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兄弟
隆庆十年,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三十,二十九就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除夕了。
天还没亮,韩太后就起来了。她这些年处理朝政,习惯于早起。但是今天,即便是对于她这些年养成的习惯来说,还是明显起的早了。
韩太后起来之后,在炕上坐了一会微微地出神,随即就吩咐屋子里宮女服侍她梳洗、穿戴。
“太后娘娘,这天还早,您不再睡一会?”小宮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韩太后,一面柔声地问道“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
“是吗…”韩太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低下头来,正好看见跪在她面前的宮女那洁白滑光的额头。
“翩翩,”韩太后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了谈性“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额头长的好?”
“启禀太后娘娘,婢子相貌平平,并没有人说过。”跪在韩太后跟前,为韩太后穿鞋袜的小宮女,正是杨翩翩。
“哦,”韩太后对杨翩翩的答案不置可否“你的额头长的很好。这额头长的好的人,都是有福气的。”
“谢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杨翩翩立刻就给韩太后磕头“就算是婢子原本长的不好,太后这样说了,婢子以后肯定也会多出一份福气来。”
韩太后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目光,看向镜中的自己。
她的目光就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她生在韩家,自幼就有家中父兄请了相术大师来为她们姊妹看看相。她并不是姊妹中最美貌的。然而那位相术大师在看到她之后,却大惊失⾊。
那位相术大师所说过的话,如今对她来说还犹言在耳。她虽不是最美。但却拥有最为贵重的相貌。尤其是她的额头,让那位相术大师赞叹不已。
而后来,也果真应了那位相术大师的话。
与她同时进宮的堂~妹昙花一现,她顺利地成为六宮之主,生下了太子。后来,虽然也曾经历过一些磨难和挫折,她的儿子还是登基为帝。而她也成为太后,与儿子共同掌握权柄,治理天下。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如果她的相只是贵为皇后的话,应该还不至于让那位相术大师大惊失⾊。
那位相术大师一定是从她的面相中看到了后来的事,所以才会说贵不可言。
皇后、太后对于韩家来说,已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贵不可言。自然指的不是平常的皇后和太后。
可惜的是。那位相术大师在为她们姊妹看过相之后,就不知所踪,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在她做了太后,掌握了天下的权柄之后,她曾经派人重金寻找过那位相术大师,却也毫无所获。
有的时候,她甚至怀疑。那位相术大师当着她的父兄说了一些没有对她说的话,相术大师的消失。与她的父兄有关。
可是,等她向韩颐求证的时候。韩颐却矢口否认。
“太后…”方嬷嬷拿过几根抹额来,请韩太后挑选。
韩太后这才回过神来,随意地指了一根。
她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在她跟韩颐求证过后,她几乎就再也没有想过那件事或者那位相术大师。
今天为什么突然想了起来,是因为看到杨翩翩的额头长的漂亮?
不,当然不是。
韩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到镜子上,要说经常在她面前,而额头又长的特别漂亮的,其实另有其人。
纪晓棠。
她一直想的是纪晓棠,即便是在看到杨翩翩的时候,她想的也是纪晓棠的额头。
纪晓棠的额头长的特别漂亮,不过一般的人几乎都会忽略这一点,因为纪晓棠长的无处不漂亮。第一次见到纪晓棠的人,几乎不会去注意她哪里长的最美,而是被她整个人的风采给迷惑住。
纪晓棠临盆,就在昨夜顺利产子,安王府并没有向宮里头禀报,但是韩太后这里却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她不是今天起的额外走,而是昨夜根本就没有睡。
女人生产就仿佛是到鬼门关前打了个转,有的女人可以还阳,有的女人却是再也回不去。
韩太后也说不好她究竟偏向于哪种结果,只是听到纪晓棠临盆的消息,她就再也没有合上过眼睛,并亲口吩咐下去,安王府但凡有一丝水风草动,她都要立刻知道。
她留纪晓棠是有大用处的,纪晓棠如果现在就死了,她的那个计划就有了变数。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纪晓棠本⾝成了她的威胁。几乎是没有任何实证的,她本能地认为纪晓棠是个威胁,还是极大的威胁。
纪晓棠的威胁,甚至达到了与秦霖比肩的程度。
没错,秦霖的存在对她来说,一直是如芒在背,如今,纪晓棠成了她背上的另外一根刺。
要纪晓棠死,扫除她本能感到的危险,让纪晓棠活着,继续作为她的棋子。这些曰子以来,韩太后几乎每天都在这两种选择中间犹豫着。
这样犹豫着,纪晓棠安安稳稳地活了下来,还生下了曰子。
就是韩太后也不能不承认,纪晓棠的运气实在是好。
安王府有了子嗣,韩太后认为自己应该是⾼兴的,因为这样一来,安王府可以更好地制衡肃王府,她和隆庆帝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但是听到纪晓棠产子的消息,韩太后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喜悦。
她再也难以入睡,⼲脆就起来梳洗,她知道,秦震很快就会进宮来向她和隆庆帝报喜。
果然,等韩太后梳洗穿戴好了。就有中官进来禀报,说是安王秦震求见。
果然来了,韩太后心中说道。就传下话去,让秦震到慈宁宮觐见。
韩太后在大殿上刚刚坐下,秦震就到了。
秦震披着大氅,进门来的时候带进来一股凛冽的寒意,然而秦震的脸上却带着最灿烂的笑容。韩太后看见秦震的笑容,坐在那里不由得怔了怔。
秦震来见她,总是带着笑的。
但是这样的笑容。她却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秦震的脸上看见过了。
上一次秦震这样笑,是在什么时候呢。
韩太后微微地拧起眉头来,那似乎是非常遥远的事了。那个时候,先帝还在,秦震的生~⺟也就是她的堂~妹也还在。
韩太后这微微愣神的时候,秦震已经上前给她行了礼。并说了纪晓棠生子的消息。
“…还请太后和陛下降旨。正式将煊儿封为安王府世子。”
秦震不仅是来向她报喜讯的,还这样急着请封世子。
韩太后回过神来,莫名地有些沮丧,今天早上她失神的次数太过了一些,难道…她真的是老了吗?
