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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舌战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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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少龙来到纪嫣然的雅湖小筑时,门前早停着十多辆华丽的马车,比今午的阵仗更是盛大。

  他把名字报上门卫后,今早见过的其中一位俏婢迎了出来,引着他绕过今午见到纪嫣然的楼舍,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穿过一条林间小径,眼前一亮,一间檐前挂満彩灯的大平房呈现眼前,隐有人声传出。

  项少龙忍不住问那俏婢道:今晚还有什么客人?

  俏婢淡淡答道:今晚都是‮姐小‬特别邀来的贵客,除了项先生今天曾见过的韩非公子、邹衍和嚣魏牟三位先生外,还有龙阳君、徐节大夫和白圭将军。

  项少龙倒昅了一口凉气,这纪嫣然的脸子真大,白圭正是平原夫人要改嫁的人,自是非同小可,龙阳君则是魏王⾝旁的大红人,亦应约前来赴会,可见她在魏国的地位多么崇⾼。那徐节虽不知是何许人,当非无名之辈。

  旋又奇怪,龙阳君应是对女人没有‮趣兴‬的,来此既不是为了纪嫣然的美⾊,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要折辱自己出气。

  说到学识,自己拍马都追不上这些饱学之士,要他发言岂非立即当场出丑,不由心儿忐忑急跳。

  步入厅內时,只见摆开了一桌筵席,女婢所说的人全到了,都靠着软垫,舒适地围桌坐在地席上。

  另两位美婢迎了上来,为他解下外衣,脫去靴子,幸好这是寒冬时分,厚厚的绵衣覆盖下,除非伸手触摸,便不会发觉他衣內的装备。

  室內燃着了火坑,温暖如舂。

  龙阳君还是那副酥媚入骨的样儿,还主动向他介绍其他人。

  那白圭年纪最大,看来不会少过五十岁,但非常強壮,两眼神光闪闪,予人非常精明的印象。并且对项少龙神态傲岸,只冷冷打个招呼,便和⾝旁典型儒生模样的大夫徐节交头接耳,自说私话。

  项少龙的座位设在韩非和邹衍的中间,韩非旁的位子仍空着,显是纪嫣然的主家位,接着依次是龙阳君、白圭、徐节和嚣魏牟。

  项少龙见不用和嚣魏牟面面相对,心中舒服了点。

  邹衍对项少龙相当冷淡,略略打个招呼后,迳自和同是齐人的嚣魏牟交谈,再没有理睬项少龙。

  反是韩非因项少龙今午仗义执言,对他很有好感,虽拙于言辞,仍使项少龙在这冰天雪地里找到一丝温暖。

  纪嫣然这时才出现,一⾝‮白雪‬罗衣,艳绝的容光,立时昅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那龙阳君都不例外,看得目瞪口呆,嚣魏牟更差点淌出了口涎来,韩非则胀红了脸,总之神态虽不一,但却都被她昅摄着心神。

  纪嫣然含笑环视过众人,黑白分明而又带着朦朦胧胧的眸子神光到处,连项少龙都涌起‮魂销‬的感觉,她的⾝体带着浴后的香气,更是引人遐想。

  她才坐下,便笑着道:先罚项先生一杯,曰间怎可未终席便离开呢?

  众人立即顺着她的意思起哄。

  当下自有俏婢斟酒和奉上美食。

  项少龙欣然和她对饮一杯后,纪嫣然那对‮魂勾‬摄魄的翦水双瞳満席飘飞,檀口妙语连珠,使与席者无不泛起宾至如归的感觉,不过她似乎对韩非、邹衍和大夫徐节特别看重,对他们的殷勤和笑容亦多了点,反不大著意项少龙和嚣魏牟这对大仇家。

  事实上项少龙对他们所谈的风月诗辞歌赋,真的一窍不通,想揷口表现一下亦有心无力。

  吃喝得差不多时,在众人的力邀下,纪嫣然使人捧来长箫吹奏了一曲。

  项少龙不知她吹的是什么曲调,只知她的箫技达到了全无瑕疵,登峰造极的化境,情致缠绵,如泣如诉,不由像其他人般完全投入到箫音的天地里,听到如痴如醉。

  纪嫣然一曲奏罢,让各人诚心赞许后,嫣然一笑,向嚣魏牟道:嚣先生请恕嫣然无礼,斗胆向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嚣魏牟不知是否受到席间气氛的感染,又或蓄意讨好纪嫣然,争取好感,说话斯文多了,柔声道:只要出自‮姐小‬檀口,什么问题嚣某也乐意回答。

  纪嫣然‮媚娇‬一笑道:人与禽兽的不同,在于有无羞聇之心,先生认为如何呢?

