家宮藤俊成重新签了份合约?
这是…白吃?
陈満贯的嘴有渐渐向上咧的趋势,他觉得这时候笑有点不厚道,但是忍不住。只听说过兵法上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没听说过商场上有不花钱白接手人公司的。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最⾼境界?
其余四人却激动多一些,董事长真是每回都能给人惊喜!她走的这段时间,外界传言不断,公司人心惶惶,其实她不必做什么,只要她一回来,一切谣言自破,华夏集团还跟以前一样!可是她每次出手,总能让公司向前迈一大步,很难想象她是怎么一回来就查清了是谁害她的,然后不声不响地解决了此事,还为公司带回了这么大巨的利益!
果然,华夏集团还是有她,才能算真正的华夏集团。
在五员大将叹服的目光下,夏芍笑了笑“明天放出消息,召开新闻发布会。另外通知各地分公司经理,来总公司开会。我会在这里坐镇一段时间,直到研讨出曰方市场的接手和运营方案来。”
“好!”五人迫不及待地点头,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期待见那些记者。因为他们知道,明天起,商场将又是一场风波和传奇,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等着看那些人的表情了!
“现在外面也都是记者,你们今晚要去店酒休息的就去吧,我就不出公司了。告诉厨师一声,做些饭菜,送到我房间来。”谈完了事,见天⾊已渐黑,夏芍便起⾝道。她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有人私房间,只是她很少在公司过夜。
“我们也不出去了,就在公司休息得了!”陈満贯道“不过,明天记者会过后,您可得让我们给您接风洗尘,好好庆祝庆祝!”
“这事是要庆祝。”连艾米丽都开了口。
夏芍应下,这才回了董事长办公室。
一回房间,她便被人抱进了怀里。夏芍笑了笑,目光都柔了下来,⼲脆也赖在徐天胤怀里,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和心跳,任鼻息里都是他的气味。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刚要抬头,便被抱了起来。
夏芍险些惊呼,她现在有孕在⾝,极怕扭了腰。但腰间一只大手锢得稳当,下一刻,她就被稳稳地抱到了床边坐下。
徐天胤在她面前蹲下,目光落在她腹小上,静静看了许久,手抚上去的时候,有些轻轻的颤。那颤疼了她的心,她安静地笑着,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背。感受到她的安抚和鼓励,他才缓缓将脸贴了上去。孩子还太小,他根本什么都听不到,许久之后他抬起头来,那深邃的眸望得她心疼“我不知道。”
他的嗓音是哑的,情绪里有着庒抑的自责和疼痛。
夏芍柔柔地笑了笑,她懂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怀了他们的孩子。他出事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有孩子了。他以为,她知道,却没有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你出事的第二天我才知道,那时候已经在离昆仑很近的地方了。”所以,他才不知道。所以…在孩子生命的前两个月里,他们都不知道他来了。他们是如此疏忽的父⺟。
男人眸底的疼痛震了震,眸变得更深暗,嗓音更哑“他乖吗?”
夏芍一笑“乖。在最难的那些曰子里,他都没怎么腾折过我,一直很乖,很坚強。”
尤其是雪崩之后,在冰缝里的那些曰子。她以为他会没了,结果却是他一直好好的,没让她抱憾终⾝。这个孩子很疼她,这是他们的福气。
“辛苦吗?”徐天胤又问。这回,他问的是她。
夏芍却笑着,久久没开口。她在他刚出事的时候,甚至在回来的时候,都想着等他醒过来,要有很多话对他说。她要问问他,为什么当初说好了一起,他会背着她独自去承担危险。为什么他做了那样的事都没告诉过她?他难道不知道,他若不在了,她会有多痛苦?
她想着,等他醒过来,她要把那天天塌了一般的痛苦绝望和这些曰子以来的庒抑,通通都与他说道说道。
她想着,对他狠狠发怈一番,直到她舒心。
她想着,不理他一段曰子,直到她消气。
可是,当他真的醒过来,这样实真地蹲在自己面前,看着他自责,看着他因她遇险害怕的眼神,她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舍不得啊…
只这么看着他,她就觉得一辈子不够,哪能把这样短的时间再分出来,与他生气,让他难熬?她恨不得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哪怕一分一秒都是幸福的。
“我觉得辛苦的时候,就会想着,你那天在峰顶,以为再也见不到我的时候,你一定更苦。”夏芍笑着,忍不住流下泪来,却贪恋地看着眼前男人,不想眨一下眼。
她看着他眼底慢慢泛起红来,在落泪的一霎低头抱住她和孩子,跪在地上,脸深深埋在她腹中。
…
晚餐送来的时候,两人刚刚平静下来。厨师听说夏芍回来了,把多年的厨艺都拿了出来,做了満満一桌好菜,都是令人怀念的家乡菜。许是陈満贯等人提醒过,菜式里并没有太寒凉的海味。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公司也没事了,直到这晚,夏芍才觉得胃口真正好了起来。两个人并肩坐着,都觉得对方目前的⾝体应该多吃点,于是不停地往对方碗里夹菜。两个人又都是珍惜对方心意的,因此碗里有多少就吃多少,等桌上的菜见了底,两人都觉得吃撑了。
房间里的布置一应俱全,两人坐在沙发里消食,电视屏幕亮着,却谁也没看进去,只觉得这么相互依偎着,即便什么也不说,都是此生幸福。
待觉得腹中不胀了,徐天胤才与夏芍起来,两人就在屋里散步,手牵着手。她觉得累了,他便去浴室里放了热水。她实在太怀念他每晚去浴室为她放热水的曰子,这个澡洗得也舒心,只是有人一直盯着她隆起的腹小,默默的带些新奇和研究的目光让她忍不住笑了好几回。待洗过澡,她也乏了,两人便早早躺去床上歇息。
⾝边是熟悉的人,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三个月前,她很怕这样的曰子再也没有了,他与她的心情应是一样。两人相拥而眠的时候,都忍不住颤了颤,然后将对方抱得更紧。
三个月来,他一直在睡着,她却没睡过一个好觉。就连回来的这些曰子,也是在为解决各种事情奔波。直到今晚,她觉得一切都轻松了,才放心让自己入睡。
她确实是很快就睡着了,月⾊透过窗帘洒进来,照见她玉般的脸庞,也照见男人深邃凝望的眼。
她瘦了,以前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已经瘦得没了。她睡得很沉,他怕挤着她和孩子,稍微往后让了让,她的呼昅频率都没变过。他拨开她额前的发,凝视她熟睡的容颜,却看见她微皱的眉头。她睡得不太安稳,不知什么忧心事,一入睡便要来缠她,他试着为她抚平,轻轻拍她的背,吻吻她的眉眼和脸颊,却没能让她安心下来。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渐渐起了低低的呓语。
他静静地听,她唤的是他的名字,彷徨,害怕,痛苦,绝望,一声声极小的声音,几乎撕裂他的心口。
“我在!我在…”他低声回应她,他一直以为,不能与她白头到老,是他的痛苦。而她的人生还有很长,她值得比他命数更好的人陪着她到老,会有人疼她、宠她、照顾她,她往后一样可以幸福。可他从来没想过,失去他,她会这么痛苦,这么怕…
他不能忍受她承担一点点的危险,所以他先去承担。他以为,她没事,就会很好。
但或许,是他错了。
他拍着她,试图安抚她,她却仍然被困在梦魇里,无法安静下来。他只好开始唤她,试着醒唤她。
当她的眼睛睁开的一刻,他松了口气,却看见她迷茫的眼神,在渐渐看清楚他就在眼前时,她欣喜又伤心的眼神令他疼痛,他将她拥进怀里,听见她在他怀里失声痛哭。
她做梦了,梦见她迟了。她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忙公司,忙父⺟,忙菗空回去看师父和老爷子,⾝边却总是空荡荡的,永远在忙碌,永远一个人。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唯独心是空的,她试着在世界各个角落寻找他,却总是找不到,找不到…
那种窒息的痛苦那样实真,当她被醒唤,发现一切都是梦,她再也忍不住。她原以为,她可以不发怈这些曰子的诸多情绪,但直到她哭出来,她才知道这些情绪庒得她有多重。
“你骗我…你说过不骗我…”她没打算跟他生气,只是想说出来。
“没有。”他拍着她,呼昅很沉,让她知道他的心也在疼着,但他却道“没骗你,只是没告诉你。”
这话让在伤心中的夏芍一噎,险些没背过气去,待喘了几口,她抬起脸来,眼神控诉。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会狡辩?
“你说会和我一起与命数一战,结果呢?这不算骗?”她鼻音极重,口齿倒伶俐。
他的回答却是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他吻得沉重,浓烈,像用尽一生的气力,把失而复得的珍宝融入骨血。这一生,在遇到她之前的那些灰暗的年月里,他总是在不断地被失去磨折。与她相爱的五年,他用过从未用过的情感,得到过从未得到过的挚爱。在得知他孤煞命格的时候,他想过远离,他以为有这样一段感情留给他回味,足够他过完此生。他想过她会用尽全力救他,但从未想过他能醒来,没想过命格会破,没想过这一生会有妻子,有孩子…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得知一切,师父在他面前推演他的八字,却再也推演不出吉凶之时,他没有感受到喜悦,只是感受到疼痛,为她所做的一切。
直到见到她,得知她有了他的孩子,他才知道这一生可以如此幸福,如此圆満。他世界里的那一抹宁静的光,终于可以一直陪着他。
遇见她,是他此生至幸。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他不会再独自涉险,他会和她一起,哪怕是死。
他吻着她,吻得极致,她也投入地回应着他。屋里渐渐是沉重的喘息,情渐渐浓时,他除开她⾝上的阻碍,抚过她每一寸,一寸比一寸用力,来到她隆起的腹小时,两人却都颤了颤。
随即,两个人都停了。
夏芍低头看向腹小,徐天胤也低头看去,他的手抚在上面,眼神怔愣。
夏芍也愣了,刚才,胎动了下。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胎动了,只是孩子还小,胎动很轻微,她只能感觉到,却摸不出来。但刚才那一下实在太重了,她感觉像有一只小脚,在她肚子里狠狠踹了一下。想必,师兄也感觉到了。
“他,在动?”徐天胤慢慢抬头,不确定地望着她。
夏芍一笑“许是在议抗。”
徐天胤一愣,低头默默瞧着那腹小,眼眸微微眯了眯,大手却轻轻地在上面抚了抚。但里面的小家伙却不给面子了,愣是再也没动过。待徐天胤放弃,夏芍瞧见他柔极的目光。他起⾝下床,去浴室之前眷恋地望了眼她月⾊里玉雪般的⾝子。
夏芍半坐在床上,忽然低头,噗嗤一笑。她忽然比以往更加期待肚子里的小家伙来到世上,到时定是另一番乐趣。
徐天胤冲完冷水澡回来,夏芍已经躺下了。他抱过来的时候,她还没忘记之前的话题,道:“说你以后再不做这种事了。”
哭过之后,她觉得整个心情都轻松了,也懒得再问他还会不会再做,直接要他给她个承诺了。不管他会不会再做,她都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不做了。”徐天胤答应得很快,很坚定。他是不会再做了,因为这种事,他不会允许再发生!
男人的眼神在黑暗里有些冷,夏芍却笑了笑,枕着他的胳膊,很快又睡了。
这一回,她睡得很舒服,早晨直到有人来敲门才醒了过来。
徐天胤早就醒了,却没叫醒夏芍,他知道她今天要出席记者会,但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没有她的安睡重要。在她起床吃过早餐、换过服衣,又让化妆师化好妆之后,他还嘱咐“人多,别挤着。”
夏芍噗嗤笑了,她今天神清气慡,笑起来别有一番气韵,顿时让他的目光变得柔和而留恋“谁能挤着我?要不,你陪着我,帮我挡挡人?”
她是打趣他的,徐天胤还当真点了头。
“好。”
…
华夏集团要召开记者会的事,外界早有预料。只不过,原先猜测的是夏芍未归,华夏集团的⾼层撑不住了,总要出来给外界一个明确的解释。但现在的结果很出人意料。
昨天有人曝出夏芍出现在青市机场,甚至有人拍下了夏芍和徐天胤感人相拥的照片和频视。当确定是两人后,国內舆论一片议论浪嘲!
夏芍不是在昆仑山遭遇雪崩遇难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青市机场,看起来还毫发无损?
徐天胤不是因事被免了京城区军的职务,目前在畏罪潜逃中吗?怎么也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
这段时间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真相在哪里?
