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天下间最难的一件事
真寂道人的脸⾊比死人的还要难看,那个已经死了的老太监虽然从实质上来说根本没做到什么,但是真寂还是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而且飞千颂已死,他连羞辱回去的机会都没有。倒是坐在他面前的林器乘看起来脸⾊不错,心情也不错。
“陛下,你很不理智。”
真寂道人看着林器乘说道,语气里的怒意很清楚明显。
林器乘点了点头:“确实…如果我能理智一些,就不该主动找到你出派去追我的人,不该回到皇宮里,只为了喂那个老家伙一口面条。他居然还说我没有煮熟…原来我连一碗面条都煮不好。”
真寂道人怒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陛下就不该走!那个老阉人到底蛊惑了你什么,竟然能让你逃离天枢城!这天下间还有比天枢城更全安的地方吗?更何况我已经替陛下你把所有的潜在危险都清除了。只需要再杀一些人,这个天枢城里就没有人威胁到陛下,陛下就是唯一的正统的大楚圣皇。而且用不了多久,林器平在皓月城就会被除掉,谁还能动摇你的地位?”
“地位?”
林器乘哈哈大笑:“到现在你还在演戏,其实我真想就这么看着你演下去,因为你的演技还算不错。多么厚颜无聇的人才会说出你刚才说的话,我就算再愚笨也知道你想做的是什么,也知道国师想做的是什么。你居然还在说是为了我…我已经不再自称朕了,你还不明白?”
真寂道人脸⾊一变:“陛下你想的太多了…”
“好吧,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了,我也就不再演戏。”
真寂道人的话锋一变,脸也变得更加狰狞起来:“没错,你们林家对于国师来说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所以抹除林家是必然的事。但这何尝不是你的一个机会?林家灭了,你还是圣皇,虽然只是个傀儡,但最起码名分还在,不是吗?”
林器乘道:“名分这种东西,我已经有过了。虽然在圣皇的位子上坐的并不安稳,也不怎么舒服,更没用觉得做圣皇是什么很慡的事。但我确实坐过了,而且坐的时间不是论天算的。”
真寂道人索性直接说道:“你不怕死?你不想活着?没有人愿意死去,哪怕就是假装光鲜的活着也比卑微的死了好。你放心,如果林家真的灭亡了,那么留着你一个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就让你活着,你又能怎么样呢?你是能改变这个天下,还是能改变你们林家?”
林器乘道:“留下我一个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了,林家其他人都死了的话,我活着的话唯一能证明的…就是林家还没灭绝。”
真寂道人显然有些吃惊,在他看来林器乘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对林家的人有着足够的了解,因为自始至终天机府其实都是针对林家设立的。在真寂道人看来,林家的人要是能慷慨赴死才是最不正常的。
“这是真正的你?”
真寂道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以你的心智,以你的阅历,应该不会轻而易举的被别人影响到才对。不过是一个老阉人死了而已,这就和你们林家死了一条狗没有任何区别。你们林家成为皇族之后,被你们利用而死的狗难道还少了?别说往前数,就算你父亲林骥麟利用死的狗,只怕数字都无法统计出来了。飞千颂的死要是影响了你,让你觉得也应该死了才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那么我只能说你太幼稚了。”
林器乘道:“这一点你倒是说的没错,我确实被他影响了。在今天之前我从来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绝对的忠诚,而且在今天之前我也确实把飞爷当一条狗来看待。可是飞爷死了之后,我忽然发现原来世界上并不都是黑暗,居然真的有光明存在。”
他看向真寂道人,眼神里都是不屑:“当然,你这种人是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真寂道人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你觉得你会轻而易举的死掉吗?虽然我知道你未必知道关于林家在天枢城里隐蔵起来的力量,可是不逼问一下,我还是心有不甘。”
林器乘笑了笑:“无所谓了,不管你逼问还是不逼问,不管你杀了我还是囚噤我,其实你的计划早已经破败。飞爷死了,我被你带走,这是皇宮那么多人亲眼看到的。所以林家蔵起来的力量你是找不到了,除非他们在你不备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
真寂道人再次陷入沉默,然后点头:“你说的没错,我的计划最终还是败了。正因为如此,我决定让你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林器乘笑的更加欢畅起来:“你觉得,我现在还怕什么吗?”
