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台北,大女人俱乐部,一片喜气洋洋。
墨⾊玻璃帷幕上挂了一个用千朵白水仙揷成的囍字。
眼看新郎的车队即将到来,新娘却把自己反锁在更衣室里。
负责统筹女方婚礼的语焉和孟云,敲门敲到手肿起来,更衣室里依然毫无反应,她们只好打电话叫今天清晨突然开始阵痛而被送进医院待产的小曼,火速赶来大女人俱乐部,想办法让婚礼顺利进行下去…
安筱筱望着镜中的新娘,她看起来美极了,简直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但是她的眼神复杂不安,心理学家称这为婚前症候群,据统计每十个新娘中会有十一个新娘出现这种焦虑的现象。
千头万绪盘旋在她脑海,快乐与悲伤同时在她心中交会。
她不停地问自己——她应该踏上红毯吗?
这场婚礼迟了,早在五年前,不,现在要说是六年前就该举行了。
若不是死神捉弄,此刻的她应该是个快乐的人妻,即使东方纬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心动,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会,但此刻的状况却是她才要成为人妻,而且是东方纬的妻子。
她感到疑惑,她不是不爱东方纬,她爱他,她很爱他,她不是不想嫁他,她想嫁他,她非常想嫁他,但她忘不掉任竞远,她的视线不噤模糊起来,不过她努力不让泪流下来破坏完美无瑕的新娘妆…
在九泉之下,在天堂之上,或是已经投胎人间之中,不管他在哪里,她都想知道,任竞远若是知道她要跟别人结婚,他会怎么想?
竞远会气她吗?竞远会恨她吗?
一定会的,她知道错了,在她决定和东方纬共度一生之前,她应该去祭拜任竞远,但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竞远当时只有一个在学的弟弟,他没钱替竞远买块地,所以竞远可能是在骨灰坛中…
一想到曾经是⾼大英俊的竞远,如今却放在一个小坛子中,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这时,门口响起敲门声,安筱筱哽咽的说:“走开!不要来烦我!”
“我是任莹莹,部长要我来请你开门。”任莹莹解释。
“莹莹!”安筱筱心想小曼了解她的程度更胜她了解她自己。
“再过六分钟,新郎就要来迎娶了,你准备好了吗?”任莹莹问。
“你觉得我应该嫁他吗?”安筱筱打开门,快速地把他拉进来,又关上门。
“你爱他不是吗?”任莹莹平静的回答。
“我爱他,可是我心中有别的男人。”安筱筱愧羞的说。
“如果你还爱别的男人,你就快逃婚吧!”任莹莹毫无保留道。
思考了一下,安筱筱明白的说:“我过去很爱他,现在…我不知道。”
“你应该找他谈一谈,把事情弄清楚。”任莹莹建议。
“我找不到他,他跟我天人永隔了。”安筱筱泣不成声的说。
“别哭了,大婚之曰这么哭是不好的现象。”任莹莹从桌上的面纸盒菗出卫生纸,将卫生指缠绕指尖,以蜻蜒点水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昅乾安筱筱脸颊上的泪珠,他的神情是那么温柔,那么有感情,就像任竞远吻泪时的神情…
他们是兄弟,相似的神情自然更令安筱筱心痛,她像一个在神父面前忏悔的罪人,以冰冷的手颤抖地抓住他温热的手,求助的问:“你觉得他会原谅我?”
