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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日数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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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飘飘,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在⾝上都会嫌太长,但穿在他⾝上,布还盖不到他的膝盖。

  他本就已长得吓人,头上却偏偏还戴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骤然望去,就象是一棵枯树。

  一只手就能力挽奔马,这份力量实在大量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他的眼睛,那科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的,眼球是青⾊的,眼白也是青⾊的,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就像是星火。

  田七的头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嘴唇已有些发白。

  心眉大量师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伊哭?

  李寻欢笑道:只可惜这朋友也像我别的朋友一样,就想要我的脑袋。心眉大师面⾊凝重,缓缓推开门走过去,合十疲道:伊檀越?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扫,冷冷道:是心湖?还是心眉?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谎语,车上的除了田七爷外还有一位李檀越。伊哭道:好,你将李寻欢交出来,我放你走。他说去还是句话,别人无论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阴森森的一张脸更好像是死人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心眉大师道:僧若不答应,又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杀你,再杀李寻欢!

  他左臂一直在垂着的,大袖飘飘,盖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但见青光一闪,迎面向心眉大师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闻名丧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师一声怒叱,⾝后已有四条灰影年了过来,心眉闪过了这一着,四个灰衣僧人已将伊哭围住。

  凄厉的笑声中,突有一丝青烟射出,波的一声,一缕青烟化了満天青雾。

  心眉大师变⾊道:快闭气!

  他只顾警告门下弟子,却忘了自己,这快字正是个开口音,快字说出,他已觉得一腥气流入了嘴里。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惨变,也都大为失⾊。

  只见心眉大师凌空一翻⾝,掠出三丈,立刻盘膝坐地,要以数十年保命交修的真气,将这股毒逼出来。

  少林僧人⾝形闪动,一排挡在他⾝前,到了这时,他们在有先顾全心眉,只有将李寻欢抛在一边了。

  伊哭却边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一步窜到车门前。

  李寻欢仍斜坐在那里,田七却已不见了。

  伊器瞪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丘独是你杀的。李寻欢:嗯。

  伊哭道:好,丘独一命换李寻欢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扬起──

  阿飞望着屋顶,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

  林仙儿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阿飞道:你说他路上绝不会有危险?

  林仙儿笑道:绝不会,有心眉大师和田七保护他,谁敢碰他一根手指?他轻抚着阿飞的头发,道:你要想念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绝不会走的。阿飞凝注着他,她眼波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

  阿飞的眼帘终于缓缓闭起。

  伊哭瞪着李寻欢,狞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寻欢望着他青光闪闪的青魔手,缓缓道:只有一句话。伊哭道:什么话?你说!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来送死?

  他的手忽然挥出!

  刀光一闪,伊哭已凌空侧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粒鲜血!

  再看伊哭的⾝影已远在数丈外,嘶声道:李寻欢,你记着,我…说以这里,他声音突然停顿。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雪地上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突有一阵掌声响起,田七自车厢后钻了出来,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飞刀,果然刀无虚发,名不虚传。李寻欢默然半响,淡淡道:你若肯将我的⽳道全‮开解‬,他不跑不了。田七笑道:我若将你的⽳道全都‮开解‬,你就要跑了。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只手能动,一柄刀可杀,却还是能令伊哭负伤而逃,像你这种人,我对你怎能不特别小心,分外留意。这时少林僧人已将心眉大师扶了过来。

  心眉大师脸⾊蜡⻩,一上车就喘着气道:快,快走。

  等到车马启行,心长长吐了口气,道:好歹毒的青魔手。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却是小李飞刀。

  心眉大师望向李寻欢,道:阁下居然肯出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你用不着意外,也用不着谢我。田七道:我只问他是情愿和我们到少林寺去,还是情愿落在伊哭手里,然后又‮开解‬了他一只臂的⽳道,给了他一柄飞刀。他微微一笑,道:我这就已足够了。

  心眉大师黯然了半响,喃喃道:小李神刀…唉,好快的刀!心眉大师的反应虽不够快,但內力却的确深沉,天黑时就已将毒气逼出,脸⾊又恢复了红润。

  然后他们就找到了家清静的客栈歇下,晚饭的时没有酒,就像是没有加盐的菜,淡而无味,无趣极了。田七道:有饭给你吃已错了,我看你马虎些吧。少林寺果然是门规森严,这些少林僧人们吃饭时非但不说话,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桌子上虽只有几样蔬菜,但他们本就耝菜淡饭惯了,再加上连曰奔疲,腹中饥饿,所以都吃得很多。

  只有心眉大师內伤初愈,喝了碗用糖拦的稀粥,便不再拿筷,田七早已叫了几样精致的菜,准备一个人慢慢享用,此刻他留着肚子。

  李寻欢挟了块红烧豆腐,刚挟到嘴旁,忽又放下,变⾊道:这菜吃不得。

  田七悠然道:探花爷若吃不惯这些耝菜,看来就只有挨饿了。

  李寻欢沉声道:菜中有毒!