“太后…”秦震在韩太后面前,久久没见韩太后回话,就出声提醒道。
“哦…”韩太后彻底地回过神来,面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太好了!…我听到晓棠临盆的消息,就再也没有合眼。一直求列祖列宗保佑,让晓棠平平安安,为皇室再添男丁…看来,列祖列宗是听到了我的虔诚祷告了…”
韩太后的眼下有些发青,看样子确实是没有睡好。
秦震忙就又向韩太后行礼。
“晓棠⺟子能够平安,多亏太后的庇佑。我这里替她们⺟子谢过太后。”
“这话就说的见外了。晓棠是谁?她是你的媳妇,我看待她如同我的亲生女儿。你们的孩子,是取名叫做煊儿?”
“是的。”秦震点头。
“煊儿也是我的孙儿啊…,咱们家,已经好些年没有听见婴儿哭声了…”韩太后说着话,目光殷切地看向秦震。
秦震却似乎是沉浸在欢乐中,并没有领会韩太后的言外之意。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就有中官进来禀报,说是隆庆帝来了。
隆庆帝已经很少涉足慈宁宮,像今天来的这般早,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不论是韩太后,还是秦震,都立刻明白了,隆庆帝肯定是听到了安王府的喜讯,所以才赶了过来。
果然,隆庆帝被众宮人簇拥着进来的时候,面上带着少有的开心笑容。
隆庆帝给韩太后见礼,随后又受了秦震的礼,就双手扶起秦震来。
“…给四弟道喜了。”
“多谢陛下。”秦震的目光和语气中都多了几分热度“这里给太后请过安,就要往乾清宮中去给陛下报信儿。”
“朕知道。”隆庆帝笑,苍白的脸上显出些微的晕红来。“朕却等不及了,所以特意赶了过来。晓棠⺟子都好吧?”
“托陛下洪福,晓棠⺟子平安。”秦震扶着隆庆帝在椅子上坐了“…已经取名煊儿,煊儿生下来重七斤二两。”
“叫煊儿是吗?好名字!…七斤二两,还真是个胖小子!”隆庆帝听了很是欢喜。
“七斤二两,倒是难为晓棠了。”韩太后随后也笑着说道。
方才秦震向她报信儿,可没有说的这般具体!
韩太后看着秦震和隆庆帝,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复杂的神⾊。
“…是我与晓棠的第一个孩子,皇室添丁,请陛下和太后降旨,就封煊儿做安王府的世子。”秦震在隆庆帝面前,又将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隆庆帝这次并没有去看韩太后的脸⾊,就点了头。
“你和晓棠的嫡长子,自然是安王府的世子。安王府后继有人,那些闲人也不能再嚼舌根了!”隆庆帝痛快地说道。
秦煊为安王府世子,这是没有丝毫异议的事。
韩太后莫名地心中有些不自在,却也只能顺水推舟。
“方才震儿就跟我说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推迟上一两年。煊儿做世子,这是肯定的。只是,他还小…我也是为了煊儿好。”韩太后含笑说道。
勋贵之家,嫡长子生下来,却等上几年再请封世子的事情,是并不少见的。有的人家,是担心小孩子虽然生下来,却未必能够站得住。有的人家,却是顾虑孩子小,要等长大一些強壮了,才能庒得住这世子的福气。
韩太后一句她都是为了煊儿好的话,分明是说明她对煊儿的担忧。
秦震心中难免就有些不悦,然而面上却丝毫不显。
“太后顾虑的也是。不过有太后和陛下的福气庇佑,煊儿再也无妨的。…这也是我一片爱妻爱子之心,还请太后和陛下成全。”
不立即立秦煊为安王府的世子,就不能表达他对纪晓棠和儿子的重视和深爱。
“朕很明白。”隆庆帝笑着点头,表示他很明白秦震的想法。
秦震本来想着,今天进宮将煊儿的⾝份确立了,等到煊儿満月再有正式的旨意,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隆庆帝一力主张,当即就颁发了旨意,册立秦煊为安王府的世子。
“多谢陛下,多谢太后。”秦震真心⾼兴着。
“等再过几天,煊儿能见人了,朕也略好一些,朕去看看煊儿。不知道煊儿这胖小子长的什么样?”隆庆帝和秦震一起从慈宁宮出来,一面笑着对秦震说道。
秦震生了儿子,隆庆帝这样⾼兴,几乎像是他自己添了儿子一般。
“陛下~⾝子要紧,等煊儿満月之后,我和晓棠带他进宮来见陛下。”秦震就说道。
隆庆帝立刻站住了,目光直视秦震。
秦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
隆庆帝知道,秦震方才说出来的话并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
以秦煜的先例来比较,就能够知道,秦震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好!”隆庆帝伸出手,握住秦震的手摇了摇。
“我送陛下回宮。”秦震就说道。
隆庆帝放开秦震的手,笑着摇了头摇。
“不用你送,总共也没有几步路。你还是赶紧回去陪着晓棠和煊儿吧,要好好照顾她们,知道吗?”隆庆帝的笑容和煦,语音低沉。
“是。”秦震忙就答应了一声是。
看着隆庆帝的步辇走远,秦震才转⾝出了宮。
…
纪晓棠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屋內点着灯。她忙问⾝边服侍的人,这才知道,自己睡了整整一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