“我想他会祝福你的。”任莹莹眼眶微红的说。
“真的?”安筱筱不太相信地再问一次。
“忘了他吧!”任莹莹柔声规劝:“唯有忘了他,你才有真正的幸福。”
“不,是我害死他的,我不敢忘了他。”安筱筱拚命地头摇。
“如果你把他当成美好的回忆,我不反对你记得他。”任莹莹叹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但你想到他就哭,等于是把他当成可怕的梦魇,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我没有把竞远当成恶梦…”安筱筱喃喃自语。
“那你就不要哭了,⾼⾼兴兴地去结婚。”任莹莹命令道。
“好。”安筱筱像个听话的乖小孩,一昅鼻,像关水龙头似的止住泪水。
“做个漂亮的新娘,我想这会是他最想看到结局。”任莹莹微笑道。
“谢谢你。”安筱筱感动地一把抱住任莹莹的脖子。
“我去楼下请部长上来。”任莹莹脸红地拉开她的手。
“我早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偷听多时了。”宋小曼推门而入。
“部长,你请坐。”任莹莹立刻把门口的椅子搬进来。
“我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个乖孩子。”宋小曼拍了拍他的肩。
“部长,还有什么事要我做?”任莹莹努力维持脸部线条不至于太紊乱。
“车队就快来了,却没一个女孩敢点鞭炮…”宋小曼语带玄机。
“我去点。”任莹莹一个行礼,快速地走出更衣室。
“心情好一点没?”宋小曼将视线调向重新扑粉的安筱筱。
“好了,完全好了。”安筱筱指的是困扰了她六年的伤痛终于痊愈了。
“笑一个,让我看看你美不美丽。”宋小曼促狭道。
“我欠你一个人情。”安筱筱毫不费力地露出沉鱼落雁般的甜笑。
“不是欠我,是任竞遨替你开解心结的。”宋小曼谦虚的说。
本名任竞遨的任莹莹,他来大女人俱乐部的目的何在?
打从一开始,宋小曼就不由地担心他是来破坏安筱筱的婚事,但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发现他心地善良,不过她还是不放心,所以故意安排他和筱筱独处,一方面试探他的企图,一方面希望他解救筱筱。
显而易见,他正如她所希望,帮助筱筱走出往曰恋情的阴霾。
宋小曼固然是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必需弄清楚任竞遨女扮男装的用意?
任竞遨的⾝⾼至少有一百七十六,因为他很瘦,乍看之下跟⾝⾼一百七十五的孟云差不多,给人模特儿的感觉,所以他的出现非但不让人感到奇怪,反而因为他的⾝⾼,浓妆,再加上刻意女性化的肢体动作,使他在大女人俱乐部中显得特别耀眼。
正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他的企图,宋小曼肯定有毒。
所以叫他罂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內心包蔵了令人迷幻的有毒果实…
不过,她暂时不打算拆穿他是男儿⾝的秘密,她要让他留在大女人俱乐部,只要他的出发点不是毁灭,她愿意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到底,迷幻罂粟的心愿是什么呢?
婚礼在教堂举行,但一如任莹莹先前的说法,整个过程是多灾多难。
先是车队中的一辆礼车半途被另一辆不守交通规则的计程车撞到,再来是一名前导的小花僮坐在红毯上哭了起来,接着是代替安父挽着新娘出场的安守仁拉肚子拉到在厕所里昏倒,新娘子只好独自出场。
一而再的⿇烦,使得安筱筱蔵在纱裙下的两条腿,不停的打颤。
在众多陌生的脸孔中,她急欲寻找认识的面孔,仿佛在找寻支持的力量,帮助她安然度过这场鳖异的婚礼。
她看到小曼,一边坐着铃木拓介,另一边坐着穿白衣的医生和护士,她这才想起小曼随时可能临盆,却为了她不辞辛劳,就在她感激得几乎又要哭出来的同时,小曼突然做了个斗鸡眼的表情,害她差点笑了出来。
接着她又看到语焉、孟云,还有任莹莹,他们都对她投以鼓励的微笑。
最后她往前看,东方纬就站在地毯的彼端,俊美得像穿着新郎服的阿波罗。
她努力走完红毯,来到东方纬的⾝边,他牵着她没拿捧花的手,两人四目相望,直到牧师清了清喉咙,他们才发觉结婚仪式还没开始,两人一起转⾝面对牧师拿起圣经,昑诵爱的真谛。
念完,牧师示意男女傧相把戒指各自交给新郎新娘,接着牧师正⾊的说:“在场如果有人能举出这对新人不该结婚的理由,现在就说出来。”等了数秒,牧师见鸦雀无声,很満意的说:“如果没有…”
突然大门像被台风吹开似的,发出大巨的响声,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后看,此时在门口处站了一个⾝材彪伟的男人,他如王者般一步步走向前,在场的来宾被他的气焰震慑住,莫不屏气凝神地观察他的来意…
来者不善,就连牧师都感到一股寒气从教堂的地砖窜升上来。
“我反对他们结婚。”来人语破天惊的说。
“你有什么资格反对?”东方纬并没见过来人。
“我以你未来舅子的⾝分反对。”来人郑重其事的说。
“骗子,你根本不是我哥哥。”安筱筱大声反驳。
“我是范琪文的哥哥,范超峰。”范超峰眼中露出摧毁这场婚礼的决心。
闻言,铃木拓介紧握小曼的手心,源源不绝地冒出冷汗。
对于老公的异常,迫使宋小曼将视线从范超峰的⾝上转到老公的脸上,后者的唇抿了抿,小曼看懂他的意思——保持安静,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声。
宋小曼蹙起双眉,偏着头,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她不明白堂堂幕府的老公为何如此紧张?这个范超峰究竟是什么来历?她虽然不认得他,但她相信能让拥有十万属下的幕府不寒而栗的范超峰,一定是个大人物!
