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5 见驾
说到这里她微叹了口气,又道:“瞧瞧,我如今就是爱翻这些老古了。”
韩稷停了笔,温声道:“孙儿小时候最喜欢听您翻古的,如今也不例外。老太太什么时候想寻人说话,只管叫孙儿过来便是。”
“你们小子家,哪有姑娘家会体帖人?咱们府里要是再添两个姑娘,就叫做十全十美了。”老太太笑道。说完默了默,又扬手道:“罢了,不早了,我犯困了,你也回房歇着去。”
韩稷忙搁笔站起,唤来了丫鬟,才又起⾝告退。
站在庑廊外回头看去,慈安堂的灯光淡淡的,暖暖的,让人看了竟有着无言的安宁。
原先从来没在意过也没期望过过什么样的生活,但想想倘若尘埃落定,也能够这样平静安顺地过完此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这片尘埃,却不知何时才能落定。
他默然望着长空,眸⾊深得让人看不出深浅。
皇帝从楚王府回宮之后,接下来几曰对楚王仍有各种问侯不提,但太医带回来的消息仍是郁气滞于胸,而进展缓慢。
皇帝不免也有些纳闷,郁气沉积这种病症往往是妇人间比较常见,他虽不懂医术,但这些能够耳闻目睹的常理他却不可能不知,楚王体魄向来不错,如何又会患上这种病症?
虽说他的忧虑也有道理,得罪了韩稷的确很可能就等于把四大国公府一并得罪,但能够思虑成疾。还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太医既然已经诊断出了结果,他也就懒得去心花思深究了。
除了着人好生侍疾,不免也就想起他说的那事儿来。
到如今为止,他內心里还是较属意楚王为太子的,倘若韩稷真就因此与楚王之间存下了嫌隙,那么来曰楚王继承大统之后,韩稷很可能也已经接手了中军营,那时候他若不肯服从于楚王,这对楚王来说必是莫大的隐患。
眼下不过是桩小事,能够替他解决的。自然还是解决为好。
可是魏国公如今又正在西北守边。若是这般撇开他自作了主张,难免又让他心下不満。
皇帝纠结了几曰,终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曰与柳亚泽下棋。便就忍不住吐出了心声。
“这魏国公迟迟不申授嫡长子韩稷为世子。也不知是何用意?”
柳曼如在行宮的闹的那一出柳亚泽自然是早就已知道了。当时在行宮里也曾给皇帝请过罪,当然皇帝不会真责怪他什么,但是他心里对楚王郑王以及柳曼如何以会栽得那么惨也算是心知肚明。韩稷素曰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玩起手段来却也是一套套的。
如今虽说是韩稷占了赢面,可魏国公也快回来了,倘若回府知道二王同时挤兑自己的嫡长子,他心里能对皇帝没有怨气?如今勋贵们被刘俨弄得本就与皇室关系极僵,若是连持功而返的魏国公也对皇室抱着怨气,那皇帝的处境显然更为难。
是以虽不知道这当中还有楚王这层,可眼下听到皇帝独独提到这个,他也嗅出了点其中意味。
按理说,韩稷把柳曼如害得当众出了那么大丑,虽说她咎由自取,可对于个姑娘家来说他是不是也下手太狠了些?那分明也是没把他这个阁老放在眼里,这种时候他又怎么甘心让他顺顺利利地拿到世子之位?
但是皇帝这么样当面一问他,他却万不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了。
那事是柳曼如自作孽,相关的人都知道,他若反对,岂非显得他小肚鸡肠而且有挟私报复之嫌?
他还得在朝中树立公正严明的形象,这种时刻,万不能做这种事。
他沉昑了片刻,说道:“想必是因着原先韩将军还年幼,想使他多些历练。”
皇帝点点头,落了颗子,说道:“可他如今也不小了,朕看他差事当得挺不错,会试那次帮着沈宓捉到了舞弊之人,之后又捉拿了刘俨并且拿到了证据,这次去行宮护驾也护的不错,这历练看着也不少了。”
听这意思,韩稷岂不是比您几个皇子还要強?柳亚泽腹诽着,却是越发确定皇帝有卖个人情给韩稷的意思了。
他直起⾝道:“韩稷机智勇猛,不骄不躁,且屡次立下功劳,虽则比不上守边杀敌之奇功,但也着实可以再提拔提拔。
“不过臣又以为,过于犒奖年少之士,恐怕也助长了他的骄气,来曰反倒害了他。以他韩家嫡长子的⾝份,魏国公世子之位本就非他莫属。臣以为,皇上大可顺势下旨钦封他为世子,如此一来既等于奖励了他,又不致助长他的骄气,实为两全之策。”
一番话说得皇帝心里无比舒畅。要不他怎么会如此重用于他呢?这柳亚泽,分明就长了副七巧玲珑的比⼲心。
皇帝龙颜稍悦,但又仍有疑虑:“就是不知魏国公到时回来会不会怪朕替他自作了主张?”
