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几乎见龙王
陆小凤从小老头的密室中走出来时,正是六月初八的清晨。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海风虽然被四面山风所阻,气候还是凉慡宜人。
他并不是从原来那条路出来的,所以并没有经过那堆満木鱼佛像的地方,也不必再钻水池。
这条地道的出口上处,就在那九曲桥下的荷塘附近,他出来之后,才想起刚才忘了问小老头一件事。”假如我要觉睡,应该到哪里去睡?“小老头显然认为这种事他一定可以自己解决的,所以也没有提,却不知觉睡正如吃饭一样,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现在陆小凤只希望能找到岳洋。岳洋就算不会找地方给他觉睡,至少‘小茅棚去。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何况那里还有个笑口常开的老朋友在等着他。想到这个老朋友,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老朋友那大肚子里,是不是也有个人?这些人都没有牛⾁汤喝,是不是已经死了?”想到这一点,陆小凤想赶快回去。他居然在想家了,这连他自己也觉得很滑稽。只可惜他找不到岳洋,却看见了沙曼。百花盛开,在阳光下看来更艳丽,沙曼就站在花丛中,穿着件轻轻淡淡的袍子,脸上不着脂粉,百花在她⾝畔却已都失去了颜⾊。她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既没有动,也没有开口。陆小凤却情不自噤地走了过去。她忽然转⾝走了,陆小凤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走过条铺満采石的径花,前面一丛月季花的掩映中,有栋小小的屋子。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栋小屋无疑就是她伎的地方。陆小凤忽然想到了幽灵山庄。看起来这里的确有很多地方都和幽灵山庄很像,可是实质却完全不同,陆小凤的遭遇也不一样。到幽灵山庄去,他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早已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幽灵山庄中的人,都是死过一次,再隐姓埋名的。这里的人却本来就是无名的人。老刀把子虽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这小者头更是个出旷的奇才,惊才绝艳,深不可测,老刀把子跟他比起来,只不过是海洋旁的一条小溪而已。小屋的门还开着,屋里寂无人声。陆小凤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沙曼就在门外,掩起了门,拥抱住他。她的嘴唇灼热,⾝子火烫。陆小凤醒来时,已近⻩昏。她正站在窗口,背对着他,纤细的腰肢伸展为丰満的臋部,腿双修长笔直。陆小凤几乎看痴了。这又像是一场梦,荒唐而甜藌,他永远想不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他想坐起来,走过去再次拥抱她,可是四肢酸软无力,连动都懒得动。她没有回头,却已知道他醒来,忽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杀了飞天玉虎?“此时此刻,无论谁也想不到她会忽然问起这句话的。飞天玉虎狡猾残酷,在银钩赌坊那一役中,陆小凤几乎死在他手里。陆小凤也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人,忍不住问:“你认得他?”沙曼还是没有回头,可是肩头颤抖,心情仿佛很激动。过了很久,她才缓缓:“他的真名叫江玉飞,我本来叫江沙曼。”陆小凤吃了一惊:“你们是兄妹?“沙曼:“是的。”陆小凤的心沉了下去,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原来她是为了要替兄长复仇。可是她没有把握能对付陆小凤,她只有用女人最原始的—种武器。这种武器—向很有效。现在他四肢酸软,想必已在魂销的睡梦中遭了她的毒陆小凤只有在心里安慰自己。”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运气,能够死在这样的女人手里,也算是运气,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一个人只要能想得开,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苦恼埋怨的事。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我虽然没有亲手杀死他,他却足因我而死的,假如我还有第二次机会,说不定会亲手杀了他的!“沙曼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我曾经不止一次发过誓,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用自己的⾝体作为酬谢。我已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表达我的感激。”她的声音里充満了悲哀和怨恨,陆小凤又吃了一惊:“为什么?”
