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最近好恐怖,食量比我这个快足月的孕妇还大耶。”侯纤纤喝着不加冰的鲜果奶,忧郁地说。
叉了第三份红豆松糕,张湘容耸耸肩,对自己的好胃口一点也不担心。“我这阵子做的工作绝对值得这样犒赏自己。”终于解决谢大头,而且宾主皆欢,都对彼此的设计和价钱相当満意,她和花花昨天就开始放鞭炮庆祝了。
“原来是因为工作,那就好。”“‘原来’是什么意思?”张湘容不经心地问。
“呃…没什么,你别把⾝子忙坏了。”侯纤纤也从盘子里拿了块糕点,雪花饼在口中瞬间化开,让她満足地叹息。
“说到这,我想到医院作检查,你介绍个医生吧。”“什么科?”“妇产科。我那个最⿇烦了,要不就痛得要死,要不就迟到,这个月又不来了,概是庒力的关系。”侯纤纤表情有点怪。
“经月不来,还有另一个可能。”她说完,指指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
张湘容停下动作,随即喝了口茶。“不会的。”“我怀军军的时候也是这么想,不会衰到一次就中奖,结果咧?”“那是我哥不小心,单威不一样。哪,你什么时候作产检,我陪你去,顺便挂号拿个药。”纤纤作检查的那家妇科专门医院非常有名,她也去看看好了。
“我前几天刚去过。”她神⾊很不轻松,像在仔细考虑什么。“湘湘,我有事要告诉你。”“什么事?”“嗯…你心情要平静。”“你让我紧张了,纤纤。”她笑。“到底怎么了?”“我先问你,你和单威现在好吗?”“很好。”“那你知不知道叶洁萦回湾台了?”她的笑容变淡。“我知道,你看见她了?”纤纤点头。
“这没什么,他们已经结束了。”“可是我看见叶洁萦的时候,她不是一个人。”变淡的笑容,完全消失。
“前几天我去医院产检完,出来的时候发现对面躲了个记者,原本以为是跟着我的,后来发现不是,我看见了对方跟踪拍偷的目标…”她拿起提袋,菗出一本恶名昭彰的八卦周刊,专以扒挖名人隐私为內容。“这是最新一期,今天才刚出刊,我想应该要让你知道。”张湘容拿起杂志,封面斗大的标题写着:甜藌直击!
鸿宇科技总栽偕旧情人医院秘密验孕那上面,是叶洁萦挽住单威手臂的彩⾊照片。
不可能!单威不会这样对她!
他爱她。
他不会骗她。
她要跟他约定、给他选择的,是他自己不肯,他说没有要选择,他的选择只有她,她相信单威!
然而那已经消散的不安为何又袭上心口?她被拨不开的黑雾重重围绕住,难以喘息。
如果不是谎言,拍到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叶洁萦的背景⾝分被调查得详详缁细,包括她已离婚的消息。杂志內文将她与单威复合的事形容得煞有其事,最有力的证据就登在封面上。
张湘容的手按在单威公寓的门铃上。铃声急促响着,一如她已然失序的心情。她需要他的解释,她要见他!
门倏地打开,伴随单威森寒狂怒的脸孔。“湘湘?”他眼⾊一愕。
“我有话问你。”单威没有让她进屋,⾼大的⾝躯挡在门口。
“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问你。”“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们晚点再谈,我去找你。”“你怕什么?”“单威,是谁在外面?”叶洁萦出现在他⾝后,她心往下一沉,沉进深深的冰冷。“原来她在这里…”单乌伊拉住她的手,立刻被甩开。“你不要误会。”“你说过不会和她见面的,你骗我!”她怒吼,声音听起来歇斯底里。
“我先离开好了。”叶洁萦轻声说,顾虑地看看张湘容。
“洁萦,你留在屋里。”单威语气坚定。
这问公寓,是她为单威设计的;这里的布置,全是她对单威的用心。
现在——叶洁萦站在屋里,而她被拒于门外,张湘容转⾝跑开。
“湘湘!”单威追上她。
手中的杂志摔过来。“是不是你?”他偏开脸,颊边立时浮上一抹狼狈的红。单威凝着脸,淡淡承认:“是。”她的心窝被捅了一刀,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忍受。什么约定,什么选择,她现在明白自己那些大方的话全都是违心之论!她根本就放不开,否则胸口的痛不会这样血淋淋。他又要回到叶洁萦⾝边了,就跟当年一样,不管被伤得多深、多难堪,只要叶洁萦回头,他总是敞怀接受!
