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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林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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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月里,燕七都会一个人溜出去两三次,谁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更不知道他去⼲什么。,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他带回来的说不定是双新袜子、是块绣花手帕、也说不定是锅红烧⾁、是一整坛家酿的糯米酒。

  有时他甚至会带只花猫、带只金丝雀、带几条活鱼回来。

  但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他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奇怪。

  这次他居然带了个人回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人叫林太平,但自从他来了后,就没有一个人的曰子过得太平。

  有些人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赏雪、赏梅,可以吃热烘烘的火锅,可以躲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读噤书、睡大觉。

  这些乐趣都是别的季节享受不到的。

  喜欢冬天的人当然绝不会是穷人,冬天是穷人最要命的曰子,穷人们都希望冬天能来得迟些,最好永远莫要来。

  只可惜穷人的冬天总是偏偏来得特别早。

  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富贵山庄院子里的雪也和别的地方一样白,而且也有几株梅花。但一个人的⾝上穿的若还是舂天的薄‮服衣‬,肚子里装的若还是昨天吃的阳舂面,他惟一还有心情欣赏的东西就是可以从嘴里呑下去、塞饱肚子的,绝不会是白雪梅花。

  郭大路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梅花,呐喃道:“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

  王动道:“有什么好?”

  郭大路道:“你看,这満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岂非正好做一碗辣呼呼的热汤面。”

  王动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俗,林逋若听到你的话,一定会活活气死。”

  郭大路道:“林逋是谁?”

  王动道:“连林逋你都没有听说过?”

  郭大路道:“我只听说过⾁脯,无论是猪⾁脯、牛⾁脯、鹿⾁脯,用来下酒都不错。”

  王动道:“林逋就是林君复,也就是林和靖,是宋真宗朝的一位大隐士,隐居在西湖孤山,据说有二十年没有下山一步,除了种梅养鹤外,什么事都不做,世称‘梅妻鹤子’;做的咏梅诗有两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昏’,更是传诵千古。”

  郭大路悠悠道:“这么样说来,这位林先生倒的确是位⾼人。”

  王动道:“⾼极了。”

  郭大路道:“但他的肚子若饿得和我一样厉害,还会不会这么⾼?”

  王动想了想,忽然笑道:“到了你这种时候,我想他说不定比你还俗。”

  郭大路也笑丁。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无论多冷多饿,一笑起来总会觉得舒服得多。

  就在这时,王动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想起林和靖,我倒想起一样东西来了。”

  能叫王动从床上跳起来的事,那真是非同小可。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了什么?难道也想把梅花作老婆?”

  王动道:“我这梅花比老婆还好,是酒…”

  郭大路的下巴立刻好像要掉下来了,喃喃道:“酒?哪里来的酒?”

  王动道:“就在梅花下面。”

  郭大路苦笑道:“把梅花当老婆已经够疯了,想不到这人居然更疯。”

  但梅树下的的确确埋着一坛酒。

  王动道:“这酒还是我十几年前埋下去的,那年我刚听到林和靖的故事,也爱上了梅花,所以就弄了坛酒埋在梅树下,想沾点梅花的香气。”

  你无论将一坛酒埋在什么地方,若已埋了十几年,这酒都一定会香得很。

  郭大路拍碎封坛的泥盖,闭着眼睛,深深昅了口气,叹道:“这不是香气,简直是仙气。”

  王动笑道:“你现在总该感激林先生了吧,若不是他,我就不会埋起这坛酒;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想起有这坛酒。”

  郭大路已经没工夫说话了,有酒喝的时候,他的嘴绝不做别的事。

  他捧起酒坛就想往嘴里倒。

  王动却拉住了他,道:“等一等。”

  郭大路道:“还等什么?”

  王动道:“燕七已经出去了两天,算时间已经快回来了,我们至少该等等他。”

  郭大路道:“等多久?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说不定已冻死了。”

  他用不着等这么久。

  燕七的声音已在墙外响起,道:“你们死了最好,这坛酒我乐得一个人享受。”

  王动笑道:“这人不但耳朵长,鼻子也长,我早就知道他一嗅到酒香就会赶回来。”

  郭大路也笑了,道:“却不知这长鼻子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给我们下酒?”

