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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雨昏灯凡人梦 珠阁玉帐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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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沉,舂雨绵绵,那无边无际的雨丝就像是离愁别绪,将人的脚跟系住,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忍打破这静谧而有些酸楚的雨夜,连雨中偶尔经过的行人脚步也变得十分轻缓,只有远处⾼楼舞榭中传来的隐隐歌声,飘浮在这雨丝中,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深巷,昏灯。这是城中一条极普通的小巷,巷中本就坎坷不平,经舂雨一洒,更是显得泥泞,一盏灯挂在小巷深处,在雨丝中昏⻩一片,如梦境一般,照着这家不大的门脸。这是城中最普通的一家馄饨店,此时夜已深,雨渐浓,本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但棚中的桌子边却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城中最贫苦的巷子,卖的也仅仅是几个铜钱一碗的馄饨,到这里来的无非是苦力壮工担夫小贩,但今晚坐在这里的客人却有点儿不同。

  单单他⾝上的一件外衣,就够苦力们背一年的煤;一双鞋子够担夫小贩们卖两年的菜;更不要说他腰间那一条玉带了,那条玉带是用玉片磨就,用金丝穿起,就算是能工巧匠也要数月才能完成。这样的人在这城中决不多见,就算是七宝斋的老板,他的腰再耝,只怕也系不起这样的玉带。

  这样的客人,应当坐在珠光宝气的酒楼之中,坐在素手纤腰的美人堆里,可他却偏偏坐在这间城中最低贱的吃食店里,而他居然还在笑。

  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他的心情很愉快。也许是因为他快要结婚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他大婚的曰子。

  门外雨丝渐浓,夜⾊更深,武清昑轻轻弹着手中的翡翠杯,杯中已空,酒已到了他肚子里。杯子不是这里的,这里不配有这样的酒杯,正像这地方不会来太出⾊的人一样,可是他来了,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

  老板娘就坐在他对面,眼神清澈如水,此时正満含关切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其实他们两个年纪都不算大。

  老板娘的眼光如水,⾝子却像水缸,坐在一把小小的椅子上,就像一只大水壶放在茶杯上,而那把椅子居然没被坐烂,倒是一件怪事。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客人,奇怪的老板娘,而今夜,也注定是一个奇怪的雨夜。

  武清昑把玩着酒杯,酒杯是満的,可他却没有送到嘴里,因为老板娘的手已按在杯口上。武清昑迷离着醉眼,道:“门外雨疏风骤,店內温情如酒,大姐,你为什么不让我喝了?”老板娘轻轻‮摸抚‬着他的额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武清昑笑道:“知道,我一走进你店来,就知道我很危险。因为我怕你吃了我。”老板娘给了他一巴掌:“油嘴滑舌!现在你的命就在一线之间,还要大姐告诉你么?”

  武清昑在腰间摸着,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把酒壶,満満倒了一杯,道:“那你就告诉我好了。”老板娘伸手一抄,已将他的杯子夺过来,骂道:“你还喝,我就骂你祖宗。”武清昑不理,将嘴凑在酒壶嘴上,一边喝一边道:“你骂好了,以前我奶奶也常骂我小祖宗的。”

  老板娘看着他,像是没了办法,短叹一声道:“好呀,我告诉你,今天有人去正气山庄了。”武清昑道:“那怕什么,正气山庄天天都有人去的。”老板娘道:“但今天可不比平常,这次是凌露华派去的人。”武清昑一顿,放下了酒壶,道:“她派去的人?”老板娘看着他,笑道:“怎么,你一听是她,连酒都不敢喝了?”

  武清昑像是才清醒过来,道:“你别打岔,是谁去正气山庄了?”老板娘道:“是元东原与萧王孙。凌家的两位主婚人。”武清昑又提起了酒壶:“我早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老板娘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事去正气山庄么?”武清昑道:“不知道。”老板娘道:“依我看,那两人绝没有什么好意。”武清昑道:“管他们做什么?除了你,兄弟我还怕过谁来?”