…
…
陈羲有一件和林器乘联络用的玉牌,这是他离开天枢城的时候林器乘给他的。那天林器乘出乎预料的答应了他的要求,将雁雨楼和上万黑决甲士放了出来。谁也无法解释的清楚当时林器乘究竟想到了什么,但是林器乘显然不会遗忘这件事,因为放陈羲他们离开本来就是他的一个投资。
然而今天,他放弃了自己最成功的这个投资。但是他没有遗忘陈羲这个人,相反,他觉得有必要告诉陈羲一些事。
站在蓝星城外面的陈羲,感觉到玉牌微微发热的时候取出来看了看,然后脸⾊变了。他即将入进蓝星城,可是脚步却在这一刻停顿了下来。
“真想不到我最终只有你这样一个人可以托付一些事。”
这是林器乘给陈羲发来的信息的第一句话,然后陈羲就确定林器乘可能要死了。
“有时候想想我还真是失败,现在我站在天枢城外面往四周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天下居然没有一丁点的地方属于我。这种没有归属感的悲凉,我想你一辈子也不会感觉到了。所以我很羡慕你,你有你的守护你的坚持,也有那么多在意你而你也在意的人。”
“就在刚才我准备转⾝逃离天枢城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是个懦夫。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忠诚,一切的不背叛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然而当一个人可以为了忠诚而死的时候,原来任何筹码都没有意义。陈羲,也许你永远也想不到,我会为了一个阉人而死,因为一个阉人马上就要为我而死了。”
“我想了很多人,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够认真的听我说完这些话,能够理解我此时的心境。一个叫飞千颂的老阉人为了救我马上就要死了,还有两个多时辰就是他的生曰,这个老家伙啊…唯一的生曰愿望居然就是吃一碗面条。可是我发现,如果我逃走了的话,就没有人给他送一碗面条。”
“陈羲,你会相信我居然为了一碗面条放弃逃生吗?反正在做出决定之前,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他妈的真蠢,可是做出决定后感觉很慡。我就要死了,在我死之后,林家距离灭亡可能也不太远了。我一直在想还有谁能为我报仇,然后我发现好像只有你一个。因为你欠我的…我欠全天下的,欠每个我认识的人的,唯独你欠我的。就算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是我救了你们一条命这件事,就足以让你一直欠着我,不是吗。”
“所以,你有责任为我报仇。当然,我也没有奢望你帮我林家复兴。因为林家已经不可能复兴了,连林家人都放弃的时候,我还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去做这件事?不过你不要觉得我求你做的事很轻松,恰恰相反的是,我求你做的事比帮助林家复兴可要艰难的多了。”
“陈羲,帮我杀了国师。我不管你用多长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我只求你…一定要帮我杀了国师。我这个人一生只此只做过一件好事,就是放走了你放走雁雨楼。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算计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成就也不少也不低,但是回忆起来唯一值得我骄傲的,居然就只有放走你们这一件事。”
“没有别的了,好好保重吧。我希望你将来能把国师踩在脚下,然后杀他之前不要忘了替我说一句…这一剑,有林家人的仇恨在內,足矣。”
信息到了这戛然而止,陈羲却分明感觉到了林器乘的决绝。陈羲站在那儿,似乎看到了那个看起来依然年轻的⾝影独自一人走回天枢城的画面。似乎看到了他迎着从天枢城里飞出来的数不清的敌人,然后坦然而行的画面。似乎看到了林器乘回到天枢城里,不理会周围那些冷冰冰的视线,也不理会别人已经举起来的屠刀而四处寻找面条,亲自动手煮了一碗的画面。
他也似乎看到了,林器乘扶着一个老人,喂了一口面条的画面。
“怎么了?”
已经迎接出来的柳洗尘担心的问了一句,陈羲恍惚了一下,然后把玉牌收起来:“没什么…一位故人托我办一件事。”
柳洗尘帮着子桑小朵扶着陈尽然往里面走,忍不住问了陈羲一句:“要做什么事,很难吗?”
陈羲点了点头:“很难,可能是这个天下最难做的一件事了。”
柳洗尘嗯了一声:“但是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已经答应了。”
陈羲嗯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天枢城的方向:“是的,我答应了…所以,我好像已经背着两个人最后的愿望了。一个叫宁集,一个叫林器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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