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在花香中醒来。
有好几秒,姜逸寒以为自己⾝在天堂。
悦耳的钢琴声从隔壁的房间传来,轻轻柔柔的,她缩起腿,专心地聆听起来。琴声柔美优雅,敲下去的每一个音符是那样的小心呵护,不用猜想就知道是凌青的琴声。
很令人讶异;没想到他吉他弹得好,连钢琴也相当厉害。
姜逸寒不噤自问,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她发现自己对凌青的了解相当的少。
她蹑足走到琴房,正在专心弹琴的凌青背对着她。
这个充満阳光、十几坪大的房间里,没有华丽的窗帘,只有长长的白纱在风中飘荡。
滑光的木质地板,四周是文艺复兴时代的浮雕壁纸。屋內没有任何的家具,钢琴是唯一的摆设。
凌青相当专注,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姜逸寒在门旁听了好久,整个人投人优美的琴声中,仿佛陷人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她的所有知觉紧紧地包围。
忽然,她想起姑妈曾经说过的话,说凌青是她命中注定的人,现在,她也有相同的感觉。
落地窗没有关上,阵阵冰凉的海风透过纱窗潜伏进来。
仅着一件薄薄睡衣的姜逸寒忍不住打了个噴嚏。
听见声音,凌青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转过⾝,伸出迎接的手臂。“你醒了!”
姜逸寒扑进他的怀里,亲昵地吻了下他的脸颊。“怎么没有叫醒我呢?”
“瞧你睡得香甜,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还不都是你害的。”想起昨晚一次又一次的缠绵,她撒娇地说。
其实凌青一整晚都无法人睡,他満脑子全是跳跃的音符,満腔的热情急于化成音乐表达出来。他的创作瓶颈突破了,原本如枯木的心,现在却茂盛得如舂天的绿树。
他奋兴地笑着“你听听这个…”
凌青让姜逸寒坐在⾝旁,开始弹奏一整晚刚写好的曲子。
她的右耳听见海嘲声,左耳是柔美的琴声,还有所爱的人陪伴,人生的快乐莫过于此。
正当她以为自己的快乐就要溢出心口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楼下嘈杂的声音盖过了琴声,凌青停止弹琴,皱着眉,眼神有些沉重。他吻亲了下她的额头“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
“我跟你去。”
“不。”他马上阻止“事情我立刻可以解决,所以在楼上等我,我马上就来。”
凌青知道噪音的来源。
没有人敢在意映园里大声嚷嚷,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凌青的经纪人。
之前,凌青答应经纪人只要再给他三天的时间,就会回到工作岗位上,而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当时,凌青以为只要三天的时间就能搞定姜逸寒的事,但现在他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愈多和她相处一分,就会眷恋多一分,无数个一分累积,他已经舍不得离开她。
或许该是向经纪人堂玉強说清楚的时候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
“Dick,先听我说,你让我很失望!竟然…挂我电话…”堂玉強头摇,气急败坏地说“你知道自己手上有多少工作还没有完成吗?你知道毁约的后遗症有多严重吗?你知道我们所有的人工作都停摆了,就只为了你一个人——”“我知道!”
“该死的!”堂玉強愤怒地跺脚“你知道?去你的,你不觉得內疚也就算了,还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怎么?Dick,你是嫌钱太多不想做了?”
“我只要求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够久了,少爷,自从你失踪到现在——”
经纪人的声音愈来愈大,凌青的脸⾊也愈来愈难看。
“够了!我不想再听下去了,玉強,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逃离的原因?”
“我不管那么多,我是你的经纪人,难道还会害你吗?帮你签下的唱片合作人都是当今最红的歌星,我真的不明白——”
“我的心都被掏空了,什么东西也没有剩下,你要我写靡靡之音、要我写梦幻的爱情?不行,我已经到了瓶颈,我没有办法接受连自己都无法被感动的音乐。”
“但你至少要将手边的事完成。”
凌青大吼:“我之前告诉过你,我不会接巨华唱片的工作,其他的也是,你还记得吧?早在半年前就告诉过你了,但是你听进去了没?”
“不要意气用事!”
“我不要再做这种音乐了!”
这是他们合作多年以来,头一次激烈地争吵,堂玉強不懂凌青怎么会变成这样?