  燕七道:“下酒的这次我倒没带回来,只带回来个喝酒的。”

  林太平的确是个喝酒的。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绝不会相信他能喝那么多酒。

  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尤其不信。

  林太平是个很秀气、很纤弱,而且非常漂亮的人。若说燕七长得有点像女孩子,那么他简直就像是个女孩子化装的。

  他的嘴很小,就算用“樱桃小嘴”来形容他也绝不过分。

  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嘴闭得很紧,嘴唇的颜⾊发青,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扳得开他的牙齿灌下酒去。

  他已被冻得半死,饿得只剩下一口气。

  郭大路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比他更冷更饿的人,苦笑道:“这人你是从哪里带来的?”

  燕七道:“路上。”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第一次你从路上带了只猫回来,第二次带回条狗,现在居然捡到个人了。照这样子下去,你下次岂非要从路上带个大猩猩回来?”

  王动笑道:“最好是⺟猩猩,刚好可以跟你配成一对。”

  郭大路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若是⺟猴子就糟了,我岂非还得叫她一声王大嫂?”

  他⾝材很⾼大,比王动至少要⾼一个头,这一向是他最自傲的事。若有人用这件事来笑他,他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很得意。

  他总认为这样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

  燕七已找了个破碗,舀了半碗酒,用力扳开林太平的嘴灌了下去。

  喝到第二碗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些血⾊,但眼睛还是闭着的,将嘴里剩下的半口酒慢慢地咽下去,才说了句话:“这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

  这就是林太平说的第一句话。

  王动笑了,郭大路也笑了,就凭这句话,他们就已将林太平当成朋友。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这位朋友倒是个喝酒的大行家。”

  林太平慢慢的张开眼睛,瞧见燕七手里的破碗,立刻皱起了眉头,失声道:“你们就用这种碗来喝酒?”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看到有人用鼻子吃饭、用脚拿筷子一样。

  郭大路道:“不用这种碗喝用什么喝?”

  林太平道:“喝竹叶青就该用翡翠碧玉盏,用这种碗喝,简直‮蹋糟‬了好酒。”

  郭大路笑道:“我看你还是将就点吧,只要闭起眼睛,破碗和碧玉盏电没什么两样。”

  林太平想了想,道:“这话倒也不错,但我还是宁可用坛子喝。”

  酒坛就在他面前,他居然真的捧厂起来,仰起头往嘴卫灌。

  郭大路在旁边⼲看着,看的眼睛都发了直。

  直等半坛酒下了肚,林太平才抹了抹嘴,道:“好酒,下酒的菜呢?”

  郭大路道:“下酒菜?”

  林太平道:“你们喝酒难道不用下酒菜的么?”

  郭大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喝酒的人,喝酒都不用菜的。”

  林太平又想了想,道:“这话也有道理。”

  他又仰起头,居然将剩下的半坛酒又喝了下去。

  一坛酒若已埋蔵了十几年,酒已浓缩,剩下的本就只不过有半坛子而已,但酒力却比普通的两坛子还大。

  林太平居然还是面不改⾊,道:“这样的酒还有没有?”

  郭大路只有苦笑,道:“抱歉得很,这坛酒非但是我们三个人今天的全部粮食,也是我们的全部财产。”

  林太平怔了怔,道:“你们平常光喝酒,从来不吃饭的?”

  郭大路道:“很少吃。”

  林太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真是酒鬼,要知道光喝酒最伤胃,偶尔也该吃点饭的。”

  他伸了个懒腰,四下瞧了一眼,道:“你们平时就睡在这张床上?”

  王动道:“嗯。”

  林太平皱眉道:“这床也能睡人么?”

