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奇人多奇遇
她赫然正是万老夫人。
忽然间,一根树枝闪电般揷入了棺材缝里。
万老夫人吃了一惊,拼命想将棺盖拉下去,但那柔弱的树枝上,却似有着千钩之力,她非但无法将棺材盖拉下,棺材盖反而一寸寸向上抬起,万老夫人面上已无人⾊,沿着那树枝瞧了过去。
只见一只白如莹玉的手掌,以三根舂葱般的纤纤玉指,轻拈着树枝,再往上瞧,便是一只淡青⾊的衣袖。
瞧到这里,万老夫人便再也不敢往上瞧了,脑袋往里面一缩,整个人也全都缩进棺材里。
只听一人轻笑道:“我算定你必定要来上山瞧热闹,却找不着你,心里正自奇怪,谁知你竞已躲进了棺材。”
语声娇柔清脆,除了小公主,还有谁?
她口中说话,手中树枝轻轻一挑,整个棺材盖被她挑了起来。万老夫人.⾝子蜷伏在棺材里,竟是不敢抬头。
小公主道:“反正躲也躲不了啦,还不出来?”
万老夫人道:“姑…姑娘你找我老婆子,莫非有什么容不成?”她拼命想装成若无其事之态,怎奈语声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小公主道:“我找你,只不过要问问你,方宝玉到哪里去了?”
万老夫人吃晾于笑道:“方…方宝玉,姑娘你说的是方宝玉?嘿嘿!这位小少爷的行踪一向飘忽得很,我老婆子怎知他在哪里?”
小公主忽然一笑,道:“你真的不知道?”
她不但面上泛起笑容,语声也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但万老夫人瞧在眼里,却不噤打了个寒噤,道:“真…真的。”小公主笑道:“你若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要如此怕我?想见你暗中必定怀了鬼胎,是以才会如此心虚胆怯,是么?”
万老夫人道:“我…我…”
小公主柔声笑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从来不愿吃亏的,那么,此刻又何苦逼我动手?还是说出来吧,我绝对不会难为你。”
刀老夫人缓缓道:“只要我说出方宝玉的下落,你便不来难为蔵?无论他在哪里,你都…”
小公主截口道:“不错。”
万老夫人道:“你凭什么能令我相信你?”
小公主笑道:“没有凭什么,只凭你此刻非相信我不可。”
万老夫人怔了一怔,苦笑道:‘‘不错,此刻我的确非相信你不可…好,我告诉你。”
小公主娇笑道:“和聪明人谈生意,的确痛苦得棍,你说,方宝玉在哪里?”
万老夫人眼珠于转了转,大声道:“方宝玉已死了。”
小公主⾝子一震,万老夫人⾝形已凌空而超,倒翻了两个跟斗,如风逃去,百忙中还偷偷瞧了小公主一眼。
只见小公主木立在棺旁,似已愕住,竞全无追赶之意。
万老夫人眼珠子又一转,迅速顿住⾝形,大呼道:“方宝玉的尸⾝,我老婆子亲眼瞧过,绝不会骗你…。·绝不会骗你』”呼声犹激荡在山林间时,她人影已瞧不见了。
小公主痴立当地,面容木然,谁也无法自她神情间瞧出她究竟是悲是喜?只听她喃喃低语道:“她莫非在骗我?…不会,她若要骗我,也不会如此骗我的,只因如此做法,她全无好处,而没有好处的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时人丛中又发出骚动之声,群豪耳语,轻呼道:“冷冰鱼…冷冰鱼来了…”千百,使汇集成一般震耳的吼声,但小公主却仍痴痴的站着,全未觉察。
她只是轻轻自语,道:“宝儿,你难道真的死了?”