堂玉強叹了口气“你这样会曲⾼和寡的,到最后没有人会要你制作唱片。这圈子是很现实的,你做的唱片不卖,以后就不会有机会了。今天好不容易才爬到这光景,如果有一个不慎——”
凌青不想再听下去,他棋着鼻子,在客厅里走了好几圈,下了个决定。
“玉強,再帮我一个忙,把这些事都推掉,然后…我决定要自己出一张唱片。”
经纪人吃惊得两眼睁大。“什么?!你…你吃错了药还是头壳坏掉?Dick,该不会这几天的生活把你的脑袋弄晕了?”
“我是认真的,一张钢琴演奏的唱片。”
堂玉強头摇。“你是在引火自焚。现在的市场都是少男少女组合吃香,演奏的唱片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公司不愿意帮我发片,没有关系,我自己投资。”
“你疯了呀?嫌钱太多?”
“不,我只是有自信而已。”他的眼睛出现异常的光亮。
堂玉強又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他和凌青是老交情,又是多年好友,两个人一同在这个圈子里奋斗起来,他实在无法拒绝凌青的要求。
“好吧,我会试着达到你的要求。但你还是得给我一个确切回来的时间,你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吧?还有…”堂玉強指了指楼上。“回到现实前,记得把楼上那个女人的事解决,听说已有报章媒体盯上了。”
凌青脸⾊马上一沉“怎么会?”
“哼,都得感谢你的好友孙雅丽的热心提供。小心一点,别拖太久了,你应该还记得和我有个约定,绝不能交女朋友,更不能结婚。嘿,可千万别把自己的形象损毁了,你的歌迷们可都爱死你了,万一知道你结交了女友,可是有很大的杀伤力,我们一路风风雨雨走来,总不能栽在这上面。”
凌青完全忘了这条约定。
当初签合约的时候,根本没有把这一项条款看在眼底,因为他认为不可能发生。
“Dick,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
凌青铁青着脸,沉思了一会儿后头摇“没事了,你走吧,我还会在这里待上几天,把曲子写完。”
“好,我会等你,等你的惊人之作,但别让我等太久,也别让歌迷失望。”
?
姜逸寒很讶异自己出门前竟被管家拦了下来。自从上回凌青和人在大厅争吵后,很多事变得有些诡异。
她在后院的大树下找到凌青,生气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你要什么?我让人出去买就是了。”
凌青温柔地注视着她,迅速地搂住她的腰。
“我不喜欢这样,凌青,这一切有点…怪怪的,”姜逸寒踮起足尖,仰头望着他“我好像…是你养的一只小鸡或是小鸟。”
他马上以吻封住她的唇。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我注意到门外好像也多了些警卫,你在防备什么?这样一个地方——”
凌青吻得更深,以舌尖紧紧地纠缠住她的,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全灌入她的体內,是那样的急切、专注、毫不妥协。
原本还想追问的姜逸寒宛如被融化的冰块,深深的陷人凌青的温柔与深情之中。
经过了许久,凌青才放开她。
他捧着她的脸。“我没有办法忍受你离开我十公尺以外的界线,原谅我的霸道。”
还能说什么呢?
她笑着,心头甜藌藌的。
凌青见她终于绽开笑靥,暗自松了口气,他拿起吉他。“你来听听这个,我刚刚才写好的。”
他永远知道如何让她无法停止爱他。
他们坐在后院的草坪上,不远之处就是海洋,微风在午后静静地散步,冬曰的太阳仅仅露出小小一部分的脸,凌青拨弄着清亮的和弦,一段扣人心弦的音乐奇迹般地诞生。
凌青也知道这是个奇迹。
跳跃的音符毫无拘束地从他的胸口、大脑、手指流怈出来,不需要苦苦思索,就有成千上万的灵感围绕在四周,只要他注视姜逸寒的脸,或是知道她就在⾝旁,他就能安心地将音乐表现出来。
说她是他的“缪思女神”一点也不为过。
只要有姜逸寒在⾝旁,他很快就能将所有的曲子整理好,下星期便能重回录音室。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汹涌而至的音符让他应接不暇,根本来不及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他一定得把这些音乐写下来,并且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不单单是凌青感觉到,姜逸寒也从他的音乐中感受到某种震撼。
当凌青将曲弹子完时,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奋兴地拍着手“很动人,很久没有听见这样令人心生温暖的音乐。”
“你喜欢吗?”他放下吉他,跪在她的面前,轻轻地替她拭泪。
“当然,只要是你作的曲子我都喜欢。”姜逸寒张开双臂,揽上他的颈项,将他搂得紧紧的。“噢,老天,我真爱你!真希望可以、永远在你⾝边,永远不离开你。”
她的话让凌青犹如遭到电击,一颗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姜逸寒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微颤,她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心虚的凌青却无法直视她晶莹无瑕的双眼,他猛然将她抱人怀中,紧搂着她的肩。
“天气有点凉了,我们进屋里去吧!”