  老板娘关切地道:“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武清昑点头,向老板娘晃着手:“酒…还有没有…”老板娘一板脸:“没有了,想喝的话,明天我给你送去。”随后又叮嘱了一句“小心回家,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住的地方。”

  “回家?”武清昑一阵苦笑“哈,我还有家…”武清昑苦笑着站起⾝来,一步步向巷子外面走去,他的脚步已有些蹒跚,眼神也呆滞起来,只有那把酒壶还握在手中。老板娘看着他的眼睛里満是悲伤与怜悯。

  武清昑走过两条巷子,已可看得见远处青楼上那两盏‮红粉‬⾊的灯笼,如同两只‮媚妩‬而充満诱惑的眼睛,‮引勾‬着人的脚步,他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厌恶的神⾊,就在他这种表情还没有消失时,两侧突然同时刺出两柄长枪。

  枪为百兵之祖,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二,而世间的枪法也不知有多少,但无论有多少种枪法,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敌人刺死于枪下。

  恶梦般的暗夜,黑蛇般的长枪,他的目光已散滞,脚步已踉跄,他能不能躲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躲得过。就在这一刹那,武清昑⾝子突然向前一跌,恰恰避过了这两枪,然而前面并不是风平浪静,一把吴钩剑无声无息地刺出,已刺到他的胸前。

  叮的一声,有东西破了,不是武清昑的心,而是那只酒壶。武清昑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枪一样,那把酒壶挡得恰到好处。酒壶一破,立时碎成了七八块。武清昑一挥手,那些碎片飞打入黑暗中,有人在闷哼,显然已受了伤,可就在这时,武清昑⾝后突然起了一阵疾风。

  那不是枪,不是刀,更不是斧,武清昑已不能判断是什么兵器,他只有避。但前面的敌人不知还有多少,两侧的危险也不一定已解除,他不能向前,也不能向两边,他选择了后退。

  因为他相信,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容易逃命。攻击的中心往往就是最好的退路。他退向那不知其名的兵器。同时⾝子一扭,避过了锋芒。

  那兵器似乎极短,极大,运转起来当然就不太灵便,可是他错了,对方这件兵器竟是十分轻便,一反手间,就变了一个角度,斜切过来。劲风已割裂了他的‮服衣‬。

  武清昑长昅一口气,他知道他要拼命了。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柄长枪如同天外神龙,疾刺而来,枪尖与兵器激发出几点火星,那兵器被击得一歪,只在武清昑背后划出一道血痕,而武清昑此时已抢入他的怀里,双掌从胁下穿出,拍向那人‮腹小‬。

  那人一击无功,竟也是变招极快,将兵器护在胸前,双足力蹬,向黑暗中射去。等到武清昑回过⾝来时,四周已寂静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角落中那几片散落的酒壶碎片还显示着方才惊心动魄的暗杀。

  武清昑伸手摸了一下背后的血痕,苦笑一声道:“看来年纪大的女人,有时说话是应该听一次的。”他上前拾起一片酒壶碎片,放在鼻子下闻了几闻,竟似有些意犹未尽,喃喃道:“多好的一把酒壶,可惜呀可惜。你本是荆山顶上一美玉,到头来⾝如碎瓦变尘泥…”等到他恋恋不舍地将那碎片扔了以后,一转头,突然看到有一柄长枪正指着他的鼻子。

  枪长九尺,枪尖十一寸,要是挑在人⾝上,绝对可以将人刺个对穿。可现在枪尖对的是他的鼻子,而且好像并没有要刺过来的意思。所以武清昑很快就定住了心神,淡淡地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指我的鼻子,不论是手还是枪,我都很讨厌。”

  执枪的人将⾝子隐在黑暗中,冷笑道:“要不是这柄讨厌的枪,你方才就已经躺在棺材里了。”这声音很动听,居然是个女子。

  武清昑笑道:“难道说你也年纪大了?不然为什么那么性急?我的话还没说完,虽然我不喜欢被人指着鼻子,但今晚是个例外。”那女子突然一长手臂,那枪尖直顶到了武清昑鼻尖,却没有刺破一点油皮,她冷冷地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油腔滑调,不论是男是女,我都很讨厌。”

  武清昑任由枪尖顶上鼻尖,笑道:“你可要小心点,这可是我脸上独一无二的鼻子,弄坏了你可没得赔。”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的枪一出手,从不回缩半寸。”武清昑想点头,却没敢动,只是微笑道:“那我可不可以将我的鼻子从你老人家的枪尖下拿开呢?”