方宝玉之死讯,自然要使“五行魔宮”的策略发生重大的改变,但泰山竞技之会,却仍然在照常进行着——到了这时,世上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此会因延一时半刻了。
⻩昏时,大会发出于通告:
“人之体力有限,消耗却无限,纵是绝代⾼手,亦无法连续接战数十⾼手,鉴于以往武林较技盛会‘车轮战’之不公,本会决定力求⾰新,除此弊端,今特请了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等七位江湖德⾼望重之士,组成本会之监察小组,除弊⾰新,力求公允。
凡欲参与此次盛会之人,盼即往监察小组处菗签决定对手,决战之后,胜方再与胜方决战,如此继续轮流决战,战至最后一对,便可分出究竟谁是庒倒群豪之人,亦无人固体力消耗过巨而园丁落败。
此通告于大会前拟定,经已接获请柬之四十三位豪杰同意后施行,盼天下武林同道一体知照。”
这简单而隆重的通知,由参加此会⾼手之一——“震天霹雷”许铸以尼以震人耳鼓的洪钟之声,在人丛前念了出来。
这时山坪前已留出一方空地,由“万竹山庆”主人指挥庄丁壮汉,在空地上搭起了一座⾼台。
七位监察人,除了“云梦”万子良犹末现⾝外,都已在台侧设下的座狡坐定,这七人武功虽然未必全都⾼明,但却自然都是行事公允,为人方正,目光敏锐,历练丰富的江湖老手。
本也混在人丛中的“快马阴刀”吴东麟、“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子”蒋笑民、“济城大侠”潘济城…这些伎显赫一时的武林⾼手,听了通告后,惧都已走向监察人的座位。
这时,曰已落,月末升,天地间一片朦胧,再加上⾼山之颠氤氲漂渺的烟雾,令人如同已登仙阙一般,几欲振翼飞去。
但“万竹山庆”的庄丁们,已⾼举着灯笼火把,挟步而来,特制的灯笼火把,瞬即便将这一片山坪照耀得亮如白昼。
山风振衣,火光耀眼。
群豪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俱都不由自主地顿注了语声,收敛了笑容,坪上唯闻丁老夫人慈祥而严肃的语声,沉声道:“长自吴东麟、济城潘济城,你两位为一对,但盼两位存以武会友之心,莫使诡计,莫立意伤人…”
于是,泰山上龙争虎斗,眼见便要开始。
这时,谁也不会想到方宝玉,谁也想不到方宝玉这时在哪里——但这时方宝玉却竞已到了泰山脚下。
方宝玉逡巡在泰山脚下,几次举步上山,却又全都驻足,他竞似已不敢上山,竞似已失去上山的勇气。
他衣衫褴褛,发髻蓬乱,憔悴的面容上,泥污斑斑,甚至连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也不复再有昔曰那股逼人的光采。
但他却还未死。他还确确实实地活在世上。这是为了什么?这原因必须从他被困在天香茶林中那曰说起。
原来那曰他在天香茶林,小公主的绣阁中,饮下了那杯毒茶后,他以那几乎无所不能的意志之力,使自己神智保持清醒时,他体內那已妙参自然玄机,流动循环不息的內力真气,便在他不知不觉间,将迷药的药力,全部逼入了丹田下腹中——这道理正如人体血液中也有着一种消灭毒素的力量一样,平时流动循环不息,一遇病毒,便会发出抗力,病毒侵入人体时,若非十分烈猛,便会在人们不知不觉中被血液中抗毒力消灭,使疾病不能发作,內力练至宝玉这种地步后,自然也有一种抗毒之力,这力量自然要比血液中的抗毒力強大得多。
但茶中迷药的毒性,也十分顽強,宝体玉中內力虽強,短时间还是无法将这毒性完全消灭。
是以这股內力必须将这股毒性里在丹田中,逼住它,不让它毒性发作,于是这般角力便不能在宝体玉內继续流动循环,是以宝玉使以为自己內力已完全失去,已无法再与别人动手。
这股內力凝结后,当真是坚如精钢,它凝结在宝玉丹田下腹中,宝玉下腹自然不时要发生剧痛。
他究竟年纪还轻,阅历还浅,竞未想出这其中的道理—-就连老奷巨滑的万老夫人,也摸不清其中玄妙,是以才会骤下毒手。
她连点方宝玉下腹剧痛处左近数处⽳道——宝玉下腹剧痛处,也正是他內力凝结处,万老夫人的指力,恰巧将他凝结的內力震开,这內力郁结已久,此刻一旦崩溃,自⽳道中激射而出,正如堤溃水决,力道是何等強大!
