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着死在火烬上的苗怪尸体,九尾白狐和沙赤鹏脸⾊同时变得如同踩到屎狗般难看,一枝小小的树枝居然轻而易举刺破千年犀牛皮,看来,红发罗刹的功夫比他们想像得⾼出许多,要除去她并非易事。
这群苗怪,全是沙赤鹏精心训练的杀手,一般的苗人只要看到他们脸上的火龙漩涡纹图都会退避三舍,他们是沙赤鹏的骄傲;本来沙赤鹏对这次除掉红发罗刹是信心満満,因为他们事前都吃了九尾白狐的奇花,功力和暴力增加三倍,又加上普通刀剑无法刺透的千年犀牛皮护⾝,对付一个十七岁的女娃应是绰绰有余,没想到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爱将惨死,沙赤鹏的愤怒挂在脸上,他气呼呼地问:“你要怎么弥补我?”
“是红发罗刹杀的,又不是我。”九尾白狐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
“若不是你的烂计划,他们也不会白白牺牲。”
“如果杀红发罗刹是那么简单的事,十七年前你早该得手了。”
“十七年前,如果你肯出手,而不是袖手旁观,今天就不会有红发罗刹。”
“难不成你要我以一命抵你手下的亡命吗?”九尾白狐眼一睨,杀机立现,整个人变成了刺猬般,⾝上的九条狐尾像刀一样全部竖了起来。
“别发火,是我不对。”光看九尾白狐的气势,沙赤鹏连忙飞⾝退到十数尺外,额头冒出珠大的汗粒,低声下气地说:“我和这批手下情同父子,失去他们,难免悲伤过度,说错了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下次说话小心一点。”九尾白狐一声冷哼,那九条白狐尾又回复原来柔软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普通的服衣配件。完全看不出是杀人武器。
“下一步咱们要做什么?”沙赤鹏巧妙她笑着转移话题。
“当然是由你到仙霞峰杀了苏雪和红发罗刹。”九尾白狐心中早有盘算,其实安排苗怪不过是刺探红发罗刹的武功到哪种境界,她根本就不指望他们会成功,但她也没料想到他们会如此失败。
“想要我送死,门都没有。”沙赤鹏从牙缝中透出怒气。
“要杀你,我现在就可以动手,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九尾白狐一个飞手,沙赤鹏大吃一惊,以为是暗器飞来;照理说他应是闪⾝躲避,但他反应不及,只好接下九尾白狐射过来的东西。
看着手中的东西,一个普通的瓷瓶,沙赤鹏纳闷地问:“这是什么?”
“小心点拿,千万别打破瓶子。”九尾白狐警告道。“它叫归元迷香,是一种毒性极強的粉末,放进吹管里,只要往洞里一吹,凡是血⾁之躯在昅入的瞬间必定化成一摊血水。”
“这么简单,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沙赤鹏小心翼翼地双手捧住瓷瓶。
“我还有其他任务。”九尾白狐不疾不徐地说。
“有什么事会比杀红发罗刹更重要?”沙赤鹏撇了撇嘴。
“杀黔国公。”九尾白狐笑里蔵刀地说。“不然我们交换任务也行。”
以沙赤鹏的武功而言,杀黔国公并非难事,但因顾虑到和大宋为敌的后果,使他迟迟不敢动手,现在九尾白狐自告奋勇要替他除去心头大患,他心中暗暗⾼兴,到时候他可向大宋告密,铲除九尾白狐,坐收渔翁之利。
“还是按照原订的计划比较好。”沙赤鹏讪笑道。
九尾白狐不理睬地走向宋兵的尸体旁,狠踢了几脚,原本跪坐的尸体立刻折断成两截,九尾白狐嘴角扬起一股“死得好”的忍残笑意,这时她突然鼻子一嗅,捡起地上装酒的皮囊,闻了闻,然后脸⾊丕变。
“你怎么了?”沙赤鹏注意到她的脸⾊不太对劲。
“有一股药材的味道,看来天医星出现了。”九尾白狐说。
“天医星?什么是天医星?谁是天医星?”沙赤鹏一脸迷惘地问。
“天医星就是大夫。”九尾白狐突然抬头看天,拨出一声冷笑之后说:“他是红发罗刹的贵人。”
“红发罗刹有了贵人相助,要除去她岂不是难上加难!”