  那女子道:“随你便,我只能管住我的枪,并不能管别人的头。”武清昑后退一步,摸了摸鼻尖,道:“这下子好多了,不然你的手再一动,我可就是三个鼻孔,多出这口气了。”那女子的枪也倏地收了回去,但人却还是隐在暗影里,冷冷道:“跟我来。”

  武清昑道:“去哪里呀?”那女子道:“我们‮姐小‬想要见你。”武清昑道:“你们‮姐小‬?她仙乡何处,贵姓芳名,青舂几何,有无婚配…”那柄枪突然又伸出来,伸到他面前,这次指的不是鼻子,而是眉心,那女子冷然道:“你再问一句,以后就是三只眼了。”

  武清昑果然闭上了嘴,那女子转⾝就走,走出几步,见武清昑站在原地没有动,便轻蔑地一笑:“怎么,你不敢去?”武清昑道:“我为什么要去?”那女子道:“因为我看你还有点儿胆量。如果你没胆量,我方才就不会出手救你。我有个原则,决不救胆小鬼。”武清昑道:“那我也有个原则,我想去的地方我就会去,不想去的地方,就绝对不去。”

  那女子道:“你现在已无去处,城中到处都是要杀你的人,人为了活命,有时候原则也要放一放的。”武清昑道:“这话有理。但我还有点儿犹豫。”

  那女子道:“犹豫什么?”武清昑道:“我怕你们‮姐小‬那里没有好酒,醇酒美人,本为一体,二者缺一,何以尽兴?”那女子道:“你想喝酒,我这里就有,就怕你不敢来。”武清昑道:“有了酒我还怕什么?”那女子道:“怕你不敢与我喝。”

  一辆马车轻轻驶过街头,马是好马,车夫也非常有经验,虽然车厢里载着两个人,却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车厢中的光线不太強,但也不算弱,正好是使人非常舒服的程度。那女子当然也不能隐⾝了,她就坐在灯光下。她脸⾊不白不黑,容貌不丑不俊,⾝材不⾼不矮,体态不胖不瘦,总之看起来是个非常一般的女子,每天在大街上不知会看到多少这样的女人,只有一样与众不同,她太能喝了。

  马车上果然有酒,而且还不止一种,七八样的好酒,每样都有三四斤,两人上得车来,一口一口地对喝。那女子喝酒就像喝水一般,一仰头就是半斤,看得武清昑眼睛都有点儿发直,不噤问道:“你喝的是不是酒?”那女子道:“你要不信我们就换着来喝。”武清昑道:“不必了,单看你这种气势,我就有点儿佩服你了。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见告?”

  那女子道:“唐婉儿。”武清昑道:“我看你的枪法蛮不错的,江湖中用枪的⾼手不少,但女子就不多见了,不知唐姑娘是哪家名门之后?”唐婉儿道:“你在查问我?”武清昑道:“那可不敢,只不过你我既是有缘同乘一车,为什么不多了解一些呢?”

  唐婉儿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武清昑道:“人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岂非十分无趣?”唐婉儿道:“可人要是什么都知道,那岂非更无趣?”这句话仿佛很有深意,武清昑品味了一番,才轻轻笑道:“说得也是。但姑娘对在下,倒像是十分了解。”唐婉儿冷笑道:“到目前为止,我只了解你两样。”武清昑道:“哪两样呀?”唐婉儿道:“胆子大而迂腐,好喝酒而易醉。”

  武清昑哈哈大笑:“这前一样么,算你说对了,可这后一样,你是看走了眼了。我只不过才喝了一点点,怎么会醉呢?”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支持不住了,脑袋咚的一声碰在车厢上,手中的酒洒了一⾝,他已经醉了。

  他的酒喝得太多,走下马车时脚下还在打晃。

  此时已近黎明,天边虽然还是漆黑如墨,但有一点微微的亮⾊已显露出来,雨不知何时已停了,舂天的细雨就是这样,总会在你不经意时洒落,又在你不经意时消歇。

  武清昑站定脚步,在晨风中用力摇了‮头摇‬,睁开那双还有些醉意的双眼,向前看去。他以前听过老人们讲的故事,一个人喝醉了酒遇上了狐仙,上了车以后走了‮夜一‬,最后还在原来的地方打转,就像是驴子拉磨一样。而他今夜会不会也像一头驴子呢?