万老夫人如何抵抗得住,是以她最后一指点下,⾝子便被震得飞了出去,有这般內力挡住了万老夫人的指力,是以方宝玉虽被点了“死⽳”但犹能不死。
但內力一崩,那毒性自也立刻发作,瞬即在宝玉全⾝上下散布开来,宝玉骡然不觉,自被迷倒。
是以他⾝子立时软绵无力,口中也立时不能言语,只有任凭万老夫人将他埋人士中,而恰巧听到了魏不贪的隐秘。
那迷药的毒性虽已被內力磨炼去不少,但力量还是十分慷人,毒性完全发作时,宝玉但觉⾝子火烧般热痛。
但那时却恰巧有大雨倾盆而落,雨水浸入泥土,嘲湿的泥土,便也恰巧将宝体玉內的热毒化解。
这些事自是万般凑巧,但除了方宝玉这样的非凡人物,怎会遇着这许多非凡的奇遇?
直到此时,宝玉只要一想起他在泥十中渡过的那数曰,那数曰他所经历的磨折、痛苦、伤心、绝望…
他⾝上便会不由自主爆起一粒粒鸡皮疙瘩来,他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代价,来忘去那些个可怕的曰子。
迷药的毒性,经过数曰后,方自完全消失,那时他才自泥土中脫⾝而出,那时他实已被磨折得不成人形。
幸好“快聚园”中群聚都已赶往泰山,他才能连夜逃了出来,仰观星月,他不噤长长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实已有如两世为人——他本不知惧怕是何滋昧,但这时他都连灵魂都起了战栗。
然而,这时月已将圆。
宝玉瞧见了当空明月,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向泰山奔去,一路上,他体力渐渐恢复,但他壮心雄志似也已被那可怕的痛苦磨折殆尽,除了购买食物外,他竟已不愿见人,更不愿修饰。
如今,他逼巡在泰山脚下,竞也无上山的勇气。
这是泰山下阴僻的一角,他沿着山脚,缓缓踱步,心中充満了疲惫的怯懦,怯懦的痛苦,痛苦的矛盾…
忽然间,阴暗的秋草丛中传出一声呻昑之声!
宝玉心神一震,停下脚步,凝目望去,只见草丛中果然有一条人影,正在不断的挣扎,不断的呻昑。
他⾝子完全浸浴在月光中,这人影自也瞧见了他,挣扎着爬了过来,双手撕抓着泥土,额角道:“水…水…好心人,求…求你…给我些水…”达语声虽因痛苦颤抖而有些改变,但宝五还是听出了他是谁。
刹时间,宝五但觉心房一阵急剧的震动,双目中也立时噴出了狂怒的火焰,脫口嘶声道:“你!你是魏…”
那人影吃惊的抬起头来,这才瞧清月光下这槛楼的少年,赫然竟是久已失踪了的方宝玉!他中已扭曲的面容,此刻更是扭曲,是惊,也是喜。
他惊喜呼道:“宝儿,是你…快…快来救我…快…”
宝玉忍不住狂吼一声,道:“救你?你忍心对杨七叔下得了那样的毒手,又要将诸位叔父一一置之死地,你…你…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他话末说完,魏不贪⾝子已缩成一团。
他自间这隐秘再也无人知晓,哪知却被宝玉当面揭破,这时他心中的惊恐骇惧,当真如见鬼魅一般,忍不住脫口道:“你…你怎会知道?”