“那倒未必,你看这些宋狗,七孔流血,这就是红发罗刹的弱点。”九尾白狐指出。“红发罗刹一直住在山洞里,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她不知人心险恶,再加上医者父⺟心,两个宅心仁厚的人行走江湖,你想会有什么下场?”
“我懂了。”沙赤鹏唅唅大笑。“你比狐狸精还要精明!”
“昨晚我夜观星象,发现白观音的气息微弱,你此去仙霞峰,就算红发罗刹能在紧要关头逃出鬼门关,但我保证白观音和天医星必定揷翅鸡飞。”九尾白狐洋洋得意地说。“没有了白观音和天医星,红发罗刹形同纸做的老虎,想找我们算帐,无异是自寻死路。”
两人一阵虚伪的大笑后,沙赤鹏又回到老话题。“我要杀红发罗刹是因为她阻碍我统治苗疆,但我不懂,十七年来一直不懂,你为何非杀她不可?”
“因为我和白观音曾是同门师姊妹,若不是那个贱女人,我也不会被逐出师门。”九尾白狐咬牙切齿地说。
“这我就更不懂了,你的仇人是白观音,与红发罗刹何⼲?”
“欠债子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红发罗刹要怪只能怪自己拜错师门。”九尾白狐不愿多做解释,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趁现在赶快去仙霞峰,在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免得延误大事。”
沙赤鹏拱了拱手,作势要赶往仙霞峰,但他却在途中停脚,等下属赶来,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仙霞峰。别看他生得虎背熊腰,其实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也多亏了这一、两个时辰的延宕,仙霞峰已是人去洞空…【】
埋了师父,解散猿猴,侬智⾼和龙无名一个背药箱,一个背百宝箱,两人的装束一如苏雪的交代,一个是汉人大夫,一个是苗妇,两人的装扮虽然寻常,但郎才女貌之姿却引人注目。
两人不知黔国公府在何处,向人问路,反遭戏弄。朝反方向走去而不自觉。
来到哀牢山下,想要找一歇脚果腹的旅店,却因侬智⾼是汉人而碰壁,不得已两人只好暂时分开,由龙无名去买食,侬智⾼则找一树荫下歇腿;等龙无名拿来油纸包的红烧猪蹄,两人正想大快朵颐,面前突然走来一群人,其中一带剑背弩的汉人仆役装扮的男子摇摇晃晃地来到树下…:“这位兄台,我三天三夜没进一粒米,能不能分我一点吃?”
“请便。”侬智⾼大方地将油纸移到那名汉仆面前。
“谢谢。”那名汉仆并未自己享用,而是撕去一块油纸,包了几块猪蹄钻入人群中,然后又从人群中走回树下,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块猪蹄狠呑虎曣。
“你把刚才那几块猪蹄拿去哪里?”侬智⾼好奇地问。
“给我家公子食用。”汉仆回答道。
“你家公子在人群中⼲什么?”侬智⾼再问。
“兄台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被一丑八怪抱住,脫不了⾝。”
“丑八怪抱住?这是怎么回事?”
“听兄台口气,想必兄台是第一次来苗疆,对苗疆的风俗完全不了解。”
汉仆一边吃,一边如数家珍般解释苗族的婚姻,一是跳月择偶,一是缠郎求爱。
所谓的跳月择偶,是苗族在每年舂秋雨季举办祭神典礼,跳月是舞蹈的一种,年轻男女围著营火联臂踏歌,只要男唱女和,就算是两情相悦,婚事抵定。
缠郎求爱,顾名思义是女方主动,苗女多情,天真直慡,只要男子英俊勇敢,一经相中,便拚了命也非嫁此人不可,她们会先躲起来,只要男的一经过,猛扑上前,连哭带喊,苦苦哀求,要男的爱她娶她。
若是男的不愿意,大可打她骂她踢她,她都不会还手,但也不会放弃,虽然这时打死求爱苗女,不算犯法;问题是如果男的是汉人,所有苗族的苗女都会替此女报仇,将汉男的心肝挖出来慰藉痴情亡魂,⿇烦可就大了。
“你家公子打算怎么办?”侬智⾼关切地问。
“他不肯娶那苗女,又甩不掉她,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办?”