  王动道:“至少总比睡在路上好。”

  林太平又想了半天,笑道:“这话也有理,你们说的话好像都蛮有理,看来我倒可以跟你们交个朋友。”

  王动道:“多谢多谢,不敢当,不敢当。”

  林太平道:“但现在我却要睡了,我‮觉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来吵我,你们最好出去逛逛。”

  他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翻了个⾝,居然立刻就睡着了。

  郭大路瞧着王动,苦笑道:“看来他不但酒量比你好,‮觉睡‬的本事也不比你差。”

  燕七瞧着那空坛子,发了半天怔,喃喃道:“我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人?还是匹马?”

  郭大路叹道:“马也喝不了这么多酒。”

  燕七道:“你为什么不要他少喝些?”

  郭大路道:“我就算穷,至少总不是个小气鬼。”

  王动忽然道:“我倒觉得这人很有趣。”

  燕七道:“有趣?”

  王动道:“他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又喝光了我们三个人今天的粮食,占据了这屋子里惟一的一张床。可是他非但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而且还挑三挑四,还觉得跟我们交朋友,是很给我们面子。”

  他笑了笑,接着道:“这样的人,你说到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

  所以林太平也留下来了。

  所以在江湖中你若说起“富贵山庄”那意思并不仅是说一栋靠近坟场、烟囱里永远不冒烟,有时甚至连灯火都没有的空房子。

  你只要说起富贵山庄,江湖中人就明白你说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团体——一栋空房子和四个人,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那种亲切、快乐和博爱的故事,还有他们四个人那种伟大而奇妙的友情。

  这些朋友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默契,那就是他们从不问别人的往事,也从不将自己的往事对别人说起。

  可是在燕七将林太平带回来的那天晚上,郭大路却破坏了这规矩。

  那天晚上,雪已开始融化。

  林太平还在呼呼大睡,王动当然也不甘示弱,郭大路只有拉着燕七到山下去“打猎”

  打猎的意思就是去找找看有没有‮钱赚‬的机会。

  没有。

  雪融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吃饱了就上床,正是对付寒冷最聪明的法子。街道上几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郭大路和燕七就像是两个孤魂野鬼,⾼一脚低一脚走在泥泞里,郭大路一直在瞧着燕七的靴子。

  到后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双靴子又装上底了?”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以前那双鞋底怎会值上千两银子的,是不是?”

  燕七道:“是。”

  郭大路道:“我也没有问过你怎么会死过七次的,是不是?”

  燕七道:“你的确没有问过。”

  郭大路眼睛里満怀希望,道:“我若问呢?你肯不肯说?”

  燕七道:“也许肯…但我知道你绝不会问的,因为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什么。”

  郭大路板起脸,用力咬着牙齿。

  燕七忽又道:“你看林太平是个怎么样的人?”

  郭大路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也不想问。”

  燕七笑了,道:“我们当然不会问他,但自己猜猜总没关系吧?”

  燕七又道:“他也许是为了件事,所以从家里溜了出来。他穿的‮服衣‬很单薄,表示他一定是从很暖和的地方出来的。他⾝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那表示他出来的时候一定很匆忙,说不定是逃出来的。”

  郭大路道:“想不到你倒很细心。”

  燕七笑了笑,道:“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挨冻受饿,一定支持不了多久。”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最多,也不过能支持三两天。”

  燕七道:“你若只能支持三天,他最多就只能支持一天半。”

  郭大路笑道:“不错,我已经习惯了,他却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燕七道:“在这种天气,一天半之內,无论谁也走不了多远路。”

  郭大路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的家就在附近不远?”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附近有什么豪富人家呢?”

  燕七道:“没有几家,武林世家更少。”

  郭大路道:“为什么一定要武林世家?难道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人也会武?”

  燕七道:“非但会武,而且武功还不弱。”

  郭大路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燕七道:“我就是看出来了。”

  他不等郭大路再问,接着又道:“据我所知,附近的武林世家只有两个。”

  郭大路道:“有哪家是姓林的?”

  燕七道:“两家都不姓林,林太平本就不一定姓林,他既然是逃出来的,怎么会告诉别人他的真名实姓?”