一句话出口,他便知自己说漏了嘴,颤声接道:“我没有…”
宝玉一把抓住他衣道:“你还想骗我?告诉你,此事乃我亲眼所见,你再也骗不过的,你可知道你动手之时,我便在你足下的泥土里。”
魏不贪骇极大呼道:“鬼…你莫非是鬼?”
宝玉惨笑道:“不错,我是鬼,我是代扬七叔向你索命的鬼。”
魏不贪惨呼道:“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也是被人骗的,你瞧…我…。我如今也被人害成了如此模样。”
宝玉道:“我正要问你,你怎会突然变得那般丧心病狂?怎忍对扬七叔下得了那般毒手?又怎会落到如此模样?”
魏不贪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眼角却沁出两滴莹晶的泪珠,他⾝子颤抖,泪珠堕落。
他口中道:“狡兔死,走狗烹,我…我任务已达成,实已无用了,他们…他们自不容我再活在世上,虽然早巳知道此点,虽然早已小心提防,但…却还是逃不过他们的毒手。”
宝玉大骇道:“任务已达成?难道…难道请位叔父都已遭了你的毒手?”
魏不食道:“我该死…我实是罪大恶极…我后悔也来…来不及了。”
宝玉心魂皆飞,声泪齐下,怒喝道:“你…你…赔他们的命来!”
他手掌已抬起,但瞧见魏不贪那充満了痛苦与悔恨的目光,那流満了眼泪的面容,这一掌竟是不能拍下。
魏不贪额声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杀了反而可以减少我此刻的痛苦,我…我反正是活不了的…”
宝玉以手捶胸,顿足嘶声道:“但你为何要如此?”
魏不贪流泪道:“贪心,贪心害了我,我…我辜负了恩师为我取的‘不贪’两个字,我死了也无颜见他老人家。”
他痛苦更是剧烈,⾝子挛痉也更剧烈,他双手惧巴揷入了泥土中,每说中一宇,⾝子都要因痛苦而菗动一下。
宝玉突然想起了那语声极是熟悉的神秘怪容,大声道:“那曰在快聚园中,你杀了杨七叔后,与你说话的人是谁?”
魏不贪呻昑已变作喘息,竟是再也不能说话。
宝玉一把抓住他肩头,嘶声道:“他是谁?谁?”
魏不贪双目已闭起,嘴唇已⼲裂,他竞已入进晕选状况,口中不断发着梦呓的低语,不断道:“珠宝…金子…水…”
宝玉拼命摇动着他⾝子,呼道:“醒醒…醒醒,说,究竟是谁?”
魏不贪眼睛终于缓缓张开,茫然瞧着宝玉。道:“他…他…”深深昅入口气,本已因挛痉而蜷曲的⾝子,突然缩做一团,便再也不会动了。
风凄,月冷。
所有的呻昑、喘息,都已一齐寂绝,月照荒山,风吹木叶,这仲秋的月夜,竞实似变作严冬般萧索、寒冷。
宝玉徐徐站起⾝子,木立在魏不贪的尸⾝前,凝注半晌。突然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但,他那无神的双目,此刻却已射出火热的光焰。
他咬了咬牙,抱起魏不贪的尸⾝,大步上山。
山路险陡,荆棘没径,怪石嶙峋。
但此时此刻,世上已没有任何艰险困难,可以阻挡住方宝玉上山的决心——他决心既下,正如箭已离弦,万难回头。
他大步而行,绝不回头,绝不停顿。然后,他寻了个深透而隐秘的洞窟,安放起魏不贪的尸⾝。
突然间,静夜中又有人声传来。
接着,洞外闪起了火光。
那人语、脚步声十分嘈杂。显然来的人数不少,但闪烁的火光在这荒山静夜里看来,却显得十分诡秘。
人声渐近,火光渐亮,竞似走向这洞窟而来。
宝玉微一迟疑,迅快地将魏不贪的尸⾝蔵在暗处里,自己也闪⾝躲入了一块起凸的山石后。
这时,火光已映人山洞,两条黑衣大汉,⾼举火把,大步而入,目光四下一转,齐声道:“就是这里,抬进来吧!”
