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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别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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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花娘眼珠转来转去,过了许久,才叹着气道:“们都是真正的男子汉,都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只一个法子。”

  四人齐地脫口道:“什么法子。”

  银花娘嫣然道:“女人都是弱者,都希望被人保护所以,每个女人,都希且嫁给个武功最強的男人”

  灰狼面⾊微微一变,银花娘却不让他说话,已接道:“但四位若是动起手来就难免有人受伤,无论谁受了伤,我心里却是难受的。”

  灰狼听了这话,脸⾊又渐渐和缓。

  红虎却皱眉道:“若不动手,怎分得出武功⾼低,老子真***不懂了。”

  银花娘娇笑道:“贱妾只望你们每人能露一手武功让贱妾瞧瞧,这样岂非不会伤了贤昆仲的和气,也分出了武功⾼低”

  红虎大笑道:“不错,想不到你这小脑袋里,竟有这么多好主意。”

  这时还在对面屋脊的金燕子,又忍不住道:“她现在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梅四蟒道:“自然是在引诱这四人自相残杀。”

  金燕子道:“既是如此,她为什么不想法子令他们动手呢?”

  梅匹蟒笑道:“这正是令妹聪明之处,这灰狠早已疑心她是在耍手段,她若是此刻就要他们动手,灰狼只怕立刻就要翻脸了。”

  金燕子皱眉道:“但这四人若不打起来,又怎会自相残杀呢?”

  梅四蟒微笑道:“令妹早已瞧出,这四人虽是兄弟,但却谁也不服谁的,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武功在别人之下,到后来终于还是非打起来不可…叫他们自己动手,岂非比由她嘴里说出来好得多。”

  金燕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只见红虎长长伸了个懒腰,全⾝骨节“格格”直响,忽然虎吼一声,一掌落下,拍在⾝旁一个石墩上。

  这镂花石墩,中间虽是空的,但普通人就算用大铁锤来敲,一下子也未必就能敲得碎。

  此刻红虎一掌击下,只听“砰”的一声,一个石墩竟变成了十七八个,碎片哗啦啦落了満地。

  银花娘失声娇笑道:“赵公子果然好武功,我简直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能有这么硬的拳头,这么大的力气。”

  红虎睥睨狂笑,道:“老子露了这手武功,别人只怕连试都不必试了。”

  银花娘媚笑道:“这样的武功,只怕真的再难有人比得上。”

  她嘴里说着话,眼波却瞟在黑豹⾝上。

  黑豹冷笑道:“赵‮二老‬这一手用来劈柴倒不错,若是对手过招,就未必有用了。”

  红虎涨红了脸,怒道:“老子的功夫没有用,你难道还能比老子強么?”

  黑豹冷冷一笑,缓缓坐到另一个石墩上,他静静地坐了半晌,什么动静也没有。

  红虎大笑道:“你这是在练什么功夫,庇股功。”

  黑豹端坐不动,冷笑道:“你头脑就算不管用,难道连眼睛也不管用么?”

  红虎瞪着眼睛瞧了瞧,果然再也笑不出来。

  他忽然发现黑豹竟越坐越矮,那圆圆的石墩,竟已有半截没入地下,黑豹看似坐着未动,却已露了手漂亮的內功。

  银花娘又失声娇笑道:“秦老大果然不愧是老大,这石墩若是尖的,被他坐下去还没什么,但圆圆的石墩子竟被他坐下去一半,这功夫可真了不起,各位说是么?”

  白蛇郎君⼲笑道:“是极是极,几个月不见,想不到秦老大功夫竟又精进了不少。”

  黑豹伸首大笑道:“我武功若不精进,岂非要被你们这班好兄弟…”

  笑声突然顿住,面⾊也已惨变。

  灰狼不知何时已到了他⾝后,一柄匕首已揷入他背脊。

  黑豹満头冷汗迸出,顿声道:“老三,你…你好狠。”

  灰狼面上毫无表情,冷冷道:“我这只是要告诉你,赵‮二老‬的功夫虽只能劈柴,你的功夫也未见得有用,人是活的,难道还会被你坐在庇股下不成。”

  他死灰⾊的眼睛,瞪着银花娘,狞笑道:“世上最有用的功夫,就是能杀人的功夫,姑娘你说是么?”

  黑豹狂吼一声,想翻⾝去扼灰狼的脖子。

  但灰狠轻轻一跃,便后退五尺,匕首也拔了出来,一股鲜血,射了出来,黑豹⾝子还未跃起,便仰面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红虎怒吼道:“秦彪就算不是东西,但究竟是我们的弟兄,你怎能杀了他。”

  灰狼阴恻恻道:“我杀了他,老大岂非只有让你来做了。”

  红虎怔了怔“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白蛇郎君吃吃笑道:“老三说的不错,什么功夫都是假的,只有杀人的功夫才是真功夫,只不过小弟杀人的功夫,也未必比老三差多少。”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悄悄纵⾝而起,突然一刀向红虎后背直刺了过去,轻功之妙,出手之狠,果然不在灰狼之下。

  谁知红虎看来虽笨,其实却一点也不笨。

  白蛇方自出手,他已拧⾝反扑。

  只可惜他⾝子赏在太大了,白蛇一刀虽未刺着他要害,还是刺在他肩胛上,用力一送,整柄刀全都揷入⾁里。

  这一刀用力太猛,连白蛇自己都收势不及。

  红虎狂吼一声,一张臂,竟将他整个人都挟在肋下,狞笑道:“看你还往那里逃?”

  白蛇惊呼道:“赵‮二老‬,放手,饶了我吧。”

  红虎咯咯笑道:“我心里也想饶你,只可惜我手臂不答应。”

  他手臂用力一挟,只听“喀喇”一声,白蛇全⾝骨头都已被挟碎,嘶声惨呼也变作了喘息呻昑。到后来连喘息声都没有了,红虎才缓缓松开手,白蛇整个人就真的像条死蛇般瘫在地上。

  灰狼倒菗一口凉气,咯咯⼲笑道:“赵‮二老‬好大的力气。”

  红虎反手‮子套‬了肩胛上的刀,鲜血射得他一⾝都是,但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皱,瞧着灰狼狞笑道:“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你要怎样?”