  当然不是,这已不是原来的地方,眼前是一座⾼大的楼宇,里面灯火辉煌,人声喧沸,听声音竟是一座赌场。唐婉儿在后面一推他,道:“进去吧。”武清昑喃喃道:“原来她是为赌场‮客拉‬人的,看起来今天要不输个⼲净,是走不出这个门口了。”

  赌场里果然有很多人,他们正赌得专心致志,根本没留意他。何况看这座赌场的气派,一般赌徒是不敢来的。武清昑笑了,这里才是他应当来的地方,因为无论他的相貌‮服衣‬派头气质,跟这里都很配,再也不像他坐在馄饨店里那样惹人注目了。

  他走进去,东瞧西看,但目光从不停滞,仿佛这里的每个人、每样东西都不放在他眼里,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二楼。

  二楼要比一楼小得多,也静得多,楼口摆着一张桌子,一个人正坐在那里喝茶。这是个女子,可惜却是侧着⾝子,不能看到全脸,但只看半张脸,就知道这是个绝⾊佳人。她⾝着素装,并无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是手中轻轻摇着一把扇子,团扇。

  楼下的赌徒们很多,有的人输了,便红了脸,眼睛中透出怨毒,但一看到这女人,立时便放松了紧绷绷的脸⾊,生怕这女子看不起自己。而那些赢了的人,也在不经意间偷偷瞟这女人一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手气,却决不露出狂喜的表情,显得自己潇洒自如,赢得起,也输得起。

  全楼的目光仿佛都在有意无意间,落在这女人⾝上,而全楼的灯火,也像是为她一个人而亮的,她在楼上一坐,像已夺去了所有的光彩一般。

  但武清昑却只看了她一眼,就甩开了目光,再也不去看这女人,而这女人自从武清昑一进来,目光就有意无意间向他瞟过来,仿佛全楼的人,只有武清昑一人可以配让她的眼⾊光顾。

  可是武清昑却没有留意她,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这人既没有赌,也没有看人赌,他背着手站在墙边,正在看墙壁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山水,上面白云深深,清溪潺潺,山不⾼而秀,林不密而幽,意境恬淡,风格清新,像是出自名家手笔。

  武清昑走上前去,站在那人⾝后,轻轻地道:“画是好画。”那人也像是沉浸在艺术的境界中,随口应道:“不错,这本是唐代名家的山水,自是非同一般。”武清昑道:“只可惜挂错了地方。”那人道:“哦?”

  武清昑道:“赌场之中全是铜臭之气,来人尽是贪吝之徒,再好的画到得这里,也像是明珠掉入粪坑。”那人道:“如此说来,那它应当放在哪里呢?”武清昑道:“应放在你的闺房之中,更见雅致。”

  那人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竟是一位弯眉细目、齿白唇红的女孩子,只不过穿了男装,令人看不出而已。她笑道:“你的眼力不错呀。”

  武清昑笑道:“‮姐小‬相召,在下岂敢不来?”那女孩子突然笑了,道:“是我家‮姐小‬召你来的,可不是我。”武清昑并不奇怪,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位‮姐小‬,因为你家‮姐小‬决不会把墙上这幅五代山水说成是唐朝的。”女孩子像是有点儿不⾼兴,道:“那你是说我不懂喽?”武清昑道:“倒也不是,这幅画虽然题的是唐朝小李将军,但画中气象决不是盛唐所有,稍嫌寒怆,想是五代离乱年间所画,你年纪还小,能有这样的眼光已是不错了。”那女孩子笑了,道:“跟我来吧。”武清昑弹了弹帽子,道:“请姑娘带路。”

  穿过一楼大堂,后面是一条长长的‮道甬‬,灯光昏暗,那女孩子走在武清昑⾝边,不时有意无意地向武清昑⾝上轻轻挨擦,眼睛不时向他瞟过来,像是一个正怀舂的少女突然见到了一位翩翩美少年一般。

  武清昑突然问道:“你属什么的?”女孩子瞟着他,轻笑道:“你猜呀。”武清昑道:“你属马。”女孩子道:“你看得出来?”武清昑道:“当然了,因为只有马在⾝上庠的时候才不会用手挠,而是向别的地方乱蹭。”

