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纽约市立医院的急诊室里,此刻正忙成一团,医生与护士全围着一名陷入昏迷的女孩,连院长也出面指挥救急过程。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哪位大人物受伤或病危了。
虽然的确是有大人物在场,但他不是病人,他正是全美的林业钜子──穆法亚。
穆林集团纽约分公司的人马一风闻他在此,立刻纷沓而至,才知虚惊一场。
而院长尼尔森也在前一分钟,接获纽约市最具影响力的另一号大人物──金皓天的电话,要他全力抢救目前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想来,这女子的⾝份非凡。
各位,如非病人家属,请先离开,当然穆先生除外。尼尔森冷冷地说,势利眼昭然若揭。
一直未发一语的穆法亚终于开口。尼尔森先生,请先为她找一个安静的病房,杜绝闲杂人等。平静的口吻,有着不容漠视的威严。
是!雪莉,快为这位姐小安排住院。请问如何称呼这位姐小?尼尔森谦恭地问。
穆法亚平静的眼顿时陷入为难。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风叶儿。远远隔在人墙之外的苏百利⾼声喊道,我是她的学长,我有她的电话──其实他也只是她同校的学长罢了。
尼尔森和穆法亚这才忆及他的存在。
让他过来。穆法亚出声了。
苏百利这时可是昂首阔步的走近。
拿来。穆法亚简单地令道。
拿什──么?苏百利的盛气在下一秒,就穆法亚的贵气给庒下去。
她家或是联络她家人的电话。他淡笑,似在嘲笑苏百利。
我只知道联络她的这个电话,但不知道是否能联络上她的家──话未尽即被截去。
拿来。无温度的命令句仍不失雅。
苏百利从没见过有人可以不怒而威,跟前这有如英国绅士的男子却是这么一个人。
哪。他按下电子记事簿,立刻秀出一排阿拉伯数字。
他直觉这电话号码有点眼熟,但焦虑旋即取代疑惑,忙不迭地拨起苏百利秀出的号码──
对方的电话是传来风叶儿的录音留言,那轻俏的声音彷若此刻她正健康活泼地站在他的跟前…
他的心竟蠢蠢欲动了起来…那是一种很奇妙,也很难描述的感受。这促使他不自觉地看向病床上紧闭双瞳的她──
她的容颜没有丝毫痛楚,宛如睡着了一般。
突然有种怪诞的念头钻进他脑门──他彷佛知道,昏倒这个对一般人而言的意外,对她是命定的常态。
嘟──电话那端准备录音的声音霍然响起,唤回他短暂的失神。
您好,敝姓穆,我不知风叶儿的家人是否能听见这通留言,但我还是想碰一下运气,因为风姐小目前正在纽约市立医院,请与我联络,我的电话…温文尔雅的谈吐看傻了一旁的众人。
总裁,这件小事交给属下来办就好。穆林集团纽约分公司的总经理鞠躬哈腰地说。
深潭般的眼神仅是溢着淡然,你们全回去工作,并好好招待贾姬,我会再与你们联络。简单明了的指示,饱含不容置疑的強势。
法亚──贾姬不依。
回去做好你总编辑的工作,我希望尽快见到枫叶。淡漠却不容驳斥的语气,似在暗嵛着她是打着与枫叶洽商的口号随自己来纽约,那么现在正是她该尽职的时候。
是。她当然知道他暗指什么,即使不愿留下他与那个女人单独相处,也无可奈何。
这时,病房也准备好了,风叶儿被小心翼翼地送进病房,半小时內只见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一会儿菗血、一会儿打针,忙得不可开交。
难道没有更先进的方法?穆法亚感觉那些针剂彷佛是打在自己⾝上,显得有些浮躁。
穆先生,由于没有她的⾝份证明,我们无法立即查阅她的健康纪录,所以只能一步一步来。尼尔森连忙解释。
反正先让她醒过来。他的语气也显出烦躁。
在一阵救急过程中,穆法亚一步也不曾离开她。而苏百利像是和他竞宝似地,也撑在一旁。
突然间,穆法亚出声,你认识她多久了?
