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八、姐姐(上)
以往每次出任务,宋奕总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任务能不能完成尚在其次,能保全xìng命,活着回来才最重要。此后又是杨纵也这般说,杜友逢、李延极也都这般说。听得多了,他反而越发的糊涂,总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些修行了六七百年的前辈⾼人们的想法。古语不是有云,生有轻于鸿⽑,有重于泰山么?与其蝇营狗苟地活着,还不若壮烈一死呢。可此时此刻想来,自己若真的一番壮烈了,又能换来什么?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命是自己的,只有活着,才能得以延续,命运也只有在活着中才能被改变,今rì窝囊,明rì也未必窝囊。若是为求壮烈,就此一死,那就什么都结束了。
活着,真的很重要,甚至比尊严,比仇怨都重要。
想到以前几番不惜xìng命的胡为,心下顿时生出无限的后怕和悔恨来,暗暗发誓,从今而后绝不再蛮⼲了。
颜忆白见他不语,眼里却尽是晶莹泪光,本想取笑两句的,但见他神情庄严肃穆,又哪里说得出口?便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关天养沉昑了半晌,道:“还没想好,总之得⼲点什么才行!”
颜忆白忙道:“那你可得带上我一起!”
关天养点头笑道:“好,带上你一起!”
颜忆白又道:“以后你不管上哪都得带着我!”
关天养回过头来看着她,头摇道:“那不行。若是我娶了老婆你还跟着么?”
颜忆白奇道:“娶老婆?你有对象了么?”
关天养嘿嘿地笑道:“是不是看不出来?”
颜忆白又是好奇又是欢喜,拉着他问道:“谁呀?是谁呀?我认识么?”她长这么大,从不曾下过千阳山,之所以问上这么一句,以为关天养的意中人乃是重极门下弟子。
关天养一想起杜若那娇俏的倩影,心下不免一荡,脸上也微微泛起了晕红,道:“她…我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但应该听过!”
“听过?”颜忆白斜托着香腮,眼波流转“我怎么猜得到呢?你总得先告诉我是哪位师叔的门下吧?”
关天养头摇道:“不,不是重极门的。”
颜忆白又好气又好笑,道:“那我就不识得了!”
关天养瞟了她一眼,道:“她是小蓬莱的…”原来伶俐的口齿顿时变得有些打结,本想直接说出杜若的名字,可两个字已经溜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自个儿慢慢地品嚼着,觉得意味无穷。
“呀…”颜忆白跳了起来,道:“不会,不会是关姐姐吧?”
关天养差点一头栽倒,瓮声道:“你混说什么?那是我姐姐,可不是对象!”
颜忆白失望地哦了一声,満脸的歉然,念头一转,当即惊叫道:“我知道了,是阿若!肯定是阿若!对不对?”
关天养竟嘿嘿地笑起来,颇不好意思地道:“这回,这回你猜对了!”
颜忆白就好似发现了奇珍异宝,说不出的奋兴,死死地把着关天养的臂膀,问道:“快说,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纵颜忆白离他如此之近,⾝上散发出来的阵阵幽幽也时不时地袭入鼻翼,关天养的心下也不曾生出半分的杂念,脑子里已然被杜若的音容笑貌填得満満当当的,谁也容不下了。见颜忆白这般好奇,他反倒将脖子一扬,哼了一声道:“这你可管不着。”见颜忆白还要问,就忙道:“我可先得提醒你一下,我带着你下山是带你一起历练,还有就是你得帮我打工!知道么?”
颜忆白浑没有觉察到关天养是在借此事转移话题,反而満心纳闷地问:“帮你打工?为什么呀?”
关天养大声道:“什么为什么?你会炼法宝,而我正需要一个会炼法宝的,自然就是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开工钱的!”说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颜忆白劲使地白了他一眼,将他的手臂甩开,哼了一声道:“谁稀罕你的工钱了?”
关天养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稀不稀罕是一回事,我开不开又是一回事。你虽然脑子里缺根筋,但我可不能占你便宜不是?”一想到‘占你便宜’四字有歧义,忙笑了起来,收回了手,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心!”
颜忆白根本没想到那头去,満不在乎地道:“你才缺根筋呢!只要你带着我下山,让我⼲什么都行。前提是要我会做的!”见关天养上下打量着自己,眼神分明有些怪怪地,就嘻嘻地一笑,原地转起了圈来,月白sè的纱裙随风起扬,缥缥缈缈,有若天上的仙子谪降凡尘一般,美得如梦似幻。她道:“你看我漂亮么?”
关天养先是一呆,旋就呵呵地笑道:“嗯…脸蛋不错,⾝材也好,漂亮,真的很漂亮…”才说到这里,就哎哟叫了一声,颜忆白惊问怎么了,他道:“你这么漂亮,以后天天跟着我,万一被杜姑娘误会我对你有意思,那岂不就糟了?”