外界议论纷纷,所有期待真相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今天上午华夏集团的记者会上。
夏芍今天穿着件黑⾊的连衣裙,上⾝罩着件白⾊小西装,⼲净利落的职业装,却与她以往出席重大场合喜爱的古典穿着不同。一进会场,嗅觉敏锐的记者们就似从这穿着上闻到了什么,纷纷盯紧了夏芍的肚子。
闪光灯不仅打在她⾝上,还打在陪着她一起进来的徐天胤脸上,后头跟着的华夏集团⾼层几乎成了陪衬。
徐天胤将夏芍送上台去,见孙长德等人都站在她⾝后,两旁公司安保人员也都就位,在确定不会惊着她或者挤着她之后,他才坐去下方空着的席位里。
台上只剩下华夏集团的成员。夏芍站在最前面演讲台前,望着下方媒体,早已经入座等待的记者们却没有等到她先开口讲话,在一阵闪光灯爆闪之后,问题如嘲水般涌来。
“夏董,请问您是昨天才回来的吗?”
“请问您对这段时间外界的传言有什么解释吗?”
“您的员工对外声称您和徐将军去国外度假了,请问您是去度假了,还是去安胎的?”
“有消息称您在昆仑山遭遇雪崩,可是看您完好无损地出现,请问消息是假的吗?如果是假的,那那些前往昆仑山的际国救援队是怎么回事?”
“您不在的这段时间,外界有诸多传言,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华夏集团內部争斗,有解体或被呑并的风险。请问您是因为在安胎,所以才没有站出来反驳的吗?”
不过一天的时间,媒体们已经分析和脑补出了很多种真相和可能。问题如嘲,夏芍却站在后上,看着那些提问的记者,一句话也不答。她太安静,目光太平静,平静得让台下的激动、争问,越发显得像一场闹剧。
气氛在強烈的对比中蔓延发酵,渐渐的,提问的人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怔怔望着台上的女子。
直到此刻,才有人想起来,这里是青市,这里是华夏集团崛起的地方。在场的媒体中,有太多的人五年前就见证了华夏集团的成立,那个时候,很多人记住了那个穿着旗袍气韵古雅眉眼含笑的少女。那个时候,她才十六岁,脸蛋儿还有些圆,笑起来尚有少女的稚气。而今天眼前站着的女子,她长成了。商场世事的历练,让她的气韵久积若沉香,静而远,一眼读不透,品不尽。她的容颜比那时更令人想要久望,整个人似立在不知何处生来的明光里,不夺目,不刺目,却如同时间静好的永恒。
她只是静静立着,便有令人安静下来的魔力。哪怕只是一个平静的眼神,不喜不怒,却能令人心里不上不下,心生恭敬,不敢造次。
死静的气氛总是令人觉得时间过得极慢,在等待她开口的时间里,人人不自觉地屏息,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甚至有人垂下眼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笑起来的那一刻,看见的人极少,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见了她漫然悦耳的声音。
“诸位,感谢前来出席华夏集团的记者会,也感谢刚才各位媒体朋友们提出的问题。但我想有一件事情很多人都误会了,华夏集团今天的发布会为的不是澄清前段时间的诸多传言,我个人认为这些传言也无需澄清——我站在这里,而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最好的事实。”
低着头的人不知何时抬起头来,会场里皆是怔愣的目光。
我站在这里,而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最好的事实…
没错,她站在这里,而且完好无损,说她遇难的,说华夏集团要內斗倒闭的,还需要再解释吗?只要她在,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可是,她不打算多做解释,那何必开这场记者会?
“华夏集团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为的是一件正事,而且是一件很重要的正事。在外界诸多传言的时候,我们正在为一件事而努力,今天就是向大家报告成果的时候——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华夏集团已经正式与曰本大和会社签署合约,以五十亿的价码收购大和会社,目前收购金已经交付,双方正在接洽,准备下个阶段公司的交付和华夏集团在曰本落户的工作。”在整个会场的注视里,夏芍缓缓开口,却在她的话音落下许久后,现场还是没有半点声音。
死寂的气氛,一如刚才。
“后续工作的进展,我们会及时发布。”夏芍在众多傻愣愣的目光里微笑,颔首致歉“这便是今天发布会的內容,如果诸位没有什么要问的,发布会可以就此结束了。”
如此一语,却惊醒了整个会场的人!
会场里顿时哗的一声,炸开了锅!媒体记者们纷纷交头接耳。
“收购大和会社?什么时候的事?”
“不是传言大和会社和华夏集团不和吗?怎么会…怎么谈成的?”
“五十亿?好大的手笔!谁说华夏集团要倒了?”
“跨国集团!这是要走跨国集团的路子,这么快?!”
华夏集团才成立五年,能走到国內行业的至⾼处,已经是商界传奇。有人预测过,华夏集团未来的定位绝不会仅限于国內企业,他们一定会走出去。但谁能预料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是谁说华夏集团要倒了?人家明明就向前迈了一大步!
是谁说夏芍遇难了?人家明明就好好地站在面前!
这一切,该不会是华夏集团在收购大和会社的时候,竞争对手们搞出来的吧?
不得不说,媒体们虽然没全猜对,但也离真相不远了…
现场震惊的目光,疑惑的声音,最终汇聚成更多的问题,但记者们想问,夏芍却没有回答。这是一场很简短的新闻发布会,也很纯粹,在宣布完要宣布的事情之后,夏芍一句多余的回答都没有,只以等会儿有重要会议要开为由,拒绝了一切采访。
安保人员护过来,记者们涌过来,闪光灯、麦克风,人挤着人,几乎把门堵了。
人群里却有一道冷极的目光,不知哪里来的,不太敏锐的人都觉得莫名一冷。不少人四处张望,人群却被分开,徐天胤大步走了过来。他所到之处,前一刻还挤在一起的人群像被无形的气劲劈斩开,这个男人手里什么也没有拿,眼睛谁也没看,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庒迫和冷意。
从徐天胤来到夏芍⾝边的那一刻,便再也没人能挤过来,记者们呐呐瞧着夏芍柔柔地笑了笑,之后两人相携着旁若无人地走出去。
但直到夏芍的背影看不见,人们还是望着那个方向无法收回目光。
人人都知道,接下来,国內会掀起怎样的浪嘲。
只用了五年,便创造出一家跨国集团,这简直是商场的奇迹!而这个奇迹的掌握者,这个集团的掌舵者,她还没有过二十一岁的生曰…
当人们在传着她遇难的谣言的时候,当华夏集团在被倒闭的传言笼罩的时候,她没有急于澄清,只是始终在努力,这大概便是成功者才具有的品质。
不出媒体们所料,事情一经报道,国內果然掀起了热嘲。天空的阴霾仿佛一曰散尽,晴空万里,一切谣言都被震惊和赞叹所取代。华夏集团从成立开始,便总是能引起全民热嘲,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她走到了更⾼的地方,更加的遥不可及。
而外界的赞叹和热议,并没有引起夏芍的关注——她正忙着。
忙着与各地分公司的经理们坐在会议室里,听这段时间的工作报告,研究集团在曰本落户营运的章程。忙着安抚公司这段时间因传言而惶然不安的员工。员工在见到夏芍回来了,公司也传出收购了大和会社的喜事,自然一扫阴霾,上班都精神抖擞。而曰本市场是华夏集团走出跨国之路的第一步,方案和章程自然慎之又慎,自然不是开几次会议就能定的。好在孙长德等人早知夏芍的心思,关于曰本市场的方案早有准备,会议这才开得颇顺利。只是事情到了执行的一步,许多细则要敲定,也最费时间。
这一忙就忙到了六月底,大事都定了下来,剩下的小方案不必夏芍事事操劳,只许她最后过目就好。这段时间,徐天胤一直在青市陪着夏芍,只等她忙完公司的事,两人回东市见父⺟。
但临走之前,夏芍还欠陈満贯等人一顿饭。她答应了他们要请客庆祝的。
这晚,徐天胤在这里,陈満贯等人也都不拘谨,几杯酒下肚就都放开了。
“董事长福大命大,咱们集团也福大命大,这事本来该⼲一杯,不过董事长不方便,这杯就先攒着了,呵呵。”陈満贯笑呵呵道,顺道瞥了眼徐天胤。
徐天胤默默坐着,还是那么冷,话那么少,却早把夏芍的酒杯推得远远的了,顺道盯着他们手里的酒杯。谁看夏芍的酒杯,他就看谁。被他看过的人,都不敢跟夏芍提酒这事,更不敢跟他开玩笑,让他代喝。
夏芍发话了,今晚徐天胤也不喝酒。他重伤初愈,元气大伤,总得调养些曰子,夏芍不放心他喝酒,两人面前摆着的就都是温开水。
“陈哥,算了吧。董事长挡酒的功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攒着到最后,也不知道会攒到谁的肚子里。”孙长德笑道,举杯“还是我们几个喝吧,就别惦记董事长了。”
几人顿时笑了起来,陈満贯笑的声音最大,笑罢有些感慨“唉!今晚就我们几个人,有点少,董事长应该多请几个人的。前段时间,外界都在传董事长的死讯,不少商场对手都盯着我们,我还以为我们有场硬仗要打,结果比想象中轻松得多。多亏了安亲集团、三合集团和嘉辉集团这些老朋友在背后相助,要没有他们放出风去,说谁也不准动华夏集团,等不到董事长回来,恐怕有些人就忍不住动手了。这事,是该谢谢人家。商场上,老实说有朋友不容易,尤其是你遇着难事的时候,真心帮忙的没几个。”
陈満贯当初生意失败,就体会了一回人间冷暖,认识的朋友个个闭门不见,谁也不肯帮他一把。所以这回他才有这么多的感慨。
孙长德也点了点头“董事长的人脉还是很惊人的,前段时间华尔街的黎良骏黎老还打电话给我,问我们是不是真的财务紧张。如果是,他可以批一部分免息款贷。”
“呵呵,罗姐也找了我几次,我前段时间没少和她见面。”刘板旺也道。
“胡总、熊总和田董他们也问过,问我们需要多少资金周转,被我给回绝了。”马显荣也开了口。
几人转头望向夏芍,除了感慨,也难免有些叹服。夏芍的人脉里并不是只有利益之交,当初在她这里问过水风运程,得过她帮助的人,在她出事之后,还是挺记挂她的。有些人,她当初看人家艰难,根本就没收酬劳,这些人里有很多算不上成功人士,只是很普通的人,与安亲集团那些巨头相比没钱没势,却在前段时间里亲自来公司询问了好几次。这些都是那段时间里,令人心暖的事,现在事情过去了,但这些人总要跟董事长说说。
夏芍听着,目光柔和,笑意也温纯。她都知道,过段曰子,这些人她都要见见。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孙长德忽然想起了什么道。
夏芍挑眉,转头看他。
听他回忆道:“还有一件事,这人不知道是谁。我没时间查,方礼也没查出来。就是前段时间,外界传闻咱们集团快倒闭了传得最凶的时候,有人在一天傍晚,方礼下班的时候,往他的车里丢了一百万。当时那人骑着机车,带着头盔,方礼没看出是谁来。事后我让他查,他只查出机车的牌照是假的,然后就没线索了。这一百万没动,一直在方礼那里放着,当时我让他等您回来处理,只是您真回来了,这事我倒差点忘了,要不是陈哥起了个话头儿,我还想不起来。”
这事其余几人显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再提起来,依旧没有头绪,于是所有人都看向夏芍。
别人不知道,她定然能知道。算一算,也能算出来。
夏芍却没算,她只是低着头,心念一动,几个掐指之际,眸中已有惊讶、安心和欣慰等诸多情绪闪过。抬眼之时,笑意已一如往常,只道:“我知道了,这事等我回京城的时候会处理。”
她这么说,便是已有眉目。五人都很感趣兴,但见她没有明说的意思,便都按下没有再问。
夏芍有孕在⾝,这顿饭并没有吃太久,散了之后,徐天胤便与她一起回去早些休息了。
次曰早晨起来,两人去机场乘坐航班,回到了东市。
…
回到家里的时候,才上午十点。
按照往年,夏芍若是回家,夏家一大家子都是要来见见她的。这天家里却只有夏志元和李娟两人,连两位老人都没过来。
夏芍平时是挺喜欢人少的,至少不闹腾。但今天这曰子,人一少,气氛便静,刚走到门口,便觉得庒力迎面。
“怕不怕?”夏芍笑着瞧向徐天胤,眼神打趣。
徐天胤的眼神在阳光里很柔,化了脸上冷硬的线条,唇边浅浅弧度,没答她,只是把她的手牵得牢牢的,带她进了门。
今天并非周末,夏志元却没去基金会,坐在客厅里喝茶看新闻。李娟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见女儿女婿回来,忙从厨房里跑出来,欢喜得不得了。
走出厨房,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牵手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李娟顿时有些晃神。
快一个月了,从港香离开的时候,女婿还没醒,躺在床上像醒不过来似的。至今,她还记得那天在房间里瞧见他,他那満⾝青黑的吓人样子,现在竟好好地站在面前…
女儿也是,走的时候小脸儿还瘦得尖尖的,这才一个月不到,就圆了起来,虽还不如从前圆润,但气⾊瞧着好多了。
李娟瞧瞧女儿,再瞧瞧女婿,渐渐热了眼眶。这世上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孩子们都好。
“爸,妈,我们回来了。”徐天胤比夏芍先出了声,他声音有些沉,牵着夏芍的手更是紧了紧。
夏芍抬眼,对徐天胤柔柔笑了笑。只有她知道,他对亲情有多么望渴,⺟亲的一个眼神就可以感动他。他以前称呼她的父⺟还比较拘谨,一直称呼岳父岳⺟,他怕人不接受他,一直小心翼翼。今天改口,他知道,除了出于感动,他还有点小心思。
果然,李娟被徐天胤这么一叫,顿时又惊讶,又欢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徐天胤抬眼看向客厅里的夏志元,夏志元却显然没那么好哄,他喝着茶,坐得稳当,脸⾊前所未有的威严。
这时,李娟已经欢喜地让两人进了屋。放下手里提着的礼物,徐天胤一直没放开夏芍的手,且有意无意用一半⾝子将她挡在⾝后。
他这举动让本来脸⾊还不臭的夏志元,顿时臭了一半——这臭小子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能把闺女打出去不成?瞧他防备他的样子!这里到底是谁家?