  田七大笑道:不让你喝酒,你的花样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他笑声骤然顿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只因他发现那四年少林僧人的脸已变成死灰⾊,但他们却似毫无感觉,仍然低着头在吃饭。

  心眉大师也已耸然失⾊,嗄声道:快,快以丹田之气收住心脉。

  那些少林僧人居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赔笑道:师叔是在吩咐我们?

  心眉大师急着道:自然是吩咐你们,你们中了毒难道连一点都感觉不出?

  少林僧人道:中了毒?谁中了毒?

  四人对望一眼,同时叫了起来,你的脸怎的一句话未说完,四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等心眉大师再看他们,四张脸都已变了形状,眼鼻五官都已菗搐到一起。

  他们中的毒非但无⾊无味,而且中毒的人竟会无丝毫感觉,等到他们发觉时,便立刻无救了!

  田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是什么毒?怎地如此厉害?

  心眉大师虽然修行功深,此刻也不噤急怒攻心,一步窜了出去,提小鸡般提了个店伙进来,厉声道:你们在菜里下了什么毒?

  那店伙瞧见地上的四个死人,早已吓得连骨头都酥了,牙齿格格的打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笨蛋,若是他下的毒,他早就跑了,还在这里瞧什么热闹?

  田七窜了出去,刚窜出门又掠回来将李寻欢挟起,冷冷道:就算我们全都被毒死,你也跑不了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要你陪着我,我活你也活,我死你也得死。

  李寻欢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对我倒真是深情款款,只可惜你不是个绝⾊的美人,我对男人又偏偏全无‮趣兴‬。

  吃饭的时候已过了,厨房已空闲下来,大师傅炒了两样菜,二师傅弄来一壶酒,两人正跷着腿在那里享受着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个时辰,他们活着,也是因为每天还有这样一个时辰。

  心眉大师虽是急怒交集,一见到他们却呆住了。

  这两人的脸竟也已赫然变成死灰⾊!

  大师傅已有了两分酒意,笑着招呼道:大师莫非也想来偷着喝两盅?欢迎话未说完,人已仰天跌倒,倒在炉灶上,灶上的铁锅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铁锅里,闪闪的发着油光。

  发光的油里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毒,原来下在油里。

  毒总算找出来了,但下毒的人是谁呢?

  李寻欢望着油锅里的蜈蚣,长叹道:我早就知道他今早总会来的。

  田七厉声道:谁?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草木之毒,一种是蛇虫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炼毒药的人较多,能提取蛇虫之毒的人较少,能以蛇虫杀人于无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过仅有一两人而已。

  田七失声道:你--你说的难道是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

  李寻欢叹道:我也希望来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会到中原来了?他来⼲什么?

  李寻欢道:来找我。

  他也知道李寻欢绝不会有这种朋友的,话说到一半,就改口道:看来你的朋友并不多,仇人却不少。

  李寻欢淡淡道:仇人倒无妨多多为善,朋友只要一两个便已足够,因为有时朋友比仇人还要可怕得多。

  心眉大师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寻欢道: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样,我若觉得哪一门要赢,那门就有赢无输,别人若问我怎么会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师凝视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一路上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心眉大师将他师侄们的×⾝交托给附近一个寺院后,就匆匆上道,一路上谁也不愿再提起吃喝两字。

  但他们可以不吃不喝,赶车的却不愿陪他们挨饿,正竿时就找了个小店,自己一个人去吃喝起来。

  过了半晌,只见赶车的用衣襟×了几个馍馍,一面啃,一面走了过来,似乎啃得津津有味。

  田七盯着他的脸,很注意的看了很久,忽然道:这馍馍几枚钱一个?

  赶车的笑道:便宜得很,味道也不错,大爷要不要尝尝?

  赶车的立刻就将馍馍全都从车窗里递进来,又等了半晌,车马已启行,赶车的并没有什么症状。

  田七笑道:这馍馍总不会有毒吧,大师请用。

  心眉道:李檀越请。

  李寻欢笑了道:想不到两位居然也客气起来了。

  他左手拿了个馍馍,因为他只有左手能动,只见他叹息着道:这馍馍也吃不得。

  田七道:但赶车的吃了却没有事。

  李寻欢道:他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田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极乐童子想毒死的并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们挨饿?

  李寻欢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试试?

  田七瞪了他半晌,忽然吩咐停车,将赶车的叫了下来,分了半个馍馍给他,看着他吃下去。

  赶车的三口两口就将馍馍咽下,果然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田七冷冷道:你还敢说这馍馍吃不得?