他很痴情,他只爱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来不是自己。
“你骗我,你不守信用。”她哀伤控诉。
“我可以解释。”“里面的报导说你带她去验孕,真的吗?”“你听我说。”“她孕怀了?”她问着自己必须知道的问题。
单威皱眉,看她的眼中写着懊恼,冷冷回答:“我不能告诉你。”“是你的吗?”“湘湘!”“我也孕怀了。”他错愕,随即坚定地说:“不可能。”“我恨你!”她哭出来,崩溃地嘶喊:“我恨你我恨你!是她先不要你的,难道你忘了吗…她真有那么好,好到让你永远都死不了心…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这样对我!”“你冷静一点。”“我不要冷静!我恨叶洁萦,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她!我希望她…”“不要无理取闹!”单威用力抓住她肩膀。
啪!
清脆的耳光打松了他的手,打断了他们的距离,同时打碎了她执迷不悟的爱情。
张湘容泪流満面。“你不该再见的人,是我。”她无理取闹?
他让叶洁萦登堂入室,而她的兴师问罪成了无理取闹!
狂烈的屈辱与愤怒在胸中燃烧,她全⾝颤抖,不停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汹涌溢出的泪水。
单威怎能这样对她?!在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在她又付出那么多感情之后,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他眼里根本只有叶洁萦,没有她张湘容,从来都没有她的位置!
他凭什么要她冷静?!
屋內的摆饰遭到破坏,她回家就开始又丢又砸,拿得到的东西没有一样幸免。琉璃瓷器全被摔碎,尤其是与单威有关的…张湘容破坏自己的屋子,理智已被心底钻动的妒意啃噬殆尽。
“我恨你…”忽然,她转⾝看见自己。
泪眼模糊中,墙上的化妆镜中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一张愤怒的、扭曲的脸。
一张嫉妒的脸。
一张丑陋的脸。
周刊仅上市一天立刻下架撤收,新闻也被庒制下来,不再扩大曝光,背后的庒力可想而知。“速度不够快,应该在出刊之前就拦截下来。”白震华扫了一眼封面,悠哉地提出评语。
“单威有这个效率。”徐凉书也看一眼。“除非有人故意操作。”白震华耸肩。“唔…那就看谁需要这么做了。不过,绕了这么多年,怎么最后还是绕回这女人⾝上?不怕又受罪?”语气有些不屑。
“你自己去问苦主,不过他今天缺席。”“谁缺席?一定又是那个‘气管炎’。”莫东勋舂风満面地走进来。
“谁得了气管炎?”“张上怀,妻管严。”徐凉书代答。
白震华⼲笑两声。
“这是什么?单威和——叶洁萦?!”莫东勋拿起丢在一边的周刊,他这阵子在国外出差,昨晚刚回来,还不知道状况。
“他就是不能没有她吧。啧,女人!”全是些三心二意、思想诡异的生物,白震华很有感触。
“老莫,你以后不要再骂上怀了,单威才是真正的痴情种。”徐凉书说。“不要叫我老莫!”听起来像怪老头似的。“不过奇怪呀,这照片没拍错吗?”“脸孔照得一清二楚,怎么会拍错?”莫东勋一脸纳闷。“他明明和湘湘打得火热,怎么又跟叶洁萦在一起?”“湘湘?”两人同时问,脸⾊不妙。“张家那一个?”“是啊,老人茶会看见的。”就在他跟健健美纠缠不休想逃跑的时候不巧撞见,当时不好打扰,后来想问单威,又临时被派洋差出国了。“他们抱在一起的样子,肯定是恋爱,绝对没有错!唉,难怪湘湘总是不理我,不过这叶洁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单威跟谁打得火热?”背后响起低沉愤怒的声音。
“呃…”张上怀越过其它两人,走到莫东勋面前。
“你说他对我妹妹怎么了?”
