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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人性无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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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仙儿和孙小红的这一次决斗虽未真的交手,却无异已交手,而且已交手了两次。

  只不过她们斗的不是力,而是心。

  第一次林仙儿胜了。

  因为她很了解女人心理的弱点,而且懂得如何利用它。

  第二次,胜的却是孙小红。

  她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她知道女人对什么都要怀疑。

  因为怀疑,才有畏俱。

  孙小红若是男人,也许早已杀了林仙儿。

  林仙儿若是男人,无论孙小红说什么,她也早就走了。

  就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特的局面。

  若要男人和女人去做同一样事,无论做什么,过程既不会相同,结果更不会一样。

  决斗也是如此。

  女人决斗当然不会有男人那么沉重、紧张、激烈,但也许却更微妙,更复杂,更有趣。

  因为那其中的变化必定多些。

  她们的变化,并不爆武功招式的变化那样,人人都能看见。也远比武功招式的变化更复杂、更快。

  只可惜她们的变化是眼睛看不见的。

  若有人能看到女人心理复杂微妙的变化,一定就会觉得女人的决斗比世上所有男人的决斗都更精采,更别致。

  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和男人不同。

  谁若想反驳这道理,谁就是呆子。

  这道理既明白,又简单。

  奇怪的是,世上却偏偏有些人想不到。

  孙小红拉着李寻欢在前面走。

  林仙儿居然在后面跟着。

  孙小红道: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你为什么要跟来?林仙儿道:我…我也想去看看阿飞。

  孙小红道:你还要看他⼲什么?难道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林仙儿道:我只想…

  孙小红道:我们不会让他看见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林仙儿道: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他要不要看我都没关系。孙小红冷冷道:腿长在你自己⾝上,你一定跟着来,我们也没法子,只不过…你既然跟着来了,就莫要后悔。林汕儿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你看,我早就算准她会跟着来的,果然没有算错。这句话是向李寻欢说的。

  李寻欢微笑道:你本来就要她跟来。

  孙小红道:当然要。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我刚才既然已没法子再对她下手,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她若不跟着我们来,我哪有机会?李寻欢悠然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等,刚才也可以下手,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可以不听。孙小红道:你们男子汉讲究的是'话出如风,一诺千金',难道我们女人就可以说了话当放庇么?李寻欢笑了,道:但你怎知她会跟着来!

  孙小红道:因为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跟'小李探花'在一起时,无论谁想杀她,也没这个胆子下手的。她嫣然笑道:说得好听些,这就叫做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些,这就叫做狗仗人势。李寻欢失笑道:这两种说法好像都不大好听。孙小红道:你若是做了这些事,无论别人话说得多难听,也只好听听了。这些话林仙儿当然全部听得见。

  孙小红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林仙儿却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没有开口。

  她这人就仿佛突然变得又聋又哑。

  能装聋作哑,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孙小红忽然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龙啸云要跟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李寻欢道:听说过…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孙小红道:嗯,因为我们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人。她膘了李寻欢一眼,抿着嘴笑道: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我知道可以在这里遇见你。李寻欢也在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喝了杯醇酒。

  他已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昧了。

  孙小红被他瞧着,整个人都橡是在舂风里。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们来,说不定我已…孙小红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说不定上官金虹已进了棺材。李寻欢淡淡一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他和上官金虹虽然迟早难免要一决生死,但他却不愿谈到这件事。

  他不愿对这件事想得大多,因为想得大多,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心就会乱,心若乱了,他战胜的机会就更少。

  孙小红道:其实对上官金虹那种人,你本不必讲道义,你若在他看到上官飞尸体的时候出手,一定可以杀了他。李寻欢叹道:只怕未必。

  孙小红道:未必?你认为他看到他自己儿子死了,心也不会乱?李寻欢道:血浓于水,上官金虹多少也有点人性。孙小红道:那么你为何不出手?你要知道,你对他讲交情,他可不会对你讲交情。李寻欢道:我和他现在已势不两立,谁也不会对谁讲交情。劲小红道:那么你…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出手,只因为我还要等更好的机会。·孙小红道:在我看来,那时已经是最好的机会。李寻欢道:你看错了。

  孙小红道:哦?