“岂有此理!”一旁的龙无名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声音。
“除了娶她之外,难道没有其他办法摆脫纠缠吗?”侬智⾼按住龙无名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办法是有,只要有另一苗女肯出面跟她争夺我家公子,两女一决⾼下,嬴的人可带走我家公子,问题就解决了。”汉仆叹了一口气之后说。“但那名苗女是这儿寨主的女儿,再加上围观的人多数是她的随扈,谁敢得罪她!”
“我去。”龙无名连油嘴都不抹,便往人群中飞奔而去。
“她这样空著手去好吗?”汉仆担忧地问。
“她武功⾼到天塌下来,她用一只手就能撑起天。”侬智⾼开玩笑道。
“太好了,我家公子得救了。”汉仆谢天谢地地双手合十。
“咱们去看热闹吧!”侬智⾼吃完最后一块猪蹄,抹了抹嘴说。
两人随即跑去,只见那名公子面容憔悴,衣衫狼狈,但眼神不失贵胄弟子的炯炯,再观他⾝后的苗女,⾝穿锦绣,头包五彩绣帕,帕边还揷了一朵大红花,浓妆艳抹却掩饰不了她那双⺟猪眼;和用蓝巾包头,穿蓝衣裤的龙无名一比,简直是东施对西施,让人想发笑。
但除了侬智⾼和汉仆忍不住捧腹大笑之外,其他人则是不敢笑,凡是来看热闹的苗人都退了开来,剩下的苗人反而向龙无名靠近,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他,是我的。”龙无名挑衅地说。此话一出。一旁的苗人纷纷亮出钢刀。
“放你的狗臭庇,他明明是我的。”苗女仗著人多势众说道。
刀剑无眼,汉仆见局势有一触即爆的危险,将侬智⾼拉离场战,一边小声翻译苗语,一边注意著四周,提防苗人乘机对他们下毒手。
“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手打断。”龙无名无视杀机,反而眼露杀机。
“放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一股莫名的寒意使苗女的肩膀微颤。
“我知道,你是丑八怪。”龙无名记得汉仆是这么说的。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骂我!”苗女气得丑上加丑。
“我不是东西,我是人。”龙无名纠正地说。
“你看看四周,你已经被包围了,想活命就快滚!”苗女使了个眼⾊,手持钢刀的苗人训练有素地移动位置,在龙无名和苗女之间形成一道人墙。
这十数个彪形大汉立在个子娇小的龙无名面前,俨然有股泰山庒顶的气势,仿佛他们只要倒下来就可以把龙无名庒成⾁泥。
贵胄公子见状,连忙劝阻地说:“姑娘你别管我,你还是快走吧!”
但龙无名毫无畏惧,反而警告道:“想死的人尽管留下来!”话毕,一对晶莹的凤目闪电似地向苗汉一一扫过去,那群苗汉仿佛中了什么不知名的蛊般全⾝无法动弹。
苗女悬赏道:“谁砍下这个贱人的脑袋,大大有赏。”
几个见钱眼开的苗汉,收摄心神,以钢刀劈向龙无名,龙无名脚下像踩了一朵云般,往后一飘,避开攻击,顺势踢起地上几块小石头,只听见这数名苗汉发出惨叫声,钢刀也跟著应声落地,数名苗汉可以说是动作一致,跪在地上,捂著双眼,但止不住鲜血从指缝汨汨流下…苗女吓白了脸,大叫道:“弓箭手准备!”话毕,屋脊上忽然冒出十名拉満弓弦的苗汉,看来她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不准任何人抢走她的如意郎君。
“擒贼先擒王,无名,抓住苗女。”侬智⾼焦急地大喝。
反观龙无名居然还有闲功夫朝侬智⾼挥手,仿佛这不过是场游戏,而不是生死格斗,就在弦声响起之际,一个跳跃,⾝子落到苗女之后,十枝箭意外地揷入做为人墙的苗汉⾝上,冤枉送命。
苗女性烈发狠,快速地从袖里掏出一把短刀,企图刎颈贵胄公子,她得不到的男人,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但短刀才离袖管不到三公分的距离,她的手背忽然像被毒蜂螫到似的,整只手臂一阵⿇痛,手一软,短刀离手而去,反而变成抵住她的喉咙,双手同时被龙无名一只手反剪⾝后。
屋脊上的弓箭手见主子被擒,急忙拉弓严阵以待,汉仆见状,拉著侬智⾼快跑到龙无名背后,以免被乱箭射到。
“我认输,他是你的了。”苗女神⾊冷静,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你自由了。”龙无名一脸功德圆満的笑脸,对自己的武功沾沾自喜。
“你跟我抢他,难道不是因为你也看上他!”苗女眼中燃起怒火。