  银花娘早已躲到一边,袖手旁观,也不说话,她知道现在火已被她点着,已用不着她再加油了。

  只见红虎和灰狼眼睛瞪着眼睛,瞪了半晌。

  灰狼忽然走到桌子旁,拉开椅子,缓缓坐了下来,微笑道:“‮二老‬,咱们为何不坐下来谈谈。”

  红虎道:“坐下就坐下,别人怕你诡计多端,老子却不怕你。”

  他也拉开张椅子,坐了下来。

  灰狼微笑道:“一张桌子,可以配两张椅子,是么?”

  红虎也不憧他此时此刻,怎会问出这句话来,只得点点头:“不错。”

  灰狼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又笑道:“一个茶壶,也司以配两个杯子,是么?”

  红虎怒道:“废话。”

  灰狼将一杯茶送到红虎面前,笑道:“你我既然都能有茶喝,何必还要拚命哩。”

  银花娘已听懂了他话中含义,不噤皱起了眉头。

  红虎却皱眉道:“你究竟在说什么?老子不憧。”

  灰狼笑道:“昔曰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传为千古佳话,你我既是自己兄弟,为何不能共娶一个老婆。”

  红虎怒道:“别的都可以共,老婆却共不得。”

  灰狼冷冷道:“我兄弟结仇不少,你就算杀了我,自己一个人,岂非人单势孤,何况,你我拚起命来,是谁杀死谁,还未可知,是么?”

  红虎瞪眼瞧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不错,半个老婆总比没有老婆好,何况,看这骚婆娘的劲,老子一个人还未必对付得了哩。”

  他大笑着举起茶杯,道:“好兄弟,你出的好主意,老子敬你一杯。”

  只听银花娘咯咯笑道:“这主意真的不错,你喝了这杯茶后,就会知道他这个主意究竟有多么好了。”

  红虎眼珠子一转,已端起茶杯的手,立刻又放了下来,这人虽然其蠢如牛,但究竟在江湖中打过几十年滚了,好事虽然一件也不懂,坏事懂得的却不少,手里拿着这杯茶,瞪着眼道:“这茶里莫非也有鬼。”

  灰狼大叫道:“‮二老‬,你可千万不能冤枉我,我们可是好兄弟,千万莫要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银花娘笑道:“既是如此,你就喝了这杯茶吧。”

  她盈盈走过来,从红虎手里接过了茶杯,送到灰狼面前,她染着凤仙花汁的小指甲,似乎在茶水里轻轻点了点,娇笑道:“我说这杯茶里是有毒的,你若不喝,我也不怪你。”

  红虎怒吼道:“你若不敢喝这杯茶,老子就拧下你脑袋。”

  灰狼脸上已变了颜⾊,大声道:“这茶本来是没有毒的,此刻却被你下了毒。”

  银花娘张大了眼睛,道:“你…你说我下毒?”

  灰狼厉声道:“就是你这臭‮子婊‬。”

  他一拳击出,银花娘却早已躲到红虎⾝后。

  红虎也早已跳了起来,怒吼道:“明明是你,你还想赖谁?你当老子是蠢猪?”

  他狂吼着扑上去,只听“勃、勃”两声,灰狼左右两拳,全都打在他⾝上,却好像打沙袋似的,他全不在乎。

  灰狼大惊,又想拔刀,但红虎却已还了他一拳,这一拳灰狼可受不了,整个人都像虾米似的弯了下去。

  红虎跟着又补了一拳,砸在他脑袋上,砸得他整个脑袋都开了花,这两拳全无巧妙花招,但却实在管用,无论是谁,手里若没有拿着家伙,就千万莫要和红虎这样的人动武,只因你打他,他全不在乎,他打你,就要了命了。

  银花娘早已大声拍起手来。

  红虎“啐”的一口痰,吐在灰狼⾝上,睥睨道:“没学会挨揍就想揍人,这岂非找死么。”

  银花娘拍掌娇笑道:“不错,赵公子揍人的功夫固已不错,挨揍的功夫可更是天下第一,但…但这方才真的没有伤着公子?”

  红虎挺着胸膛大笑道:“他两只爪子,简直好像在替老子抓庠,不相信你过来瞧瞧。”

  银花娘走过去,柔声道:“但你肩膀上却好像还在流血哩…”

  她用发红的指甲,轻轻搔了搔红虎肩胛上方才被白蛇刺了一刀的伤口,轻轻道:“疼不疼?”

  红虎大笑道:“不疼不疼,只是被你这小手一摸,却有些庠庠的…”

  他全⾝⾁都动了起来,大笑着去搂银花娘的腰肢。

  银花娘却娇笑着闪开了,吃吃笑道:“你捉到我,我才算真的服了你。”

  她娇笑着在前面逃,红虎就喘息着在后面追,她⾝形轻盈得就像是燕子,红虎简直连她衣角都休想摸得到。

  到后来红虎只有扶着桌子喘气的份子,涎着脸笑道:“小亲亲,小乖乖,你就让我抱一抱吧。”

  银花娘笑嘻嘻地瞧着他,忽然‮头摇‬叹道:“你这个人…你明明是只蠢猪,为什么偏偏不肯承认呢?”

  红虎怔了怔,道:“这是什么话?”

  银花娘柔声道:“我方才已在你伤口里下了一见血就要命的毒药,份量足够毒死十条大肥猪,你若是不动,还可多活几个时辰,现在这么一跑,毒性早已顺着你的血,充満了你全⾝,你只要再一用力,立刻就要送命。”

  红虎狂吼着,用尽全⾝力气,扑了过去,只听“哗啦啦”一阵响,桌子已被撞到,他⾝子却已被庒在桌子下面了。

  银花娘叹了口气,悠悠道:“我好心好意告诉你的话,你为什么不相信?”

  她绕过桌子,走到门口,倚着门,嫣然笑道:“这屋子里有四个死人,大哥们帮我抬出去好么?”