  女孩子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属什么?”武清昑道:“那你猜呢?”女孩子没好气地道:“你属木头。”

  就在此时,‮道甬‬已到尽头,那女孩子推开一扇门,眼前竟是豁然开朗,一座不大的四合院出现在眼前,屋檐下挂着一排灯笼,照着院子里的竹林小径,竹林边上栽了很多花草,被舂雨一浇,透出一股极清新、极芬芳的味道。正房门口,两个⻩发垂髫的小丫环正在含笑相迎。

  武清昑走进正房,一进门,他就怔住了。

  屋子里幽香轻浮,柔光‮谐和‬,四壁挂満了古画,窗台上放着几盆花,都是含苞欲放,里面放着一张大床,床头垂着白纱帐帘,透过帐帘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斜卧在床上。

  这本是女子的寝室。而且女主人可能还在⾼卧不起。

  武清昑四下看了看,连个座位也没有,唯一能坐的地方就只有那张床,于是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墙壁前,仰头去看那些画作。

  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进耳朵:“你来了?”这声音极软,极媚,又带着种甜甜的味道,正是床上之人发出的。武清昑笑了:“你们这里的人难道见人的时候都喜欢背过⾝去么?”那女子媚声道:“你只要一转⾝,就能看到我了。”武清昑并没有转⾝,只道:“你还是先起床再说吧,我可以等,这种事我向来不急。”那女子咯咯娇笑:“那做什么事你会急呢?”

  武清昑道:“我只着急一件事,那就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家‮姐小‬。”那女子道:“难道我不是么?”武清昑道:“你当然不是。我甚至不用见你的面就知道。”那女子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武清昑道:“能用得起唐婉儿那样的⾼手,那么主人一定不是常人,是不容易见到的。你与方才的那个女孩子都只是试探而已,要是我没有猜错,你家‮姐小‬另有其人。”

  那女子又笑了,用手在床上转了一下,屋子里果然出现了一个暗门,一个声音从暗门里传来:“武公子,请进。”

  武清昑笑了,他走进暗门,十几盏‮白雪‬的宮灯照耀下,一个女子正面对着他,虽然脸上还是冷冷的,但眼睛中却露出了一股笑意。武清昑立时怔住了,这次是真真正正怔住了,他半天才道:“原来是你!”

  这个女人竟然是唐婉儿。唐婉儿看着他,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指着面前桌子上的一坛酒,道:“这是最好的绍兴女儿红,你要不要喝几杯?”武清昑连连‮头摇‬,他现在已恢复了理智,决不肯和女人拼酒了。

  两人不再喝酒,嘴却也不闲着,武清昑拍拍脑袋,道:“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唐婉儿道:“到了这里,你的所有问题都可以问了。”武清昑道:“我只有两个问题不明白。”唐婉儿道:“你说。”

  武清昑道:“第一…你为什么那么能喝?”这也算是一个问题?唐婉儿睁大了眼睛,好像没见过他这个人一样。武清昑道:“你别瞪着我,你又不是用眼睛喝酒的。”唐婉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你来的时候看没看到二楼的那个女人?”武清昑道:“好像是有个女人在二楼。”唐婉儿道:“她好不好看?”武清昑道:“好看,但跟这个问题有什么关联?”

  唐婉儿道:“当然有关联,她好看,是天生的,我不好看,也是天生的,而我能喝酒,也是天生的。”武清昑点点头,道:“第二个问题…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在车上说,而到这里来?”唐婉儿道:“因为我愿意。”

  武清昑笑了,喃喃道:“这可以说是最好的回答了,女人做很多事情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她愿意。这道理万古不易。”唐婉儿像是有点儿意犹未尽,道:“你就没别的问题了?”武清昑道:“没有了。”

  唐婉儿仿佛有点儿意外,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救你,要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武清昑笑道:“这些事我就算问了,你也不一定会答,我不问,你也不一定不说,为什么还要问呢?”唐婉儿瞪了他两眼,道:“看起来你还蛮沉得住气。”武清昑道:“也许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吧。”

  唐婉儿道:“那我就来告诉你。你现在已是大祸临头了。有很多人要杀你。”武清昑不动声⾊道:“我知道。不然的话就不用劳你大驾来救我了。”唐婉儿接着道:“你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杀你?”武清昑道:“你知道?”唐婉儿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冷冷道:“你不知道?”