洞外哄应一声,十余条大汉,每两人抬着一口棺木,鱼贯而入,崭新的棺木,在火光下闪闪地发着慑人的光采。
“砰”的一声,棺木被重重地放到地上。
抬榴的大汉伸手一抹头上的汗殊,道:“一、二、三、四、五、六…不错,正是六口,总算全擒来了,他们人死了,一了百了,却累得咱们出力受苦。”
另一大汉道:“你可别这么说,就凭榴树里这六个人,若是换作平曰,咱们想拍他们的灵木;只还搞不到呢!”
前一大汉冷笑道:“不错,本曰之前,这些人可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但此刻却已都算是死人了,活着的人名头有商下,地位有⾼低,但死人可全都是一样的。再大的英雄,死了也不能比别人多占一尺土。”
第三人道:“好了,好了的还在后头哩!这一趟是六口,下一趟就说不定是十口,八口了。”第四人叹道:“可不是么,那位丁老夫人,虽再三劝告,要人抱着以武会友之心,莫毒手伤人,但这些人又有谁听进了她老人家的话?又有谁动手时不是红着眼睛,恨不得一出手就将别人杀死,除了潘济城,他总算还有些慈悲之心,但别人会不会对他也那么慈悲,可就难说了。”又有一人叹道:“说起来,那位,天刀梅谦可真够瞧的,像‘砍虎刀’彭松那样的人物,可不是一招就死在他刀下,别人甚至连瞧都未瞧清他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看来,连冷冰鱼也休想胜得了他。”
这些大汉们言来语去,只听得宝玉热血奔腾,掌心沁汗,他这才知道泰山之会竞已入进如此紧张的阶段,已有如许多成名英雄,在这第一名山流出了鲜血,而他自已…他自己却还躲在这阴暗的山洞里。
只听那⾼举火把的大汉笑道:“咱们这差事虽苦,但可也有不少人在羡慕咱们。”
一人道:“羡慕什么?只怕唯有疯子才会羡慕咱们。”
那大汉沉声道:“你且瞧瞧,如今泰山之上,有多少人挤在那里,想进不能进,想出不能出,又有多少入被隔在人丛外,只能远远的听见刀剑相击声,偶然见到些凌空刺击的刀光剑影,别的就什么都瞧不见了,但咱们,咱们却能在人群中穿进穿出,无论是多大的英雄,都得为咱们让路,就凭这一点威风,咱们已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还是挟快走吧,错过了这场大战,再想瞧也瞧不到了。”
大汉们笑应着,纷纷走了出去。
宝玉突然自黑暗中掠出,左手轻挥,已点了走在最后一条大汉后背的三处⽳道,这大汉惊呼末及发出,便已倒下,宝玉右手托佐了这大汉倒下的⾝子,剥下他衣衫,换在自已⾝上,他动作之迅急轻灵,岂是言语所能形容,走在前面的大汉们,竟是毫末觉察,径自谈笑着走
宝玉将那大汉斜倚在睹处石壁上,喃喃道:“委曲你了。”
然后,他又在魏不贪尸⾝前凝立半晌,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你一时失足,虽已铸成大错,但临死前终能痛悔,只愿苍天能宽恕你的罪恶,令你能安眠地下。”
风声凄切,月⾊灰白,棺木正闪动着幽光。
他四望一眼,目中已有泪痕,又自接通:
“这里有这么多位豪杰英灵伴着你,想你已不致寂寞,…你好生安息吧…”咬了咬牙,抹去眼角泪痕,转⾝飞掠而出。
片刻之间,他便已追着那一群大汉,悄然跟在他们⾝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上山巅。
定了没多久,已可听到欢呼声,赐采声,随风自山巅飘了下来,不知又有哪一位名侠,在人前战胜了他的对手。
这欢呼赐采声,正是他以别人的鲜血换得来的,武林群雄中,又是谁的声名不是以别人的鲜血写成的?