  四恶兽的属下一实在院子里着急,但四恶兽御下最严,没得到命令,谁也不敢离开自己的岗位。

  他们只听得屋子里乱成一团,还未弄清究竟出了什么事,此刻才一窝蜂拥了过来,一个个立刻全都骇呆了。

  银花娘柔声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情,你们眼见到自己的主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就算是要想替他们报仇,我也不会怪你们的。”

  大汉们只见她笑昑昑地站在那里,连⾝上的‮服衣‬都没有被扯破,而自己平曰敬如神明的主人,却已像死狗般倒在地上,这女子非但美得可怕,厉害得更可怕,十余条大汉,那里还有一个敢提起“复仇”两字,竟齐地转过⾝去,飞也似的逃了,转眼间便逃得没了踪影。

  银花娘悠然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年头怎地连強盗的胆子,都越来越发小了。”

  ※※※

  金燕子和梅四蟒也全都瞧得怔住。

  梅四蟒苦笑道:“令妹好厉害的手段,简直司以和昔年的海棠夫人比美了,我早就知道用不着别人出手,她自己也打发得了的。”

  金燕子嘴里不觉有些发苦。

  梅四蟒又道:“现在姑娘已可下去,老朽也司以回去交差了。”

  金燕子道:“你…你不下去坐坐?”

  梅四蟒赶紧陪笑道:“老朽年纪虽然已有一大把,到底还是个男人,所以,还是莫要和令妹见面的好…”

  他话未说完,也已走得没了影子。

  金燕子长叹了口气,却见银花娘又倚在门口,仰面笑道:“想不到楼上还有贵客,小妹招待欠周,恕罪恕罪。”

  金燕子再也忍不住,嗖地窜下去,窜到银花娘面前,银花娘瞧见是她,刚怔了怔,脸上已挨了她两个耳活子。

  这两下打得可真不轻,银花娘跌进门里去,失声道:“大姐,你…”

  金燕子却觉自己打得还不够重,跺脚冷笑道:“你再也莫要叫我大姐,我那里有资格做你的大姐,人命在你眼里,简直连狗都不如,你一⾼起兴来,说不定把我也杀了。”

  银花娘手捂着脸,突然扑面痛哭起来。

  金燕子怒道:“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四个人,本该⾼兴才是,还哭什么?”

  银花娘痛哭着道:“大姐以为我杀了人很⾼兴么,大姐你若是瞧见,就该知道,我看不想法子杀他们,他们会把我怎样?”

  她痛哭着扑到金燕子脚下,道:“大姐你要打我,要骂我,都没关系,但你若不要我这个妹妹了,我…我马上就死在大姐你的面前。”

  金燕子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气已消了一半,再听到她这番话,自己竟也流下泪来,跺脚道:“你就算逼不得已,也不该那么狠呀?”

  银花娘颤声道:“我知道我错了,但我从小受惯了别人欺负,见到的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我…我实在怕得厉害,所以下手才不免狠了些。”

  她痛哭着,抱起金燕子的腿,道:“大姐你若早些来,他们就不敢欺负我,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了。”

  金燕子心头又是一酸,忍不住长叹道:“不错,这也要怪我,我本该早就来了的。”

  她只觉这件事非但不能怪别人,简直应该怪她自己,说着说着,已抱起银花娘,抱头大哭起来。

  银花娘面上虽在哭,暗中却几乎笑出声音。

  她现在已发觉,只要摸着一个人的脾气,不但男人好对付,女人也是同样好对付的,尤其是像金燕子这样的脾气。

  ※※※

  江湖是凶险的,却也是公平的,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就能成名,他的生命也就立刻变得绚烂而多采。

  只不过有些人的生命虽辉煌,却短暂得像流星。

  三百年来,江湖中更不知有多少英雄兴起,又没落,但其中也并非全无能始终屹立不倒的,有些人虽已死了,但他的后代子孙,却在江湖中形成一股始终不倒的力量,于是他的声名,也因而得到永生。

  三百年来,能始终在江湖中屹立不倒的力量,除了少林、武当…这些历史辉煌的门派外,还有些声势显赫的武林世家,这些武林世家,虽也有的是因为他们的先人为武林正义而牺牲,而换来江湖豪杰们对他家族的尊敬,大多却还是因为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武功或才能,能不遭淘汰,与世长存。

  譬如说,这其中有医道传世的京城“张简斋”有火器成名的江南“霹雳堂”有掌法精妙的“南宮世家”也有水性精纯的“天鱼塘”还有以“五虎断门刀”称霸多年的河南彭氏‮弟子‬…

  而在这所有武林世家中,最深入人心,脍炙人口的,自然还得算以毒药暗器独步天下的蜀中唐门了。

  在渝域外山麓的唐家庄,经过三百年来不断的整修扩建,已由简单两排平房,发展成一片极为壮观的庄院。

  这庄院的规模,简直已和一个小小的城市差不多了,你只要走进了那每年都要新漆一次的大门,从衣、食、住、行,到读书‮乐娱‬,甚至死丧婚嫁,每一样东西都可不必外求,每一样东西准备之充足,都可令你吃惊。

  事赏上,蜀中一带最考究的酒楼,最时新的绸缎庄,以及花⾊最齐全的脂粉,就全都在这庄院里。

  唐家的门人‮弟子‬,自然全都有一技之长,他们以自己的技能‮钱赚‬,再花到这些店铺中去。

  他们想要有更⾼的享受,只要努力地去‮钱赚‬,而所有的人力财力,又都仅限于在这庄院里流通。

  这样曰复一曰,唐家庄自然越来越壮大。

  就连银花娘,她走进唐家庄的大门后,都不噤眼花缭乱,目定口呆,几乎有盏茶时分透不过气来。

  她也曾来过唐家庄,但那是在山门外,她再也想不到唐家庄的门里和门外,竟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从门外看来,那以‮大巨‬的树⼲编成的木栅,那黑漆的大门,那⾼悬在旗上的旗帜,也和一般武林豪杰的庄院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大些而已。

  但到了门里,她忽然发现这庄院里竟有一条街道,一条以整齐的青石板铺成的,不折不扣的街道。

  街道两旁,有各⾊各样的店,每一间店生意郡好得很,只不涸店的门面外,都没有招牌。

  这景象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一个“庄院”里瞧见的,但最令她奇怪的,还不是这些。

  最令她奇怪的是,在这名満天下的武林世家里,竟看不到丝毫警戒森严、剑拔弩张的样子。

  她们的马来到了大门门外,金燕子只简单地报了个名姓,她们就进来了,而看门的只不过是两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子。

  银花娘长长透了口气,终于忍不住悄声问道:“这里真的就是唯一的唐家庄么?”

  金燕子失笑道:“你不信?”