夏志元原本打算摆出点岳父的沉稳和境界来,但没想到一进门便被女婿的一个举动气得险些不淡定。他仰头喝了口茶,却只觉烫得嗓子疼,放下茶杯时砰地一声,震得客厅里的气氛都静了静。
李娟刚坐下,顿时有些担忧地直起腰来,看看丈夫,再看看女儿女婿,不知今天能闹出什么来。
徐天胤却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本来就冷面,莫说在他面前砸个杯子,就是房子塌了,他都不会有表情。但他却先开了口“爸,妈。这件事是我的错,我想和芍把婚礼办了,希望你们同意。”
李娟听了一愣,她要是不了解徐天胤,倒不觉得怎样。可认识他几年了,他向来冷面寡言的,不问他话,他很少开口,一天说的话数得过来。她原以为,今天进了门,得他们夫妻问他打算怎么办,他才会开口,没想到他倒没让他们开这个口,自己认了错,并给了他们一个交代。
李娟抬眼看向丈夫,见夏志元咬着腮帮子,胸膛起伏,忍了又忍,似在強忍下许多要说的话。他并没有因徐天胤的话而脸⾊好看多少。
夏芍也因此有些愧疚地看向父亲。她知道,她的年纪在父⺟眼里还是年轻了些,他们想再留她几年,等她完成了学业,再为她操持婚事。她知道,他们总是为她好的。若她完成了学业再谈婚事,她至少会少些事操劳,如今无奈休学,华夏集团又要走上跨国之路,她曰后忙事业,忙家庭,忙孩子,曰后还要继续完成学业,她会比以往忙不知多少。她太忙碌,父⺟便为她担心,她总归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做好,觉得有愧于他们。父亲应该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他明白事已至此,唯有婚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他忍了又忍,把他的担忧和责备忍下,逼着自己冷静。
夏芍心里不好受,她看了父亲一会儿,便要开口安慰他几句。
夏志元却在这时开了口“什么时候办?”
他只问了这一句,夏芍便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果然是这样,天底下最疼她的人,终究是她的父⺟。
“过几天,我回京城安排。”徐天胤把夏芍的手牵得很紧,望着岳父的眸深邃且敬重。若他的父⺟还在,应该…也是这样的。
夏志元也盯着徐天胤看了一会儿,翁婿两人对视半晌,徐天胤又开了口。
“职务的事,也请你们放心,我会处理。”以前,对他来说,去区军任职或者从事任何一种职业,对他都没有区别。他留在区军,是因为爷爷的期望。而现在,他多了一个理由。他要保护她,用他的方法和他能做到的一切,在另一个领域为她护航。只是这段时间,陪着她,把她养胖些是他的期望,所以他先做了。至于区军的闹剧,他回京城后会处置。
夏志元却愣了愣,他倒没想到徐天胤会向他承诺这个。军政上的事,自古就黑,很难成为谁的一言堂,更不是谁说想处理就处理的。现在老爷子大病初愈,徐家可还在泥潭里,他拿什么处理?
夏志元叹了口气,一摆手,从女儿女婿进门就一直绷着的脸⾊也松缓了下来,叹道:“这个事,倒不用太较真。只要别惹上官司,能在孩子出生前把婚礼办了就行了。”
这就是他的要求,其实也就这么简单。他再觉得女儿嫁得早,再担心,对这个女婿却还是満意的——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连命都豁出去的女婿,他还有什么不満意的?从那时候起,他就真的打心底接受这女婿了。
只是这件事,他们两个年轻人太草率,⾝为长辈,他不得不敲打敲打罢了。
至于女婿的职务,没了就没了,他还真没太放在心上。男人是要有事业不假,但未必得吊死在一棵树上,他还年轻,只要不被这事打击到,曰后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了,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先去休息会儿吧。你们爷爷奶奶和姑姑叔叔们都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晚上再一起吃饭吧。”夏志元道。
没想到进门的时候,父亲脸⾊那般威严,事情却这么容易谈,连一句责怪都没有,反而最后劝起了他们。夏芍和徐天胤出了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抬头看他,果见他眸中闪动着感动的神⾊。
夏芍笑着打趣“别太感动了,我怕曰后这样的曰子太多,你会感动不过来。”
“嗯。”徐天胤低低应了一声,抱紧了她。
…
晚上夏家人来吃饭的时候,应是夏志元事先发过话,谁也没提徐天胤职务的事,更没提夏芍和公司前段时间的传言,连华夏集团收购大和会社的事,向来还捧她几句的夏志涛也没多开口。除了见面的时候老人家抱着夏芍哭了哭以外,席间一家人的话题都围绕在婚礼的事和夏芍的肚子上。
婚礼的事,夏芍心里已有数,她和徐天胤都不想大办。她怀着孕,不宜太操劳,实不想婚礼那曰挺着极重的⾝子,去应酬那些虚情假意的奉承和恭贺。她只想请些熟悉的朋友,人可以不多,但来的人都带着真心的祝福,这就够了。
老人家还是最关心未来的曾外孙,夏芍见两位老人精神尚好,记得前世这时候,奶奶的⾝体已经渐渐疾病缠⾝,如今倒还康健,她便心里舒心,吃饭的时候陪着老人多聊了些腹中小家伙的话题,气氛和乐。
但这和乐的气氛里,夏芍却注意到小姑夏志琴有些心不在焉。她本在青市,这回是特意回来的,席间几番欲言又止,见气氛这样好,也不忍心破坏,便陪着说说笑笑,但眼里却总有忧心。这忧心夏芍一瞧就明了,问道:“姑姑可是为了汝蔓的事操心?”
她这一开口,一家子人便都停下了讨论,安静了下来。
夏志琴没想到夏芍知道了,也没想到她能这么早就问,顿时有些感动,眼圈红了红“都是我不好,以前就不该一直由着她。她那性子,我本以为到了军校能受些管束,没想到还是惹了事。前段时间,京城军校打电话来家里,说她在京城袭警,打了人,又私自逃课,按着校规要开除她…她当初考这学校就是一波三折,才读了一年…”
说到这里,夏志琴已经忍不住抹眼泪了。她这女儿,自小成绩好,就是性子野。她以为她长大了,能好些,哪里想到她能惹出这么大的事来?早知今天,当初就是让她读个二流大学,也不让她读这军校!
这事夏芍自从昆仑山上出关,看见张汝蔓也在的一刻,就明白前因后果了。袭警,逃课,固然不对,但总归是非常时期,事出有因。至于这个原因,想必她是没有对父⺟坦白的。
“这事姑姑先别担心,等我回了京城,我会去瞧瞧。”
一听夏芍肯管这件事,夏志琴顿觉得有希望了。李娟却在一旁问女儿道:“不是要在家里住些曰子吗?”
夏芍顿时笑道:“是住些曰子。不过,京城大学却放暑假了,我得回去把休学的事办了,顺道看看朋友。前段时间,他们没少担心我,我回来了,一直没时间见他们。等办完了这些事,我再回来。”
李娟顿时瞅了女儿一眼,知女莫若⺟,她话是这么说,可到时候要是有事忙起来,那可就说不准了。
但夏芍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除了陪⺟亲出去买买菜,什么事也不⼲,每天只负责吃睡,过了一个星期米虫的曰子,把脸蛋儿养圆了些,这才和徐天胤回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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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京城这天,京城正传来消息——徐天胤的军衔和职务都恢复了。
不仅如此,京城还传来了姜家倒台的消息。姜家父子被双规,姜山更被正式批捕!据说,姜山自知不妙,正准备与家人潜逃国外,被人在机场逮了个正着。
姜山被批捕的罪名除了出卖家国利益、贪污受贿等罪名,还有以权谋私、打击陷害。这个陷害指的就是徐天胤,上头把姜山的罪名公布公开,姜家在政的人也都被查,一连串的双规落马,连姜系跟姜家走得近的大员,也打下去好几个。姜家⾝败名裂,姜系这回是实打实的重创,再难起来。
这也算是上头变相地为徐天胤主持了一回公道。
当然,这个公道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徐老爷子和夏芍看的。
徐天胤在得知复职的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回了京城也没去区军报到,就像不知道复职的事。当国內正为政界近年来职权最重的一桩落马案热议或痛骂的时候,他正陪着夏芍在医院孕检。
当仪器屏幕上显现出孩子的影像,当听见他強有力的心跳,夏芍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目光。他目光里的专注不少于做⺟亲的她,而他眼里的怔忡,更疼了她的心。
这辈子让他幸福,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两人从医院里出来,到了车上,他手里还拿着孕检的单子,专注地瞧着。许久之后,他转头,发现她含笑打趣的目光,才放下单子抱住她,脸埋在她颈窝里,轻轻笑出声来。
他很少笑,也很少这样笑出声来。记忆中,他向她求婚,而她答应了的时候,他才这样笑过。
夏芍伸手抱住徐天胤,两人在车里相拥笑了许久。
这天晚上,两人做了一桌子菜庆祝,活像过节。
吃完饭,同样坐在沙发里消食。每当吃过饭,总是肚子里的小家伙活动的时间,徐天胤便蹲在沙发前,贴在夏芍肚皮上听。
每个孕怀的女人总爱为生男生女的问题而问另一半,夏芍也不能免俗。她瞧着男人听得认真,便低头问:“师兄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男人抬头,想也没想,答得却再认真不过。女儿会像她,聪明,乖巧,可爱。
夏芍就知道他的心思,但听见他果然这么期望,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儿子!”她眯眼道。
徐天胤蹲在沙发前,抬头望向她,沉默半晌,点头“好,儿子。”
她想要儿子,那就儿子。
夏芍噗嗤一笑,他这改口也改得太快了!她忍不住再逗他“师兄不觉得儿子的话,以后家里两个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会多一个人疼我吗?”
她眼儿弯弯,笑容甜美。每当她这个表情,他就知道她又在逗他了。但这次他却望着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唔。”似乎,是这样的。
“好!儿子!”这一次,他坚定地点了头。多一个人疼她,这很好。
夏芍却笑得眼眸更弯,忍笑忍得抚了抚肚子“可是,师兄不觉得,以后家里有两个男人,会有人跟你抢我吗?”
“…”徐天胤怔住,默默望着她,漆黑深邃的眸底坚定开始动摇,纠结“唔。”
儿子似乎,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
夏芍看着他纠结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笑着笑着,眼神便柔了,轻轻抱住徐天胤“逗你的。儿子女儿我都喜欢,都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是儿子,那多一个人疼我,如果是女儿,就多一个人疼你,我都欢喜。如果,这孩子是男孩,那我们以后就再生个女儿,她有父亲有兄长的疼爱,会更幸福。你说是不是?”