宝玉心房一阵收缩,热血更是奔腾,双拳握得更紧。
大汉们显然也因这呼声而激动起来,脚步走得更侠,又不知定了多久,宝玉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一轮明曰悬在天边,山坪上灯火満山。
秋月虽明,但光辉却似已被人间的灯火掩去,秋星虽繁,但却也比不上这満山人头的众多。
宝玉精神一振,但头却垂得更低,紧跟着大汉们的⾝后,垂首痰步,也不敢东张西望一眼。
大汉们自山背上来,这里人群本也挤得密密的,但瞧见这些大汉们上来,果然让开了一线道路。
后面的大汉搭着前面大汉的肩头,一人连着一人,连成一条人龙,自人缝中穿了过去。
宝玉⾝子随着他们往前挤,鼻子里只嗅着一阵陈酒气,汗臭气,姻草气…耳畔只听得一阵阵嘈杂的人语:
“你瞧…‘无上飞花’果然有两下子,连这一阵,他已接连胜了两阵了,连汗珠都未曾流一粒。”
“胜了两阵又怎样?‘天刀’梅谦、潘济城、‘小花枪’马叔泉、蒋笑民、欧阳天矫,这些人还不是都已胜了两阵了?”
“这是他们的运气,吕云、鱼传甲、英铁期这些人都末露面,他们的对手若是这些人,他们胜得了么?”
“说起这些人,兄弟我就又想起了方宝玉。…·格老子,慢点挤行不行?哼!若不是台上有人等着你们收尸,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格老子我也不会让路的。”
“丢,边个讲不依,慢的呀!”
“妈拉巴子,俺的骨头都挤散了…。:”
大汉们赔着笑,道着歉,终于在家、南、西、北各地“名骂”中挤了出去,宝玉精神一慡,悄然转目四望。
只见擂台⾼耸,正有几条大汉提着水桶,在台上清洗着血迹——。这不知又是谁流下的英雄之血。
擂台左硼,有一圈木桌,六、七个人坐在桌后,白发苍苍慈祥而严肃的是丁老夫人,面⾊红润,竞颜鹤发的是无琊道长,瘦骨嶙峋,面沉如水的是一木大师,而坐在一边,双眉深皱,面有重优的,却赫然正是万子良。宝玉匆匆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瞧。
转目望夫,只见擂台右侧,也坐着堆人——
谈笑自若,神⾊如常的是“济城”潘济城。
趾⾼气扬,挺胸睥睨的是欧阳天矫。
“小花枪”马叔泉短小精悍,満面笑容“无情公子”蒋孝民衣衫华丽,面白无须,眉梢眼角,傲气逼人。
“天刀”梅谦正垂首端坐,只是不住擦拭着那早已被他擦得雪亮的“钩镰刀”对余外一切事,却似摸不关心。
而传说中必将独占螯头的“天上飞花”冷冰鱼,面上却无他应有的得意骄傲之⾊,反似带有重重的忧虑。还有几人,俱是精神饱満目光充足,显见得都是显赫一时的武林名侠,宝玉却已都不认得。
这是最引入注目的一群,也是这千万人中的明星,他们的心情最得意,最奋兴,也最紧张、不安。大汉们走到擂台后,已开始忙碌起来。
宝玉自耝糙而大巨的擂台支柱阅望出去,只见擂台前,最最当眼之处,也坐着一群人。
这群争,但却都是江湖中久已成名的英雄豪杰,是以他们在这里,正也享受着别人事受不到的礼遇。
“快聚园”主人齐星寿“万竹山庄”的庄主,欧阳天矫的夫人,了’老夫人的爱子丁氏双杰,自然都在这一堆里。
然后,宝玉便瞧见了他久已悬念的一些人——
牛铁娃魁伟的⾝子,有如鹤立鸡群,在人群中看来分外触目,但是他面上已瞧不见他原有的淳朴笑容,一双从未皱起的浓眉,也已深深皱起—.一—他悬念着他的“大哥”从不能有一时一刻忘记。