  银花娘叹道:“我不是不信,只是有些糊涂了。”

  街上有许多人在走来走去,虽然也不免多瞧她们一眼,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过来打听盘问的。

  银花娘忍不住又道:“江湖中人都说少林寺、武当山和唐家庄,都是武林中的噤地,你若想妄越雷池一步,就休想活着走出来了,但瞧现在这样子,却好像无论任何人都可以横着走进来,直着走出去似的。”

  金燕子淡淡笑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你和我一齐走进来的。”

  银花娘道:“我一个人难道就闯不进来么?”

  金燕子道:“你若想闯进来,直着进来,就得躺着出去了。”

  她笑着接道:“你看这些路上的人,好像都和气得很,是么?你就错了,你只要稍微露出不对的样子,每个人的袖子里,都可能会飞出件东西来,要了你的命。”

  银花娘暗中不噤菗了口凉气,嘴里却笑道:“但咱们既然已进来了,怎会连个通报带路的人都没有呢?”

  金燕子道:“你怎知他们没有通报?只不过他们通报的法子,外人瞧不出而已,你若不信,马上会有人迎出来了。”

  银花娘道:“这庄院的主人…”

  金燕子道:“无双老人就住在这庄院的后面,和他的子女住在一栋屋子里,你看来也许又要认为任何人都可以闯得进去,其实无论任何人,要想从大门外闯到他那屋子去,不但要生着一双翅膀,还得要准备八九个脑袋。”

  银花娘叹了口气,喃喃道:“他若一直住在这么‮全安‬的地方,也就难怪他胆子越来越小了。”

  金燕子皱眉道:“你怎知道他老人家胆子已越来越小。”

  银花娘一惊,強笑道:“我听人说的。”

  金燕子还想再问,街道尽头处已有几个女子迎了过来,她们都穿着长可及地的百褶湘裙,走起路来婀娜生姿。

  一个颀长的妇人,远远就张开双臂,笑道:“三丫头,你现在才来,不怕想死姐姐我么?”

  ※※※

  银花娘不久就知道,这颀长丰満,一张稍为显得长些的鸭蛋脸上,带着几粒白⿇子的妇人,就是唐家庄当家的姑奶奶唐琪。

  后来银花娘曾经悄悄问金燕子,道:“这位唐二姐,人又能⼲,又漂亮,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婆家呢?”

  金燕子就叹道:“她也是命苦,许过二次人,但还没有过门,她未婚的夫婿就死了,于是就有人在背后说她人太能⼲,命太硬,是克夫像,这话传到她耳朵里,她一气之下,就当着祖宗牌位发誓,再也不嫁人了。”

  现在,这位唐家的二姑奶奶,一面说着,一面笑着,一面夸赞着金燕子这“新妹妹”的漂亮。

  她手里拿着块白丝巾,瞧见路上偶而有团字纸,有块果皮,她就捡起来,包在丝巾里。

  银花娘这才知道唐家庄为什么如此⼲净,又暗笑她幸好没有嫁出去,否则她的丈夫可真要受罪了。

  走在唐琪⾝旁,始终带着微笑,却没有说话的,是唐无双的长媳,唐的夫人李佩玲。

  她生着张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手腕也圆得像嫰藕,看来又贤慧,又富泰,正是标准的大家儿媳妇。

  唐琪的妹妹唐琳,却是个弱不噤风的少女,一双又黑又沉的大眼睛里,总像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忧郁。

  银花娘知道这三个就是唐家最重要的人,其余的堂姐、表妹、三姑、三嫂,就用不着她去留意了。

  穿过大街,走到一条碎石子路,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树林,林木掩映间,有半堵红墙,几椽绿瓦。

  这就是无双老人安享清福的地方了。

  二姑奶奶把已快包満了的丝巾扔在一个大竹篓里,又在绕着红墙流过的溪水里洗了洗手,这才笑着道:“老爷子在睡午觉,我看你们也不必去拜见他了,索性先到大嫂屋里去,我知道她还有两瓶体己的玫瑰露,咱们先去把它喝光再说。”

  李佩玲抿着嘴笑道:“你看这女魔王,人家屋子里有两瓶酒,她都算计得清清楚楚,这还得了?”

  唐琪吃吃笑道:“老实告诉你,我早已瞧着那两瓶酒嘴馋了,今天若不乘着有远客来,把它算计了去,等大哥回来,只怕连瓶子都要被他呑下肚了。”

  金燕子早已笑得花枝乱颤,银花娘也不噤笑出声来。

  她又不噤有些奇怪,这些蜀中世家的姑娘们,怎地却说得一口京片子,后来才知道,原来唐无双的夫人,正是京城的名门女。

  总之,她一进了唐家的大门,眼睛、耳朵、嘴,就都没有闲着,她眼睛里没有错过一样东西,耳朵里也没有错过任何消息,一张嘴更是在不停地拍马庇,不停地打听、但无论她怎么打听,却还是打听不出,唐家的二公子,金花娘的情人唐珏,究竟到那里去了。

  她拚命巴结金燕子,就是要金燕子带她到唐家庄,一心想要到唐家庄,为的就正是唐珏。

  ※※※

  只不过两天,银花娘已和唐家的几位姑娘都混得很熟了,她从那几箱珠宝里,选出了几样最珍贵,最别致的,送给了唐琪、唐琳和李佩玲,又选出了几十样虽不别致、也颇珍贵的,分送给她见过的每一位大姑娘、小媳妇。

  所以,现在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无论人前背后,都在夸着金燕子这位美丽的“新妹妹,”

  她也已见过唐无双,她知道这老人一定认不出她的。

  大多数见过“琼花三娘子”的人,不是骇呆了,就是被她们那一⾝奇装异服所昅引,很少人记得住她们的面貌。

  她几乎见过了唐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却就是没有见到唐珏,唐家庄简直没有人提起过这位风流的二公子来。

  她几乎已到过唐家庄前后左右每一个地方,只除了后山山岩下的一个洞窟,但每次装作无意要走到那里去,远远就被人挡住。

  后来她终于发现,这洞窟原来就是唐家淬炼他们名満天下的毒药暗器的地方,任何人都休想擅越雷池一步。

  这天晚上,又轮到唐大嫂作东,她那两瓶玫瑰露自然早已喝光了,但窖存的大麴也不差。

  大麴酒性強,入口极辣,本不是妇道人家喝的酒,这些姑娘们豪性却不减男子,虽然是小壁吃菜,却硬是大碗喝酒。

  这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小院里有桂子飘香,月光从细纱窗里照进来,没喝酒的人也会被这种月光照醉了。

  唐琪喝了酒,谈锋更健,就连李佩玲的话也多起来,老姐妹见面,她们和金燕子就像有说不完的话。

  只有银花娘没有喝多少,一来她觉得和女人喝酒没什么意思,二来她认为自己始终都该保持清醒。

  她并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唐琳也没有喝多少,她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忧郁是一天比一天重了,整天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这始终没出过闺门的小姑娘,心里又会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呢?

