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四、天潢贵胄(下)
齐世武进来后,就跪下请罪。
三皇子没有搭理他,而是对楚王道:“皇叔,刚才那人…你认识?”
楚王満头的大汗“认识,全九夏城谁不认识他?”
三皇子神情一凛“他是⼲什么的?竟然,竟然狂悖到如此程度!”
“他,他是九夏鬼市最大的商家…”
“鬼市商人?”三皇子显是觉得很难置信。他也不是不认识鬼市商人,中京鬼市比九夏鬼市大多了,也没见有谁敢在他面前直腰子。
楚王道:“千真万确。别看他只有十多岁,背景硬得让人难以想像!”
“怎么个难以想像法!”
“第一,他是重极门的独家承销商。据说他和重极门进道院院主鲁长恭仙长交好,要不然也拿不到这么大的生意。别说是九夏鬼市了,全天下的鬼市也没有比他生意做的更大的了。”
三皇子神情凛然,暗暗地点头。
“第二,他和东海小蓬莱也有交情。天下楼所售的丹药全是小蓬莱提供的,神效无比,生死人、⾁白骨,那也不在话下,真真是无上的仙药呀。而知真斋的三个老板里,有一个就是小蓬莱长老杜友逢仙长的掌珠!”
三皇子神情已经变得有些苦涩了,却还是在点头。
“第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好像叫陈朔,齐总督,你和他们最熟,可是叫这个名字?”
齐世武点头道:“是,大名陈朔,小名陈二狗子!”
楚王道:“不错,陈二狗子。如今这位陈二狗子已经拜入玄武宮了,还是掌门马真人的关门弟子。听说玄武九脉的,除了万法教外,现在都想着来巴结这位关老板。这而位关老板也特别有手段,听说最难的法宝強化在他手里跟儿戏似的,遍天下的修行者都拿他当宝似的捧着!殿下想想,这样子的人,谁得罪得起?他只消一句话,就不晓得有多少修行者会抢着巴结呢!”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显得无可奈何。
三皇子眼神闪烁,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齐世武“齐大人与这位关老板很相熟么?”
齐世武道:“回殿下,去年九夏城遭遇危机,臣为了求得晶玉护城,曾几番与这位关老板打过交道!”
“哦?”三皇子道:“那他可给了么?”
“给了,他一个人给的,远比九夏鬼市所有商家加起来的都多。若非如此,九夏城怕早就毁于大水和地震,数百万百姓无一能够幸存!”
三皇子貌似很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他还是国之功臣了?”
齐世武也断不出三皇子此语是真赞还是暗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就此事来说,是!”
三皇子道:“很好…”将手剪在背后,来回踱步,沉昑了片刻,突地停了下来,咬着细碎的白牙“今天发生的事且不可张扬出去,更不可向父皇奏报。我若是听到朝里有半点关天此事的风声,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楚王率先表态道:“殿下放心,臣绝不会乱说。”毕竟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三皇子在他府上遭了刺客的挟迫,他也要担⼲系的。
齐世武道:“此事臣担系着护卫不周之责,若是说将出去,必会触动圣怒,臣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三皇子道:“你们明白就好!”瞟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护卫自己出来的大內侍卫,眼神一凛,激shè出慑人的杀机“王会、李志武、龙文彬狂悖不法,仗势欺民,有负圣恩,着即押赴刑场,斩立决!”
楚王神情一寒,暗道:“好狠呀…”面上却不得不称赞道:“殿下心系百姓,公正严明,臣佩服!”
齐世武跪在地上,心中也不知作何想,略斟酌了一下才道:“殿下,臣认为不应将三人立即处死!”
三皇子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哦?那你有何⾼见?”分明因为齐世武敢忤逆他的意见而作了怒。
齐世武道:“臣认为应该将三人交付九夏府,谳明定罪,然后再押赴刑场斩决。这样方才能够彰显殿下之公正严明,无损皇家威严!”
三皇子一想,觉得齐世武的主意不错,本想说好的,可字都吐到嘴边,又变成:“是么?那你先让他们办吧!”若事情办得好,功在他;若办不好,齐世武就得担首责,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对这个三楚总督下手。
齐世武应了声是,就命人将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三名大內侍卫给押了下去。
三个可怜的奴才,为了成全主子公正严明的形象,xìng命就这样被牺牲掉了,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处置了⾝边的护卫后,三皇子似乎觉得放心了不少,吁了口气道:“这四人劫掠民财,着实伤天害理,死不足惜。皇叔,烦你替本王准备十万银子,本王要亲自送到知真斋去。另再备些礼品,天黑前还得赶去史家谢罪!”