  李寻欢道:还是吃不得。

  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竟似睡着了。

  田七恨恨道:我偏要吃给你看。

  他嘴里虽这么说,却毕竟还是不敢冒险,只见一条野狗正在窗前夹着尾巴乱叫,似也饿极了。

  田七眼珠子一转,将半个馍馍抛给狗吃,这条狗却对馍馍没有什么‮趣兴‬,只咬了一口,就没精打采的走开。

  谁知它还没有走多远,忽然狂吠一声,跳了起来,倒在地上一阵菗搐,就动也不动了。

  田七和心眉大师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说的不错吧,只可惜毒死的是条狗,不是你。

  田七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自傲,此刻面上也不噤变了颜⾊,恶狠狠的瞪着那赶车的,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子发抖,颤声道:小人不知道,馍馍是小人方才在那面店里买的。

  田七一把揪住他,狞笑道:狗都被毒死了,为何未毒死你?若非是你下的毒?

  赶车的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寻欢道:你逼他也没有用,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田七道:他不知道,谁知道。

  李寻欢道:我知道。

  田七怔了怔,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寻欢道:馍馍里有毒,面汤里却有解药。

  田七怔了半晌,恨恨道:早知如此,我们先前为何不吃面?

  李寻欢道:你若吃面,毒就在面里了。

  极乐童子下毒的本事的确防不胜防,遇着这种对手,除了紧紧闭着嘴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心眉大师沉道:好在只有一两天就到了,我们拼着两曰不吃不喝又何妨?

  田七叹道:纵然不吃不喝,也未必有用。

  心眉道:哦?

  田七道:他也许就要等到我们又饿得无力时再出手。

  心眉默默无语。

  田七目光闪动,忽又道:我有个主意。

  心眉道:什么主意?

  田七低声道:他要毒死的人既非大师,亦非在下--他瞟了李寻欢一言,住口不语。

  心眉大师沉下了脸道:老僧既已答应了将人带回少林,就万万不能让他在半途而死!

  田七没有再说什么,但只要一看到李寻欢,目中就充満杀机。

  和尚不但要吃饭‮觉睡‬,也要方便的。

  谁知心眉大师似也窥破了他的心意,无论⼲什么,无论到哪里去,都绝不让李寻欢落在自己视线之外。

  田七虽然又急又恨,却也无法可施。

  只见街角有些油煎饼的摊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买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葱蘸甜面酱就着热饼站在摊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个人也没有被毒死。

  田七忍不住道:这饼吃不得么?

  李寻欢道:别人都吃得,唯有我们吃不得,就算一万个人吃了这油煎饼都没有事,但我们一吃就要被毒死!

  这话若在前两天说,田七自然绝不相信,但此刻他只要一想到那极乐童子下毒手段之神奇难测,就不噤觉得⽑骨耸然,就算吃了这油煎饼立刻就能成佛登仙,他也是万万不敢再尝试的了。

  突听一个孩子哭嚷着道:我要吃饼--娘,我要吃饼。

  只见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站在饼摊旁,一面跳,一面叫,饼摊旁的杂货店里就有个満⾝油腻的肥胖妇人走出来,一人给了他们一耳光。

  那孩子哭着道: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过了,我就要吃蛋炒饭。

  李寻欢听得暗暗叹息。

  这世上贫富不均,实在令人可叹,在这两个小小孩子的心目中,连蛋炒饭都快慢了不得的享受了。

  街道很窄,再加上饼摊前人又多又挤,是以他们的车走了半天还未走过去,这时那两个孩子已捧着个耝茶碗走了出来,坐在道旁,眼巴巴的望着别人手里的油煎饼,还在淌眼泪。

  田七望着他们碗里的面饼饼,忽然跳下车,抛了锭银子在饼摊上,将刚出锅的十几个油饼拿了就走。

  田七将一叠油煎饼都捧到那两个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请你吃饼,你请我吃饽饽,好吗?

  那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人。

  田七道:我再给你们一吊钱买糖吃。

  心眉大师目中已不觉露出一丝笑意,看到田七已捧着两碗饽饽走上车来,心眉大师忍不住一笑道:檀越果然是足智多谋,老僧佩服。

  田七笑道:在下倒不是好吃,但晚上既然还要赶路,就非得吃饱了才有精神,否则半路若又有变,体力不,怎闯得过去?

  心眉大师道:正是如此。

  田七将一碗饽送了过去,道:大师请。

  心眉道:多谢。

  这碗饽饽虽然煮得少油无盐,又⻩又黑,但在他们说来,却已无异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因为谁都可以肯定这饽饽里必定是没有毒的。

  田七眼角瞟着李寻欢,笑道:这碗饽饽你说吃不吃得?

  李寻欢还未说话,又咳嗽起来。

  田七大笑道:极乐童子若能先算准那孩子要吃油煎饼,又能算准我会用油饼换他的面,能先在里面下了毒,那么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愿。

  他大笑着将一碗饽饽都吃了下去!

  心眉大师也认为极乐童子纵有非凡的手段,但毕竟不是神仙,至少总不能事事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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