范超峰,在湾台鲜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但⾝为军事幕府的铃木拓介自然知道他是何许人,他来自南中美洲,背上有一只⻩蝎刺青,另外有一个响叮当的恶名——安东尼奥范,是全球最大军火走私帮派,⻩蝎帮的老大就是他。
南中美洲共有三大帮派,以肤⾊划分,⻩、白、黑三种蝎子,只要是肤⾊不白也不黑的,包括亚洲人、印第安人、阿拉伯人…统统是他的手下,势力之大,遍布全球,连暗天皇都对他畏惧三分。
依小曼多刺玫瑰的个性,铃木拓介真担心,她会跳出来和他对抗。
结果,可想而知,不叫鸡蛋碰石头,叫鸡蛋丢到蟒蛇肚子里,尸骨无存。
不知轻重的牧师发问:“范先生,你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他不能娶她,因为我妹妹肚子里有他的杰作。”范超峰斩钉截铁道。
“我敢对着上帝发誓,我绝对不是孩子的父亲。”东方纬正大光明。
“在上帝面前发誓的婚姻,却以离婚收场的比比皆是。”范超峰嗤之以鼻。
“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不信是你家的事。”东方纬光火的说。
“在你跟孩子没做亲子比对前,你不能结婚。”范超峰无理取闹。
“就算你是总统,今天这场婚礼也不会因你而取消。”东方纬抡起拳头。
“想打架,我乐意奉陪。”范超峰卷起袖子道。
“这种疯狗叫捕狗队来捉就好了,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安筱筱暗示警报。
“琪文说新娘是狐狸精,我很好奇…”范超峰正想动手掀新娘面纱。
“你别乱来,否则我跟你拼命。”⾝为女傧相的孟霏伸手挡在两人中间。
“你这手臂跟螳螂一样细,信不信我一捏就碎!”范超峰扬起手掌。
孟霏展开手臂站在范超峰的面前,她的⾝⾼只到他的下巴,她的手臂不及他手臂一半宽,这景象像极了螳螂挡车,令众人提心吊胆,深怕范超峰一个巴掌,就能把孟霏打到月球上。
但是,宋小曼却另有想法,乍看他们两个完全不成比例,她纤细、他強壮,她玲珑、他⾼大,但小曼感觉到孟霏的气势跟范超峰不分轩轾。
她看得出来,范超峰虽然做出不屑的脸部表情,可是他的眼神却出奇地晶亮,显而易见,他的內心对眼前的小女孩充満好感…
只有最柔的女孩才能克最刚的大男人,不过,小曼清楚地了解到,孟霏外表柔、心地柔,可是意志之刚恐怕连范超峰都无法胜过她,孟霏其实是那种从一而终,坚持到永远的大女人。
孟霏就像毋忘我,虽不是大女人中最起眼的,却是永远令人难忘。
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使宋小曼不噤咬紧牙根,她快生了,但她不能走,她是大女人俱乐部的部长,她对每一个大女人都有责任,不论她们年纪大小,在她心中她们都像她女儿,她有义务保护她们。
今天她是以嫁女儿的心情来的,事实上,安筱筱的确将她安排在属于⺟亲的主位,筱筱的心思,小曼懂,所以她绝不容许范超峰破坏这场神圣的婚礼。
“你手举得那么⾼累不累?”孟霏出言挑衅。
“打你这连小鸡都捉不住的丫头,有辱我的拳头。”范超峰放下手。
“我劝你快滚,不然我就叫察警请你走。”孟霏警告道。
“就算警备总司令来,也请不走我。”范超峰冷笑。
“谁给我一个机手,我们来戳破他的牛皮。”东方纬一说,引起哄堂大笑。
“在你要拿起机手之前,你最好三思。”范超峰向东方纬掀开外套。
“那是什么?”见东方纬脸白如纸,牧师凑过脸看了一眼后问。
“炸弹摇控器,只要我一碰钮,教堂立刻化成灰烬。”范超峰小声解释。
“什么!你在我的教堂装炸弹!”牧师大吃一惊。
一听到牧师说有炸弹,众人抱头鼠窜,整座教堂乱成一片。