楚王一惊“殿下,这,这怎么行?随便打发个人去就行了…”他倒不是震惊于三皇子竟然会真的赔偿关天养的损失和去史家道歉,而是心疼自家的银子。深知这十万银子拿出来容易,收回来怕就再没有机会了。
三皇子一摆手道:“不必多说,本王自有主张。”
楚王固然心痛银子,也知道这位三殿下是得罪不起的,见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得应承了下来。
齐世武似乎早就料定三皇子不敢拿关天养怎样,所以表现得很是笃定,也没有为自己和关天养交好掩饰。见三皇子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后,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就退了出来。
到了王府外,李忠奎抢将上来,问道:“大人,怎样了?”
齐世武道:“什么怎样了?”
“那个,那个…”李忠奎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劲地那个。
齐世武道:“刀子再利,那也是斗不过法术的。明白么?”
李忠奎也是个聪明人,想了想就笑了起来“哦,明白了,明白了…”就去安排士兵加強王府的jǐng戒了。
申时刚过,卢三就风风火火地跑了来史宅。他来是向史玉柱报告说有人送了十万银子到柜上,说是赔给小关少爷的。
史玉柱听了这消息,提着的心终于掉下了一半,紧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卢三道:“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唇红齿白,英俊得很!”
史玉柱点了点头,看了看正在和铁战玩笑的关天养“好,知道了。你去忙吧!”心下越发地佩服起了关天养的威吓手段来。
卢三走后,史玉柱就上前道:“小关少爷,那边已经把钱送到柜上了,不过是十万两!”
关天养哼了一声,却是一点都不意外“柳大叔他们一家子受了那么大罪,也该拿点补偿不是?回头你把这钱送到柳家去,就说是…就说是二狗子去年该得的分红。说起这分红,我都差点忘了去年你们该得的。”
史玉柱奇道:“我们该得的?年金不是都补发了么?”
关天养摇着头“年金是是一回事,分红是另一回事。虽说去年灾祸是一桩接一桩,但咱们店里毕竟还是赚了不少。而且我和二狗子早就说定了,只要赚了钱,那就要派分红。你是三十万,两位账房先生是八万,卢三是五万,伙计们每人八千,没⼲満一年的三千。就这个数,回头你去分派了!”
史玉柱惊恐地道:“小关少爷,这,三十万?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关天养笑道:“多?钱也有嫌多的么?若没有你,就凭我和二狗子,哪里兜得转?这也是你该得的。再说,我要是不给你开头一份,万一你被其他店给挖走了,我又怎么钱赚?”
史玉柱満心的诚惶诚恐“小关少爷,你这话,教我,我…总之你用得着我,我也⼲得动,那就任你驱驰!”
关天养嘿嘿地道:“别说这些!咱们也认识这么些年了,你是什么人我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也清楚。现在是吃饭穿衣不用愁,但还要将这番事业⼲好不是?大掌柜你是伏枥的老骥,而我呢,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你想打下一片天留给子孙,我呢,也不想年华虚渡,总得⼲点什么不是?我有路子,你有能力,咱们合伙,别说这九夏鬼市了,普天下的鬼市谁能跟咱们比?你说是不?”
史玉柱被关天养这番话激得斗志昂扬,可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就唉地叹了一声“可惜,我也是望六十的人了,奔不了几年。若是早几年遇着小关少爷,怕也不是今天的局面了!”
关天养吃吃地笑道:“说什么呢?该是我早生几年才对了!我这个甩手掌柜是当定了,以后就多仰仗你。我已经想好了,从我名下分出一成⼲股给你,年终结算,就当作给你的分红。以后你就是知真斋、天下楼和怀远堂的老板,别什么事都想着来问我,你得自己作主。这样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史玉柱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小关少爷,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怕辜负了你…”
“辜负什么?”关天养道:“不就是亏钱么?那也没什么。我亏了,你不也一样亏?总之,大家一起努力就是!”
“是!”
“中午这顿饭吃得不香。跟大嫂子说一声,叫她不必再害怕,用心整治几个菜,再叫文台去奎元阁打几斤【太白醉】回来,晚上咱们好好喝几盅。吃过这顿饭,怕是要不了几天我就该走了!”
史玉柱道:“既然小关少爷志在远方,我也不留了。总之你放心,只要我在一天,就会把店里的事情张罗好,不教你担心!”
还不到天黑,一⾝便装的三皇子在楚王的陪同下亲自来史府请罪了。
一个是皇帝的儿子,一个是皇帝的弟弟,两个天潢贵胄同时驾临史宅,着实让史家上下且惊且惧,偏又觉得无比奋兴和荣耀。
关天养和史玉柱坐在正厅里,史家老少一排溜站在史玉柱后面。三皇子在老吴的引领下进了正厅后,一撩袍服,当场跪了下去“弟子治下不严,致使他们⼲出伤天害理之事,请仙长、请史老先生原谅!”
关天养没料到三皇子会来这一手,心下暗暗惊异“好个能屈能伸的家伙!”他也知道皇帝的儿子从来没有向普通人下跪的先例,这表示堂堂太子,确确实实被自己给吓住了。“当不起。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然你知错,那我也就不再追究了。请起吧!”