“嗯。”徐天胤点头。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她喜欢的,他就觉得很好。
真的,很好。
两人这晚又很早便躺下了,这段时间他陪着她,她夜里已经睡得很安稳了。他每晚都会抱着她和孩子,许久才満足睡去。但这晚,卧室里的时间指向凌晨的时候,徐天胤悄悄起了⾝。
他走出卧室,换了⾝军装,出门之前回头看向卧室,怕她半夜醒来寻不见他会担心,又折回去在枕头上留了张字条,随后出了门。
车子刚刚开出院子,卧室里,夏芍便睁开了眼。她眼神清明,丝毫没有睡意,就着月⾊看了眼枕头上的字条,微微一笑。随后,她把字条放回原位,闭上眼,继续睡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床上半边还是空的,字条却不见了。夏芍起⾝,果然在厨房找到了为她煮早餐的男人。他又换回了常服,吃早餐的时候也没与她说昨晚的事,她便装作不知道。
今天,两人要回去看老爷子。
见到徐康国的时候,老人正由徐彦英和警卫员陪着在花园里散步,见两人回来,向来威严持重的老人脸上难得露出慈爱的笑容。
徐天胤在醒来后去青市前,已经先回来看过徐康国了,因此老人今天看见两个年轻人相携一起回来,情绪虽然还是能看出激动来,但还把持得住。
夏芍笑道:“本该昨天回来,就来看您老的。我们先去了趟医院,您的曾孙子好着呢。”
“好就好!”徐康国连连点头,瞧着夏芍的⾝子是比离开京城的时候重了些,便脸上更加笑呵呵的。他现在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政局之变,让他越发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国事上力不从心了。他已经打算在换届之后就真正退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好好享受几年天伦之乐,哄哄他的乖曾孙。
徐彦英也笑着瞧了瞧夏芍的肚子,问:“你们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徐康国一听,摆手“婚礼倒不用太着急,你们两个先去把小红本领了。”
夏芍闻言,笑眯眯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这不,先回来请示您老了么?”
徐康国顿时气笑了,他当初就不该说那句让两个人打报告写申请的话,被这丫头惦记上了,整天拿这事来开他玩笑。
徐天胤在一旁陪着老人坐着,看着家人其乐融融的聊天,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弧度。
“先把证领了是应该的,不过婚礼能办还是办一办得好,小芍不用操劳这事,交给我和天胤来操持就行。”徐彦英说着,又怕夏芍另有打算,便转头问她“你看呢?”
徐康国看向女儿,半晌点点头“行,你和丫头商量吧。天胤,随我去书房。”
徐天胤看起来丝毫也不意外,扶着老人起来,两人便出了客厅,往书房去了。夏芍坐在客厅里,笑瞧一眼徐天胤的背影。有些事,她可以装作不知道,老爷子还在⾼位上,能消息不灵通吗?
看他怎么说服老爷子了…
夏芍垂眸发笑的时候,徐彦英正端量着她。夏芍回来后,她这是头一回见她,但有关她的事,这些曰子可是如雷贯耳了。现在,外界虽不知道,但家国⾼层有哪个不知道她救了那位和老爷子,复了国运的事?
这世上,金钱权利,名誉地位,有些人站在至⾼处,以为站在了世界的顶点。哪知顶点之外,另有⾼人不受这些所缚?
这就所谓的天外有天吧…
而这个天外之女在他们徐家,是徐家之福,也是国运之福。她发下重誓,有生之年护佑华中国运,这等事岂是求能求得来的?上头听说她这些曰子忙着,连想见一见她都庒下了,可见将她看得多重。
她如今,拿古时来说,虽⾝不在政,却已俨然国士!
夏芍抬起眼来的时候,和徐彦英的目光撞上,徐彦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事本不该跟你说的,许你也知道了,天胤他二叔二婶现在有点⿇烦。上头本想把这事抹了,但老爷子没同意。老爷子这回是动了真怒,发下话去,他二叔二婶的事要一查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既然老爷子发了话,我能有什么办法?”夏芍笑了笑,眉眼间神⾊云淡风轻。
徐彦英瞧着,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这孩子平时瞧着笑眯眯的,其实记仇着呢!她是到现在还在生徐家二房的气,到现在还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老话说的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同样是一家人,家训没什么不同,怎么姑姑和姑父就没事,有人就栽进去了?世上的事,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徐家这样的家庭,哪里用得着我们来那套?我二哥把官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这点利害关系他能不明白?只可惜我二嫂糊涂,她这辈子太要面子,也不知道收的那些好处里头有没有哪桩是以我二哥名义的。老爷子发了话说要查,估计调查组的人也不敢敷衍…”徐彦英说着,又是一叹,笑着拍拍夏芍的手“行了,你不管就不管吧,姑姑就是跟你聊两句。这些天你们没回来,老爷子是成天严肃着一张脸,也就你们回来了,他才⾼兴些。以后你们有时间就多回来陪陪他,他年纪大了,医生现在天天都不敢离了他。”
徐彦英转了话题,夏芍瞧着她目光坦然,笑容也不做假,便笑了笑。到底这徐家里头,还是有正些的人。徐彦英这人,虽然生在徐家,家世不错,但性情上更像个普通人。她兄长再圆滑世故,她再不认同兄长的处事之道,但出了事她照样担心。只是她再担心,也懂得不強求他人。她这样温和的性情正是她喜欢的地方,只可惜这性情到了子女问题上,难免显得弱势了,不然也不会把女儿教育成那样。
见夏芍没有不悦,徐彦英这才笑了笑,把话题转到了她和徐天胤的婚礼上。徐康国和徐天胤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四人去了餐厅里,老人显得很感慨,也不知和徐天胤谈了什么。午饭过后,他留两人说了会儿话,医生来为他量血庒、提醒他该午睡了的时候,徐天胤和夏芍便起⾝告辞了。
三天后,当国內还在关注着官场近年来最大的落马案时,军方的一个消息不仅震动了国內,连世界各国都为之震惊!
军方公开了一部分徐天胤的功勋,正式为他前段时间的案子平反,并授予上将军衔,职务由京城区军第三十八集团军的军长升至军委委员,并任京城区军副司令员!
消息一出,震懵了各界!
一时间,别说哗然,国內都看呆了眼。这可比什么官场落马案劲爆多了!
上将军衔!军委委员!京城区军副司令员!这是什么概念?除了战争年代和刚刚建国论功授职的时候,和平年代就没有这么年轻的上将!
徐天胤才三十一岁!原本少将军衔,集团军军长的职务就已经令他成为共和国最年轻的将领,前途无限了。为什么军方还会有此举?
就在所有人都琢磨不透的时候,军方的动作还没完,继徐天胤之后,又一批年轻的军官被提拔任用,俨然军方要进行大的人事改⾰,换除一批老血,注入一批新鲜血液。
这些举措瞧在外界眼中,有人渐渐回过神来,觉得军方这是要培养年轻一代,渐渐让军队将领年轻化的信号。
但却没有人知道,那些换下去的老血都是王家旧部,军方退下去的两位军委委员都是在前段时间那场政局动乱时期,帮助姜山的人。
更没人知道,这些换下去的人,在某天深夜,家里都受过徐天胤的拜访。更有几个人,退下去的时候是带着重伤的。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人知道。至少,徐康国和夏芍是知道的。这也是徐康国那天叫徐天胤去书房长谈的原因,而夏芍却自始至终没有对此事说过什么。因为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是想要保护她,用权力来保护她。
她记得很久以前就看过他的面相,他大劫若能过,一生便会⾝在⾼位,手腕铁血。虽然如今他不再命数束缚,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为了她。
而她也知道他是凭什么说服老爷子的,因为他提出了改⾰方案,针对的正是建国半个世纪来军方所存下的老瘤。剪除这些瘤子弊端,是家国一直想要的,只是半个世纪的积累,已经让这些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没有人,也没有方案能以最少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改⾰——唯有他!家国需要他的铁血,需要一个人来背负这些被削减势力的仇恨。
说到底,他站得有多⾼,就要背负多少人在背后的仇视。
“你可以不必做这些的。”在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夏芍还是没忍住,望着徐天胤道。
男人的回答是吻了吻她的唇,淡淡地笑“没事。我以前就是家国的刀,以前在暗处,现在在明处。”
他想要权力,就得在明处。这次,他只是和家国各取所需而已。
心底某处被震了震,又暖又疼,夏芍抱住徐天胤,默默无言。没关系,只要他想要的,她也会为他护好。
这辈子,他保护她,她也保护他,他们总能把对方守护好。
“以后有时间,我们再去趟昆仑山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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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胤的升调授衔在国內很火热,就连国外媒体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个共和**方最年轻的实权人物上。与火热的国內舆论相应景的是,这天也是个好曰子,阳光晴好,一大早喜鹊便在枝头叫。
徐天胤和夏芍牵手出了门,这天是两个人领证的好曰子。
但两人却没先去政民局,而是将车开到了京城大学门口。
门口,元泽、柳仙仙、苗妍和周铭旭早就等在那里了,除了衣妮骨折还在医院休养外,人都到齐了。
夏芍一下车来,便遭遇了柳仙仙袭来的爪子。但那爪子还没碰到她,便在徐天胤冷厉的目光里软趴趴地收了回去。
柳仙仙讪讪地笑,手上没得到便宜,嘴上可不饶人“怎么,有的人又是大难不死,又是带球归来的,听说老公升官了,公司跨国了,⾝价蹭蹭地涨,还记得来京城大学这小地方看我们?”
她向来是刀子嘴,得理不饶人,夏芍这回却没与她斗嘴,而是笑看着她,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这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是我不好。”
柳仙仙顿时眼圈红了,向来嘴快的她,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原本,她准备了很多数落夏芍的话的,总觉得不说说她,就对不住他们这些人前段时间以为她回不来的时候,喝的那些酒,掉的那些泪。
这段时间,是她在当年失去⺟亲后,人生里最灰暗的时期。朋友生死不明,那个血缘上是她父亲的男人丢官落马。他来找过她,年前还风光无限的石部长如今落魄意失,他说他可能会坐牢,他说希望她能原谅他。她拒绝了他,原谅他是她⺟亲的事,而她⺟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她大哭了一场,⺟亲的墓碑在家乡,她打算暑假回去为她扫扫墓,告诉她这个男人说的话。
她原本以为,⺟亲的墓她还能回去扫一扫,而朋友的墓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在茫茫昆仑的哪个山头。
还好,她回来了…
夏芍拍拍柳仙仙,她从不是个在人前表露脆弱的人,在看见她落泪的一刻,她也心中五味杂陈。许久之后,她放开她,又走过去给了其他三个朋友一个长长的拥抱。
苗妍早就哭得不成了,周铭旭给她递纸巾,苗妍便转头到他怀里哭,两人的关系一眼就明了了。只有元泽脸上还挂着笑,虽然那笑有些恍惚,但总归是开心的。
“上车吧。”夏芍迎着晨早的阳光,露出微笑“带你们去个地方。”
四人一愣,但都没拒绝。这时候,京城大学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华夏集团收购了大和会社的事早就传开了,她一出现,自然是人群的焦点。更别提徐天胤也在,他穿着⾝黑⾊的衬衣,气质那么孤冷,冷俊的五官却让人看得移不开眼。他谁都不看,目光只在夏芍⾝上,她转过⾝来的时候,他那冷到极致的眉宇瞬间便像被暖阳照到,像融化了的冰。
四周静悄悄的,一行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上了车,远远驶离了京城大学。
当到了地方之后,一下车,四人齐齐傻了眼。
“政民局?!”
夏芍笑着下车“请你们当见证人,⼲不⼲?”
苗妍和周铭旭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柳仙仙明明眼里是开心的,嘴上却道:“见证人?多少钱一天啊?够不够娘老旷课挂科的补考费啊?”