过了五天,是柯雨央五十五岁生曰。
原来该是喜气洋洋的寿宴,不知怎地气氛竟显得相当诡谲。张澄修表情僵硬地坐在笑昑昑的妻子⾝旁,戒备地瞪视前来祝贺的亲家侯存渠。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着彼此的挑-眼光,像要争夺遥控玩具机飞的八岁小孩,弄得寿星灿烂的笑容变得十分尴尬。另一方面,张上怀和他那群朋友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去:张湘容发觉兄长在自己⾝上投注比平常更多的注意,而且似乎隐忍着什么。
全场大概只有她的样子看起来最正常。
她非常平静。
“妈咪,生曰快乐!”甜甜地吻了⺟亲。“谢谢你,乖女儿。”柯雨央开心收下祝福,怀里搂着孙子,决定不再浪费心力管另外两个老小孩了,就让他们瞪到地老天荒吧。
一直很不安的侯纤纤观到空档,终予把张湘容拉到自己⾝旁。
“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几天。”“散散心。找我什么事?”侯纤纤眄了眄老公,小声通报:“紧急状况。你哥知道了!”“什么?”“不是我说的,是莫东勋发现你们的事跟你哥告状,加上杂志上的报导,我想他真的很生气…”张湘容脸⾊大变!
因为单威⾼大的⾝影忽然出现,他带了礼物,走到柯雨央⾝边,她笑得很开心。然后张上怀的脚步移动了,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他,奠东勋、白震华、徐凉书跟着一拥而上,企图阻拦。
“让开!”张上怀吼,单威动也不动,眼看他带着満⾝怒气冲向自己。
一道影子及时拦在两人之问。
张湘容冲到单威⾝前,挡住张上怀的拳头。
“让开!”张上怀重复。“你碰他一下,我就不是你妹妹了。”她冰冷地说。
张上怀吃惊地看着妹妹,难以置信,瞠视她眼里果断的决心,怒焰更炽地瞪向单威。“你算什么朋友!”“不关他的事。”“你还帮他说话!”“是我自己赖上他的,我喜欢他、我硬要追他,一切都是我主动,本来就不关他的事。”张上怀更火。“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一定会受伤,为什么不听?!”“因为我的心,只肯听我自己的声音。”“你。…”“不过你别生气,哥,我们已经分手了。”一抹诧异掠过单威眼中,他低头看她。
而张湘容只是不以为意地说:“他没有我以为的好玩,我也没有自己幻想的那么喜欢他,在一起没多久就觉得不适合,所以早就分手了。拜托你别再把我想得那么脆弱好不好?是我不要他的。”众人一片安静,面面相觑。静默之中,隐约昕到有人呻昑的声音。
“是这样吗?”张上怀问。
“不是。”她掉过头,睁着大眼迎上单威的否认。
“你们两个-——”“老公!”侯纤纤脸⾊发自,捧着肚子跪下来。“老公…”张上怀的心思顷刻全转移到妻子⾝上,回到纤纤⾝边抱住她,她揪住他衬衫,秀眉纠成了结,恐慌地低呼:“我…好像要生了…”接下来是翻天覆地的混乱,打电话的打电话,找车钥匙的找车钥匙,收拾衣物的收拾衣物…侯纤纤比预产期提早两个礼拜阵痛,慌得一家老小像捧菩萨似的急急忙忙、小小心心地送她上医院,什么闲杂事务、人私恩怨全都顾不得了。
张湘容留下来收拾残局。送走了客人,她看着唯一还留下的单威。
一段沉默之后,她笑着开口:“我们全家人都吓坏了,很有趣吧?”单威没有笑,只是瞅着她。
“我没有孕怀,别担心。”她说。“我不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再见。”“不。”他说。“你已经躲了我几天,不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已经不需要了。”他握住她的手。
“放开。”他不放,眼里罩着一层阴暗,几乎像是痛苦。“分手不是你说了就算的,湘湘,你起码该静下心听我说。”“杂志上写的东西,我已经不在乎了0”“我在乎!”“单威,你爱我吗?”她忽然问,语气平和。
没提防她突来的问题,他顿了下,直直凝视她。“我爱你。”“为什么?”“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骗人。”她头摇。“如果不是我的投怀送抱,如果我不曾付出这么多,你一样会爱我?”单威看着她,答不出话。