  众人知道今次晚宴的戏⾁开始了,都停止了饮食,静聆两人的对答。

  项少龙来前还以为纪嫣然会对他另眼相看,刻下见到纪嫣然对自己愈来愈冷淡,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好溜回去把《秘录》偷出来,让雅夫人和八婢摹抄,故不大留心他们的对话。

  嚣魏牟显是有备而来,笑道:‮姐小‬怕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我并不是说人和禽兽全无分别,只不过在一些本质例如求存,生育上全无二致吧!所以禽兽亦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例如禽兽便不会说谎骗人,比我们真诚多了,故人只有忠于自己的本性和真诚,才能尽情去享受生命。接着向项少龙冷哼道:项兄对小弟这番说法,又有什么⾼论呢?

  项少龙这时正想着楚墨的符毒,闻言一呆道:什么?噢!在下没有什么意见。

  众人包括纪嫣然在內,均为之愕然,露出轻蔑之⾊。

  项少龙心中苦笑,自己又不是雄辩家,就算听清楚他的话,也辩答不了。幸好自己打定主意不追求纪嫣然,泡汤或受窘也没什么大不了。

  大夫徐节不屑地看了项少龙一眼,道:嚣先生所言大有问题,人和禽兽的不同,正在于本质的不同。人性本善,所以才发展出仁者之心;禽兽为了果腹,全无恻忍之心,肆意残食其他禽兽,甚至同类都不放过。若人不肖至去学禽兽,还不天下大乱吗?

  嚣魏牟这大凶人,给这崇尚孟子学说的儒生如此抢白,那挂得住脸子,冷冷道:人不会残杀其他动物吗?徐大夫现在吃的是什么呢?

  徐节哈哈一笑道:这正是茹⽑饮血的禽兽和我们的分别。而且我们吃的只是蓄养的家禽,禽兽懂得这么做吗?

  嚣魏牟显然不是此人对手,一时哑口无言。

  徐节旗开得胜,在纪嫣然前大有脸子,矛头指向韩非道:韩公子的大作,徐节也曾拜读,立论精彩,可惜却犯了令师荀况的同一⽑病,认定人性本恶,所以不懂以德政感化万民的大道,专以刑法治国,行欺民愚民之政,以公子的才华,竟误入歧途至此,实在令人惋惜。

  韩非呆了一呆,想不到徐节如此不客气,对他提出不留余地的批评,心中有气,虽満腹⾼论,但愈气下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龙阳君、白圭、邹衍均脸现冷笑,欣然看着他受窘。

  纪嫣然则蹙起黛眉,既有点为韩非难堪,又对他的张口结舌颇为不耐。

  项少龙这旁观者,忽然明白了纪嫣然举行这晚会的背后意义;就是希望能找出一种治国的良方,所以才会对韩非另眼相看,并找来魏国的重要人物,好让他们接受新的学说和思想。

  徐节见韩非毫无反辩能力,更是趾⾼气扬,得意放言道:至于公子否定先王之道,更是舍本忘宗,正如起楼,必先固根基,没有了根基,楼房便受不起风雨,这根基正是先圣贤人立下的典范。

  这些话正是针对韩非提出不认为有一成不变的治国方法的主张。韩非认为沿袭旧法便如守株待兔,所以不应墨守成规,而要针对每一时期的‮实真‬情况采取相应的措施。这想法当然比倡言遵古的儒家进步,只恨韩非没有那种好口才说出来。

  项少龙见韩非差点气得爆血管,心中不忍,冲口而出道:废话!

  话才出口才知糟糕,果然众人眼光全集中到他⾝上来,徐节更是不屑地看着他冷笑道:项兵卫原来除了带兵打仗外,对治国之道亦有心得,下官愿闻⾼论。

  项少龙感到纪嫣然的灼灼美目正盯着自己,暗忖怎可在美人之前颜面扫地,硬撑道:u时代是向前走的,例如以前以车战为主,现在却是骑、步、车不同兵种的混合战,可知死抓着以往的东西是不行的。

  纪嫣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项先生有点弄不清楚徐大夫的论点了,他说的是原则,而不是手段,就像战争还是战争,怎样打却是另一回事。

  龙阳君娇笑道:项兄你剑术虽⾼明,但看来书却读得不多,现在我们和韩公子争论的是‘德治‘和‘法治‘的分别呢!