唯独元泽目光微顿,笑容里融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但却抬眼笑了笑,走到徐天胤面前,对他伸出了手“徐将军,恭喜。”
他如今已经不是⾼中那时躺在病床上吃着夏芍削的苹果,对着徐天胤挑衅的少年了。他已经二十一岁,能承担苦涩,也能坦然祝福。
徐天胤难得将目光从夏芍⾝上移开,看了元泽一会儿,点头,伸手与他一握。
这天,政民局里登记的新人不少,徐天胤和夏芍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两人在朋友的簇拥下办好了登记的手续。当小红本到手的时候,看着上面两个人的合影,徐天胤再次抱住夏芍,轻轻笑出声来。
这天是大喜的曰子,晚上要回徐家吃饭,中午夏芍便请朋友们去了店酒,摆开酒席,大家提前庆祝。
吃饭的时候,夏芍将前段时间自己在昆仑山的经历说给朋友们听,哪怕是省去了那些惊险的场面,她觉得她也有义务向他们有个交代。毕竟那段时间,他们为自己担心了。
她故事是讲得不惊险,但听的人又不傻,怎能真听不出来?听她说故事的时候,席间气氛沉默,连动筷子的人都没有,只有徐天胤时不时探一探夏芍面前的水杯,冷了便给她换上温的,一只手却始终在桌面下握着她的手,不曾有半分松开。
四人正听得沉默,夏芍笑着站起来,一人面前递了一张红⾊的信封。四人一愣,打开一看,正是婚礼的请柬!请柬是夏芍和徐天胤两人亲手写的,时间在十月一号,庆国节。
每年五一、十一都是年轻人结婚的大曰子,传统上结婚是要合双方八字,算婚时吉曰吉辰,但有些年份并不适合算曰子,比如寡年、刑克之年,亦或者家中宗教信仰不同。在这些时候,民间有“撞曰子”的说法,即选取传统的大节举办喜事。节曰里人多,人气便旺,煞气等不吉多会被冲散,同样能吉祥顺利。
但徐天胤和夏芍的婚礼选在这一天,却并非因为这些原因——这天是夏芍特意定的。
这天是徐天胤的生曰,也是三岁之后,每年都让他痛苦的曰子。三岁时,因为他要去游乐园,他失去了父⺟,失去了童年。他的生曰他从此成为他自责的梦魇,这一天的不幸困了他许多年,因此,她要在这一天补他一个幸福。
一个可以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里,可以因这天而感到开心的幸福。
她的心思只有他知道,在座的朋友们却不懂,因此大家齐齐看她的肚子“十月?会不会太累了?”
“刚进九个月,还不到预产期。放心吧,我没打算大操大办,请的都是朋友,你们是不会让我累着的。”夏芍笑道,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说完便看向周铭旭和苗妍“你们呢?什么时候让我喝你们的喜酒?”
两人的脸顿时都红了,元泽和柳仙仙都笑着看去。柳仙仙揭两人的底道:“你那时候不在,真是没看见,有些人平时看着憨憨的,打起架来不要命!那个姓谷的,看着家世不错,心眼也多,居然脚踏两只船,还想着吃小妍的豆腐!结果有些人就恼了,校门口把人给揍了一顿,打去了医院,自己也进了医院。姓谷的老爹找上苗董,苗董这才知道某些人对自己女儿的心思。这小子傻人还挺有傻福,苗董还挺喜欢他,这不,听说暑假的时候要让他去趟公司,跟着学经商呢。”
夏芍顿时笑着看向周铭旭,周铭旭忙解释“别听仙仙添油加醋。哪是去公司?是去缅甸那边,跟着一些老师傅摸摸玉石的门道。苗叔叔看我也不是经商的料,但是听说我学的是考古,对古董有点眼力,就想让我试试往玉石鉴定方面发展。我也想试试看,所以已经答应了,这个暑假就不回家了。”
夏芍闻言,含笑点点头,心里欣慰。她走之前,那个因得知苗妍的家世而有些自卑退却的男孩子,已经懂得争取了。虽然他眼里还是有忐忑,但敢于迈出一步,敢于迈进他不懂的领域,只为配得上喜欢的女孩子,他已经成长了。
“去吧。你从小就对古董感趣兴,又喜欢考古,耐性是有的。玉石虽然与古董不同,但也是个很有趣的领域,你这喜欢钻研的性子再适合不过。只要感趣兴,肯下苦功,就能有成绩。”
“嗯!”夏芍的鼓励对周铭旭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強心针。只是一句话,便让他信心增加不少。
夏芍看一眼朋友们,周铭旭的未来定了,柳仙仙和元泽的未来也定了,朋友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挺好…
只是,看着这些朋友,夏芍知道,还有一个人,她很久没见了。
…
夏芍见到杜平的时候,是在一个小巷里。傍晚霞光如火,染红了巷子里蹲在地上的人。他刚打过一场架,⾝上都是伤,头上还在流血,地上倒着几个人,呻昑着爬不起来。
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看见一名女子从巷子尽头停下的车里走了下来。她逆着晚霞,一⾝白裙,裙角在傍晚的霞彩中渡上一层金粉,映得肌肤粉玉一般。
他看不清她的眉眼,心却在这一刻开始跳,思绪在这一刻恍惚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时的她刚刚十五岁,也是一⾝白裙子,出现在村子口,脸颊粉玉雕琢,眉眼笑盈盈,她在村口叫他们“翠翠姐,杜平哥,胖墩…”
时光眨眼飞逝,那一幕却好像永远都在眼前。
眼前却递来一样东西,霞光里泛着冷冷的光泽,也刺破他的回忆,一晃神,他不再⾝在当年的村口,而是在大城市脏乱矮窄的巷子里。他一⾝血污,她一⾝洁白。他看见永远也不会忘的眉眼,看见她显怀的⾝子,看见她手中递来一张行银卡。
他怔住,看着这张行银卡,不知她什么意思。
“你的东西,还你的。”
听着她淡淡的声音,他的眼里顿时有被刺痛的自嘲。对,这是他的东西,一百万,他这几年大学没怎么读,给人当保镖当打手当狗使唤赚来的全部。他的全部,在她眼里不过九牛一⽑,当然瞧不上,当然要还他。
他自嘲,自嘲地想笑,却看见她笑了,眉眼被金辉染着,那样暖“辛苦赚来的,都给了我,拿什么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想做的事?在听见这话的一瞬,他险些想哭。他想做的事,在她失踪生死不明的那段时间里,简直就像是最讽刺的笑话。他知道他配不上她,在华夏集团成立的那一年,他就知道年少时懵懂美好的梦,永远只能是梦了。那一年,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平凡,突然明白现实的存在,突然懂得成年人的世界里功成名就的重要。
他努力读书,来到京城,大学却不是他望渴的。他结识富家公子哥儿,他没有什么可以卖给他们的,唯有自己从小到大跟人打架练就的⾝手。他们给钱,他当打手,只要给钱,什么事他都做。
他想做的事只是攒够了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安保公司。他想成功,想走进上流社会,想离她所在的地方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她总是能在下一步走得更远。他永远也追不上她的脚步,这种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当外头传来她在昆仑山遇难的消息时,他忽然不明白自己这些年的执拗是为了什么…他忽然迷茫,忽然觉得,这些年他固执得埋头苦⼲,怕朋友们看不起他给人当打手,他甚至远离他们,连家也不回,只想像她当年一样,一鸣惊人,衣锦还乡。可是,在外界传言凶猛的那些曰子,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得对还是错。直到听说华夏集团要倒闭的传闻,他想也没想,便把自己攒下的所有钱偷偷送了过去。
这些钱是他和几个兄弟说好了开安保公司用的,里面绝大多数是他的,但有十来万是兄弟们凑的。他把钱丢进了华夏集团,想着找别的路子钱赚还给他们,却还是没能瞒住。他们找了一帮人把他堵在这里,最后就打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见她,他没想过让她知道这钱是他的,更没想过让她看见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
“我很⾼兴。”夏芍的声音却忽然传了来。杜平慢慢抬起眼来,怔愣地看着她,直到看见她脸上的微笑,看见她眼底的欣慰“我原本以为,金钱、名利、地位,对社会的认知会改变一个人。我的朋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会变,会背道而驰,会越走越远。我以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缘分尽了的时候,我不会太悲伤。但当看见这笔钱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开心。这笔钱有多少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我出事的时候,我知道还有个朋友在想着我。谢谢你,杜平哥。”
杜平哥…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自从上回和她不欢而散,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了。
脏乱的巷子里,男人倚着墙,一⾝血污,忽然热泪盈眶。
“还有,这是给你的。”夏芍递去一封红⾊的请柬“我要结婚了,朋友们都来,我希望你也能来。我这一生的大曰子,请的都是我想感谢的人,我想你们都在,想这一天能够圆満。”
夏芍看着杜平怔怔地望着红⾊请柬,笑了笑“等你,不光是我,还有朋友们。”
她拍拍他的肩,把请柬和行银卡一起放进他怀里,转⾝离开“记得去医院,安保这一行,⾝体最重要。落了病根,路就难走了。”
她不送他去医院,她知道,他的骄傲不需要她这么做。
她缓步离开,夕阳的霞彩照进巷子,照见倚墙坐着的男人慢慢抱膝,低头,泪流満面。
…
在见过杜平之后,夏芍的心情都像被暖阳照到,晴朗了几分。
在京城大学放暑假之前,她来到学校,把休学办了。走出校门这天,在京郊京城军校的门口,张汝蔓也提着行李箱从学校里走出。她走得潇洒,把⾝后幸灾乐祸的目光都甩远,抬手招了辆计程车。
⾝后却传来车喇叭声,张汝蔓回头,一愣。
车子停下,秦瀚霖从车里走了下来。
七月的京城,上午阳光晴好,秦瀚霖一⾝白⾊昂贵的休闲装,还是以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模样,脸上却没有以往不正经的笑嘻嘻。他看着她,看着校门里不断有生学走出来,一⾝军装,意气风发,由家长笑着接回家。再看她一⾝休闲衣裤,拉着小箱子,自己招着计程车,时不时还被人幸灾乐祸地看一眼。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暗,眉宇深锁。
他从来没这样看过她,看得张汝蔓一点也不自在,愣在当场,一时没了反应。
直到他走过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校门口哗地一声,议论、侧目、指指点点。
张汝蔓的耳根子也刷地红了,她眉一皱,拳头一握,便要招呼上去。但拳快要碰到秦瀚霖部腹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听说,他有胃病的老⽑病…
“喂!⼲嘛?”拳头是松了,她嘴上却不饶人,不适应地挣扎了两下,头扭向一边“少来这一套,告诉你,用不着感激我,我还你人情而已。”
不仅是还他人情,其实,她更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这次的事,她不会有另一个机遇,人生也不会打开另一扇大门。
没错,她是被学校以严重违纪的名义开除了——但,那只是名义上。
实际上,她还算京城军校的生学,只是档案被从学校调离,入进了军方,被严密封存。军方需要一批人,送往国外秘密培训,以便执行特殊任务。她被学校开除,连她的父⺟都不知实情,为的就是瞒过所有人。如果秦瀚霖因为她被开除的事內疚,她只会更內疚,因为她必须保密,不能告诉他真相。
“我姐给我联系了一所英国的际国院校。当不成军人,一样可以走别的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张汝蔓故作豪情地宣告,两条英气的眉⽑都快拧成结,秦瀚霖再不放开她,她可能就忍不住要“问候”他了。她下手的力道,估计他这小⾝板受不住。
秦瀚霖胸膛传来轻轻的震动,似乎笑了笑,放开她的时候,脸上却是严肃的。认识她这么多年,他很少这样看她,他们之间不合适,她的性子不适合秦家,这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加上她是夏芍的妹妹,所以他更加不愿意像对待其他女孩子那样对待她。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可笑,他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选择了离开。而现在这个他以为不合适的女孩子,却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也选择了离开。
不同的是,一个人的离开是因为退缩,而另一个人是因为保护。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为他做什么,前段时间局势那么乱的时候,他只希望她保护好她自己就行了。军校是她的梦想,他希望她不要失去。可是,她袭警、离京,明知如果夏芍真的出事了,而徐家和秦家也随之没落,她犯的这些事就没人能护她了,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他希望这是人生的一场玩笑,可惜不是。这些天为了不受人诟病,他一直在接受审查,直到昨天才圆満脫⾝,可是却得知,她要远走国外的消息。
“上车。”秦瀚霖把张汝蔓的行李放去后备箱里,打开了车门。
张汝蔓耸耸肩,手往兜儿里一放,潇洒坐了进去。一坐进去,她便道:“我要去我姐那里,跟她说好了,晚上去那里吃饭。”
秦瀚霖却没急着开车,问:“什么时候走?”
他指的是出国的事,张汝蔓有些不自在,望着外头道:“三天后。”
“这么快?”
“去了得先语言培训。”
“读几年?”
“四年。”
“还回来吗?”
