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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盯梢的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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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着垂柳,吹起了湖水中一阵涟漪。

  郭大路还是慢慢地向前走,一面剥着莲子,一面哼着小调。

  走了不算很近的一段路,他才忽然回头。

  他立刻发现有个手里捧着破碗的乞丐,而且果然是个⿇子。

  他一回头,这⿇子立刻躲到树后。

  这⿇子盯梢的技术并不⾼明,若不是郭大路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胡思乱想,早就已经应该发现他了。

  这⿇子是不是水柔青说的那个⿇子?

  郭大路有意无意间转回头,朝这⿇子走了过去,走得很慢。

  他准备快走到时,再一下子跳过去,抓住他。

  谁知这⿇子居然也有了警觉,立刻也往回头的路走。

  郭大路的脚步加快,他的脚步立刻也加快。

  光天化曰之下,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若是施展起轻功,未免有点不像话。

  郭大路只有放大脚步,在后面追。

  本来是他盯着郭大路的,现在反而变成郭大路在盯他的梢了。

  船上的小姑娘,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跑过去,満脸都是吃惊之⾊。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捕头不去抓強盗,強盗反而追捕头。

  在她看来,这世上无法解释的事实在太多,所以她总是觉得很烦恼。

  等她年纪渐渐大了,懂得的事渐渐多了,她才明白,还是以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活得快乐些。

  ******

  初夏,正是游湖的时候,湖岸上红男绿女,游人如织。

  游客多的地方,乞丐自然也特别多——出来玩的人,出手总是比较大方些,尤其是在⾝畔还带着个如花美眷的时候。

  所以人丛东也有个乞丐,西也有个乞丐,这本是他们的旺季,连最懒的乞丐都出动了。

  那⿇子在人丛中钻来钻去,有好几次郭大路都几乎被他甩掉。

  幸好郭大路的运气不错,每次到紧要关头,总是凑巧看到了他脸上的⿇子。

  相貌特别的人,本就不适于盯别人的梢。

  到后来这⿇子似也被迫得急了,索性离开了湖区,向人少的地方走,似乎想将郭大路诱到荒僻无人处,好好修理一顿。

  郭大路非但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追得更起劲。

  他本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抓住这⿇子问个清楚,问问他是不是认得燕七,知不知道燕七的下落。

  郭大路的确已从棍子那里,学会了几手要人说实话的本事。

  他本来以为很快就能追上这⿇子的。

  谁知这⿇子非但走得很快,体力也很好,就好像永远也不会累似的,居然越来越快。

  郭大路反而觉得有点吃不消了,最近他过的那种曰子,过一天就可以令人老一年。

  他忍不住叫了出来,大声道:“喂,你别跑,我并不是来找你⿇烦的,只不过有几句话想要问问你。”

  这⿇子本来没有真的跑,听到这句话,反而放开脚步飞奔了起来。

  乞丐本就常常会被迫得満街乱跑的,无论是被人追,还是被狗追,别人看到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一个穿得整整齐齐的人在街上追着个乞丐乱跑,好像就有点不像话了。

  他知道已有人开始注意他,其中好像还有两个真的捕快。

  他们本就是在附近巡逻的,这时已准备来拦住郭大路,问个究竟。

  郭大路只要被人一拦,这⿇子立刻就会跑得踪影不见。

  这是他惟一的线索,他绝不能轻易放过。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先发制人;指着前面跑的⿇子大呼道:“这要饭的是个小偷,谁帮我抓住他,赏银二十两。”

  最后的一句话,果然很有效,那两个捕快不等他说完,已掉转头,去追那⿇子。

  还有些人也帮着在旁边起哄。

  这⿇子似已真的着了急,突然一纵⾝,从五六个人的头上飞了过去,窜上了前面的房脊。

  他轻功之⾼,居然是江湖中第一流的⾝手。

  这一来连不想管闲事的人也起了哄:“看来这人不但是个小偷,还是个飞贼,千万不能让他溜了。”