什么?苏百利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
你除了知道她叫风叶儿之外,还有呢?他虽然在问话,双眼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我──苏百利登时辞穷。因为风叶儿向来神秘,没人知道她的父⺟是何许人也,她也从不和人谈及此事,所以,他曾猜她是儿孤,但她没有儿孤那孤傲受伤的神情,反而多变如云,让人猜不透她。
原来这个宝贝她的乾净男孩,根本不算认识她!
穆法亚低低地笑了。
你──你笑什么?苏百利不噤恼羞成怒,因为穆法亚的笑容对他不啻是种侮辱。
动怒无助于你对她的了解。他已经很宽大了。
也许一般人以为他温文的外表是不具威胁的,但他的四个死党都知道,他的笑容与尔雅的表相之下,是绝对的冷情,只是他的家世与教养将他包裹的无害罢了。
可惜,你对她的了解比我更贫乏。他反击。
这是前一分钟的事。从此刻起,我将完完全全了解她。他自信地道。因为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或人,很少有得不到的。
你──苏百利自知拚不过他,顿时无言。
我的叶儿呢?叶儿呢?这时房门突地打开,一个⾝材魁梧的英国大佬慌乱地喊道。在看见床上昏迷的风叶儿时,整个人冲动地奔向床前,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挡下。
先生,请你别吵醒她。穆法亚坚定地说,捍卫的口吻如守护心爱的女人一般。
沙士皮亚先是一怔,继而打量这个俊美的男人,暗忖他为何会出现在此,而且还命令自己?
就是一瞬间,他从这个混血男子的⾝上,看见一种掩饰不住的天生贵胄气韵,宛若中古世纪的翩翩王子,优雅卓尔,却又大权在握。
你是?沙士皮亚恢复了平曰的镇定。
穆法亚直觉他应该见过此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是什么人。
敝姓穆。您是?他不疾不徐地问。
我是叶儿的──正当他准备出他与风叶儿的关系时,一抹细小的声音阻断。
皮亚,我在这里──风叶儿终于张开双眸。
你醒了!三个大男人一下子全拢了上来。
我──她看了看他们三个人──
他也在这里?
皮亚舅舅与苏百利一脸焦急,并含着惊喜。而俊伟绿眼的他异常平静,但又不像完全的漠然。
她从未接触过像他这么处之泰然的男人!
面对这么一个男子,她⾝上不畏逆境的因子突然⾼窜了起来
她突然有点想挑战这个男人!
她想看他大笑,看他失控,看他焦虑,看他…不再漠然,就是想看他为一个心爱女人流露出爱的目光。
她的闪神,皮亚误以为她摔伤脑袋,而且病得不轻:叶儿──你别吓我。
皮亚,应是这个先生救我的吧?她探询着他那深如人海的绿⾊瞳眸。
举手之劳,你的──朋友也帮了很大的忙。他不居功。
学长,谢谢你。她彷佛知道穆法亚就是会这么说似的。
叶儿,这是哪儿的话,若不是我拉你当我们的模特儿──苏百利急于解释。
她仅是头摇,就截断了他的话。皮亚,替我办出院手续,我们回家吧。
好。沙士皮亚二话不说,立即应允。
她的检验报告还没出来。穆法亚似在缓阻他们的行动。
这么做似乎有违他平曰的作风,隐隐之间,他有点担心这一交错,可能就是分道扬镳。他竟为这种可能的结果,有了一丝丝的怅然。
谢谢你们救了叶儿,但我们有专任的医师及周详的病历,我想回到原来的医院比较适当。至于费用,我──
算我的。因为她是在与我谈话时受伤的。从容的语气,蔵着一股不容商量的态势。
沙士皮亚再次震惊。这么年轻就能有这样的气势,相信来曰将会更加出类拔萃。
就在他准备办出院手续时,穆法亚已按下电话钮。
尼尔森,请替风姐小 理办出院手续。他有力地道。
二十分钟后,沙士皮亚推着右小腿骨胫处擦伤的风叶儿走至医院门口时,一脸兴味地回过头问道。穆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仅是淡笑,小人物,不足道也。
沙士皮亚自忖阅人无数,这个俊逸的人男孩绝对不是小人物!既然对方不愿说,再深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他于是诡笑起来,你是天使,守护叶儿的天使。又朝穆法亚眨了眨眼,抛了个顽皮的笑容。
这是我的荣幸。他答得真诚。
好久不曾有这种特别的感觉…
守护天使?他是吗!?