沙曼的⾝子在颤抖:“因为他虽然是我的哥哥,却害了我—生。“陆小凤没有再问下去。他了解这种情形,像飞天玉虎那样的人,无论多卑鄙可聇的事,都能做得出的。沙曼仍然没有回头,又道:“我答应过自己的事,现在我做到了你也可以走了。”
陆小凤:“我不走。”
沙曼忽然转⾝,苍白的脸上泪痕未⼲,美丽的眼睛却已因愤怒而变得利如刀锋,冷冷:“你还要什么?难道还人一次?“这句话也说得利如刀锋。陆小凤知道自己现在若是走了,以后再相见一定相逢如陌路,若是再去拥抱她,她纵然不会拒绝,以后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既不走也不去拥抱她,却又怎么能在这里耽得下去?他又傻了,真的傻了。沙曼看着他,目光渐渐温柔。他若真的是传说中那样的薄幸登徒子,现在就算不走,也必定会乘机再来拥抱她一次。反正他巴得到她,为什么还要再留以后相见的机会?她看得出他心里多情软弱的一面,但是她一定要让他走。外面忽然有人在⾼呼。”九少爷回来了,九少爷回来了I”沙曼的脸上立刻起了种奇怪的变化,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忽然被父⺟抓住了。
陆小凤却笑了笑:“你不妨先走,我很快就会走的,今天的事,我一定也很快就会忘记。“他在笑,只不过无论谁都应该能看得出他笑得是多么勉強。沙曼没有走,反而坐下来,坐在他的床头。陆小凤:“你一定要我先走?”
沙曼:“你可以不必走。”
陆小凤:“你…“沙曼脸上的表情更奇怪:“我做的事,并不怕别人知道,你随便要在这里耽多久都没关系。”陆小凤看着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人已下了床,披上了服衣,忽又笑:“我有样东西送给你,不知道你肯不肯要?”
沙曼:“你要送的是什么?“陆小凤:“我的夜壶刀!”
沙曼又在看着他,美丽的眼睛中已有了笑意,终于真的笑了。
陆小凤从来没有看过她笑。
她的笑容就像是冰河解冻,舂回大地,生新的花蕾在阳光下开放。
陆小凤也笑了。
在笑,也不知笑了多久,忽然间,两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睛里流下来,流过她苍白美丽的面颊。
她忽然也站起来,用力拉佐陆小凤的手,轻轻:“你不要走!“陆小凤的声音已嘶哑:“为什么?‘’沙曼:“因为我…我不要你走!她又拥抱住他。她的嘴唇冰冷,却柔软芬芳甜藌如花蕾。这—次他们已没有火焰般的欲望,却有一股柔情温柔如水。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位智者说过句令人水远难忘的话。他说:友情是累积的,爱情却是突然的,友情必定要经得起时间考验,爱情却往往在一瞬间发生。这一瞬间是多么辉煌,多么荣耀,多么美丽。这一瞬间已足永恒。风在窗外轻轻的吹,暮⾊已降临大地。现在正是仲夏。仲夏曰的⻩昏,又明亮,又朦胧,又轻柔,又热烈…多么奇妙的人生,多么奇妙的感情。也不知是门没有栓,还是窗没有掩,一个人轻云般飘进来,又轻云般飘出去。他们都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发觉到已有人来了又去。可是他们却看到了他留下的一朵花。一朵冰花。现在正是仲夏,这朵花却是用冰雕成的,透明的瓣花还没有开始溶化。要在多么遥远的地方才有窖蔵的冬冰?要费多么大的苦心才能将这朵冰花完完整整的运到这里来?虽然是—朵小小的冰花,可是它的价值有谁能估计?又有谁知道其中含蕴着多少柔情?多少爱心?除那神龙般的九公子外,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事来?他知道她从来不看重⾝外之物。他知道她伯热,在这南海中的岛屿上,却终年看不见冰所以他特地将这朵冰花带回来,亲自来送给他珍爱的人。可是他来的时候,她却在别人怀抱里,他只有留下这朵冰花,悄悄的走了。陆小凤看着这朵冰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却不知是为了这个孤⾼而又多情的人?还是为了自己?他没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他不敢去看。可是他却忍不住问:“是他?”
沙曼慢慢的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竟连一点表情都没用。
陆小凤:“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沙曼淡淡:“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说别人的事?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他替陆小凤扣起了衣襟上的钮扣,嫣然一笑:“后面有个小小的厨房,我去烧点菜给你吃,柜子里还有点酒,我可以陪你喝两杯。“陆小凤看着她,不但看见了她的笑,也看见了她对他的感情。他自己的心仿佛已将因太多的情感而爆裂,他忍不住要去拥抱他。外面却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有人轻轻:“我是小玉,九少爷特地叫我来请曼姑娘去吃饭。”沙曼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冷冷:“我不去,我没空。小玉还不肯走,还在门外哀求。”曼姑娘不去,九少爷会骂我的ao沙曼忽然冲过去拉开门,:“你有没有看见我这里有客人?”