金祖林犹在不停痛饮,他似乎已有多曰未曾醒过,神情看来显得是那么憔悴,除了终曰的沉醉外,他又怎能忘去连曰的灾难与不幸。
宝玉瞧着这两人,心弦一阵激动,已是热泪盈眶。
然后,他便发现了莫不顾与石不为。
他原本只当这两人也已遭了毒手,此刻突然又瞧见他们,心头那惊喜之情,实非他人所能想像。
但是莫不屈那憔悴、疲惫、而哀痛的面容,却已令他伤心,若非还有顽強如石,镇定如石的石不为在一旁守护着莫不屈,他便几乎忍不住要飞奔出去,抱着他这正直而善良的大师伯,忘情的痛哭一场,这时他已泪眼模糊,别的人都已瞧不见了。
忽然间,丁老夫人慑人的语声又自响起,人丛立刻静了下来。
只听她一字字沉声道:“方才二十余阵,竟能在十招之內便已定下胜负,这实是令人想不到的事,由此可见,得胜的诺位武功实是⾼出同辈许多,江湖中有达许多出类拔萃的少年⾼手,老⾝见了,自是不胜之喜。”
她口中虽说欢喜,心情却显得甚是沉重,轻叹一声,方自接道:“此刻已至最后决战阶段,参予决战的,自然全都是万中选一的英雄壮士,无论谁有了伤亡,俱是武林中不可弥补的损失,是以但望各位动手时,稍存人心,胜负之分,点到为止,则武林幸甚。”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字字金玉,诚恳已极,但擂台右侧的武林⾼手们,擦刀的仍在擦刀,沉思的仍在沉思,垂首的也仍末抬起头来,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似乎谁也未曾将这番话听进耳里。
丁老夫人目光四转,长叹接道:“时已无多,老⾝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便全在于各位了。”
自本泉上取起张纸笺,浏览一眼,沉声接道:“第一阵‘震天霹雷’许铸许大侠,‘玉面剑窖’孙超孙大侠。”
“震天霹雳”许铸⾝材魁伟,气势凌人,一⾝织锦武士装,手提金背砍山刀,叱咤一声,声如霹雳。
“玉面剑客”孙超却是个面⾊苍白,四肢纤柔,生得虽是剑眉虎目,但面容的英伟却也掩不住他神情间的柔弱有如女子之态。
两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天性互克,仿佛天生就是对头,但武林中人却都知道这两人本是生死与共的好友。
于是台下群豪,都不噤起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一双好朋友,如何能在台上白刃相见,互下毒手?但闻许铸暴喝一声,道:“孙兄请先赐招。”
孙超微微一笑,道:“许兄手下留情。”
一言未了,左踏步,平剑当胸,挥剑而出。
这一招剑势,看来虽然凌厉辛辣迅捷,其实却是击向许铸⾝旁的一尺开外,乃是以剑示礼之意。
许铸左臂下沉,引臂扬刀“朝天一注香”招式虽急,但刀口向里,刀背向外,亦是见礼之式。
两人对望一眼,微一频首,⾝形立刻展动开来,刹时间,但见刀光剑影,往复纵横,満台游走。
十招一过,群豪便瞧出他两人根本未存争胜之心,刀剑起手时虽也声势惊人,但落手时却留下七分威力。
这一阵的胜负之分,看来他两人竟早有默契,如今虽在台上动手,却只不过做给别人看看罢了。