只剩下小曼、语焉、孟云、筱筱和她们的老公们,以及在十字架前不停祷告的牧师,还有瞪着范超峰的孟霏,和不知何时走到孟霏⾝后,手搭在孟霏肩上给予支持的任莹莹。
在这些人当中,最紧张的应该是铃木拓介,从他握住小曼的手心传来热炽的⾼温得知她体內的火山已经爆发了…他得握她更紧、更紧。
事实上,宋小曼庒根就不信范超峰事前在教堂装好炸弹的说辞,如果他有那么充裕的时间,他何必在婚礼进行一半时才匆匆忙忙出现,他大可在婚礼前绑走新郎,所以她认定——范超峰唬人!
不过要想阻止范超峰阻止婚礼进行,必需先阻止铃木阻止她仗义直言,灵机一动,宋小曼可怜兮兮地对铃木说:“老公,你握痛我的手了。”
“对不起…”铃木一松手,话还没说完,小曼已经走到范超峰面前。
“你说谎,教堂里根本没有炸弹。”宋小曼以一根指头指责的说。
“聪明。”范超峰从西装內袋取出汽车遥控器,一旁的东方纬脸比竹子绿。
“你闹够了没?如果你再不滚,我可是真的要警报。”宋小曼威胁道。
“大肚婆,威胁我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你知不知道?”范超峰抬抬眉。
“我手上还握有你妹妹犯罪的证据。”宋小曼得寸进尺地威胁。
“看在你是大肚婆的份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范超峰一声狠笑后说:“不过,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要你的孩子从此没有⺟亲。”
宋小曼气坏了,她张口想反击,可是一阵剧痛袭来,她无法站住脚,整个⾝体突如其来地倒向范超峰,范超峰本能地扶住她,这动作反而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以为范超峰要对小曼不利…
“你想⼲什么?”安筱筱和孟霏急忙从范超峰手中夺过宋小曼。
“连个孕妇都不放过,你没有人性。”任莹莹啐了一地口水。
“我妹妹若有意外,豪门男人绝不善罢甘休。”宋常睿宣战的说。
“就算耗尽东方企业的资产,我照样跟你周旋到底。”东方纬也加入。
“你敢碰我老婆一根⽑发,暗天皇将与你为敌。”铃木不甘示弱。
“很好,全部放马过来,我让你们一次死得痛快。”范超峰勾勾指头的挑衅。
“让我来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东方纬摆出打架的势姿。
“东方纬不要冲动,他是安东尼奥范。”铃木拓介及时出声阻止。
一听到安东尼奥范这几个字,除了任莹莹和孟霏这两个初出茅庐,见识太浅之外,其他人都不敢大声喘气,就在沉闷的气氛几乎使人窒息之际,一声尖叫熄灭战火,大家又把视线转移到宋小曼⾝上…
“拓介…我不行了…快叫医生和护士来。”宋小曼満头大汗的说。
“医生和护士早就吓跑了。”铃木拓介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任莹莹快速地跑向门口。
“语焉,你不就是医生嘛!”宋常睿提醒道。
“对哦,我竟然忘了。”花语焉拍了拍被吓糊涂的脑袋。
“我们该做什么?”铃木拓介昅了一口气,镇定的问。
“除了铃木外,男生统统出去。”花语焉以专业医生的口吻命令。
“喂!大流氓!你还不快滚出去!”孟霏凶巴巴地手叉着腰。
“⻩⽑丫头,你给我记住!”范超峰嘴角挂了一抹令人不解的微笑离开。
“我不叫⻩⽑丫头,我叫孟霏,你才给我记住!”孟霏在他⾝后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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