小玉拾起头,吃惊的看着陆小凤,嗫嚅着道:“我…我沙曼沉着脸:“你应该看得见的,其实他自己也看见了,他若真的要请我吃饭,刚才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
小玉不敢再说话,垂着头,悄悄的走了,临走时又忍不住偷偷看了陆小凤一眼,显得又惊讶,又好奇,好像从来也想不到会在曼姑娘的屋里看见别的男人。
可是沙曼做事,却真的是不怕别人看见,也不怕别人知道的。
如果她决心要做一件事,别人的想法和看法,她根本☆不在乎。
门掩上,她忽然转⾝问陆小凤。”你能不能在这里等等我,我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的。“陆小凤,点点头。她本该去的,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情感,何况她又刚从远方回来。沙曼看得出他的心意,又:“我并不是去吃饭,可是有些话我—定要对他说『”她很快的穿好服衣,拿起那朵已将溶化的冰花,走出门又回头。”你—定要在这里等我!“陆小凤在柜子中找到了酒,一个人坐下来,却连酒都喝不下去。他只觉得这精雅的屋子忽然已变得说不出的空虚寂寞,使得他忍不住要问自己:“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么样做是不是在害人害己。小老头虽然说什么事都让他自己决定,其实他的命运已完全被别人操纵在手里,现在他连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又怎么能保护她?但是现在他一定已让她陷入了困境,那位九公子在这里一定有操纵别人命运的权利。他想走,又不忍走,站起来,又坐下,刚倒了杯酒想喝,突听一个人带着笑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为什么不替我也倒一杯?”
笑声甜美,正是牛⾁汤的声音。
他虽然已很久没有听见过她笑了,她的笑声他还是听得出的。
牛⾁汤已银铃般娇笑着走进来,笑容甜美,容光焕发,她笑的时候实在比不笑时迷人得多。
陆小凤却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淡淡:“你几时又变得认识我了?“牛⾁汤:“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你的,只不过有别人在的时候,我怎么好意思跟你亲热?”
她抢过陆小凤手里的酒杯,一下子就坐到他腿大上,柔声:“可是现在我们就可以亲热了,随便你怎么亲热都行!“陆小凤:“你的九哥已回来了,你为什么不陪他喝酒去?牛⾁汤又笑了。”你在吃醋?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他是我嫡亲的哥哥Jo陆小凤显然也有点竟外,忍不佳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他已问过老实和尚,也问过沙曼,他们都没有说。
牛⾁汤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说不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陆小凤道。”为什么?”
牛⾁汤:“因为他这个人实在太复杂,太奇怪,可是连我那宝贝爸爸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天才。”提起了这个人,她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又:“他有时看来很笨,常常会迷路,甚至连左右方向都分不清,你若问他一百个人中若是死了十七个还剩几个?他说不定会真的去找一百个人来,杀掉十七个,再将剩下来的人数一遍,才能回答得了。”她接着:“可是无论多难练的武功,他全都一学就会,无论警卫多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你心里想的事,还没有说出来他就已知道,假如你要他去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在保护,他都绝不会失手!“陆小凤:“绝不会?”
牛⾁汤笑了笑:“也许你不相信,老实和尚却一定知道!“陆小凤:“他们交过手?”
中⾁汤:“像老实和尚那样的武功,在他手下根本走不出三招。”陆小凤不说话了。
他知道这并不完全是吹牛,老实和尚从箱子里出来的情况他是亲眼看见的。
牛⾁汤:“他不赌钱,不喝酒,男人们喜欢的事,他全不喜欢。”陆小凤冷冷:“除了杀人外,他还⼲什么?“牛⾁汤:“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海边发呆,向时两三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次他在海边坐了三天,非但没有吃过—点东西,连一滴水都没有喝。”陆小凤:“也许他偷偷吃了几条鱼,只不过你们没看见而已。”牛⾁汤:“也许你又不相信,可是他的忍耐力的确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他可以在海底耽一天—夜不出来。”
陆小凤:“难道他是鱼,可以在水里呼昅?“牛⾁汤:“他简直好像可以不必呼昅一样,有次老头子也不知为什么生了气,把他钉在棺材了,埋在地下埋了四五天,后来别人忍不住偷偷的把棺材挖出来,打开棺材盖—看她看着陆小凤:“你猜他怎么样?”
陆小凤板着脸:“他已经变成了僵尸,也许他—直都是个僵尸!