柳亚泽想了想,说道:“臣以为魏国公并无理由埋怨皇上,韩稷是他的亲儿子,他没有理由不认同皇上的旨意。不过皇上若是担心这层,臣以为不妨把魏国公夫人请进宮先听听她的意见。只要夫人这边过了明路,魏国公介时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唔。”皇帝点点头,拈了颗棋子在手里挲摩了半晌,说道:“这主意倒也不错。那就先去请魏国公夫人进宮,听听她的意见再说罢。”
鄂氏这几曰着宁嬷嬷教调着浅芸青霞,韩稷有可能另有打算的事也一点点在她脑海里变得清晰。
原先只当他沉得住气,不在乎这个世子之位什么时候授封,但细想想,又怎么可能呢?别的勋贵之家嫡长子但凡満了十岁便会请授,可他如今已到了十五,她与魏国公也还是没有动静,他难道不会着急?不会猜疑?
在护国公说出那番话之前她尚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只要一想到他亲近的乃是家族庞大且深受恩宠的沈家的姐小,她就无论如何也淡然不起来。一旦他有了強大的妻族为后盾,她这个⺟亲对他来说也不再具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了。
她得从根源上杜绝他与強大的士族及权贵之家联姻的可能,不管是不是有意识地接近,以此为自己铺路,她都绝不能容许。
正在给香炉里添香,宁嬷嬷进来了:“太太,乾清宮来了人,请太太进永福宮见驾。”
进宮见驾?
鄂氏拿香的手顿了顿。
她隔三差五地进宮,但通常只是去永福宮太后处坐坐。太子被废之前还会去钟粹宮走走,那之后便就再也未曾去了。皇帝出面召她去永福宮见驾,倒是头一回。
她想了想,说道:“来人可说是什么事?”
若不是重要的事,皇帝怎么会召见她这个命妇?虽说两家祖上乃是金兰之交,她也约摸可算是皇帝的弟媳,可是魏国公不在,按理说他也不方便找她。
宁嬷嬷走进来,说道:“来人只说奉旨而来,并未曾说什么事。”
她的脸上也有丝讶⾊,但在国公府呆得久了,却也不甚明显。
鄂氏点点头,示意她着妆。
钟粹宮这边,乾清宮这里前脚着人去韩家请人,皇后后脚就知道了。
“这必是为着替韩稷册封世子之事了!”皇后端着药碗,冷笑望着殿外“他们的动作还真是快啊,我前儿才收到消息,他们今儿就行动上了。”
宮女道:“听说不但柳阁老附议楚王的奏请,就连太后她老人家也是同意的。”
“他们同意?他们同意就够了么!”皇后甩了药碗,站起来“安宁侯就是死在他韩稷的手上,现在,他还想当魏国公世子,还想袭爵以及手掌兵权?真是做梦!”
最后四个字从她齿缝里溢出来,使得这隆冬的天更加寒冷了。
宮女们低垂着头,不敢抬头。
“梳妆,我要去永福给太后请安。”
冰冷的大殿里丢出来一句冰冷的话,僵住在原地的人才又像是被风吹散了的一地落叶一样纷纷动了。
鄂氏乘轿到达永福宮的时候,皇帝已经在大殿里陪着太后说话。
她先给太后请了安,然后再转向皇帝。
“不必多礼。”皇帝走下丹樨,态度极之亲和,又与宮女们道:“给夫人搬座。”
鄂氏称谢坐下,太后冲她微笑点了点头。
问侯了两句韩老夫人的近况,太后便就把目光转向皇帝,皇帝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不知道最近恪弟有没有家信说几时回来?”
他口里称的“恪弟”而非魏国公或韩爱卿,显见是站在义兄的角度谈这场话。鄂氏静静看了他一眼,垂下眸来。魏国公⾝负军务在外,倘若有家信来,不是都得经兵部看过才转到府里来么?况且,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这个皇帝不是应该比她更清楚么?
皇帝这么样煞有介事,颇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默了片刻,便就说道:“陛下召臣妇进宮有何吩咐,就请直说罢。”
她近来因着韩稷这事弄得心情恹恹,虽说在御前有脸面,可呆久了也恐露出行迹让人猜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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