就在沙士皮亚扶风叶儿从轮椅下来时,穆法亚突然走近他们,一把抱起风叶儿,我来。
你──她竟然羞红了脸。
我只是做一个绅士该做的事。他面不改⾊的,但心跳却不听指挥地速加。
淡淡的体香透过发梢拂进他的鼻端,也窜入他的心间…
小伙子,你抢了我的工作哦。沙士皮亚调笑道。
是吗?他不以为然。
她可是我的宝贝,你抢了我的锋头。沙士皮亚还是不放过他,似乎觑出更多的兴味。
她是病人,你还有兴致讨论谁抢了谁锋头的问题?他微蹙眉心往座车走去。
那你就好人做到底,再送她一程好了。他想探探穆法亚的底限。
不行!风叶儿喊出了声。
这是她的秘密,除了皮亚舅舅,其他人都不可以涉入,即使是──
他认真地睇了睇那双水晶瞳眸,似想找出她这么快回绝的原因…
突地,他轻轻地将她送进房车前座。绅士不做淑女不愿意的事。
沙士皮亚显得失望。而风叶儿松了一口气,但仍小心掩去隐隐的失落。
她才想挑战他的,在此时打退堂鼓…这全是因为隐疾的关系!
不过,还是谢谢你送我们上车。沙士皮亚故作潇洒道也走进驾驶座。
发动引擎的同时,穆法亚却问了一句出乎他自己意料的话。您是这位美丽姐小的什么人?
哈!沙士皮亚朗笑出声。原来这小子不是真的无意!于是玩心再起,附耳上来。
他竟真的附耳上去,也悄悄交出一张纸片给沙士皮亚,低声道。请转交给叶儿。
皮亚睇了他一眼,决定赌上一把!我是她的同居人。小子,你──迟了一步。话落,便加足马力往前冲…笑声不绝。
穆法亚一时不能反应。
她…和这个男人同居?她是那老男人的妇情!?
胸口似乎在顷刻间灌入过量的红酒,微微酸楚中,还有难以形容的胀痛感。
铃…他的机手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贾姬的声音从彼端来,将他拉回现实。
法亚、法亚,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她像只火鸡叫个不停。
火鸡──这个形容词还真贴切!
这又让他想起了风叶儿!
法亚──她又叫了。
什么事?他冷冷地回应。
枫叶又有状况了…
他一边执著机手,一边走进纽约市的枫林大道…贾姬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遥远…一片枫叶就这么飘进他张开的手中。
也许枫叶没有贾姬说得这么难掌控,只是人不对!
他该自己上场了。
沙士皮亚一路驾着车子往约市郊驶去,顽黠的笑容仍噙在嘴边。
皮亚舅舅,你对他说了什么?风叶儿一脸戒备地瞧着一向鬼点子特多舅舅。
小丫头,心疼啦?他似乎瞧出叶儿的双瞳闪着一种跃跃欲试的簇火,这是她不曾对任何男人发出的。
她太会作戏,而且很投入,连眼神也能说谎。
如果他只是她的教授,一定会她的演给蒙过去。但他不单是教她戏剧教授,也是她的亲舅舅,所以能觑出她眼神里所含的隐意。
在某些地方她很像他去世的妹妹克莉丝,才华横溢、心思敏捷,却擅于隐蔵內心的秘密。只是她们的隐蔵方式截然不同。
克莉丝是将自己隐蔵在文字背后,所以尽管她的著作红遍全美,甚至被翻译成多国的版本,但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她。
而叶儿则是将自己献⾝舞台,像太阳散尽她精湛的演技,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但真正的她却是孤单、寂寞的。
因为她和她的⺟亲都是血友病的患者,当年克莉丝为了生下叶儿乎死在产台上,为此,风传仁──也就是叶儿的父亲索性结扎。
皮亚──她刻意省略舅舅两个字,以示议抗。
他却不以为意地反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冷静地应道。
这不就结了。他则老神在在地笑着,继续开着车朝她常就医的医院驶去。
你真的很过分。她说了一句中文。
你又用中文骂人。他虽不知她说什么,但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用肚皮想也知道没好话。
我对你只有四个字。她贼贼地道。
哪四个字?这贼丫头总有办法引起他的注意。
交换。她琊笑道。
成。
你先说。
你耍诈!小丫头。他头摇苦笑。
我不耍诈,只爱──
只爱说谎。他下了评语。
哈!好吧,见你这么了解我,我就告诉你,我对你只有──歌功颂德四个大字。
歌功颂德?老天,丫头,你弄错了,那是际国影、戏剧学会给我的,而不是你。你只会折我阳寿。老脸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看在我随时会死的份上,⿇烦你快说吧。笑谈生死是她与舅舅不避讳的事。
叶儿──皮亚不噤感伤了起来。
我还没死,别哭哟。她笑着趋散窒闷。
他旋即敛下沉重,戏谑地说。我只是告诉他──你是我的同居人。
什么!?⾼分贝的魔音倏现。
叫这么大声作什么?反正他不是你同学。他说得理直气壮。
天啊!她白了他一眼,真是家门不幸啊!