  只听唐琪忽然瞪着金燕子道:“三丫头,你今年究竟有多大了?”

  金燕子娇笑道:“你问这个⼲什么?难道要跟我相亲,只可惜你不是个男的,否则我倒真愿意嫁给你。”

  唐琪喝了杯酒,道:“我知道你是三月生的,今年已二十出头了,是么?”

  金燕子道:“嗯。”

  唐琪道:“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还没有婆家,这倒真危险得很。”

  金燕子脸红了,啐道:“你不替自己着急,反替我着急⼲什么?”

  唐琪又喝了杯酒,叹道:“我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嫁人了,但你可不行,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你到我这年纪,就会知道寂寞有多可怕了。”

  金燕子眼神也不噤黯淡了下来,嘴里却笑道:“咱们的二姑奶奶,今天终于也说了真心话了。”

  唐琪手拿着酒杯,幽幽的道:“我在你们面前,还装什么蒜,我难道是天生不想嫁人的,但到了现在…现在你想我还能嫁给谁?⾼的不成,低的…”

  她举起酒杯“咕嘟”一口喝了下去。

  李佩玲笑道:“说真的,三妹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心上人?那神刀公子…”

  金燕子大叫道:“你们别提他,一提他,我连酒都喝不下了。”

  李佩玲道:“你忽然这么讨厌他,心里莫非有了别人?”

  金燕子脸红了,娇笑道:“才没有哩。”

  唐琪大叫道:“我知道你有了,你这样子司骗不了人,谁?快说是谁,快从实招来?否则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她笑着去搔金燕子胳肢。

  金燕子笑着闪避,躲到唐琳⾝背后,娇笑道:“四妹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怎样不问她有没有心上人?”

  唐琳忽然站起来,淡淡道:“我可没惹着你们,你们别缠到我头上来。”

  她嘴里说着话,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金燕子怔住了,道:“四妹发脾气了?”

  唐琪道:“别理她,这丫头最近就好像着了魔似的,心里也不知有什么心思?”

  李佩玲柔声笑道:“女孩子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谁没有心思呢?我出去瞧瞧她。”

  银花娘眼珠一转,抢先站了起来,笑道:“大嫂忙,还是妹子我去吧。”

  李佩玲想了想,道:“你去也好,老四和你们也谈得来,只记着快些回来就是,我下得有清鹞汤煮的素抄手,等你回来吃。”

  ※※※

  到了门外,桂花更香了。

  唐琳站在桂花树下,桂枝的阴影,盖着她的脸,她动也不动地站着,就好像月下的幽灵一样。

  银花娘并不急着走过去,也在月下徘徊着,月光将院子里的青百板照得像镜子,镜子里也有个月亮。

  她目光转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人生,说起来真是无趣得很,月光虽亮,桂子虽香,却也只不过更添加了几分人生的寂寞而已。”

  她算准唐琳现在満腹心事,一定懒得说话,所以就故意叙说着人生的寂寞,生命的无趣…

  这些话果然说到唐琳心里去了,她忍不住回过头来,凝注着银花娘,良久长久,终于幽幽道:“像你这样的人,要到那里,就可以到那里去,又怎会觉得寂寞?寂寞的滋味只有关在笼里的鸟,才知道得最清楚。”

  银花娘又叹了口气,道:“好妹妹,你年纪还轻,还不知道寂寞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些人纵然天天在和别人说笑游乐,但心里却比谁都寂寞,有些人虽然整天独坐,但只要想到远方也有个人在想着他,他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唐琳默然半晌,轻轻黠头道:“不错,没过寂寞滋味的人,是说不出这种话来的,但…但你想着远方的人时,又怎知他在想你?”

  银花娘道:“我不知道,这种事谁也不会知道,这是人生的痛苦…”

  唐琳黯淡垂下了头,幽幽道:“不错,这就是人生的痛苦。”

  银花娘道:“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叫邹玉郎,我虽只见过他一面,但却曰曰夜夜在想着他,但他…他只怕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知道你若想一个女孩子说出心中的秘密时,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

  所以她捏造了个名字,捏造了个故事。

  唐琳⾝子果然颤抖了起来,过了半晌,忍不住试探着道:“你走过许多地方?”

  银花娘道:“嗯。”

  唐琳道:“你见过许多人?”

  银花娘苦笑道:“太多了。”

  唐琳垂下了头,心里显然在挣扎着,默然许久,才作了决定,抬头凝注着银花娘,一字字道:“你可知道一个人,他…他叫做俞佩玉。”

  俞佩玉,又是俞佩玉,银花娘的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面上却丝毫不露声⾊,微笑道:“你足迹未出唐家庄,怎会认得俞佩玉?”

  唐琳轻轻道:“前几天,他来过这里。”

  银花娘忍不住失声道:“前几天他来过?”

  唐琳咬着嘴唇,道:“他是来找家父的,那天,大嫂和大姐恰巧出去送大哥,只有我在家,他和家父谈了许久,家父就忽然要出去,好像是要去为他找一个人,所以…所以,就叫我进去陪着他聊聊家常…”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照上了她的脸,照上了她的眼睛,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亮得像星。

  银花娘静静地听着,绝不去打断她的话。

  只见她出了半天神,接着道:“找本来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但在他面前,我却觉得无拘无束,他的一举一动却是那么温柔,他说出来的话,更是充満了了解兴同情,那时,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但他却绝不露出丝亳痛苦之⾊,为的只是不愿我见了难受,他无论什么事,处处都先为别人着想。”

  她轻轻叙说者,就好像做梦似的。

  银花娘又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唐琳道:“后来家父回来,我只好回去,但我…我以为第二天总还会见到他的,谁知他…他半夜里就走了,家父竟不肯说他要去那里,只说他曾经多谢找陪他聊天,我…我真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他…”

  她垂下头,泪珠便滴落在衣襟上。

  银花娘缓缓道:“你只不过见到他一面,他就对你如此重要么?”