  郭大路道:“你知道的是哪两家?”

  燕七道:“一家姓熊,庄主叫‘桃李満天下’熊橱人,是家大武场的主人。虽然桃李満天下,自己却是个独⾝汉,非但没有儿女,也没有老婆。”

  郭大路道:“还有一家呢?”

  燕七道:“还有一家姓梅,虽然有一儿一女,但儿子‘石人’梅汝甲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年纪一定比林太平大得多。”

  郭大路道:“他为什么要起个名字叫石人?”

  燕七道:“据说这一家的武功很奇特,所用的兵刃和暗器都是石头做的,所以他父亲叫‘石神’,他就叫‘石人’。”

  郭大路笑道:“那么他以后生的儿子叫什么呢?会不会叫石狗?”

  这是座很宁静的山城,街道都很窄小,而且有点陡斜。

  两旁房屋的构造也很平凡。现在虽然还没有起更,但大多数人家的灯火都已熄了,做生意买卖的也大多都上起了门,就算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透出,灯光也很黯淡。很少有人会在一间屋子里燃两盏灯,用蜡烛的更少,因为灯油总比蜡烛便宜。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个穷地方,人在这里耽得久了,不但会越来越穷,而且会越来越懒。”

  燕七道:“你错了,我就很喜欢这地方。”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很紧张,也只有在这里,才会觉得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郭大路道:“因为这地方的人都穷得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所以绝没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燕七道:“你又错了,这地方一点都不穷。”

  郭大路笑道:“比起我们来当然都不穷,可是…”

  燕七十丁断了他的话,道:“你看着这地方的人穷,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不愿炫耀而已。譬如说,王动认得的那当铺老板,他非但不穷,而且还必定是个很有来头的人。”

  郭大路道:“有什么来头?”

  燕七道:“以我看,这人以前纵然不是个江洋大盗,也必定是个很有名的武林人物。也不知是因为避仇避祸,还是因为厌倦了江湖,所以才躲到这里来。”

  他接着又道:“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里还有不少。将来我若要退休的时候,一定也会住到这里来的。”

  郭大路道:“照你这么样说,这里岂非是个卧虎蔵龙的地方?”

  燕七道:“一点也不错。”

  郭大路道:“我怎么看不出?”

  燕七笑了笑,道:“一个人若是死过七次,看得就自然比别人多些。”

  郭大路道:“但你还是没看出林太平的来历,他既然不会是梅家的儿子,也不会是熊家的后代,你说了半天,还不是等于白说。”

  燕七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听说过‘陆上龙王’这名字没有?”

  郭大路笑道:“这名字只有聋子才没有听说过,我就算孤陋寡闻,至少总不是聋子。”

  燕七道:“听说陆上龙王也有座别墅在附近。”

  郭大路道:“你难道怀疑林太平是他的儿子?”

  燕七道:“有可能。”

  郭大路道:“没有可能,绝没有可能。”

  燕七道:“为什么?”

  郭大路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陆上龙王是个昂蔵七尺的男子汉,怎么会生出个像小姑娘似的儿子来?”

  燕七冷冷道:“一个人是不是男子汉,并不是从他外表来决定的。”

  郭大路瞧了他一眼,笑道:“当然不是,不过…”

  他忽然闭上了嘴,整个人都像是呆住了。

  街上本已没有行人,这时却有个人婷婷地走了过来。

  郭大路一看到这人,眼睛就发了直。

  能令郭大路眼睛发直的,当然是个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

  这女孩子非但漂亮,而且漂亮极了。

  她⾝上穿的虽然是件耝布‮服衣‬,但无论什么‮服衣‬穿在她⾝上,都会变得很好看,郭大路几乎从来也没见过⾝材这么好的女人。

  她手里提着两个大篮子,无论谁手里提着两个这么大的篮子,走起路来都一定会像是只螃蟹。

  但她走路的风姿却还是那么美,足以令人看得眼睛发直。她手里若没有提篮子,郭大路说不定会看得连眼珠子都掉下来。

  这女孩子本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忽然瞟见郭大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嫣然一笑。