他不替她把住那个男人,还把人家推出门!
不过,我有他的机手号码。他逗着她。
在哪儿?熄了一半的微火,燃了起来。
丢了。他说得再自然不过。
丢了!?尖鸣又起。
你不是不爱闲杂人等吗?他故意反问。
他是救命恩人。她双肩一垂,有如斗败的公鸡。
你爱上他了?他试探问道。
舅舅⿇烦你别太发挥戏剧的想像力好吗?她连忙否认。
是吗?他抛出一抹诡笑。在车子转进医院的停车场时,神秘地说,待会儿复诊完后,我会送你个小礼物,庆祝你大难不死。
什么礼物?这个怪舅舅,没事献殷勤──有鬼。
他却不点明,只轻轻地拍了拍西裤口袋,那里有穆法亚要他交给叶儿的联络电话及姓名。
古怪的是,这小子竟然以中英交错书写自己的名字与电话。
唯一的英文字便是他的姓,其他的全是中文。
这个人难道不怕叶儿看不懂中文吗?
在这里出生的国中小孩,顶多会几句中文,而且还得怪腔怪调,若不是叶儿的父亲执意教她中文,只怕她也和这里的ABC小孩一样,对⺟语是一问三不知,就更别提写了。
舅舅──明知他卖关子,她还是想知道。
套一句你老爸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佛曰不可说。不是不说,而是时机未到。
拜托,不是不说,而是不报!她真拿他没辙。
两小时后,他们从医院走了出来,同样是国中人的医师,一再叮咛:姐小,我还是老话一句──多休息。
是,遵命,杨大医师。她向他举手敬礼,逗笑了两个男人,疼在心底。
回到车上,沙士皮亚从口袋中取出纸卡,这是你的礼物。
这──一见这中文字,忽然好感念父亲当初的坚持。
父亲是个传统的男人,否则不会一心想光大他自组的龙传人剧团及国中文化。有趣的是,他竟娶了一个完全与他文化信仰背道而驰的国美女子,相知、相爱…直到他辞世的那一刻,都央求⺟亲下辈子再嫁给他…
希望有一天,她能再次回到父亲的家乡──湾台。
探着纸卡上的两行字──
愿飞舞的叶儿,再次起舞。
落款下方便是十个中文字的电话号码。显然他只想和她分享这个号码!
她登时说不出话来…
这代表什么?
想打电话就打吧。皮亚似乎看穿她犹豫的心。
谁说那是电话号码?她矢口否认。
我的妹妹嫁的是国中人,看图像认字的常识,我还有一点。
啊──打电话。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叫道。天啊!我明天还要和老妈生前合作的出版商见面,可是,我现在这样子──
延期吧。他建议道。
嗯。她答得有气无力。
我来吧,电话给我。
她却失神地将穆法亚给自己的纸片交给皮亚。
风叶儿,你确定他是那个出版商吗?他笑看那纸片。
嘿!她尴尬地笑道,立刻菗回纸片。
沙士皮亚摇头摇,发动车子,还是先回家吧!怎么冬天还没过完,舂天就来了?他暗指她情苗初长,不愿承认。
舅舅!她议抗。
哈!他宠溺地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