  起哄的人虽多,但能上房去追的人,却连一个也没有。

  那两个捕快也只有在墙下看着⼲着急。

  轻功毕竟不是人人都学得会,像⿇子这样的轻功,十万个人里面,最多也只有一两个能比得上。

  幸好郭大路就是其中的这一两个。

  他也已掠过人群,窜上房子,嘴里还在大喊大叫:“我是京城来的捕头,专程来抓这飞贼的,但望各路的英雄好汉助我一臂之力。”

  他也知道无论哪一路的英雄好汉,都不会来管这种莫名其妙的闲事。

  他这样大喊大叫,只不过想叫得这⿇子心慌意乱而已。

  因为他实在没把握能追上这⿇子,轻功他虽然练得不错,但实习的机会却不多,无论技巧和经验,好像都比这⿇子差了一截。

  这⿇子果然是被他叫得有点心虚了。

  光天化曰之下,在别人的房檐上飞来蹿去,这目标也的确太大。

  他终于又被逼得跳了下去。

  下面是条并不算很宽的巷子,一共只不过有六七户人家。

  郭大路赶过来的时候,刚巧瞥见他人影一闪,闪入了巷口一家人的大门里。

  这家人的大门居然是开着的。

  无论在多太平的年头,终曰开着大门的人家也并不多。

  这家人想必和这⿇子有关系,说不定这地方就是他自己的家。

  郭大路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也跟着闯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人,前面的客厅里,却有人正在笑着说:“难怪别人总是说,十个⿇子九个怪,你果然是个妖怪。”

  郭大路大喜,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这下子你总溜不掉了吧。”

  谁知客厅里却连半个⿇子都没有,只有一男一女,好像是对夫妻,正在那里打情骂俏,女的白白胖胖,长得很标致,男的却是面⻩肌瘦,连腰都有点伸不直了。

  男人若要讨了个太标致的老婆,有时也不能算是好福气。

  他们看到外面突然有条大汉闯进来,也吃了一惊。

  丈夫的胆子好像比太太还小,吓得几乎跌倒在太太⾝上了,吃吃道:“你…你是谁?想来⼲什么?”

  郭大路道:“来找人。”

  丈夫道:“找…谁?”

  郭大路道:“来找个⿇子,你刚才所说的⿇子在哪里?”

  太太一双水淋淋的眼睛本就一直在瞟着他,忽然站起来,抢着道:“他刚才说的⿇子就是我,你难道是来找我的?”

  她鼻尖上果然有几点浅白⿇子。

  郭大路怔住。

  这位太太还是用眼角瞟着他,似笑非笑的,又道:“你是不是慕名来找我的?只可惜你来迟了,现在我已经嫁了人,不接客了。”

  郭大路非但怔住,简直已有点哭笑不得。

  其实他早就该看出来,真正的良家妇女,哪有像她这样子看男人的?

  做丈夫的终于发威了,跳起来,大声道:“你听见了没有?她现在已经是我老婆,谁也休想再动她的脑筋,你还不出去?”

  郭大路只有苦笑,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没有别的人进来过?”

  太太又瞟了他一眼,笑道:“城里就算还有你这样的冒失鬼,也没有你这么大的胆子,谁敢到别人家里来找别人的老婆?”

  她居然认定他是个特地来找她的登徒子了。

  做丈夫的火气更大,指着郭大路的鼻子,大叫道:“你还不出去?还在这里打什么糊涂心思?小心我一拳打破你的头。”

  郭大路笑了。

  这人的手看来简直就像是个鸡爪子,连苍蝇都未必打得死,居然还想打人。

  郭大路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放心,没有人会来抢你的老婆,但你自己的⾝体也不是偷来的,还是保重些好,无论什么事都用不着太卖力。”

  他不让这人再开口,就已转过⾝,扬长而去。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得未免有点缺德,平时他绝不会说这种话的。

  但一个人自己心里恼火的时候,往往就想要别人也难受一下子。

  他明明看到⿇子进来的,怎么会突然不见,难道一进门就钻到地下去了?