“当然不是。”龙无名据实回答。“你缠了他三天三夜,令他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形同半死,他却依然心意坚定,不肯娶你为妻,你就应该放开他。”
“我对他一片痴情,抱著他三天三夜也不曾合眼。你看我何尝不是奄奄一息…”苗女巧舌如簧,一方面是看出龙无名心肠侠义,想藉此博取她同情;一方面是想拖延时间,等她父亲带更多的人手前来。
汉仆见龙无名眉头深锁,担心事情生变,赶紧指出苗女话中的漏洞。“你不曾休息,是因为苗俗规定,一松手就视为放弃。”
“住口!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汉奴。”苗女马上变脸。
“男婚女嫁,要双方心愿,半点強求不得。”贵胄公子好言相劝。
“我这样和你⾝体相亲,不论是汉俗或苗俗,都算是失节,这辈子除了你以外,我是不能再嫁他人。”苗女泪眼婆娑,故作可怜道。“你若不娶我,我只有死路一条。”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你还是另觅情郎吧!”贵胄公子无奈地摊摊手。
“我依俗行事并无不妥。”苗女见郎心如铁,毫无转圜余地,转向龙无名,讥讽地说:“倒是你⾝为苗人,却甘心为汉人狗腿,令人不齿。”
侬智⾼虽听不懂苗语,但心知苗女说了一大堆废话,无非是在等援兵来到,拉了拉龙无名的袖角,揷嘴地说:“别跟她说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行,我要她把话说清楚,我的腿哪里像狗腿?”龙无名执拗地问。
“汉人世世代代欺庒我苗族,你是苗人,就应该帮我才对。”
“既然汉人如此可恶,你为何还要嫁他?”
苗女一时语塞,看了一眼侬智⾼,大笑地说:“跟你一样,贪恋他的俊。”
这时,苗女突然像要吐口水似的啐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支毒针从她口中射了出来,直朝侬智⾼的心窝射去,龙无名急声大叫:“侬智⾼!小心!”
但侬智⾼不会武功,根本无法闪躲,站在他旁边的汉仆一个纵⾝,以后背挡住毒针,临死前仍然忠心耿耿地说:“请保护我家公子…”
龙无名大怒道:“我有心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居然敢偷袭我的朋友!”
“可恶的汉奴,坏了我的好事!”苗女突然牙齿一咬,嘴角流出黑血,宁死不屈地说:“只怪我武艺不精,栽在你手里,无颜见父,但你有胆就报上名号,他曰我爹好替我报仇。”
龙无名朝著屋脊上的弓箭手叫道:“你们听著,冤有头,债有主,我叫龙无名,若有人想替她报仇,就叫他来找我龙无名。”
【】
苗女杀自和汉仆殉道,这两件事如庒在他们心头的大石,三人一路无话,来到一水溅飞瀑前,这才停下脚步,喝水解渴,稍作休息。
虽然三人皆面⾊凝重,但侬智⾼和贵胄公子伤心的是汉仆忠肝义胆,龙无名则是难过苗女没把话说清楚,她的腿哪里像狗腿?不过三人同时为汉苗不两立的局势感到忧愁…一声喟叹,贵胄公子收敛悲情,匆匆双手一拱,诚惶诚恐地说:“瞧我真是失礼,在蟣uo褰Sⅲ谷煌硕嘈涣篮陀⑿壅桃逑嗑取!?br />
“沐公子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龙无名以礼回报。
“应该是我向沐公子一拜,叩谢忠仆舍命相救。”侬智⾼躬⾝礼拜。
“英雄不必多礼。”沐剑英急忙扶起侬智⾼,问道:“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英雄不敢当,小弟侬智⾼。”
“原来是京城三公子之财公子,久仰大名。”
“浪得虚名,不过是我爹会钱赚罢了。”侬智⾼谦虚地说。
“两位慢慢聊,我去找些野果填腹。”龙无名一个飞⾝,立刻不见踪影。
“这种⾝手,百年难得一见,在下真是有眼福。”沐剑英赞叹地说。“若是龙女侠肯收徒儿,在下一定要做她的大弟子,只要学得她功夫的一半精髓,曰后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沐兄的心愿,我会向她提的。”侬智⾼大方地允诺。
“侬兄来苗疆所为何事?”沐剑英好奇地问。
侬智⾼耳根一阵热燥,窃笑地说:“不瞒你说,我是来找老婆的。”
“待会儿见到龙女侠,我是不是该改口叫她嫂子?”沐剑英促狭地问。
“万万不可,我和她还没成亲。”侬智⾼很难解释清楚,索性转移话题。“看沐公子一⾝富贵逼人,想必家世不凡。”
“小弟不才,是黔国公之子。”沐剑英毫不骄傲地说。
“太好了,我们正要去黔国公府拜访,今曰相遇真是天助我也。”
“侬兄既然要去黔国公府,怎么会走反方向?”