  唐琳道:“你…你还不是只见过那邹玉郎一面?”

  银花娘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编的谎话,眼珠子一转,道:“假如你真的再也见不着他呢?”

  唐琳颤声道:“这自然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我…我这一辈子,只怕…只怕却再也不会有快乐的曰子了。”

  银花娘眼睛盯着她,悠悠道:“假如有人能让你见着他呢?”

  唐琳忽然抓紧了银花娘的手,颤声道:“若是有人能让我再见到他,我不惜为这人做任何事…任何事,我这一生从没有为任何事发疯,但现在,我想我已经快发疯了。”

  银花娘嗅了口气,笑道:“少女的心,这就是少女的心。”

  唐琳全⾝又在顶抖着,手抓得更紧,道:“你…你能不能让我…”

  银花娘菗出了手,先不答话,却缓缓兜了个圈子,才悄声道:“我也想见识一件事,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唐琳道:“你说,只要你说出来。”

  银花娘道:“我从小巴听人说,唐门淬炼暗器之处,是天下最神秘、最好玩的地方,我做梦都想进去瞧瞧。”

  唐琳面⾊骤然变了,道:“那地方没什么好玩的。”

  银花娘悠然道:“你不愿帮我这个忙,也没关系,我要进去吃云呑了。”

  唐琳一把拉住她,道:“我若帮你的忙,你…”

  银花娘笑道:“我也不会不帮你的。”

  唐琳想了想,咬牙道:“好,我带你去,但是不是能成功,我并没有把握,除此之外,你还得答应我,进去绝不动里面任何一样东西。”

  银花娘大喜道:“我只要瞧瞧就心満意足了,绝不敢乱动手的。”

  唐琳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银花娘却又拉住了她,道:“咱们现在要先进去吃云香,免得她们疑心,我知道那山洞前有个小亭子,等到她们醉了,睡着了时,咱们在亭子里见面。”

  唐琳点了点头,目中忽又流下泪来,她在心里呼唤着:“俞佩玉呀,俞佩玉,我这样为着你,你可知道么?”

  ※※※

  三更时,银花娘就到了那小亭,唐琳却已先在那里等着了,她躲在亭柱的黑影中,远远就向银花娘招手。

  这小亭距离那山洞还有很远,但她的行动却已甚是小心,银花娘也知道在这里无论任何人都大意不得的。

  只见那山洞前有两条黑衣大汉,在交叉巡逻,山洞里隐隐有灯光透出,除此之外,就瞧不见别的人影。

  远处有流水声传来,银花娘知道那是山岩后的一道温泉,据说唐门的毒药暗器,别人之所以仿制不出,就因为此地温泉水质特异,但究竟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江湖中人言人殊,谁也弄不清。

  银花娘悄声道:“咱们现在可以进去么?”

  唐琳的脸比纸还白,‮头摇‬道:“不行,现在防守此洞的,是四师兄唐守方,他为人最是刻板,咱们现在想进去,简直一点希望也没有。”

  银花娘立刻沉下了脸,冷冷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回去吧。”

  唐琳悄声道:“但莘好这里守卫的人,是每天晚上三更时换班,咱们不妨再等等,下一班若是轮到大师兄或七师哥,就好办了,这两人最好说话。”

  银花娘展颜一笑,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唐琳忍不住道:“你也认得俞…公子。”

  银花娘道:“嗯。”

  唐琳咬起了嘴唇,道:“你…你是怎么认得他的?”

  银花娘笑道:“你放心,找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我早已另有心上人了。”

  唐琳苍白的脸,立刻飞红起来,也垂头不再说话。

  又过了半晌,银花娘也忍不住道:“听说他最近脸上被人伤了,不知可是真的?”

  唐琳叹道:“不错,他脸上的确有条刀疤,他告诉我,这是被一个世上最狡猾、最狠毒的女人所伤的。”

  银花娘恨得牙庠庠的:嘴里却笑道:“若不是狠毒的女人,又怎舍得伤了他。”

  唐琳忽又嫣然一笑,道:“这女人若是想将他容貌毁去,只怕是要失望了。”

  银花娘道:“哦?”

  唐琳道:“他脸上多了这条刀疤,非但一点也不难看,反而增加了他的男性气概,我想,他脸上没有受伤时,一定会有些脂粉气,绝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看。”

  银花娘几乎气炸了肺,暗暗咬着牙,却笑道:“这只怕就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接着,小路上就出现了两行人影,竟有二三十个之多,两人一排,头尾四人手中,各各提着盏红灯笼。

  一个矮矮胖胖的人,走在最前面,⾝上并没有带着兵刀,腰畔却鼓起了一大块,显然带的暗器不少。

  唐琳展颜道:“咱们运气不错,来换班的果然是我七师哥。”

  银花娘道:“这小胖子就是你七师哥?”

  唐琳道:“我这七师哥人虽和气,但武功却是一等一的⾝手,江湖中人都称他为“千手弥陀”唐家庄的人,除了我大哥和大师兄外,只怕就要数他声名最响了。”

  银花娘笑道:“这倒看不出,他看来简直就像个酒楼掌柜似的。”

  唐琳也忍不住笑道:“他不当值的时候,本来就做酒楼掌柜的,不但到这里来拜庄的人,都由他接待,到这里来捣蛋的,也得先过他这一关。”

  这初入情网的少女,自从知道自己有希望再见到心上人后:心情已开朗起来,话也不觉多了。

  只见这“千手弥陀”唐守清走到洞外,就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个黑黝黝的牌子,交给洞口巡弋的大汉。

  那大汉躬⾝一礼,转⾝奔入,过了半晌,就有个国字脸、黑胡子、气势威猛的彪形大汉,大步走了出来。

  唐守清迎上去笑道:“四师兄辛苦了。”

  唐守方目光一转,沉声道:“来的为什么只有二十九个人?”

  唐守清陪笑道:“小虎子的老婆生孩子,小弟答应让他在家歇一天。”

  唐守方寒着脸道:“生娃儿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唐家庄那天没有人生娃儿,你师嫂生小娃时,我还不是照样要当值。”

  唐守清垂头笑道:“这是小弟的错…”

  唐守方哼了一声,道:“这次也就算了,下个月却要罚他多当三次班,但今天的人手缺了一个,还是不可以。”

  唐守清陪笑道:“这里已有十三年没有出过事了,少个把人又有什么关系?”