  这夫妻两人,当然是早就跟那⿇子串通好,唱双簧给他看的。

  他明明知道,却偏偏没法子揭穿,何况,青天白曰的愣往人家屋子里闯,也究竟是自己理亏。

  若要他逼着别人,带着他一间间屋子里去搜查,他也做不出来。

  何况那⿇子当然早已乘机溜了,他就去找,也一定找不到的。

  郭大路想来想去,越想越窝囊。

  “若是换了王动,那⿇子今天就休想跑溜得掉。”

  他决定先找个地方去大吃大喝一顿,安慰安慰自己,晚上再到附近来查个水落石出。

  他已决心在这里泡上了,不找到那⿇子,绝不善罢甘休。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现在开始喝酒,已不能算是太早。

  城里最大的饭馆叫会宾楼。一鸭三吃、活杀鲈鱼是他们的招牌菜,从汾阳来的汾酒喝下去也蛮有劲头。

  郭大路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叫了一桌子菜。

  临走的时候,东城老大着实送了他一笔盘缠,这些市井中的游侠儿,有的的确比江湖豪杰还义气,还够朋友。

  平时只要几杯酒下肚,郭大路的心情立刻就会开朗起来。

  但这两天酒到嘴里,却好像是苦的,而且特别容易醉。

  既然晚上还有事,他也不敢多喝,只有拼命吃菜,他的心情越坏,吃得越多,若是再找不到燕七,他说不定就会变得比这填鸭还肥。

  太阳下山后,饭馆里就渐渐开始上座了,各式各样的人,川流不息的上楼来,其中还有獐头鼠目的⻳奴,带着花枝招展的粉头,来应客人叫的条子。

  于是,旁边用屏风隔起来的雅座里,又响起了丝竹声、歌曲声、调笑声、碰杯声,夹杂着呼卢喝雉声、猜拳行令声,实在热闹极了。

  但郭大路却好像坐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件事本来是他最感‮趣兴‬的,但现在却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燕七在旁边,就好像菜里没有盐一样,索然无味。

  他叹了口气,慢慢地替自己斟了杯酒,忽然看到五六个很标致的小姑娘,拥着个锦衣佩剑的大汉,嘻嘻哈哈的上了楼。

  莫说是店里的伙计,连郭大路都看出,这锦衣大汉是个挥金如土的豪客,手面必定不会小。

  他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这一眼瞧过,他手里的酒壶都几乎跌了下来。

  这锦衣豪客竟是个⿇子,而且正是刚才在湖畔要饭的那⿇子。下午还是个乞丐,晚上就变成了阔佬,这一变实在变得太厉害。

  但无论他怎么变,就算他变成了灰,郭大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谁叫他脸上的⿇子这么多的?

  郭大路只看两眼就立刻扭过头,去看窗子外的招牌。这次他决定先沉住气,绝不再轻举妄动。

  现在他若走过去,一把揪住那⿇子,问他为什么要送珍珠给水柔青,问他知不知道燕七的下落,别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疯子,那⿇子当然也可以一问三不知,把什么事都推得千⼲净净。

  现在这⿇子也进了雅座。

  跟他一齐来的女客,显然也不是良家妇女,还没过多久,就在里面唱了起来,又是“小冤家”又是“亲哥哥”的,简直拿⾁⿇当有趣。

  奇怪的事,世上偏偏就有很多男人,喜欢这种调调儿。

  凭良心说,郭大路本来也蛮喜欢的,但现在却听得全⾝都起了鸡皮疙瘩。

  一个人是否因爱而改变,其关键并不在他是男是女,只看他爱得够不够‮实真‬,够不够深切。

  酒楼上还热闹得很。

  郭大路又叫了壶酒,添了样菜,已准备长期作战,那⿇子就算要喝到天亮,他也会沉住气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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