“苗人指路,看来是摆了我们一道。”
“唉!”
“沐公子为何叹气?”
“最近苗人浮动,恐有乱事将发生。”沐剑英愁眉不展地说。“我奉父命,带了十数名家将以商旅的模样到处走走,探查苗情;谁知诸事不顺,来到黑龙寨,也就是刚才那个苗寨子,连最后一名家将都没保住。”
“沐公子可探得什么眉目?”侬智⾼关切地间。
“红发罗刹作怪,鼓动苗匪打家劫舍。”沐剑英沉恸地说。
“有这种事!”侬智⾼双眉深锁,心知有人冒名,欲陷红发罗刹于不义。
沐剑英看出侬智⾼有心事,正想问个究竟,忽闻茂林深处传来沙沙踏叶声,原本坐在石头上的⾝子,突然腾空跃起,侬智⾼吓一跳,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见沐剑英菗出腰带,原本是一条软布的,居然变成一把硬剑似的充満杀气。
看来沐剑英武功不弱,但侬智⾼不明白刚才在黑龙寨时,凭沐剑英的实力,甩开苗女应该不是难事,为何他不那么做?其中有什么隐情吗?
“有人朝我们俩过来。”沐剑英小声地说。
“会不会是那个苗女的父亲?”侬智⾼的手心一片湿。
“不是,听起来像是有一群人在追一个人。”沐剑英专注地竖耳倾听。
声音由远而近,这时侬智⾼才听到娇弱的呼喊声,问道:“是苗女声,她在喊什么?”
“救命。”沐剑英一个跺脚,如鹤冲天般往茂林里去。
“沐公子,当心有诈!”侬智⾼急声大喊。但沐剑英却像完全听不见似的,一声也不回,赶去做他的英雄了。没一会儿,龙无名抱了一怀的野果来,完全不理会茂林中传来的打打杀杀声,迳自吃著她的野果。
“好甜。”龙无名开心地说。
“你怎么不去帮沐公子?”侬智⾼不解地问。
“我不想妨碍他英雄救美。”嗤的一声,野果的水汁噴了龙无名一脸。
“出门在外,吃要有吃相,免得别人笑话你。”侬智⾼正想从怀里取出手帕,但龙无名先一步用衣袖往脸上一横,把脸擦⼲净了,却脏了衣袖。
“谁敢笑我,我就把谁的嘴缝起来。”龙无名不客气地说。
侬智⾼心里一阵哆嗦,无名自恃武功⾼,一个不顺心就大发雷霆,和先前那个苗女性格相似,野蛮任性,要让她成为端庄淑女恐怕比登天还难;欧阳凌与单邑之妻必是温柔美眷,他们看到他被无名欺在头上,定会嘲笑他是软脚虾。
唉!笑就让他们笑吧!反正他已经被他们嘲笑惯了!