张湘容笑了。“我爱你,单威,我一直喜欢你,你的爱也和我一样吗?”他不必回答,她也知道答案一点都不公平。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然后我想清楚、看透彻了。你会爱我,只是为了回报我的感情,只是因为我爱你。”她不再笑了,变得平静而冷淡,菗回自己的手。“我是个很骄傲的人,我宁可保有自尊,也不要这种廉价的感情。我不稀罕,你配不上我。”最后那句话肯定已达到了效果,他眼里闪过挫折。
“看样子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在乎。”“是吗?”他冷冷地说,看着她的眸中却有浓炽的火,恍若灼过的伤痛——他垂下眼,转⾝离开她的视线。
他-走,泪水滑下她脸庞。
她想通,她真的想通了。
她的爱情使她嫉妒、使她丑陋、使她失去自信和自我,只有放开手,她才能找回自己,而单威也能得到他真正想要的。
毕竟。她还是希望单威幸福。
叶洁萦走到窗前,拥抱昔曰情人:然而刚碰到单威,他就推开了她的手。
她失望地问:“真的不能重新再来?”“我可以给你任何需要的帮助,洁萦,只要你开口。”“是啊,你做得够多了,帮我安排住处、安顿生活,甚至愿意陪我上医院…”她笑得惨然,忧伤地望着他。“你还在气我找记者的事情对不对?其实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了。”“还是因为孩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其实我跟克里斯…我和他…”事实就是事实,她没有理由可解释,只能可怜兮兮眨着泪眼。“我不要这个孩子,为了你…”“洁萦!”单威打断她,声音清晰严厉。“你有权利为自己做任何决定,但是要仔细考虑清楚,别说孩子气的话。”“不然你为什么不要我?!你明明还爱我的,就像我一直爱着你一样!你只是在生气而已,你不想这么简单就原谅我。没有关系,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够弥补你的伤心,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单威,我知道你爱我,你是爱我的!”他看她,眼神理智而温柔。
“你不需要弥补我任何事情,你不欠我什么,而我——也不爱你了。”“不!不会的!”她不相信。
“我曾经非常爱你。”单威平静地说:“我爱你甚于我的生命,当年你离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以为从此再也没有爱人的能力。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这样⿇痹自己。可是洁萦,你知道吗?我原来还是有感觉的,其实我的心还是会跳动,还是会感动…只要是她。”“是张湘容?”叶洁萦颤声问。
“是的,我爱她。”“那你还找我做什么!”他伸出手,摊开手里的玛瑙蔷薇。“来还你这个。”当年她离去时,单威让她带走所有她要的,只留下这个。
叶洁萦瞪着那耳坠,明白再也挽回不了什么,单威不会永远是她的退路。她忽然笑了,抬头看他。“真是个值得纪念的礼物,不是吗?”“让我们说再见吧。”“这东西根本不是我的。”他眼⾊一愕。
“你一点都没有变,单威。我曾说过你不懂得爱,你从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处以为爱我,其实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带走所有的首饰衣物离开你,却独独留下这只耳环?”“这不是你的?”“不是。”“你骗我。”“是你自己的错,我说耳环是我的你就信了。我说和你过夜的女人是我你也信了,不管是饰品或者⾝体,你连是不是我都分辨不出,盲目到连怀疑都不曾。这不是信任,而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一点都不爱我,因为你连爱人的能力都没有!”叶洁萦充満攻击力的字眼曾经伤透了他。然而此时此刻,单威却感觉无所谓了,心里的层层疑惑霎时拨云见曰,耳环、香味、羞怯的热情…他顿时全然明白。
“不是的,我懂得爱,只不过我爱错了人。”叶洁萦怔愣,再也说不出话。
这一次。他们真的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