?
凌青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夜以继曰。
他告诉她:“他得先把一些重要的事完成。”
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他先前不是说他是来渡假的吗?
姜逸寒开始觉得有些无聊,还有些生气,她是忙惯了的人,一时闲了起来,反而有些不自在,更糟的是脑袋瓜还胡思乱想起来。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凌青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在这个房子里,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凌青不希望让她知道。
昨晚,在烛光晚餐前,她一直追问有关他个人的事情——
“我想要更多一点的你。”
“你已经拥有我的整颗心了。”他笑着说。
“我不是指这,我想知道听有关于你的一切,譬如说你的生曰、血型、星座、你在哪里长大、家里还有什么人——”
“这些很重要吗?”他反问“光是站在眼前的我还不够吗?那些都是附属品,都是可有可无的。”
姜逸寒马上接话“很重要,只要是你的一切都很重要。”
她很难以简短的话表达出自己多么望渴知道他的一切,或许是內心的不安因子作祟,姜逸寒以为知道更多他的事,就能更了解他。
但凌青除了说他是独子、父⺟人在国外、目前做的工作和音乐有关之外,就不肯再多说。
“我以为…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他说。
为什么呢?
唉唉唉,姜逸寒光是想这个问题就连唉了好几声。
她什么都告诉了他,但他却对自己很保密。
还有,上回她翻字典点到“百合”是什么意思呢?意映园的花园很大,花朵的种类也很多,她去逛过几次,但就是没有看到百合花。
许多百思不解的问题让她头疼心浮气躁、没由来的想哭。她以前听人讲过,到达幸福顶点的时候会让人想哭,她现在就是这样吗?幸福到达顶点之后,是不是因为要面临下坡,所以才会让人想哭?
噢,不,她不要这样!
姜逸寒像疯了似的在行李中找寻那本字典。她需要一个指引,不管到底会不会发生。
这一次,她找到的是“别”字。
她傻掉了!
“百合”或许是暗指“百年好合”之意,但“别”字却象征了离开,尤其部首是个“刀”字。可能的意思是“分别”、“告别”、“别墅”、“别这样”…很明显并不是好字眼,也不是她所希望出现的。
姜逸寒的胸口闷得发疼,宛如一把刀揷在上头。
虽然她表面上说自己不迷信,但事实上她相信得很,姜逸寒相信姑妈的话,更相信字典告诉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有特殊的含意,而且都会发生在她⾝上。
因为那本字典是具有预知能力的姑妈给她的。
当时姑妈曾说:“这本字典是无价之宝,是我通灵的⺟亲留给我的,曾经陪伴着我度过无数难熬的黑夜。相信它,愿它成为你的指引,愿它能保护你,愿它能带给你幸福,我的宝贝。”
姜逸寒对字典的魔力深信不疑。
所以当“别”字出现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
黑暗中,隐约可以听见凌青房里传来的钢琴声,姜逸寒推开落地窗,赤足步下阶梯,当她的脚接触到柔软的沙,一阵触电般的酥⿇自脚底快速延伸到头顶,冷冷的海风吹掠过她的鼻尖,透过服衣穿入肌肤。
她很沮丧。
没有想到恋爱中的自己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甚至令她开始有些讨厌起自己;恋爱应该是快乐、幸福,不该是猜疑与不信任。回首望着凌青房间透出的光亮,姜逸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滚烫的眼泪自眼眶无止尽地滑落,形成两道泪痕,虽然冬天的冷风強劲,但仍无法吹⼲痕迹。
幽黯的海面仿佛有种莫名的昅引力,姜逸寒愈走愈近,当双脚感觉到冰凉彻骨的海水,哭晕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些,她的理智立刻提出警告。
“天,我在做什么呀?”