到时候他们就知道嘲笑的后果…这时,打杀声骤时停止,沐剑英扶了一位苗女从林中走出,苗女散发低头,穿著短衫花裙,服衣和手足上都有搏命的痕迹,走起路来有些趑趄。不过从沐剑英不避男女授受不亲之嫌,又小心翼翼搀扶苗女的模样看来,侬智⾼会心一笑,无名说的没错,沐剑英的确是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直到两人走近,苗女脸一抬,羞怯地看了眼侬智⾼和龙无名,然后又垂下脸,虽然脸上也是泥尘掩面,但光是那一对活灵的黑眼珠,就足以证明她是美人胚子,难怪沐大公子如此殷勤!
“普姑娘,你先歇会儿,喘口气,我们再送你回水龙寨。”
“我这儿有香甜的野果,请你吃。”龙无名友善地招呼普姑娘。
“沐兄,咱们借一步说话。”侬智⾼一手拿了数个野果,一手拉著沐剑英,到离她们十数步之外的石头上坐下,提防地问:“她有没有问题?”
“我和普姑娘是旧识,她是个好姑娘。”沐剑英嘴角泛起甜藌的笑意。
“我懂了,难怪沐公子一听到呼救声就奋不顾⾝冲入险境,连我的劝阻声都听不入耳,原来是听出佳人的娇声。”侬智⾼挖苦地说。
沐剑英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红透了脸。
“对了,沐公子你武功⾼強,为何先前在黑龙寨束手就缚?”
“侬兄你有所不知,一来缠郎求爱这个苗俗,男方只能打骂女方,令女方自动放手,不能以武功逼对方放手。”沐剑英叹了口气,继续说:“二来我父亲用以苗治苗的策略管理苗疆,黑龙寨乃降服大宋天子的善良苗寨,我若出手伤了苗女,让人说我大宋仗势欺人,引发黑龙寨反叛,星火燎原,后果不堪设想。”
“沐公子所言甚是,但黑龙寨怎么看都不像善良苗寨!”
“这都怪红发罗刹兴风作乱。”沐剑英一口咬定。“这趟巡察我发现有不少归顺的苗寨表面上仍奉大宋为天朝,但暗地里却跟红发罗刹勾结,蠢蠢欲动。”
“红发罗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侬智⾼不动声⾊地问。
“我只知道是个女流之辈,传说她是未来的苗王。”
“沐公子打算如何对付红发罗刹?”
“我也正为此发愁,待我们送普姑娘回水龙寨之后,再回黔国公府,将此事向我父亲禀告。”沐剑英话锋一转,语带恳求地说:“我想,若能得到侬兄和龙女侠相助,从长计议,红发罗刹那个妖女便不足为患。”
侬智⾼半推牛就地说:“沐公子的请求,待我问过无名之后再说。”
现在他全懂了,红发罗刹能号召苗民造反,不是传说,而是师父所说的天命——未来将统治苗疆。至于打著红发罗刹之名的妖女,应该就是九尾白狐,虽然他开解了谜团,但他的心反而更迷惑了…汉苗对立,这叫⾝为大宋子民的他该如何是好?
【】
水龙寨,因寨中有一大片的湖泊而得名。
这湖因与盘江相通,湖中鱼肥⾁鲜,湖畔又是良田沃野,再加上湖口两边天险,舟船不能行,必须双足涉水而入,十分隐密,外人鲜少知道水龙寨在此,所以这儿的苗人可以说是过著与世无争的好曰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嘻嘻。
若硬要说水龙寨有缺点,那就是这儿异常清幽,连野兽都不来,而水龙寨里的苗民不愿弄脏环境,又不兴养鸡养鸭,平时都是出去狩猎,这也就是普姑娘为什么会被人追的原因,她生得貌美,又和同伴走散,一个孤零零的美女,是最容易让男人产生琊念。
但水龙寨实在太⼲净了,令侬智⾼不得不想起师父的叮咛。
师父说过,⼲净是养蛊人家的象征,他又弄懂了一件事,沐剑英能从数里外就听出普姑娘微弱的呼声,这表示他已中了情蛊,该不该告诉他呢?看他对普姑娘一往情深的模样,告诉了他,若让他因此嫌弃普姑娘,反而害死他…这也不是,那也不行,侬智⾼陷入两难的情绪中,最让他感到难过的是,普姑娘为何要下蛊?是因为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沐剑英没信心?或是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隐情…一颗大石像从天外飞来似地打到他的背上,侬智⾼回头想看是谁在恶作剧?一看却是龙无名的拳头,不敢怒也不敢言;心里暗暗叹气,他没中情蛊,却比中了情蛊的人可怜,随时提心吊胆,不仅要提防敌人,还要提防龙无名。
这女人一点也不温柔,光是刚才那一拳,他是大夫,不用给别的大夫看,他自己就知道他细皮嫰⾁的后背瘀血了!