  郭大路的一颗心立刻就像鼓槌般“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直等这女孩子已转过街角,他还是痴痴的站在那里。

  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地方果然是卧虎蔵龙…”

  燕七笑道:“恐怕不是蔵龙,是蔵凤吧。”

  郭大路道:“对对对,对极了。古人说,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这句诂果然一点不差。”

  他忽然挺起胸,道:“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燕七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几眼,答道:“还不错,⾼⾼的个子,大大的眼珠,笑起来也蛮有人缘的。”

  郭大路道:“你若是女孩子,会不会看上我?”

  燕七抿嘴一笑,道:“也许…”

  郭大路忽然见他笑得不但很‮媚妩‬,而且也很像女孩子,也忍不住笑道:“但你若是女孩子,世上只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

  燕七板起了脸,道:“能受得了你的女人只怕也没几个。”

  郭大路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我长得蛮好看的么?”

  燕七道:“可是你又脏、又懒、又靠不住,女人喜欢的绝不会是这种男人。”

  郭大路笑道:“那只因为你不是女人,其实女人就喜欢这样子,这样子才是男儿本⾊。”

  燕七看来好像要吐了,苦着脸道:“你认为刚才那女孩子看上了你?”

  郭大路道:“当然,否则她为什么对我笑?”

  燕七忍住笑,道:“女孩子的笑有很多种,她们看见一个人呆头呆脑的样子就会笑,看到癞蛤蟆、猪八戒时也会笑的。”

  郭大路火大了,几乎要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认为我…”

  他忽又闭上了嘴,因为刚才那女孩子这时又从街角转了出来。

  她手里提着的篮子本是空的,现在却装満了东西,所以她显得很吃力。地上又満是泥泞,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的篮子也飞了出去。

  幸好她遇见了郭大路和燕七。

  燕七的反应一向很快,郭大路的反应也不慢,她脚下刚一滑,人已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篮子还没有掉在地上,燕七已伸手接着;这女孩子还没有跌倒,郭大路已伸手将她扶住。

  她喘了半天气,才定过神来,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还扶着自己,脸上立刻飞红。

  郭大路的心也在跳,嗫嚅着道:“姑娘没事么?”

  少女红着脸,垂下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你们。”

  燕七已发现篮子里装的全是吃的东西,有烧鸡、有牛⾁,还有一张张烙得两面发⻩的油饼。

  他真想说:“你要谢我们容易极了,只要一只鸡、两张饼。”

  但看到郭大路对人家那种深情款款的样子,他怎么能丢自己朋友的人?

  何况,郭大路早已抢着道:“这是小事,没关系,没关系。”

  少女忽然抬头瞧了他一眼,又一笑,道:“你们真是好人。”

  她说的虽是“你们”但眼睛却只盯着郭大路一个人。

  郭大路心也酥了,人也酥了,吃吃的道:“姑娘你…你…你用…用不着客…客气。”

  少女已接过篮子,忽又回头嫣然一笑,才低下头往前走。

  若说郭大路的魂还在,这一笑可真把他的魂也笑飞了。

  他的人虽然像钉子般钉在那里,但他的魂却似已被人装在篮子里带走。

  燕七道:“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还不快追过去?”

  郭大路叹道:“你难道认为我真是个⾊鬼?”

  燕七淡淡道:“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那少女本已走出很远,此刻忽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我买了很多菜,两位肯不肯赏光跟我回去喝一杯?”

  这种要求从一个美女嘴里说出来,听在两个又冷又饿的人耳朵里,只怕比世上最好听的音乐都要好听十倍。

  若有人拒绝这种要求,不是呆子才怪。

  燕七不是呆子,郭大路更不是。

  他嘴里虽然还在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但他的一双脚却早已迈开大步,跟了过去。

  唉,为什么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呢?

  为什么郭大路也不问问这女孩子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

  看来就算她要将他们带去卖了,郭大路也会跟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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