史玉柱到底是畏惧皇家的威严,站起⾝来道:“二位请坐,看茶!”接过楚王奉上的礼品,交给⾝后的文台,就使眼sè让家里人都退下去了。
落座之后,三皇子道:“仙长有所不知,大內侍卫数以百千,难保良莠不齐。小王原来奉旨在济东行省办差,父皇得到九夏遭了大灾,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心急如焚,痛不yù生,特地降下旨意,让我兼程赶来视察灾情。那四名侍卫并非我王府中人,是侍卫亲军使司临时菗调的几个新入选的来护卫我三楚之行。一路之上,我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关注九夏的灾情上,也不知道他们都打着我的名义⼲了哪些坏事。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小王的责任,小王难辞其咎…”说着,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关天养暗道:“这小子可真能推卸责任呀。嘿嘿,不是仗着你的势,他们几个小小的侍卫敢胡作非为?都是坏坯子,坏到一路上去了!”也是故作听进去了的样子,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小王虽不才,但也知道噤律森严,不可触犯的道理。自幼禀承庭训,父皇就告诫我等,上不可欺天,下不可欺民。当街強抢民妇这等天理难容的龌龊下流之事,小王如何⼲得出?说来还是怪我治下无方,对他们一味的信任放纵,才做出这等,这等悖逆不法,人神共愤之事来…”
史玉柱见三皇子把话说到这份上,早想递个台阶让他下来,没想到关天养就是拿着架子不开口,心下却是不明白,关天养到底何时才肯罢休。
楚王见关天养还不开口接话,又担心三皇子过于难堪而发作了起来,就忙道:“殿下之言句句属实。那几名不法的大內侍卫已经交由九夏府,殿下颁下钧旨,要地方官府尽快谳明定罪,然后明正典刑,以还被害百姓一个公道!”
关天养听到这里,轻笑一声道:“太子殿下,就咱们这几个人了,也不必说这些矫情的话,听着让人腻味。你要拿他们顶黑锅是你的事,而我要的就是你的认错赔罪,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个意思,我也不会再追究。总之,你当你的太子,我们当我们的平头老百姓,以后彼此相安无事那就行了。你说是么?”
三皇子绝对是个城府深不可测的人,他竟然站起⾝来,朝关天养长揖一礼“仙长教诲,小王敢不铭记在心?只可惜小王不得仙长这样智慧洞明之人时常提点,这才屡犯错误。若蒙仙长不弃,将小王收为座下记名弟子,时常予以教诲指点,在仙长之圣德光辉烛照之下,小王焉会再错?如此一来,于国、于家、于天下万民,岂非福祉无边?!”说完,竟又跪了下去。
三皇子出⾝皇室,在尔虞我诈和倾轧中成长起来的,于人心的把握远不是普通人能够想像的。经过一番分析,他认为关天养这种市井无赖出⾝的人总是吃软不吃硬,金钱厚禄对他来说更是有若浮云,唯一能够打动的,怕就是只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救世济民的成就感了。
关天养乞丐出⾝,从小饱尝了世间冷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三皇子说了这席话,表面听着光鲜之极,他心下却是冷笑连连,暗道:“想用⾼帽子来哄我么?那你可是搞错了对像。”但想到三皇子⾝份地位毕竟不一般,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他并不知道三皇子并非皇太子,只以为皇帝的儿子迟会做皇帝——若真是将他杀了,自己是不怕,但史家人和九夏的百姓怕就会遭殃。若是不杀,那就只有先稳住他,以免激出更大的乱子。
“好一番大道理!”关天养竟然当场鼓起了掌来。三皇子的脸sè陡地变得有些难看,但迅速地恢复了虔诚和谦恭,起手道:“仙长容禀,这是大道理,但也是事实。仙长请想,若是我这样的人将来当了皇帝…”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侧的楚王,见他的脸sè微微地白了一白,却也顾不得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会引来怎样的灾祸,心中只想着若是能将关天养延揽住,那自己就有了夺得帝王最雄厚的资本,等当上了皇帝,管你是楚王,还是其他什么王,又能拿他怎样?“…又没个能够耳提面命之人面旁辅佐教导,怕是会惹出大乱子。纵观历史之上的昏暴之君,无不如此。到时百姓必将民不聊生,陷于水深火热之境。还请仙长三思!”
关天养呵呵笑道:“你就这么对自己没有信心?”
“回仙长,非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自称‘小王’改成了我,可见是下定决心要将关天养拉住了。“而是…仙长也知道,朝堂之上,蝇营苟苟,一心为国,敢言直谏者鲜见,阿谀奉承,yīn险狡入超之辈甚众。我⾝处其间,焉能不被他们所蒙蔽。若是圣明烛照之贤者辅佐指导,任是唐宗宋祖,也难保不犯下难以挽回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