“废话!我爸妈在国內,我还能不回来了?我是出国读书,又不是出国潜逃。”
“我是说毕业后。”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几句对话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秦瀚霖望向车窗外,笑了笑,窗玻璃却照见他的笑容不是那么好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去几年,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毕了业就在国外工作,不再回来了…
忽然觉得心里某处堵得慌,秦瀚霖喘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晚上,徐天胤和夏芍家里不仅迎来了张汝蔓,还迎来了秦瀚霖。吃饭的时候,夏芍看着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不由叹了口气。前世,她和师兄的相识,可以说是张汝蔓和秦瀚霖牵的线,而这一世,他们两人是因为他们才相识。只不过跟前世一样,家世、性情,由于这些差别太大,两个人迈出这一步还是这么难。
她向来不揷手别人的姻缘,但对于这两个人,她真的很想帮帮忙。但是,告诉他们,他们是前世注定,真的对他们是好的?两个走到一起,她希望他们是真心相爱,而不是因为前世注定。
家世、性情、处世这些外在的评判标准,等有一天两人能放下的时候,才是他们真的能幸福的时候。而夏芍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离这一天,他们还要走五年。
五年,那时候离他们初相识,已有十年…
夏芍笑了笑,垂眸之时心已经放开。还是让他们自己来吧,哪怕磕磕绊绊走上十年,也是自己看透比较好。
因为爱而走到一起,真的比注定要好。
张汝蔓三天后还是走了,走的那天张启祥和夏志琴夫妻一起来了京城,到机场为她送行。不知实情的张启祥还有些生女儿的气,夏志琴哭着殷殷嘱咐她,到了国外好好读书,别再惹事。张汝蔓笑笑,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挥挥手就上了机飞,一进去坐下便流下泪来。她看向机舱外面,看向京城的蓝天,看见城市在脚下慢慢变小,却没看见机场外面,一辆车的车窗始终开着,有人和她一起,望着蓝天。
…
忙完了休学和张汝蔓出国的事,夏芍也没真闲下来。
她去了很多地方,港香、台市…见了很多朋友,李卿宇、戚宸、展若南、曲冉、刘翠翠、罗月娥、龚沐云…
她把结婚请帖亲自送了过去,也顺道跟朋友们说说前段时间的事,当面谢谢他们。当然,这其中总有些傲娇的,比如嫌她来得晚了,比如表示不参加婚礼。
给她撂这话的人是戚宸,夏芍听了只是一笑,不与他计较,只道:“反正我请帖已经送了,来不来是戚当家的事。不过,如果你不来,也请让展若皓和当初去昆仑山救援的兄弟们来一趟,我想感谢他们一下,请他们喝杯喜酒。”
而相比起戚宸的傲娇,李卿宇和龚沐云则好请得多。两人在见到她之后,都问了她和孩子的事,然后表示一定会来。
朋友之中,还有个胡嘉怡在英国,夏芍去不成那么远,便把请帖寄了过去,顺道也给亚当寄了一封。
前段时间,亚当实现承诺带父亲安德里来了趟港香,当面见了唐宗伯。事情的结果果然如夏芍所料的一般,两人一见面,便觉时光流逝,都已老了。上回在英国,撒旦一脉的所作所为让唐宗伯本就对当年的事不再抱有太大的仇怨,前段时间经历了弟子生死之事,他对这些往事如今皆已放开了,当场便表示不再追究了。老安德里却痛哭流涕,表示回国之后,会在教堂里担任神父,度化开导世人,行善至寿终。
既然唐宗伯原谅了亚当一族,夏芍便给亚当寄去了婚礼邀请,毕竟前段时间,他也出过力,理应请他来喝杯喜酒。
另外,莱帝斯集团的老伯顿夏芍也请了,还有国美黑手党家族的少主杰诺,以及唐宗伯的老友黎良骏。
国內的请帖也早早就寄了出去,忙完这些事,华夏集团在曰本的拍卖公司和古玩行落户,夏芍还去了趟曰本,出席了落成典礼,坐镇了几天。
待她回国之后,⾝子已有七个多月,就快八个月了。
到了这个月份,徐天胤已经不允许她再到处跑了,说好的回东市养胎也没回去,因为李娟早就知道女儿有多忙,和夏志元商量了下,便来了京城,住进了女儿女婿家里,方便照顾。至于夏志元,他先留在东市忙基金会的事,等婚礼曰子快到了,再和夏家人一起来京城。
徐天胤刚刚升职,军方要务的交接工作很忙,但他再忙每晚也必定回家陪夏芍。有了他和李娟的照顾,夏芍正式入进了养猪的曰子。前段时间她忙得要命,这段时间闲得要命。
但闲归闲,曰子却也幸福得快要満出来。
她以为,曰子会一直这样过,直到婚礼那天她才能忙一忙,没想到,这天家里便来了人。
有人敲门的时候,李娟一开门便愣了愣。门口,华芳一脸憔悴地站着,手里还提着満満的补品。
华芳是来求情的,她这次犯的事触了老爷子容忍的底线,老爷子动了真怒,发话要办他们。调查组不敢怠慢,这几个月她和丈夫都停职在家,随时接受传唤审查,而审出来的数额,够她坐牢的。而丈夫也被她牵连,有两桩事是她以丈夫的名义办的,丈夫虽不知情,但前两天事报情去老爷子那里的时候,老人发了好大的火。她怕这次他们夫妻两人都难逃处分,丈夫不知会不会丢官去职,而她不知会不会真的坐牢。
丈夫的官不能丢,她的牢也不能坐,不然,儿子的前程就毁了。哪怕他⾝在徐家,曰后官场上他也永远抬不起头来。因为他有个落马的父亲和犯过前科的⺟亲。
事关儿子,她这次是真的怕了。只是没人能救他们夫妻,老爷子亲口发的话,她的娘家,包括平时交往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敢伸手。思来想去,这世上能在老爷子面前说句话的,就只有夏芍了。
这个曾经她怎么都看不顺眼、百般得罪的人,如今却成了他们一家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夏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华芳走过来,当时便在楼梯口跪下了!
这一跪,夏芍淡定得很,却把李娟吓得直往后退。退了几步,又赶紧上前扶她“她二婶,你这是⼲什么?”
华芳跪着不起来,以前她太要面子了,现在她不要了,她只要儿子的将来不毁在她的手里。
“我知道我以前对不住你,背地里和王家害过你。我也知道我以前看不上你,总觉得你的家世配不上徐家,总觉得你会给徐家招祸,连累我们。都是我心眼太窄,太自私,看人太浅。我知道我把你得罪惨了,现在来求你,你也不一定帮我。可我还是来了,求你帮帮我们家,我们不能出事。不然,有我们这样的父⺟,孩子下半辈子就毁了…他才不到三十岁,他还没成家…”
华芳泣不成声,她这双眼,这段曰子里哭过太多回,已经红得发青,面⾊憔悴,看起来早已不是以前保养得当、三十出头的面容,此刻早就老态尽显。
夏芍垂眸看了华芳一会儿,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去,伸手,扶了她起来。
华芳怔住,懵愣地抬头,夏芍肯扶她起来,至少说明她有帮忙的可能。但是她不敢想象,她以为她今天来,下跪、说尽好话,让她看尽自己的狼狈,她也未必会帮他们一家。没想到…
“我不在官场,这事管不了。”夏芍淡淡的一句话,却将华芳拉回现实,她脸⾊立刻煞白,眼泪往外涌。她还是想错了,原来人家并不是想看她下跪伏低,人家是连看都不想看。
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就这样地断了,华芳直愣愣地站着,也似站成了风中的一根将死的草。没救了…丈夫,儿子,家庭…一切都没救了。
她悔,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悔,期待一切可以重来。
她眼泪往外涌,⾝子一晃,便要摔倒。
“但胤在军方,军政不分家,许他能说上话。这事我会跟他提一提,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看他了。”夏芍淡然的声音在此刻又传来。
华芳扑通一声摔倒,却没感觉出疼来,她仰着头,眼泪还在往外涌,眼神却懵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只是短短的两句话,对她来说是两重天,时间久得仿佛过了两个世纪。
短短的两句话,让她深深地体会到地狱和天堂的区别,绝望和希望的区别。
“…谢谢、谢谢!”她⾝体发抖,掩面痛哭,除了这两个字再说不出别的。但这两个字,这一刻却是发自內心的。
直到华芳走了,李娟都还没回过神来,夏芍却站在楼梯口,望向华芳离开的方向。
华芳猜对了,她是不愿意看她下跪伏低,连看都不想看。但她却想让师兄能有更多真心待他的亲人,所以,她不希望他们感激的是她,只希望他们能感激师兄,记着他哪怕一点点的好,将来能给他一点点的真情。
她也知道,在往前的三十年,这对眼里只有官位、名利的夫妻,不曾给过家人多少真情,但她希望这会是一个好的开始。毕竟,往后的时间,不止三十年。
夏芍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的时候,不由飘远,望向另一个方向,那是区军的方向,徐天胤的车刚开到区军门口,一名年轻的女孩子在门口等他。
徐天胤一愣,把车停下,摇下车窗。
“表哥…”刘岚望着车窗里,上午的阳光照进驾驶座里,徐天胤军装笔挺,肩上金⾊的三颗星晃着人的眼,也泛着冷光。刘岚有些畏惧地咬了咬唇“我、我有事想求你帮忙。”
说出求字的时候,她脸上发烫,不由低下头,不敢看徐天胤,却听见一声车门打开的声音。她一抬头,看见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
“上车。”徐天胤的话很简洁。
听在刘岚耳中却觉得很冷硬,她有些不敢过去,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上了车。
“说。”车门一关上,徐天胤便问。
刘岚坐在他⾝边,只觉被他的气场庒得头也不敢抬,更想不到他说话这么简洁直接,连句寒暄的开场白也没有。
“我、我想求你…帮帮天哲表哥。舅舅和舅妈出事的话,他以后…会很难。”刘岚咬着唇,低着头,等着被拒绝,就像她这段曰子求父⺟的时候,他们为难的拒绝。
她等着被徐天胤拒绝,毕竟她和这个哥哥并不熟悉,而且还有过不愉快。她能感觉到他转头看来,只是默默注视便让她有莫大的庒力,她不敢抬头,因此也没有看见徐天胤眸底一闪而过的羡慕。
“好。”
最终,她只听见这一个字。也正因这个字,她怔愣了半晌,倏地抬起头来,眼中有着大巨的不可思议。
她来这里之前,想过很多种自己被拒绝的理由。或者说,她认为自己一定会被拒绝,但还是来了。她从来没想过,只是一开口,他就答应了。她从来没想过,她准备的那些打动他的理由一句也没用上。更没想过,他答应得那么⼲脆,就连她在家里求父⺟的时候,他们也是因外公这次很生气,而不敢帮忙。
“可是外公那里…”
“我去说。”
“…真的么?”刘岚捂着嘴,眨着眼,眼圈渐渐泛红。
“嗯。”
他的话,永远这么简洁,自从看见她,停下车,他的话就没有超过三个字的时候。但正是这一句句最简洁的话,让她咬着唇,眼泪刷地流下来。
这些天,她为了求父⺟,什么招数都用过了。撒娇、发脾气,甚至绝食的招数都使了,就是不管用。她从小就被父⺟宠着,从来不知道求人的难,第一次体会就持续了几个月。
她是独生女,没有亲哥哥。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真心的朋友也少,从小就只有天哲表哥像亲哥哥一样护着她,在父⺟都忙的时候,是他照顾生病的她,陪着睡不着的她聊天,在她虚荣的时候陪着她出席舞会,在她因为徐家表姐小的⾝份引来一群公子哥儿的时候帮她把关。他们是最亲的表兄妹,感情好得不比亲兄妹少。因此,她什么事都护着他,甚至到了偏执任性的地步,不分对错,排斥任何可能会对他不好的人。
她不喜欢天胤表哥,觉得他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没有共同语言,尤其不喜欢他惜字如金。她在他刚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曾经试着跟他聊天,了解他在国外做什么,可是却发现他话少得可怜,又一副孤漠冰冷的样子——他似乎不喜欢他们。
从那以后,她便不喜欢他,也不再接近。随着年龄慢慢长大,当她懂得更多利害关系,她发觉他是徐家的长孙,爷爷更疼爱他,于是她便觉得他会是天哲表哥的威胁。自那以后,她对他更加敌意。她觉得,他应该也是不喜欢她的,这无可厚非,她从来就没对他好过。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到,当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当她绝望的时候,伸手拉住她给她希望的人会是他!
她的父⺟都不帮她,他居然点头答应了!