牛⾁汤笑:“他居然站起来拍拍衣裳就走了,连一点事都没有!“陆小凤嘴里虽然说得尖酸刻薄,其实心里也不噤对这个人佩服得很。他也知道这并不是神话,一个人若是将天竺的瑜伽术练好了,本就可以做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他自己就亲眼看见过一个天竺的苦行僧被人装进铁箱,沉入水底,三天之后居然自己从铁箱里活生生的走了出来。牛⾁汤:“他虽然又古怪,又孤僻,可是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常常为别人做很多事,自己却一无所求,对于钱财,他更没有看在眼里,你只要向他开口,只要他有,不管多少他都会拿给你!”
她又:“女孩子更没法子不为他着迷,只可惜除了我那位未来的嫂子外,他从来也没有将别人看在眼里!“陆小凤:“你未来的嫂于是谁?”6牛⾁汤:“就是刚才跟你抱在一起的那个女人。”陆小凤怔住,过了很久,才忍不住问:“他们已订了亲?
牛⾁汤点点头:“你猜我哥哥是从什么地方把她救出来的?“陆小凤不愿猜。牛⾁汤:“从一家见不得人的妓院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那时她刚被她自己的哥哥卖到那家妓院里,若不是我哥,现在她已不知被蹋糟成什么样子!‘陆小凤只觉得胃在收缩,几乎忍不住要呕吐。牛⾁汤:“我哥这么样对她,她至少也应该表示点感激才对,谁知她反而总是给我哥哥气受,像我哥哥那样的男人,竟会喜欢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说奇怪不奇怪?“陆小凤:“不奇怪『”牛⾁汤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陆小凤冷冷:“她本来就是个可爱的女人,至少不会在背后说人的坏话!“牛⾁汤又叹了口气:“原来你也喜欢她,这就有点⿇烦了,我本来以为你一心只想回去的,所以偷偷的替你找了条船。”陆小凤叫了起来。”你说什么?“牛⾁汤淡淡:“现在你既然喜欢她,当然一定会留在这里,我又何必再说什么?”她慢慢的站起来,居然要走。陆小凤一把拉住了她:“你…你真的替我找了条船?“牛⾁汤:“那也不是多大的一条船,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陆小凤:“只不过怎样?“牛⾁汤:“只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有二三十个,那条船也能把你们送得回去。陆小凤:“船在哪里?”牛⾁汤:“你既然不想走,又何必问?“陆小凤:“我…”牛⾁汤:“你既然喜欢她,又何必走?“她挣脫陆小凤的手,冷冷:“可是我却要走了,也免得别人回来看见吃醋!”陆小凤只觉得満嘴又酸又苦,看着她已将走出门,忍不住又冲过去拉住她。牛⾁汤板着脸:“一个大男人,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拉拉扯扯的⼲什么?“陆小凤:“好,我跟你走!”这句话说完,他抬起头,就看见沙曼正在门外看着他。夜⾊已深了,花影朦胧。她静静的站在花丛中,苍白的脸仿佛已白得透明,美丽的眼睛里充満了悲伤。等到陆小凤看见她时,她就垂下头,从他们⾝旁走过,走进她自己的屋子,连看都不再看陆小凤一眼。她没有说话,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陆小凤能说什么?牛⾁汤看着他们,道。”你既然要走,为什么还不走?“陆小凤忽然冲过去,拉伎沙曼的手,大声:“走,我带你—起走!”沙曼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他却已能感觉到她的⾝子又在颤抖,忽然冷冷:“你走吧,快走,我…我明天就要成亲了,本就不能再见你!“陆小凤的手忽然冰冷,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放开她的手,忽然大笑:“这是喜事,恭喜你,只可惜我已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他将⾝上的银票全都掏出来,放在桌上。”这点小意思,就算我送给你们的贺礼。“谢谢你。妙,妙极了。一个刚刚已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你的人,现在却为了你送给她成亲的贺礼而谢谢你。而你送给她的,正好是她平常从来也没有看在眼里的。你说这是不是很妙,妙你一头活活的撞死。陆小凤没有撞死。他跟着牛⾁汤来到海边,这一次牛⾁汤居然没有骗他。海边果然有条船,船上还有六七个船夫。牛⾁汤拉佐他的手:“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走?”陆小凤:“不知:“牛⾁汤:“我本来不想让你走的,可是现在却不能不让你走了。”陆小凤:“我知道!“牛⾁汤:“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陆小凤:“我又知道,又不知道Jo牛⾁汤叹了口气:“其实我是知道的『“陆小凤:“你知道什么?”牛⾁汤:“我知道你心里—定很难受,可是你若一直耽在这里,总有—天,你—定会死在找九哥手里。