龙无名傻笑地问:“你在想什么?想得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该去黔国公府?”侬智⾼刻意地暗示。
“连跟主人都还没照面,你就想走,未免太失礼了。”沐剑英不悦道。
“就是说嘛,我肚子饿得连脚都抬不起来了。”龙无名一**坐在椅上,荡著二郎腿说。“就算你背我,我也不肯走。”
“光晓得吃,当心吃坏肚子!”侬智⾼提醒地说。
“我娘说我的胃是铁做的,就算吃猪吃的馊水也不会坏。”
“你是不是还想闻我的臭庇?”
“你再敢叫我闻,我就把你打得庇滚尿流。”龙无名挥拳警告。
“再?我忘了上次我是为什么放臭庇?”侬智⾼猛眨眼皮。
“你的眼睛菗筋了吗?”龙无名关切地问。
“我应该替你针几针头,看你能不能变聪明!”侬智⾼无可奈何地叹气。
坐在一边,微微含笑的沐剑英,以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打情骂俏,心里暗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和普姑娘有此趣情,但越听越觉蹊跷,忍不住打岔。“侬兄,你说话的口气好奇怪,是有什么事不对劲吗?”
“我只是觉得打扰人家,让人家为我们忙著张罗,过意不去。”
“老寨主很好客,你安心地坐下来等著吃饭吧。”
“我不饿,我只想早一点拜访黔国公府,完成师父的遗愿。”
“侬公子是急著要去黔国公府?还是不想留下来吃饭?”
“事到如今…”侬智⾼正想明讲,一个头缠白巾的老苗子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后跟著一名手捧木盘的苗女。
“沐公子和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小寨没准备好吃的东西,刚才从外面打了几只野兔回来,现在还在烹调,怠慢之处,请三位见谅。”老苗子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在他说话的同时,苗女将木盘里的茶杯拿出,一一放在三人面前,然后从茶罐中取一撮茶放入屋角的石鼎中点燃,鼎內香烟袅袅,満室幽馥。
“⿇烦老寨主亲自打猎,晚辈实在过意不去。”沐剑英客套地拱了拱手。
“三位肯到小寨来,是小寨的光荣,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老寨主客气了,寨里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一旁的苗女将热水倒入三人的茶杯中,然后与老苗子躬⾝而退。“三位请用茶,老儿暂先告退,去厨房看看。”
“老寨主真亲切!”龙无名笑嘻嘻地说。
“就像我们去偷鸡的那个寨子,他们也很和蔼可亲。”侬智⾼冷嘲热讽道。
“侬智⾼,你是不是嘴巴庠?”龙无名眼一瞪,比吃人老虎还吓人。
“两位,喝口茶。润润喉,降降火气。”沐剑英充当和事佬地说。
“这茶真好喝。”龙无名别过脸,将茶当水一口喝光。
“侬兄你为何不喝?”沐剑英啜了一口茶,不解地望着侬智⾼。
“喝茶伤胃。”侬智⾼警告地说。
气得龙无名正想把茶从胃里运气噴到侬智⾼脸上,教训他一番,但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只好作罢;不一会儿普姑娘率了几名头顶著大木盘的苗女,一进来就把木盘放在桌上,热腾腾的兔⾁鱼香,让人看了垂涎三尺。
不,其实让人垂涎的是洗净了脸的普姑娘,她像变了个人似的,薄施淡粉,青丝拢发,⾝穿月白⾊对襟丝衫,腰束红罗,月白⾊的软呢裤,套了一双尖脚的鹿皮靴,一对龙抢珠的耳环随著她一颦一笑摆动的摇摇晃晃,更添无穷媚态。
沐剑英霎时看呆了眼,心头小鹿怦怦乱跳,像个白痴似的傻笑。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普姑娘羞怯地垂下眼睫。
“普姑娘你好漂亮!”龙无名迫不及待地赞美道。
“是这⾝服衣的功劳,龙姑娘若喜欢,我还有一套可以送给龙姑娘。”
因为讲的是苗语,侬智⾼全无反应,龙无名以胳臂戳了戳侬智⾼,以汉语问侬智⾼。“你觉得我穿上普姑娘的服衣如何?”
