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不要丢下我独自一人
两个人躺在同一个房间里觉睡。当然,是分别占据着两张床。
结婚到现在,启征一直都赖在房间里不肯搬出去。以深曾经想过是不是该用扫把直接将他扫地出门得了,但后来才发现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一是江家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里根本找不到扫把这玩意儿;二是对江启征这样厚脸皮的人来讲,即便一脚将他从门口踹出去了,他依然还是会在下一刻面不改⾊的翻窗进来。
结果到了现在,就已经习惯成自然。
半夜睡醒的时候,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躺在旁边的那个人,那张熟悉的睡脸,即便睡着的时候,他也是迷人的。启征真是个俊美到不像样的男子。他的呼昅总是很轻,轻而绵薄,微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着了魔似的,她总会觉得安心。
自从十二岁开始起,以深便住在学校的宿舍。中学上的是管理严格、制度刻板的女校,大学又是远在国美,每天临睡之前的时光,总是最寂寞的时刻。
她害怕这样的时刻。因为即便睡着,她也很容易做噩梦。有好多次半夜被寒风敲打窗门的声音惊醒,就害怕得再也无法入眠。她想家、想爸爸、想念那个温暖宽厚的肩膀、想念办公室里那套真皮沙发上熟悉亲切的味道…以深一直是个没有什么全安感的人。
然而如今,醒来看到启征或端正或凌乱的睡姿,看到他睡的那么好,沉静得象个孩子。她下意识地喜欢这样的温暖感觉。
星期三他们去了法国。埃菲尔铁塔四周人山人海,两个人在人群中拥挤,回头的时候,以深才发现启征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后消失。
周边是如嘲般的人群,但脸孔却个个陌生。人流穿梭而过,以深开始觉得恐惧。做梦的时候常常梦见的一件事,忽然之间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天地混沌、鸿蒙未开,前路茫茫却永远都没有尽头。朝前摸索着前行然而一脚踏空。世事无常,就连梦境都如此让人惊悸。
她大声叫喊:“江启征!江启征!”推开不断挤过来的人嘲向前狂奔“江启征…”人群熙熙攘攘,她只是害怕忽然之间又剩下孤单一人。
她从来都怕。
从来。
下一刻她终于看到他。
街道上车流汹涌、旅游的人们成群结队,他穿着白⾊的长袖衬衣,阳光下⾝形修长、面容明亮。他还在、他还在…真的没有离开…她惊喜的冲过去一把扑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江启征!你刚才走到哪里去了?”她拽住他的衣襟仍不忘记抱怨“我以为我把你弄丢了。”
她小小的脑袋在他的怀抱里攒动,大眼睛里是欣喜又忿忿的指责,他双手愕然的张开,片刻,终于轻轻地伸手将她环绕在怀中。
“对不起。”他少见的放柔了声音“我刚才也在找你,赵以深。”
她沙哑低语:“江启征,不要丢下我独自一个人。”
他温柔微笑,真诚地:“我不会。”
他们说的是中文,周围是各种肤⾊的各样人群,朝着他们张望的人也许都不见得能听懂。但人人脸上都朝他们露出了善意而温和的微笑。阳光明媚、天气如此美好晴朗,他们终于在茫茫人嘲中,将彼此找回。
接下来几天他们又去Venice,站在那个著名的浪漫广场上,看鸽子成群栖息停落。这时候机手忽然响起,电话那头是以川焦急的声音:“小妹,你现在在哪里?”
“Venice。”她答。
“买最快的机票回家来。爸爸生病了!”
她听惯了大哥的冷静和随意的语气,这样焦灼与绝望,竟刺得她悚然心惊。机手软软滑落到地上,她整个人怔忪而茫然。
“怎么了?”启征问她。
“爸爸…爸爸…”她只晓得攥着他的手,这样机械的重复。
第二天他们就赶回家,赵宁至已经被送到加护病房,隔着玻璃窗,他的面容明显的憔悴苍白。
“爸爸、他怎样?”她仓皇的拉住大哥以川的手。
而他的脸⾊沉痛,沉痛到让人震颤、震颤至绝望。
她想起临近毕业的时候,大哥去国美出差顺便来看她。“小妹,你想留在国美工作吗?”
“是啊。”那时候她甚至连工作都已经找好。并且也已经提前一个月跟父亲报备过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大哥语气颇有些迟疑“爸爸想你回去,你愿意回去吗?”
“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那时候,她是这么问“我们是一家人,有话你就说啊。”
“爸爸得了肝癌。”他终于下决心告诉她。而她犹记得当初震动不已的心情。
“上个月他⾝体不舒服,我陪他去医院检查。”他缓缓的说“前天医院报告出来,说爸爸患的是肝癌。”
肝…癌?以深几乎不敢相信,然而这明明是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
“这段时间咱们行银出了点事故,现在在闹挤兑,需要大量资金来度过难关。爸爸或许…是太过心力交瘁。”
所以她飞速辞去已经准备就绪的工作,从国美回来。
丢下了。什么都丢下。什么都可以丢下。
生命中,唯一丢不下、也丢不了的只是,她爱的那些人。
所以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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