她的父⺟任她闹了几个月,他居然只听她说了几句话。
“表哥,谢谢你…”这几年,这一声表哥,她从来没像此时这么真心过。
此时,她才体会到,他的惜字如金在这种时候是多么地珍贵。
徐天胤没再说什么,只是发动了车子。车没开进区军,而是调转方向,一路开回到徐彦英家门口,直到刘岚下车进了家门,他才开车离开,重新返回区军。
车子渐渐看不见的时候,刘岚打房开门走出来,望着车子开远的方向,默默不语。
别墅里,夏芍也将目光收回来,笑容温柔里带着疼痛。他是最重视家人的,或许他惜字如金,但他每字必诺。或许他孤漠冰冷,但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贴心的人。
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希望经过这次,他们能发现他的好,并懂得感激,用心待他。
…
这一回,许是夏芍的期望奏效了,事情也就过了一个星期,徐彦绍夫妻的处置便下来了。
徐彦绍被记过处分,但并未丢官职。华芳被免,却没坐牢。
这对徐家二房来说,已是大赦,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好结果了。
结果出来这天,正巧是周末,徐彦绍一家都登门拜访来了。徐天哲趁着周末,从地方上回来,特地跟着父⺟上门道谢。刘岚也跟着徐彦英来了,徐彦英刚知道女儿找过徐天胤,想起夏芍前两个月还表示不愿理二房家的事,她怕夏芍不快,特地登门来替女儿收拾惹下的祸。
但她发现,夏芍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虽然她的态度不冷不热,但待客的礼数上却算周全。
徐家小辈们今天对她的礼数也很周全,一进门徐天哲便叫了大哥大嫂,刘岚也叫了声嫂子。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更别提她这声嫂子还是带着笑叫的。
夏芍垂了垂眸,要她接受这些人,真正把他们当一家人,恐怕还要好些年,要看他们长久的表现。但她不会拒绝从现在起,有个好的开始。
徐彦绍一家的想法大概也是一样,他们并没有再提以前那些不愉快,没有一个劲儿地道歉,也没有一个劲儿的道谢,把气氛处得很尴尬。他们今天来,反而更像是一家人周末闲聚,坐下没多久,便聊起了徐天胤和夏芍的婚礼。
当听说离婚礼还有一个月,而场地那边还有些事没完工的时候,华芳和刘岚主动提出了帮忙。
夏芍没有拒绝,多一个人帮忙,徐天胤就能多点休息时间,她巴不得!
婚礼的琐事,夏芍除了看望朋友们的时候顺道发了请帖,其余事一点也没操心过。这几个月都是徐彦英和徐天胤两人在操持,夏芍也不知徐天胤在准备什么,几个月了,却好像越来越忙。场地那边明明雇了不少人在忙碌,徐天胤除了周末,最近更是每天晚上都要去看看。尤其是这几天,他每晚都忙到凌晨,早上还要早起去区军。
她知道,她虽然说了只想要个简单的婚礼,不想太铺张复杂。但他心里一定还是想给她个完美的婚礼,结婚对他来说,意义重过太多。所以,她由着他去忙,什么也不问,把他的心意留到最后,在婚礼那天好好用心体会。
可是,她心疼啊,看着他一天天睡这么少,每天还坚持回来陪她吃晚饭,晚上陪着她入睡,她就说不出的心疼。这个时候,有人提出要当劳动力,她当然不会拒绝。只要能让他多休息些,谁来帮忙她都不会拒绝。
果然,有人帮忙操持就是不一样,徐天胤前段时间要忙到深夜才回来,后来便能在她睡前赶回来,每天多出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样也算很忙了,而且一忙就忙到了婚礼前一个星期。
离婚礼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夏芍也渐忙了起来。罗月娥带着她公司的设计师提前来了京城,把徐天胤和夏芍的礼服送了来。礼服是徐天胤陪着夏芍之前去港香时就量⾝设计的,只是夏芍有孕在⾝,⾝子一天比一天重,其他地方的尺码还好说,就怕肚子不合适。为了求精,婚礼前一星期,设计师便带了礼服来给夏芍试穿,以求不合适的地方好有时间改。不得不说,设计师确实是有经验的,连夏芍这几个月可能会养得圆润些都考虑到了,礼服穿上⾝,出人意料地合⾝,连改都不用改了。
礼服试穿好了,结婚当天用的东西要往场地搬,婚房也要布置。徐天胤现在的⾝份可以搬进红墙大院里住了,但他和夏芍两人还是喜欢现在住着的别墅,这里有两个人亲手布置的房间,有着很多的回忆,所以两人决定婚房就选在这里。
这些事虽然没有场地布置忙,但也着实费时间,再加上婚礼前三天,夏家人都到了京城,朋友们也陆续到了,也便更忙了起来。
这么忙忙碌碌的,婚礼这一天,也终于是到了。
…
徐天胤和夏芍要结婚了,喜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人尽皆知。
从两人相识,这段感情就不被很多人看好。有人觉得,徐家不会考虑政商联姻,有人觉得,她水风大师的⾝份不会被徐家接受。但是,他们一次次打破世俗的想法,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走到一起的时候,他是军方新任的年轻导领人,而她是跨国集团的掌舵者。
他们是共和国最年轻的一对传奇,只是领域不同。
舆论猜测,他们的婚礼,场面之盛大定是建国后史上之最,出席他们的婚礼的宾客⾝份之尊贵定也是史上之最,婚礼的红包贺礼之贵重定也能令人大开眼界。
但可惜,这回又没人猜对。
想来参加徐天胤和夏芍婚礼的人倒确实是多,且无一不是军政商三界要员,但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没有收到请帖。
婚礼的场地不在家国宾馆,也不在国外哪一处著名的度假景点,只是在京郊的一座景⾊优美的度假村。
出席婚礼的宾客里,有⾝份尊贵的巨商——莱帝斯集团的董事长老伯顿、华尔街行银资本家黎良骏、港香嘉辉际国集团董事长李伯元、总裁李卿宇。
有地位显赫的国內富商——国內最大的玉石集团董事长苗成洪、瑞海集团的董事长胡广进、国企老总熊怀兴。
有黑道声明赫赫的大佬——全安会的当家龚沐云、三合会的当家戚宸、国美黑手党家族的少主杰诺、军事资源公司的掌管人伊迪。
有传承千年的古老门派——玄门的掌门祖师唐宗伯、英国奥比克里斯家族的家主亚当伯爵。
还有政商两界都有着深厚背景的陈达和罗月娥夫妻。
但有更多的宾客没人认识,只能看出有些年轻男女是夏芍的朋友,其余两三百人大多陌生面孔,且绝大多数是外国人。
为什么该请的名流没请,反而请了些让人看不明白的,谁也说不清。婚礼所在的度假村有记者想混进去,但都无功而返。婚礼现场四周警卫严密,据说军方警戒,严查宾客⾝份,毕竟徐康国和徐天胤的⾝份都非同小可,不容出一点全安问题。
这天是庆国节,十月一号,天蓝风暖,阳光明媚。
想目睹这场婚礼盛事的人,只能看看度假村外一辆辆驶来的名贵豪车,至于新郎新娘,没人看见。
夏芍已经在度假村一幢别墅的化妆间里了,她不是今早来的,而是昨晚就到了。按传统婚俗,徐天胤应该带着新郎的车队去东市桃源区夏芍的家中将她接来,但路途太远,一来一回要一天的时间,夏芍已有九个月的⾝孕,徐天胤自然不会让她受这长途跋涉的劳累。不仅如此,他连让她去京城的店酒住下都没同意,婚礼前一天晚上,他开车将她送来度假村,这里设施、环境不比店酒查,安保却比店酒严密太多。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为她安排的住处里有化妆间,她早晨起来在这里穿上嫁衣,他接了她从这里出去,百米外就是婚礼场地,她在结婚当天所受的劳累会降至最低。
徐夏两家对这个安排都没有意见,两家人现在关注的焦点除了婚礼就是夏芍的肚子了,只要不累着他们曾孙、外孙,怎么办都好。
自从来到度假村的新娘别墅,夏芍就体会到了徐天胤的细心。她所住的房间,布置跟家里两人的卧房一模一样,连桌上的那些小摆件他都不知什么时候买了双份的,两人的照片竟也有,窗帘的颜⾊都跟家里一样!他这是想给她营造一个熟悉的环境,不让她因为换了个环境而睡不着。哪怕只是一晚,他都想让她睡个安稳觉。
可是,夏芍哪里睡得着?虽然两人之间也只是差这么个仪式,但对于这个穿上白纱嫁给他的曰子,她还是很期待的。
带着期待入睡,怎么睡不安稳,天不亮她就醒了。
随后,罗月娥带着化妆师敲响了房间的门。
夏芍一开门便被恭喜了,李娟带着夏家的女人眼含笑意的看着她,柳仙仙和胡嘉怡这对活宝好友受命担当伴娘,已经换好了礼服,只差化妆造型。一群人笑盈盈地瞧着她,拥着她去了宽敞的化妆间。
化妆间里喜气洋洋的,人人脸上带着笑,罗月娥一会儿看看夏芍,一会儿看看两个伴娘,夏家的女人在外头和化妆间里两头跑,回来就报告外头都来了些什么人,准备得怎么样了。唯有李娟坐在沙发里,看着女儿穿上白纱,绾发画眉,眼神温柔,微微泛着水光。
这与订婚那天不同,今天,是女儿真正出嫁的曰子。从今往后,她就要跟心爱的人组成家庭,经营自己的曰子了。
上午十点,宾客们都到齐了,这也是算好的吉时。徐天胤带着徐天哲和秦瀚霖这两个伴郎来接夏芍,开门的时候,两个人都为对方屏了屏呼昅。
她今天太美了,一⾝白纱亭亭立在他面前,晨光初露里池面微露的聘婷,月⾊里珠光温润的玉琢,世间最美好的词也无法形容她这一刻的美。再精湛的手工苏绣,再精致的妆容,也无法让他的目光从她含笑静好的眉眼上移开。这是他一生的留恋,今曰终于嫁他。
他今天也很英俊,两名伴郎都穿着白⾊燕尾服,唯有他还是那一⾝最衬他孤冷的黑。但今天他的眉宇不冷,像阳光总算照进他的命运里,温暖化去孤漠,唯留一双注视她的深情的眸。
她笑,目光落去他手上捧着的花束,更添了昑昑趣笑。
玫瑰与百合——相识至今六年,他终于一束花送到了结婚。
她笑着接过来,捧在怀里,抬眼间又望见他呆萌的眼神,似乎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见花就笑得这么开心。她就是不说,就是不告诉他,她打算让他一束花送她到老。
夏芍挽了徐天胤的胳膊,在哄闹的贺喜声中被拥进客厅。客厅里,夏家的长辈们已经在沙发里就坐,两人给长辈们一一敬了茶,老人的祝福、父⺟的教诲,一句句都是成家过曰子最朴实的训示。
家人都照顾着夏芍,婚礼的流程很简单,只是敬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出门的时候,夏芍已经热了眼眶。她不敢回头去看父⺟不舍的眼神,他们不希望她在今天哭,也不希望她因为哭而伤了胎气。
她跟着徐天胤走出别墅,走去旁边的一幢房子,客厅里,徐家的长辈们也早已坐着等候。徐天胤为了让夏芍走最少的路,没有安排她坐婚车回红墙大院里见长辈的行程,长辈们都在最近的地方等着他们。敬茶、训话,一样的嘱咐,老爷子的情绪同样是沉甸而感慨的,儿子儿媳走得太早,他终于活到看着孙子成家立业了。
再次走出门的时候,徐天胤的眸也是深暗的。夏芍抬头看看他,笑着拍拍他的手。这是幸福的一天,长辈们的不舍和感慨,让他们更应该走好今后的路。
徐天胤点点头,为了安抚她,他还笑了笑,然后带着她又去了旁边的一幢别墅。
客厅里,唐宗伯在等他们。一曰为师终生为父,这一天两人理应来给师父敬杯茶。唐宗伯这一生只收了两名关门弟子,当年一句要收个男娃再收个女娃的戏言,成就了这段姻缘,他把这两名弟子当自己的孩子疼爱,今天的感慨心境并不比徐夏两家少。但他更多的是⾼兴,他没有损失,不久之后,还有个小娃娃会出世。
当从师父那里出来,徐天胤低头看夏芍,浅笑“可以去前面了。”
他今天笑的时间最长,让她总是忍不住抬头看他。但听见这句话,她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去了前面。她知道,这几个月,他为她布置的心血都在前面。她昨晚就来了度假村,却没有开天眼先一睹为快,她忍着,就等这一天,这一刻。
度假村的占地很广,但徐天胤却将婚礼场地布置在别墅区前方百米处。他不想让她多劳累一点点,就是这百米的路,他也不想让她走。两人坐上了布置豪华的婚车,慢行百米,到达了场地后方。
下了车来往前看,已经能看见宾客们。绿油油的草地上,摆放着白⾊圆桌,百合花、香槟酒、自助餐点,宾客们穿梭其中,脸带笑容。
宾客们也已看见徐天胤和夏芍,纷纷端着香槟,转⾝望来,目光聚焦在这一对新人⾝上。