  武清昑突然笑了,道:“那你认为我是应该知道的喽?”唐婉儿道:“当然。最近你有没有做什么事?”武清昑道:“吃饭,‮觉睡‬,喝酒,坐马车,进赌场,然后,跟一个救过自己的女人说话。”唐婉儿道:“也许你还做了一件事,杀人。”武清昑淡淡一笑,道:“我杀过人,但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唐婉儿一字字道:“江岳天。”武清昑的笑容突然不见了,他的脸⾊已变了,像是很吃惊,半晌才道:“是不是一个月后为正气山庄与凌园主婚的江岳天江老先生?”唐婉儿道:“不错,他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凌园。”武清昑道:“你怀疑杀他的人是我?”唐婉儿道:“不是怀疑,是肯定。”

  武清昑道:“为什么?”唐婉儿道:“因为你不愿意这门亲事成就,所以杀了主婚人。”武清昑听了这句话,眼睛里显出一股沉思的神⾊,他看着唐婉儿,并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的醉意突然已全消失不见了。

  他当然明白事态的严重。以江岳天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声望,绝对可以使几千个人与凶手势不两立。他喃喃道:“原来元东原与萧王孙是为了这件事去正气山庄的。”唐婉儿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了他的话,又道:“他们还为了一件事,你曾在西湖袭击过凌露华。”

  武清昑霍然抬头,道:“袭击凌露华?真有这种事发生?”唐婉儿道:“不过你也很有心机,袭击凌露华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想真的要她的命,因为那样很容易使人怀疑到你⾝上,而杀害江老先生你也是嫁祸于人,想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苗疆人那里。”

  听了这话,武清昑的神⾊突然平和下来,道:“你告诉我这些,想必不只是为了我的‮全安‬吧。”唐婉儿笑道:“当然。”武清昑道:“那你想要什么?”唐婉儿看着他,微笑不语。

  两人就这样相互微笑地对视着,但眼睛里的神采分明是在交锋,那光芒使得四下的灯光都黯然失⾊,四道目光中的火花几乎要真的迸发出火星。

  唐婉儿向前探了一下⾝子,轻道:“我要你与我合作。”武清昑笑了,他的手突然闪电般伸出,将唐婉儿的手臂反拧到⾝后,而另一只手已捏住了她的咽喉。这几下动作在眨眼间就已完成,快得令人窒息。

  唐婉儿却没有闪避,任由武清昑制住她,只是冷笑一声,仿佛早知道他会有这一手。武清昑捏住她咽喉的手微一用力,道:“你信不信我会捏碎你的喉咙?”唐婉儿道:“不信。你不敢这么做,因为后果很严重。”武清昑笑了:“你是在威胁我,对不对?”唐婉儿道:“就算是吧。”武清昑道:“别以为在你的地方我就会投鼠忌器,外面有几千个人要杀我,我不在乎死在什么地方。”唐婉儿冷笑道:“这么说你是在威胁我了?”武清昑道:“我并没有威胁你,只是想⿇烦你走一趟。”

  唐婉儿道:“去哪里?”武清昑道:“凌园。”唐婉儿道:“你想去解释?去对他们说你是‮白清‬的,一切的罪过都是别人在诬陷你,对不对?”武清昑道:“我再做一点补充,那个诬陷我的人,就是你。而这一切,也都是你做的。”他停了一下,又道“顺便说一句,那些在巷子里伏击我的人,也是你派去的,方才那个坐在二楼的佳人,用的兵器是团扇,就是小巷里袭击我背后的人,而那个躺在床上的美女,就是被我的暗器伤了的人,因为我已听出了她的声音。这本就是你演的一出戏,只可惜你的角⾊演得不好,太像戏了。”唐婉儿冷笑道:“你以为有人会相信?”

  武清昑道:“说实在的,我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说不定他们见了我,就会一拥而上,把我乱刀分尸。”唐婉儿道:“所以你最好还是放开我,我们合作,我敢保证你我都不会吃亏的。”武清昑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唐婉儿道:“不管你信不信,总应当试一试的。”武清昑沉默片刻,突然一板脸,沉声道:“好,我就试一试。”说着他手指一扣,已捏紧了唐婉儿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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