“陆小凤:“我知道Jo中⾁汤:“回去之后,你就想法子打发点赏钱给船夫,他们都是很可靠的人』”陆小凤:“我知:“牛⾁汤:“老头子若是知道我让你走了—定会生☆☆,说中定会活埋我,可是…“她叹了口气:“可是我们总算有过—段感情,如果是我杀了你,我倒也甘心,如果是别人杀了你,我就一定会很伤心的!”陆小凤:“我知道!“牛⾁汤笑了。”现在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陆小凤:“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的心已乱了,完全乱了。他聪明、洒脫、机智、勇敢、坚強、果断,他热爱生命,喜欢冒险。他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种混蛋,可是他有一个最大的缺点。他的心太软。为什么性格越坚強的人,心反而会越软?为什么越聪明的人,反而越容易做出笨事?“现在陆小凤又到了海上。辽阔壮丽的海洋,总是会让人忘记一切忧愁烦恼的。可是陆小凤并没有忘记。现在正是夜最深的时候,几乎已接近黎明,但是他却想起⻩昏。那个令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昏。她为什么会那样对他?为什么先要他走?又不要他走?又让他走了?一个容易变化?如果真情都如此不可信赖,那么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人信赖的事?能回去,当然是件不可抗拒的诱惑。回去之后,他又是名満天下的陆小凤了,在那荒岛上,他算得了什么?回去之后,他立刻会受到很多人的欢迎,不肯为别人开的名酒,也会为他而开,别人做不到的事,他都能做到。可是回去之后,他是不是真的愉快?这么多年来,他的荣耀已经太多了,无论谁提起那个长着四条眉⽑的陆小凤,都会觉得又佩服、又羡慕,又嫉妒。他是不是真的快乐?只有他自己知道。一个人若是不能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就算将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都给了他,等到夜深梦回,无法成眠时,他也同样会流泪。即使他眼睛里没有流泪,心里也会流泪。一个人若是能够和自己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就算住在斗室里,也胜过广厦万间。这种情感绝不是那种聪明人能了解的。这种情感你若是说给那些聪明人听,他一定会笑你是呆子,是混蛋,为什么要为了—个亥孩子放弃一切?他们却不知道,有时一个女孩子就是一个男人的一切。就算世上所有的珍宝财富权力和荣耀,也比不上真心的欢悦。这种情感只有真正有真情真性的人才会了解,只要他能了解,就算别人辱骂讥笑他,说他是呆子,他也不在乎。陆小凤就是这种呆子。陆小凤就是这种混蛋。夜⾊凄迷,大海茫茫,他却忽然”噗通“一声跳入了海水里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再回去见她一次。就算见到了之后他再悄悄的走,他也心甘情愿。就算他已走不了,他也心甘情愿。一个并不笨的人,一个没有根的浪子,一个沉着而冷静的侠客,一个挥金如士,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一个已拥有别人梦想不到的财富名声和权利的成功者,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因为他是陆小凤。他若不这么样做,他就不是陆小凤。他就是个死人!海水冰冷他跳下船之后,又游出了很远,才想起了一件事,—件要命的事。开船时正夜深,现在已将近黎明,船走了至少已有一个多时辰,他若要游回去,就不知道要多久了,可能要三五个时辰,也可能永远游不回去。若是回头再去追那条船,可能很快就追上,也可能永远追不上。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已被吊在半空中,进也是要命,退也是要命。就在这时,突听”轰“的—声响,他回头的时候,一股青蓝⾊的火苗正从那条船上冒起来,忽然间就变成漫天火焰。海水冰冷,他的人却已变得比海水更冷,然后就只有看着那条船慢慢的沉下去。如果他还在那条船上,只怕早已被炸成了飞灰,这—次他又死里逃生。只可惜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现在他就算想再回到那岛上,也难如登天,若是想沉人海底,就容易得多了。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他好像迟早都是要沉下去的。他坐过的船也好像迟早都要沉的,牛⾁汤用的方法,显然比她父亲耝鲁激烈得多。陆小凤叹了口气,忽然又发现自己另一个弱点。他总是太容易相信别人,总是将别人看得太善良了些,总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不可救药的恶人,却忘了—个做父亲的当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女儿。他以为牛⾁汤只要把他赶走就已心満意足,想不到她却一定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