颜忆白呵呵地笑道:“那不正好?你就娶我,不用娶阿若了。”
关天养扁起嘴来,満脸的不屑,道:“那不行,我这辈子非杜姑娘不娶!”
颜忆白顿时不乐了,敛了笑容,嘟起嘴道:“那就把我也娶了去不就行了?男人么,谁不希望自己娶一堆漂亮老婆!”说着,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关天养満脸黑线,道:“那你去找有这方面爱好的男人!”
颜忆白的脸sè好似五月的天,说变就变,当即就yīn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关天养良久,突地悠悠叹道:“唉,真没想到像我这样天生丽质,美若天仙的少女竟然没人要…”
关天养捂着部腹,満脸的痛苦,道:“天生丽质?美若天仙?我吐…”
“吐什么呢?”关卿云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大老远都听见你俩在争什么呢!”
颜忆白喜道:“关姐姐…”跑过去拉住关卿云道:“你怎么来了?”
关卿云道:“我来找天养,苏道兄说你们往这边来了。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颜忆白笑问道:“关姐姐,关大哥说阿若是他的对象,是不是真的?”
关卿云掩嘴笑道:“你们就在说这个么?”分明觉得很是好奇。
关天养顿时觉得面皮有些发烧,道:“她问我有没有对象,我就告诉她,嗯,那个…”顿时闪烁其词起来。
颜忆白见他窘迫如此,越发的乐了,笑道:“你还不好意思了么?关姐姐,我要他娶我,他说他有了对象。我说有对象又怎样了,娶两个不可以么?关姐姐,你说是不是?”
关卿云惊道:“你想嫁给他?”満脸的错愕,看了看颜忆白,又看着关天养,浑不敢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颜忆白见关卿云惊恐,关天养尴尬,当即大笑了起来,道:“关姐姐,你还当真了呀?我说着玩的!”
关卿云这才没好气地一叹,下死劲地白了颜忆白一眼,又瞅了瞅关天养,道:“这话可不能让阿若听了去,要不然她可会当真。”然后对关天养道:“天养,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魅力?”也抿嘴直笑。
关天养忙道:“姐姐,她这人脑子里就缺根筋,你听她胡扯做什么?”
关卿云笑道:“这事可真说不准,万一哪天成真的了呢?”
颜忆白还唯恐天下不乱,又道:“是呀,关大哥,万一我也喜欢上你了,你会怎么办?”
关天养横了她一眼,道:“怎么办?踢你一脚的办!是你自己找罪受,与我什么相⼲!”
颜忆白冷哼一声道:“你这人好不懂得怜香惜玉!”
关卿云道:“好了,你们先别扯了。天养,你来,我有话跟你说。小白,你先去集贤宮等等,说完话我就送他过来!”
颜忆白撅起嘴道:“你们要说什么呀,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关卿云颇有些无奈地道:“你要是想听,那就来吧!”
颜忆白一跺脚,満脸地不悦,道:“关姐姐,你不会也喜欢上关大哥了吧?”
关卿云一愣,尚没有反应过来,颜忆白就哈哈笑着跑了。她这才叹了一口气,道:“这丫头,总是疯疯癫癫的!”
关天养好奇地问道:“她总是这样么?”
关卿云笑道:“是呀,千阳山上下谁不知道?天养,这些天你就和她在一起么?”
关天养点头道:“对,也幸得有她在,我才没有无聊死。姐姐,你有什么事么?”
关卿云停下脚下,静静地看着关天养,柔声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她?”关天养満脸的惊恐,道:“这,怎么可能?”
关卿云一辨神s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笑道:“看你,吓成什么样了?我就不能玩笑一回么?”
关天养苦笑道:“万一你当真了,我可,我可…哎!”
“怕我在阿若面前告状?”
“我是怕她误听了谣言伤心!”
关卿云见他这般有心,心下说不出的感动还是酸涩。想着自己为了那人什么都愿意付出了,到头来却…心下一酸,就忍不住想哭。见关天养愣愣地盯着自己,忙装作捋头发,低下了头去,笑道:“放心吧,我不会乱嚼舌根子的。”这才牵起关天养的手道:“走,我们去那边坐坐!”
关天养分明感受出关卿云満怀心事,沉重得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问道:“姐姐,你有什么事么?”