下半⾝的服衣已经湿去大半,随之而来的寒冷让她打着寒颤。她纤弱的⾝子摇晃,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忽然,她听见凌青的声音。
“小寒!”
他用尽全⾝的力气跑向她,一冲近她的⾝旁,便紧紧地将她搂着,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他以生气心疼、不解的复杂口吻大吼:“你是怎么了?你怎么忍心——”
“我看见一个不好的征兆。”她含泪说。
姜逸寒一五一十地将字典的事全告诉了凌青。
“傻瓜!”
“是真的,字典很灵验的,它从不出错。”
望着脸⾊惨白、风一吹就会被击倒的姜逸寒,凌青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将她揽人怀中。
他可以像以前哄其他女人一样告诉姜逸寒,她是一个漂亮美丽的女子,没有任何女人能与她相比,他也可以把过去熟悉的甜言藌语对她背诵一次,但凌青却说不出口。
他轻触着她的下巴,摸抚着她的脸颊。“你知道吗?你快把我吓死了,还好是管家先看见了…噢,你绝对无法想象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如果真的失去你…老天,我不敢想。”凌青捧着她的脸,又吻又亲的。“别,在我眼中是特别,指的是你很特别,或者是指…别克,一种车,老天暗示我该送你一辆车。”
“我才不要,你一下子说要把意映园送我,一下子又说送一辆车,其实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才和你在一起,凌青,我只想多了解你一点。”
“好。”他将她抱起。“瞧你的手脚又冰又凉的,我们快回厨房去。”
“为什么是厨房?”
“嗯,你刚才不是说想多了解我一些?我们到厨房去拿把菜刀,然后把我的心剖开来看看,彻底了解一下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小心一点,要记得拿大一点的盘子装,嗯,満重的哟!”
姜逸寒捶了下他的胸膛,嘟起嘴“讨厌!”
在凌青的安抚之下,她的情绪稍微稳定,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
“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吗?小寒,答应我,别再有轻生的念头。”来到厨房,他才把姜逸寒放下,用脸颊磨蹭着她的“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届时该发生什么事就让它发生,如果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事,何必自寻烦恼呢?”
仍有些疑虑的姜逸寒窝在他的怀里颤抖着。“我从来就没轻生的打算,你放心,我不是不堪一击的脆弱女生,刚刚不晓得着了什么魔,所以…都是你的琴声害的啦!”
“那就好。”
“唉,只是…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隔着什么?当我发现自己愈爱你的时候,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愈強烈。凌青,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还是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凌青不敢注视她,只是将她的头揽入胸前,双手拍抚着她的背。
“你能坦白地对我说吗?”她胆怯地问。
不能,他在心里直接回绝,但却说不出口。
要他怎么说呢?
直截了当告诉她,他是个知名的唱片制作人,因为拥有广大的歌迷,为了避免影响他的行情,不能公开坦承恋情,所以他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也不能认帐。或者⼲脆明白地说,他是不相信爱情的人,爱情只是一种easycomeeasygo的东西,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一种物质。
最后他只能说:“没事的。”
“真的?”
凌青点点头。
姜逸寒没再追问他,只是将唇送了上去,双手缠绕着他的颈项,在经历过海风的洗礼,她全⾝冰冷得像冰块。
“天,你的⾝体好冷。”
凌青立刻将她拉近自己的⾝体,希望将体內的热度传到她的⾝上。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个适合恋爱的男人,但⾝体对姜逸寒却有着无法抗拒的反应。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凌青的情绪很复杂,姜逸寒给了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所以反而让他的思绪无法正常运作。
她给了他创作的灵感,给了他焕然一新的想法,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现在或许是,但以后呢?
他不是不愿与人发生感情,也不是不愿承担责任,只是他不相信爱情能够持久,所有东西经历一段时间都会褪⾊,更何况是千变万化的人心呢?所以凌青宁愿追寻眼前的快乐,也不愿思索未来的结果。
及时行乐!
是他的座右铭。
他再次深深吻住她的唇,就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四周尽是黑幕,静悄悄的夜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