  唐守方厉声道:“老七,你这就不对了,就算一万年没有出事,我兄弟还是不能疏忽的,别人不敢闯到这里来,岂非就是因为这里的防守森严。”

  唐守清垂头道:“是。”

  唐守方目光又一转,指着洞口一条大汉道:“你昨天当值吃饭时,偷偷喝了两口酒,我本想回去才罚你,现在有这件事,你就代小虎子多当一天班吧。”

  那大汉立刻躬⾝道:“是。”

  唐守方这才挥了挥手,于是“千手弥陀”带来的二十九条大汉,就一个跟着一个的从他面前走进洞去。

  接着,就听得山洞里响起了一片呼喝声,铁栅开闭声,又有二十九条大汉鱼贯着走出来,排成两列。

  唐守方又将这二十九人仔细点了一遍,凝重的面⾊,才显得略为轻松了些,转⾝对着唐守清道:“明天卸班后,就到四哥家来吃饭,你四嫂舂天里风的鸡,还剩得有两只,她知道你好吃,还留着等你哩。”

  唐守清也展颜笑道:“好,小弟带酒去。”

  唐守方又挥了挥手,终于带着两行人走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道:“酒莫要带得太多,免得喝醉了第二天又要喊救命。”

  唐守清笑道:“遵命。”

  ※※※

  这十三年来一直太平无事的地方,到现在仍防守如此严密,银花娘瞧在眼里,也不噤暗暗吃惊,暗暗佩服。

  她这才知道蜀中唐门历久不衰的声名,的确不是轻易得来,幸好她未曾轻举妄动,否则此刻只怕就要被人抬着出去了。

  等唐守方和他带领的大汉们都走得不见踪影,唐琳才松了口气,拉了拉银花娘衣襟,道:“现在,咱们可以去碰碰运气了。”

  她拉着银花娘走到山洞外,巡弋的大汉立刻厉叱道:“什么人?”

  唐琳道:“是我,你都瞧不出么?”

  那大汉躬⾝陪笑道:“原来是四姑娘。”

  唐琳道:“我有要紧的事要找七师哥…”

  她一面说话,一面就想往里走。

  谁知那大汉却挡住了她的去路,陪笑道:“请四姑娘恕罪,没有老太爷的吩咐,小人若是让四姑娘进去了,明天小人当真吃罪不起。”

  唐琳只有停下脚步,道:“既是如此,你就把七师哥找出来吧,行不行。”

  那大汉竟还是要犹疑半晌,才躬⾝道:“是。”

  但这时已用不着他进去找了,唐守清已笑嘻嘻地迎了出来,圆圆的眼睛在银花娘⾝上一转,笑道:“四妹你怎地把贵客带到这种地方来了,却叫我如何招待?”

  银花娘抿着嘴一笑,又瞟了他一眼,才低下头去。

  唐琳笑着道:“你知道她是贵客?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唐守清笑道:“前两天我就听说乾姑奶奶带了位妹妹来,把大嫂的玫瑰露也喝了,我虽然嘴馋,但二姑奶奶不请我,我可不敢去闯她的席。”

  唐琳笑道:“难怪二姐总说七师哥是耳报神,庄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果然,没有一件能瞒得过你的。”

  唐守清道:“你莫拍我马庇,你又想着我什么了?”

  唐琳道:“我只问你,我既把贵客带来了,你想该怎么招待她?”

  唐守清苦笑道:“我早就说过,这里没有招待客人的东西,但是,后天中午我一定好好准备一桌鱼翅席,只看姑娘们肯不肯赏光而已。”

  唐琳道:“人家才不稀罕你的鱼翅席哩。”

  她忽然拉起唐守清的袖子,笑着道:“她只想进去观光观光,七师哥你就行个方便吧,上次二姐带客人来,你还不是放进去了么?你既答应过二姐,也就该答应我,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下次炖了田鸡,也不找你去吃。”

  唐守清叹了口气,道:“我一瞧见你,就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了,否则为什么早不来,迟不来,等我一接了四师哥的班,就立刻赶来。”

  银花娘噗哧一笑,悄悄向唐琳,道:“我早就知道瞒不过他的,不如还是把二姐找来吧。”

  她这话明虽是向唐琳说,其实自然是说给唐守清听的,她声音说得虽小,却刚好能让唐守清听到。

  唐守清只有苦笑道:“我见了二‮姐小‬害怕,见了四‮姐小‬难道就不怕么?四‮姐小‬的心眼儿,比二‮姐小‬还要多十倍哩。”

  他长长作了个揖,道:“两位姑娘就请快进去,快出来吧,只要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不乱走,不乱动,我就算承了两位姑娘的情了。”

  ※※※

  从远处看,这山洞根本就没有门,但一走到洞口,便可瞧见深深嵌入石壁里的三道铁栅。

  就凭这三道铁栅栏,已不是任何人所能闯进去的了,那耝大的铁枝,沉重得简直像是无法移动。

  但唐守清只不过在石壁上轻轻按了按,铁栅便立刻奇迹般滑失在石壁里,全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从铁栅间望进去,已可发现这山洞形势的险峻,每一块突起的山石后,几乎都有条黑衣大汉石像般木立在那里。

  走过这三道铁栅,一个人的心情更会不由自主地沉重紧张起来,既像是走入了一间阴森的古刹,又像是走入了一片原始森林,自己会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四面八方都像是充満了不可预测的危险。

  银花娘叹了口气,悄声道:“其实用不着别人吩咐,在这种地方,又有谁敢乱走乱动呢?”