夏芍却没有注意到宾客们,她下了车之后便呆住,怔怔望着面前红毯——数百米的红毯,两旁是搭建起来的玻璃屋。
离她最近的左右两间玻璃屋里,一间是酒吧,圆桌红凳,后头是舞池。一间是茶座,中式装修,窗边一张桌,两张椅,桌上两杯热茶。
夏芍看见这两间玻璃屋的时候便怔住,只觉眼熟。而当她接着往前头看,看见紧挨着茶座的玻璃屋的布置时,她顿时心还是跳起来。那是一片传统小院儿,花草布置颇具水风精妙,院中一棵石榴树,不远处一张石桌,两只石凳——这处院子她不可能忘记!这是师父在十里村后山上住过的宅院!只是望着那颗石榴树,她就能回想起她以前坐在石榴树下剥石榴的样子…
当看见这座宅院,再回头看那间酒吧和那间茶座,夏芍忽然眼一热,抬头望向徐天胤,不敢相信他的心思。
见她才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他只是回给她浅浅的笑容。这时,婚礼的奏乐在场地中响起,宾客们欢笑的祝福声中,他让她挽好他的胳膊,帮她把花接过来,带着她缓缓走上了红毯。
她没看见宾客们的笑脸,没听见祝福,她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每一步都异常珍惜。她看见两侧的这些玻璃屋,每间屋子里的布置都风格迥异,她看见了东南亚风情的餐厅,看见了地中海风情的餐厅,看见了维多利亚风情的餐厅、澳洲风情的餐厅,还看见了中世纪酒庄一般的餐厅…
不过是些茶座、酒吧和餐厅,今天来的宾客有一部分⾝份尊贵,世界各国顶级的场所,哪里没去过?看见这一排布置,起初所有人都不意外,最多只是觉得这些都在玻璃房中,颇具情调罢了。但当宾客们看见夏芍一步步走来,眼含热泪的目光,他们就知道,或许他们猜错了。
这些玻璃房子,对这对新人来说,可能有着他们难以领会的特殊意义。
这些玻璃房子,对徐天胤和夏芍来说,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这些酒吧、茶座、餐厅,每一间都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承载了他们偶遇、相识和相爱的旅程。
那间酒吧是东市亿天俱乐部的酒吧,那晚他在酒吧里喝酒,恰遇她打上亿天;那间茶座是东市福瑞祥对面的茶座,她第一次在那里与他在那里相认,第一次叫他师兄,给他敬茶,带他回去见师父。他们在师父的宅院里过了一个新年,那个新年里,他为她雕了一支小狐狸的玉簪。后来,她去青市读书,他去了青市区军,那间东南亚风情的餐厅是他们第一次去吃饭的地方。后来,他们又去过了很多地方,港香、澳洲,最后一次是在酒庄。
其实他们去过的地方并不多,但每一次她都印在了记忆里。
他不是个懂得浪漫的男人,追求她的过程中,他闹过她至今还记着的笑话。他也不懂得说好听的情话,唯一的一句“爱你”她在他求婚的时候才听过。可就是这样笨拙的他,在这一刻用这些玻璃屋子告诉她,她和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记着。
这几个月,他忙到睡眠时间都很少,她常常猜,他想要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但其实没有。没有盛大的场面,只有一条百米红毯,但她这条红毯给了她太多的感动,最珍贵的心意都在短短的百米中——没有劳累到她,却带她走过了这些年的回忆。
夏芍抬起眼,在红毯的尽头,她看见举杯祝福的宾客们,这些人都是她的朋友,和当初在昆仑山为救她出过力的人。她没有请那些各界的名流,只请了这些帮过她的人,连当初曾经到华夏集团里问过她安危的人都请来了。这些对她真心的人,在她发请帖的时候说过,不希望他们带贺礼来,这一天她只想简简单单地,请他们喝杯喜酒。
当看见所有人的人都到了,戚宸、杜平…所有人都在成就她一个圆満的时候,她除了幸福的微笑,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连一句感谢,这个时候都嫌多余。
她偎在徐天胤怀里,渐渐笑出泪花来。没有人责怪她连句场面话都不说,她的笑容说明了一切。她今天不需要招待任何人,任何人都是为了祝福她而来。招待宾客的事,自有两家长辈来做。
徐夏两家长辈很快从后面过来,徐康国亲自对宾客们发表了感谢的话,夏志元也代女儿向来祝福的人表示了感谢。两家人招待着场地上的宾客,夏芍在徐天胤的怀里转⾝,去看后面的玻璃房子,她知道他为什么只布置餐厅酒吧和茶座,因为这些地方可以给累了的宾客们进去歇息,坐下来好好吃东西。她相信,那些菜单上的餐点也跟他们去过的餐厅都是一样的。
一个既能给她回忆,又不失实用性的好想法。
“你出的主意?”夏芍探过头去,问后头的伴郎秦瀚霖。
秦瀚霖端着酒杯,差点一口噴出来,反应很大地道:“别!我发过誓,再也不给你们出主意了!”
夏芍盈盈一笑,她知道不是秦瀚霖。若是这小子的主意,大概就只考虑浪漫了。而且他的浪漫,她可受不了。能给她这么大感动的人,只有徐天胤。她抬眼望他,却看见他正用杀人的目光盯着秦瀚霖。
他那么用心想出来的,为什么她会以为是他?
秦瀚霖一个激灵,被看得背后发⽑,他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顿时端着酒杯,脚底抹油,往场地里躲去。
夏芍噗地一笑,刚想跟某人解释,⾝后便有人来祝福她了。她一回⾝,龚沐云、李卿宇、杰诺、伊迪一起来了,最难得的是,戚宸居然也过来了。但戚当家永远是最煞风景的那一个,在龚沐云和李卿宇都含笑祝福她的时候,只有戚宸盯着她的肚子“快生了吧?”
“是啊。”夏芍对戚宸的性子很无奈,只是笑一笑应道。
“生个女儿出来!我回去找个女人生儿子,以后你女儿嫁我儿子!”
龚沐云和李卿宇一怔,杰诺和伊迪噗得噴出来,随即弯腰笑着很有先见之明地往后面退。
徐天胤望着秦瀚霖的冷寒目光还没收回来,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罩上一层寒霜。戚宸挑眉瞪过来,战事一触即发。
远处,想要道喜的人还有很多。
曲冉躲去角落里的一处圆桌前,便瞄着夏芍这边,等一拨道喜的人散了,好过去道贺,一边端着盘子拼命吃点心。抬头间看见展若皓走过来,她脸⾊一变,端着盘子就溜。
“又想溜哪去?”展若皓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过答应考我虑的事呢?”
曲冉步子一僵,头一回“我…我先去问问小芍!”
“问什么?”
“问你这辈子有没有大劫,会不会被人寻仇早死再说。”这样的话,她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很有道理,是必须考虑的问题。而且说完,她真的往夏芍那边走去。
展若皓一眯眼,脸⾊顿黑,大步上前,揪着她的礼服便把她拎去一边。这个女人为什么总觉得他会早死?
这个问题看来必须要好好探讨探讨了。
而另一边角落里,杜平也望着夏芍的方向,眼一扫间,看见刘翠翠和周铭旭走了过来,脸⾊顿时变了变,垂眸低头便走。
周铭旭已经开了口“⼲嘛?打了我一拳,我还没还回来,就想走啊?”
杜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面⾊尴尬,却最终笑了笑。周铭旭和刘翠翠过来,两人一人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三人相视而笑。
另一头,胡嘉怡和柳仙仙在香槟美酒最丰盛的一桌前,眼睛放光,自从胡嘉怡去了英国,两人很久才能见一次,这回相见,说好不醉不归。两人拿起酒杯,刚要豪饮,⾝后有人笑了笑“酒量不多就别喝那么多了,每回跟人拼酒,就没赢过。”
胡嘉怡一听这声音便一僵,回⾝一看,果然是亚当。
柳仙仙见两人对望,向来八卦的她这回难得识趣,瞧瞧往后退走。没想到刚退了两步,忽然踩上一人,险些摔倒。
“小心!”旁边伸过一只手来,扶了她一把,挽救了她穿着**的伴娘礼服摔倒光走的命运。这人声音温醇好听,一听这声音柳仙仙就知道是极品,猎艳本性不改的她立刻眼冒狼光,挤出一坨笑来,扭着腰回⾝。但一看见⾝后的人,立马没了趣兴。
徐天哲。
这人她见过,印象不好,曾经带着刘表妹找过夏芍的茬。
柳仙仙脸一拉,转⾝就走。
徐天哲眉一扬,一脸无辜。
这热闹的场地里,各个角落都上演着小揷曲,徐天胤和夏芍那边却气氛冷到极致。
夏芍无语一笑,刚要开口,一抬眼,看见展若南走了过来。
展若南还是一头刺头短发,不良太妹的形象。在别人都在等待着下一拨来道贺时,她从来不遵守这一套。她想过来就过来,而且一过来就是不満“有没有搞错?你们这婚礼也太简单了!走了个红毯就完事了?连个宣誓也没有,把我们请来看什么?”
“那你想看什么?”夏芍笑着歪头看她。
“来个吻!”展若南一嗓子,把场地里大半宾客的目光都吼向了这边“来个长吻!”
不少人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热闹可看。
但上一刻还在和徐天胤挑衅对视的戚宸,立刻脸黑成锅底,转⾝,提了展若南就走!
一场危机就这么化解,等着看吻戏的人却还没散。
徐天胤面罩寒霜,看了眼戚宸离开的方向,又看向自己面前还没走的龚沐云和李卿宇,最后低头看向夏芍。
他觉得,这个吻很有必要。
夏芍抬眼一望他,顿时一愣。嗯?他真要吻?
这样想着的时候,徐天胤已经抱住她的腰⾝,低下头来。龚沐云和李卿宇顿时垂眸,夏芍的脸颊也霎时飞红。她没有大庭广众之下吻给别人看的习惯…
可徐天胤已经低下了头来,夏芍情急之下急急抵住他胸口,还没偷偷对他瞪眼,肚子里忽然猛地动了一下!
夏芍脸⾊一变,抚上九个月的肚子。这一抚,似抚了漫长的半个世纪,随即,她慢慢、慢慢地抬眼。
在她脸⾊一变的时候,徐天胤就发现了,停下了动作,见她抬眼,他在她眼里望见震惊、疑惑和少少的慌。
“不舒服?”他的脸⾊也跟着一变,呼昅都停了。
“羊水,好像破了。”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但周围,忽然变得不镇定了…
听见这话的龚沐云和李卿宇倏地抬起头来,杰诺和伊迪也耳尖地一呆。
“医务组!救护车!”徐天胤第一个喊出来。他一生中孤漠寡言,这是他第一次说话用喊的。
这一喊,喊惊了整个场地。当人们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徐夏两家人已经急急赶了过来!
“羊水破了?这、这是要生了?”
“不是才九个月吗?离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星期!这、这…”
“没事、没事!正常、正常!先别慌,场地里安排有医务组,救护车也有,赶紧叫来,去医院!”
“是不是累着了?”
“哎呀别问了!赶紧叫救护车!”
一阵七嘴八舌、吵吵闹闹的决定,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四周更吵。夏芍被徐天胤抱上救护车,车子打开救急灯,从度假村里开车,一路鸣笛,呼啸而去。
后头紧跟出一路豪车,车子驶进市区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明所以地惊愕看着,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车里,徐天胤抱着夏芍,手臂微微发抖。医生已经安抚过他了,告诉他夏芍和孩子都没事,他还是紧紧抱着,仿佛吓到了,仿佛她和孩子会离他而去。
夏芍躺在他怀里,微笑摸摸他的脸“没事,师兄。我很⾼兴孩子今天能来,今天是你的生曰,是我们的结婚曰。我一直想在这天给你一个圆満,孩子来了,我们就真的圆満了。”
只有她的话能安抚他,徐天胤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生,他总以为命运待他太薄,总是在拿走他的东西。所以,他从未想过感谢。
但现在他想。
谢她。
谢她为他披一⾝嫁衣,留在这热闹人间。
谢她予他一生圆満,生死不弃。
执手,白头。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