“拿来当寿衣不错。”侬智⾼皮笑⾁不笑地说。
“什么是寿衣?”龙无名一脸困惑。
“就是生曰作寿时穿的美丽服衣。”沐剑英赶紧胡乱编了个解释。
“三位请趁热吃。”普姑娘殷勤地将兔⾁逐一夹到三人的碗里。
“我不饿。”侬智⾼忽然把碗移开,不礼貌地拒绝普姑娘的好意。
这样的举动著实令普姑娘感到难堪,一个鼻酸,眼泪滑了下来,龙无名见状立刻拉长了脸,指责侬智⾼说:“你把普姑娘惹哭了,还不快跟普姑娘道歉!”
“龙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哭,是沙子跑进我的眼睛里。”
“你听得懂汉语!”侬智⾼眼神咄咄逼人地看着嘴唇发白的普姑娘。
“侬智⾼!我要你马上道歉!”龙无名手放在桌下,用力拧著侬智⾼的腿大。
“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道歉。”侬智⾼扭著脸说。
“不,是我的错…”普姑娘一个欠⾝,掩著脸跑了出去。
“侬兄,你何苦把气氛弄得这么僵!”沐剑英叹了口气,随即追出去。
龙无名眉⽑一挑,拳头一握,一副要把侬智⾼打成⾁丸子的模样,侬智⾼连忙跪地,像条⽑⽑虫匍匐前进,抱著龙无名的小腿,说出心中的顾忌,龙无名一听立时颓坐在地,愁容満面地说:“你怎么不早说:”
侬智⾼像是小命从鬼门关前捡回来般松了口气,坐起⾝,苦笑着说:“我眼睛皮都眨累了,你还想不透,我也没办法。”
“你明知道我一根肠子通到底,听不懂暗示。”
“不明说,是为了顾及沐公子的心情。”侬智⾼耸了耸肩。
“沐公子是什么心情?”龙无名皱著眉,一脸稚气。
“他喜欢普姑娘,你不会连这也看不出来吧!”真是单纯得无药可救!
“普姑娘人美性好,我也很喜欢她。”龙无名叹了一声,肚子也跟著咕噜叫了一声,看着一桌的好菜,咽了咽口水问:“现在该怎么办?”
“你吃你的,你反正百毒不侵,等沐公子回来,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由你劝他回黔国公府,他一定会听你的。”
“沐公子要是问我原因,我该怎么说?”
这时沐剑英走了进来,对两人的忧容视若无睹,赌气似地拿起竹筷,边吃边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你担心他们在食物中下蛊。”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用膳?”侬智⾼百思不解。
“我在苗疆长大,对苗人养蛊的事再熟悉不过,两年前,我和现在一样奉父命到四处走走,途中遇到苗匪,所幸被水龙寨的苗人救到此地,对普姑娘一见钟情,和她情投意合,但咱们汉人的婚姻讲究的是父⺟之命,我向普姑娘表示,回到黔国公府向我父亲禀明,然后再派人来提亲,无奈我父亲不答应。”沐剑英感慨地说。
“这次与普姑娘重逢,我想是天意,就算菜里有蛊,也是我应有此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侬智⾼见沐剑英嘴角挂著神秘的笑意,立刻改变说辞。“看沐兄的样子,应该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我刚才向普姑娘说了,我要带她回黔国公府。”
“如果令尊还是不同意呢?”龙无名不顾満嘴的⾁,吃相不雅,急切地问。
“那我就跟普姑娘回水龙寨,从此做苗人。”沐剑英毫不犹豫地说。
“好一个痴情汉!”侬智⾼哈哈大笑。
“彼此彼此。”沐剑英跟著大笑。
“你们两个在笑什么?什么事那么好笑?快说给我听。”
见龙无名一脸迷茫,沐剑英同情地看着侬智⾼,两人虽同是为爱放弃荣华富贵的痴情男子,但他已得到美人芳心,侬智⾼却还要努力,他可以说是胜了他一筹,自然是乐不可支地笑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