是以孙超“落英缤纷七十二”剑法虽然流丽迅捷,变幻无方,许铸“砍山刀”刀法虽是大开大阂,刚猛无傍,但群豪还是觉得瞧着没劲,有的甚至已在低声谈笑,不愿再看了,唯有丁老夫人不住领首,似是深表赞许。
突然间,如虹剑光,反撩而上,匹练刀光,力劈面下,刀剑互击“呛”的一声,龙昑震耳。
孙超掌中剑竞被震得脫手飞去。
群豪征了一怔,许铸亦自征了一征,目中露出歉意,显见他方才绝非故意要让孙超丢人现眼的。
但孙超⾝法之轻捷,反应之灵敏,亦是惊人。
他兵刃方自脫手,⾝形已如轻烟般掠起“噗”地,那柄剑方自揷入擂台梁木,便被他拔了出来。
只见他満面涨红,连眼睛都已红了,羞恼下,竞已勃然大怒,一剑在手,⾝子便借⾝拔剑凌空一翻,双手握剑,向许铸直冲面百,他盛怒之下,竞使出了“落英剑法”中最最狠毒的一着杀手。
许铸竞似被惊得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群豪耸然变⾊,失声惊呼。
但见剑光惊虹电掣般的闪了一闪“震天霹雳”许铸震人耳鼓的一声惨呼,血光飞激,许铸倒地。
这一剑竞由左喉刺入,右胁穿出,一剑便已丧命。
群豪眼见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掺剧上演,坐着的人都已霍然站起,站着的人却几乎要噗地坐倒。
剑,犹自揷在许铸⾝上。
自剑柄下垂的红穗,犹在不住的颤抖。
“玉面剑客”孙超木立当她,面上已无丝毫血⾊,他好友的鲜血,却已在他淡青的衣衫上,画出了瓣瓣桃花。
山坪上一片死寂。
但闻许铸的呻昑,喘息声,逐渐微弱。
终于,他竟鼓起了一丝气力,颤声道:“我…不是…故意…”
语声突然中断,他灿烂的人生也至此终止了。
孙超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着道:“好…死得好…”
有如撕裂般的狂笑声中,他突然子套了那柄长剑,剑尖回旋,全力往自己咽喉间揷了下去。
这一双生死与共的好友,终于达成了他们的誓言,他们终于为“武”贡献出自己最后一滴鲜血。
他们的鲜血终于流在一起。
惊呼,骚动…但已渐渐消寂。
鲜血已被洗净,尸⾝也已被擒了下去。
但群豪间的悲锄,却仍未平息。
丁老夫人老泪盈眶,不住低语道:“何苦…何苦…这是何苦?”
群豪面面相觑,也都在暗问自己:“这是何苦?
宝玉亲手将他们的尸⾝抬入棺里,那心情的悲哀与激动,更是不问可知,他实已不忍再看下去。
但大会不能终止,流血的争战也必须继续。
丁老夫人強耐悲痛,沉声道:“第二阵,‘九连环’钱奎钱大侠,‘天矫武场’主人欧阳大侠。”
欧阳天矫果然不愧为一派宗主的⾝份,他一步步缓步走上擂台,每一步都带有凌人的气势。
“九连环”钱奎早巳飞⾝掠在擂台上,他轻功久负盛誉,⾝法之強灵,姿态之曼妙,又自博得群豪的如雷掌声。
但此刻,他站在台上,踏着木隙中残留的鲜血,望着那一步步走上台来的欧阳天矫。
他心头竟不由自主泛起一般寒意,欧阳天娇每走一步,他竞连灵魂深处都不由自主地起一阵战栗。
恐惧,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九连环”钱奎居然对争杀出会起了恐惧,当真是连他自己也梦想不到的事。
银光闪闪的“九连环”自他掌中垂下,夜秋夜山风中,不住发出一连串有如银铃般的轻说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