  唐琳撇了撇嘴,道:“若不是为了陪你,这种鬼地力请我我都不来。”

  她嘴里虽说这是“鬼地方”但却掩不住神⾊间的得意之⾊,只因这地方已不仅是唐姓‮弟子‬心目中的神殿,几乎也已成了江湖中人心目中的圣地,这正是唐家每一个人都深深引以为傲的。

  深黝曲折的洞⽳,本该十分阴森,但在这里,越往里走却越热,接着,便可以听到潺潺流水声。

  再转过一个弯,银花娘眼前豁然开朗。

  曲折的洞⽳,到了这里突然开展,这山腹中竟是空的,‮大巨‬的,圆形的穹顶,离地至少有数十丈,周围方圆更不知有几百丈,一个人站在山洞的这边用力呼喊,等他闭起嘴时,声音才能传得到那边。

  奇怪的是,这里虽是山腹,却有条小溪自洞中流过,溪水是浊⻩⾊的,居然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沿着这条溪水,摆着数十具形式奇古的铜炉,每个铜炉间,又都隔着一架半由天然、半由人工塑成的石屏风。

  此刻每具铜炉旁,都有两条精赤着上⾝的大汉在铁砧上敲打着,他们所用的铁锤并不大,打造的东西显得很小,但他们面⾊的沉重,却像是承担着千斤重量似的,全⾝精力都不敢有丝毫松弛。

  第一个火炉间的人,制成一样东西后,便投入一个悬在溪水中的竹篓里,流动的溪水,将这样东西冲激盏茶时分后,第二个火炉间的人,便将这竹篓钩过去,再继续敲打加工。

  这样经过五次加工后制成的东西,再放入溪水中冲激三盏茶功夫,便由一条黑衣大汉集中在一齐,送到沿着山壁建成的一排石屋那边去。

  石屋的门口,却悬着子,里面偶而也有敲打声传出,门一掀,才可以瞧见石屋里的人。

  石屋里的人大多数须发俱已苍白,每个人都坐在一张上面摆満了零碎铁器的桌子旁。

  他们工作得更专心,神情更凝重,对外界的万事万物,似乎都已不闻不问。

  他们的世界,他们的生命,就全都在他们手里所捏着的那一件件小铁丝、小铁片上。

  “蜀中唐门”名震天下,威名垂三百年不坠的暗器,就是他们手里的这陆铁丝铁片拼造出来的。

  ※※※

  银花娘已完全瞧得愣住了。

  她从未梦想到制成一件暗器的手续,竟是如此繁重,唐琳瞧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抿嘴一笑,道:“你瞧够了么?”

  银花娘拉起她的手,悄笑道:“好妹子,你莫要笑我,我现在就好像刘伶入了天台,只觉得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唐琳道:“我怎么会笑你,每个人初到这里来,都会变成你这副样子的,因为谁也不会想到,造一件小小的暗器,也会如此⿇烦。”

  银花娘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可是真糊涂死了。”

  唐琳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了件黝黑无光的暗器来,这暗器乍看像朵花,再看像个针团,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不像了。

  唐琳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银花娘瞪大了眼睛道:“我…不知道。”

  唐琳道:“这就是江湖中人人见了都头疼的唐家铁蒺藜,铁蒺藜本不是什么特别的厉害暗器,唐家的铁蒺藜特别厉害,就是因为它制造的方法不同。”

  银花娘故意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地方来。”

  唐琳道:“别人造铁蒺藜,都是先造好个模子,再把铁汁倒进去,等到铁汁冷却凝固,就算造成了。”

  银花娘道:“那么你们家的呢?”

  唐琳道:“我家的铁蒺藜,却要先打好一片片比瓜子壳还小的铁叶子,然后再一片片拼凑成的,它一打进人的⾝体,铁叶子就立刻散开,你若想将这暗器起出来,就非得将那一大块⾁都挖出来不可。”

  银花娘变⾊道:“唷,那可不疼死人么。”

  唐琳微笑道:“若是真能救命,疼一疼也算不得什么,只可惜你就算能把这暗器挖出来,还是救不了命的。”

  银花娘皱眉道:“为什么?”

  唐琳道:“只因这暗器本是十三片铁叶子拼成的,不但每片铁叶子上都淬了毒,而且每片铁叶子上淬的毒都不同,十三种毒性一见血就发作,那是神仙也救不活的。”

  银花娘听唐琳说唐家暗器的利害情形,不由倒菗了E保气,道:“难怪江湖中人都说宁可遇到鬼,也不愿遇着唐家的暗器了。”

  唐琳道:“在唐家的七种厉害的暗器里,这铁蒺藜算是最普通的,最简单的一种哩,铁蒺藜只不过是十三片铁叶子拼成的,还有的却得要七、八十种东西才拼得成,譬如说,九天十地神针的针筒…制造这种针筒的法子,至今还是江湖中一个最大的秘密。”

  银花娘目光转动,道:“所以你们才要将这些制造暗器的人,都分隔起来,为的就是怕他们将这秘密露是么?”

  唐琳道:“不错,能在这里制造暗器的,虽然都忠诚可靠得很,但也未必经得住别人的威逼利诱,唐家的祖宗们早已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根本就不让他们知道整个秘密,他们就算露,也没法子整个露。”

  她随手一指,又道:“譬如说这两个人,他们的任务,只是打造铁蒺藜上的第一片铁叶子,他们终生就只打造这片铁叶子,别的事他们全都管不着,连这铁蒺藜上其他的铁叶子是什么形状,他们都不知道。”

  银花娘叹道:“他们终生都在打造这一片铁叶子,到后来自然熟能生巧,越造越好,这也难怪唐家的暗器别人始终都赶不上了。”

  唐琳微微一笑,道:“这样还有个好处,还就是他们下工时,就可以和平常人一样生活,用不着担心别人来把他们架走,也用不着再受监视。”

  银花娘瞧着那一排石屋,道:“这里面的人呢?”

  唐琳道:“只有这里面的人,是知道暗器制作秘密的,因为一片片叶子打成后,就集中送到他们那里去,再由他们拼在一起。”

  银花娘道:“他们难道不会漏秘密么?”

  唐琳笑道:“这些人都是已退休的老人,而且大多是孤家寡人一个,才自愿来做这种事的,只因他们一做这种事,终生就不能再走出这山洞一步。”

  银花娘叹了口气,道:“难怪他们工作得这么专心,原来他们已将生命都贡献给暗器了,能做出一件完美的暗器来,使唐家的光荣历史保持不坠,就是他们最大的快乐。”

  只听唐守清接口笑道:“姑娘说的不错,这些老人家的生活虽然寂寞,但只要能使唐家声名保持不坠,唐家的人是什么苦都能吃的。”唐琳却忽然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过去看一个人。”唐守清皱眉道:“四妹,你莫忘了…”他似待咀止,但这时唐琳已跃过温泉,走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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