关卿云笑了笑,又摇了头摇,轻轻一笑,有若倏然绽放的昙花,说不出的幽静娴雅。关天养何曾见过她这般,心下顿时涌起一股子暖流,怔怔地暗道:“姐姐原来这般的文静柔美…”关卿云见他愣愣地盯着自己,眼里尽是异彩,伸出手指在他额上一戳,嗔道:“发什么呆呢?都快成鹅了!”关天养脸一红,连说没什么。关卿云倒也没有追问,而是柔声问道:“天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关天养啊了一声,将思路慢慢地理清,道:“这…还没个具体打算,初步想法是开个钱庄!”
“钱庄?”关卿云愕然道:“为什么要开钱庄呀?”
“我听李前辈说,修行界的中小门派发展非常受限制,最大的原因就是晶玉不足。我打算把这些晶玉拿去款贷给他们,支持他们发展。这样他们得益,我也得利!”
“你竟有这样的想法?”关卿云惊诧之余又觉得好笑,但见关天养神情郑重,浑没有半分说笑的意思,这才忍住了。
关天养见她満脸的不以为然,便知她对自己这个想法不太认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你说这样好不好?”
关卿云沉昑道:“你的钱总是有限的,贷完了之后又怎么办?”
关天养笑道:“我当然还会钱赚了?再说,利息也可以周转使用不是?”
关卿云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道:“照这么说来,似乎还不错?”
关天养是満心的得意,笑道:“那你要不要来参上一股?”
关卿云头摇道:“我可没钱。”说着,悠悠地叹了口气,満腹的心事尽写在了脸上,yù说还休。
关天养很是惊奇,问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关卿云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強笑道:“我这就要回岛了,也不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
关天养大为震骇,脸sè刷地一下尽白了下来,道:“这话怎么说的?姐姐,我不明白!”
关卿云唉地一声叹道:“最近几天我老是感觉元神莫名其妙地震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出什么事,还是别有原因…”双眼直视着关天养,眉宇间尽是忧忡之sè。
“元神震动?”关天养先是一骇,将【紫府元阳真经】在脑子里默了一遍,心下顿时一亮,喜道:“莫不是要丹碎婴成了?”
关天养这番话可不是无的放矢。关卿云虽然只修行了一百五十余年,但结成金丹已有一轮甲子,⾝为小蓬莱首徒,修为jīng深,也远非一般的金丹境界修行者可比。往往有天资聪颖,福缘深厚的修行者在修行不到百年就丹碎婴成,渡过了小天劫。丹元婴成之前,最明显的征兆就是元神震动,金丹持续消耗大量灵力,是以关天养才会有此一说。
关卿云摇了头摇,神情越发的沉重起来,道:“怎么可能?我修行不过一百五十三年,结成金丹也才一轮甲子。按修为进境来推算,至多也就金丹中境,离丹碎婴成还早得很!”
关天养见她说得这般肯定,心下不由纳闷了起来。他也深知修行者有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异本领,一旦有修为将有所突破或是危机降临,元神就会莫名其妙地震动。若说关卿云不是要突破金丹境界的话,那极有可能是元神在向她告jǐng,提示她有危机可能降临。想到这样,他心下顿时一惊,失声道:“姐姐,你是不是结过仇家?”
关卿云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一笑,道:“谁没有几个仇家呢?毕竟修行界磕磕碰碰的事也少不了的!”
关天养眉头拧得越发的紧了,忧心忡忡地道:“元神震动,会不会是预示有仇家要找上门来?”
关卿云又摇起了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仇家上门是一种像刀扎、针刺、冰冻、火燎般的感觉,让人焦躁难安。而我现在的感觉是心惊⾁跳,好似,好似眼睁睁地看着⾝边什么人要掉下陷阱,自己却无能为力似的…”言至于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住了口,幽幽地沉思了起来。
关天养心下一震,这才明白关卿云是在担心他会出事。心下既是温暖又是感动,哦了一声,笑道:“姐姐,你是在担心我么?”
关卿云看着他,眼里尽是脉脉的关切之sè。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关天养的面颊,见关天养笑得坚毅,笑得傲气冲霄,俨然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幽幽一叹,道:“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你…从去年到现在,你⾝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综合种种迹象看来,你确实最教人担心!”
关天养却是不以为然,感慨无限地叹了一声,仰望着在天明月,道:“这大半年来,我确实把别人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事都经历了,离奇得现在回想起来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不过眼下龙鳞我也卖出去了,剩下的就等着数钱,别的事也都跟我没了关系。难不成有人得不到龙鳞,就想来抢钱么?”说罢,哈哈地笑了起来。
关卿云见关天养満脸的俏皮,伸指在他脑门一戳,无奈地道:“你呀你,就不能jǐng醒点么?”
关天养笑道:“祸水已经到了蜀山派手里,不关我事。谁还想抢龙鳞,找蜀山派的⿇烦去吧!”将手一拍,服衣一抖,做出一副两袖清风,⾝无所长的样子“你说,我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打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