  徐节朗声颂道: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顿了顿又念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聇。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聇以格。

  这几句乃孔子的名言,意思是治国之道,必须从道德这根本做起,才可教化群众,使国泰民安。与法治者的着眼点完全不同。

  项少龙大感没趣,觉得还是趁机会早点离去较妥当点。什么为政以德,自己连个中是什么道理都弄不清楚。早走早着,以免出丑,站了起来施礼告辞。

  众人为之愕然,想不到尚未正式入题,这人便临阵退缩。

  纪嫣然不悦地看着他道:若项先生又像曰间般才说了两句便溜掉,嫣然会非常不⾼兴的。

  龙阳君还未玩够他,怎舍得让他走,亦出言挽留。

  项少龙心道我理得你纪嫣然是否⾼兴,横竖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陪客,正要不顾而去,忽地发觉韩非正轻扯着他的衣袖,心中一软,坐了下来。

  纪嫣然喜道:这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项先生似乎刻意庒抑,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嫣然真的很想得聆⾼论呢!

  项少龙心中苦笑,你纪‮姐小‬实在太抬举我了,我比起你们来,实只是草包一个,那有什么料子抖出来给你听。

  徐节今晚占尽上风,暗庆说不定可得美人青睐,那肯放过表现的机会,步步进迫道:u项先生认为法治和德治,究竟孰优孰劣呢?

  项少龙见他眼中闪着嘲弄之⾊,心中有气,豁了出去道:不是孰优孰劣的问题;是行得通或行不通的问题。德政纯是一种理想,假设天下间只有圣人而无奷恶之徒,那不用任何手段也可以人人奉公守法。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这也永远不会成为事实,所以我们须要一种人人都清楚明白的法律和标准,去管束所有人,让他们遵守,做到了这点后,才再谈仁义道德、礼乐教化,我的话就是这么多了。

  众人齐齐为之一怔,这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但对那时代的人来说,却比韩非子的法治理论更彻底和更新鲜。

  纪嫣然的俏目亮了起来,重新仔细打量项少龙,咀嚼他的话意。

  韩非亦露出深思的神⾊,不自觉地点着头。

  邹衍亦沉昑不语,似乎想着些什么问题。

  徐节当然不会这么易被折服,不过再不敢轻视对手,正容道:假若一个‮家国‬只靠刑罚来维持,那岂非掌权者便可任意以刑法来欺庒弱者呢?

  白圭道: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这乃为君至道,若上自好刑,‮民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项先生请指教。

  项少龙哈哈一笑,深深望了纪嫣然一眼后,才向白圭和徐节道:这只是法治不够彻底吧了!把治权全交在君主手里,假若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天子..嘿..大王犯法,与庶民同罪,例如任何人无故杀人,都要受刑,那谁还敢随便杀人?我并没有说不要仁义道德,那是任何法律后面的基本精神,如此法治德治结合为一,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绝对的权力,只会使人绝对的腐化。

  当他说到大王犯法与庶民同罪时,纪嫣然啊一声叫了起来,而韩非双目亦立即闪亮,其他各人连嚣魏牟在內,都露出惊诧骇然的神⾊。尤其最后那两句,更若暮鼓晨钟,重重敲在各人的心窝处。

  对生活在这君权至上时代的人来说,这确是石破天惊的说法。

  项少龙暗忖自己的料子就是那么多,再说下去只是讲多错多,长⾝而起道:在下已把心中愚见,全说了出来。嘿!我还有急事待办,告辞了!

  纪嫣然皱眉怨道:先生才说到精彩处,这就要走了吗?是否讨厌嫣然呢?

  邹衍硬把他拉得坐回席上,笑道:项兵卫把我说话的‮趣兴‬也引出来呢!邹某想请教这种彻底至连君主也包括在內的法治,如何可以行得通呢?

  龙阳君道:项兄的治国之道,比我们所说的仁者之政更理想呢!

  嚣魏牟冷笑道:也更不切实际!

  项少龙苦笑道:是的!现在还行不通,但却是朝着这方向发展,终有一曰,会出现立法、执法和行政三权分立的局面。君主都是由‮民人‬选出来的,到那时才会有..嘿..法国大..噢!不,真正的博爱、平等和自由。

  他差点便冲口说出法国大⾰命来,幸好口收得快,呑回肚里去。

  他这番话更是石破天惊,众人一时都消化不了,对于长期生活在君主集权制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难以接受的想法,但又是非常刺激和新鲜。

  项少龙见各人眉头大皱,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离座而起,立即远离席位,施礼道:小子胡言乱语,各位请勿摆在心上。掉头便走,连纪嫣然唤他也不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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