  李寻欢道:看到自己的儿子死了,心虽然会乱,但心里却会生出种悲愤之气,那时我若出手,他就会将这股怒气发怈在我⾝上!他叹息着,接道:人在悲愤中,不但力量要比平时大得多,勇气也要平时大得多,那时上官金虹若出手,一击之威,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接得住。孙小红瞧着他笑了,嫣然道:原来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好的人,有时你也会用心机的。李寻欢也笑了,道:我若真像别人想得那么好,至少已死了八十次。孙小红道:上官金虹若知道你的意思,一定会后悔喝那杯酒的。李寻欢道:他绝不后悔。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的意思他本就很明了。

  孙小红道: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敬你酒?

  李寻欢道:他敬我那杯酒,为的并不是我对他讲道义--讲道义的人在他眼中看来,简直是呆子。孙小红道:那么他为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明了我的意思,知道我并不是呆子。孙小红眨着眼,道:他知道你也和他一样,能等,能忍,能把握机会,也能判断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所以才敬你的酒,是不是?李寻欢道:是。

  孙小红道:他觉得你也和他是同样的人,所以才佩服你,欣赏你一个人最欣赏的人,本就必定是和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一定很欣赏自己。李寻欢微笑道:这句话说得很好,简直不像是这种年纪的人能说得出来的。孙小红撇了撇嘴,道:但你真的和他是同样的人么?李寻欢沉昑着,缓缓道:在某些方面说,是的,只不过因为我们生长的环境不同,遇着的人和事也不同,所以才会造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叹息接道:有人说:人性本善,也有人说,人性本恶,在我看来,人性本无善恶,一个人是善是恶,都是后天的影响。孙小红凝注着他,道:看来你不但很了解别人,也很了解自己。李寻欢叹道:一个人若要真的完全了解自己,并不容易。他神⾊又黯淡了下来,目中又露出了痛苦和忧虑。

  孙小红也叹了口气,幽幽道:一个人若是要了解自己,必定要先经过很多‮磨折‬,尝过很多痛苦是不是?李寻欢黯然道:正是如此。

  孙小红叹道:这么说来,我倒希望永远不要了解自己了,了解得越多,痛苦越多,完全不了解,也许反倒幸运些。这次是李寻欢改变了话题。

  他忽然问道:上官金虹敬我酒的时候,你们还在哪里?孙小红道:我们已经走了,这件事都是我以后听人说的。她嫣然笑道:现在你和上官金虹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们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看来都是大消息,今天晚上,在这城里,至少也有十万个人在谈论你…你信不信?李寻欢笑道:所以我才佩服你爷爷,⾝若浮云,心如止水,随心所欲,无牵无挂,这种人才真的是了不起!孙小红沉默了半晌,幽幽道:他老人家的确已什么事都看穿了。她忽又改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那口棺材是谁送去的?李寻欢道:我猜不出?

  孙小红眨了眨眼,道:送棺材去的,难道就是杀上官飞的人?她显然也已知道杀上官飞的人是谁了。

  林仙儿却不知道,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只恨他们却偏偏都不肯将这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李寻欢沉昑着,道:想必就是他,因为知道上官飞尸体在那里的人并不多。孙小红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寻欢道:因为他想打击上官金虹。

  孙小红道:他也恨上官金虹?

  李寻欢又沉昑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他并不是恨,他想打击上官金虹,也许只因为上官金虹被打倒后,他才有机会去救他。孙小红道:我更不懂了,他既然想救他,为何又要打击他?李寻欢道:也许他是要上官金虹后悔。

  孙小红叹了口气,道:人的心,实在比什么事都难了解。李寻欢缓缓道:不错,世上最难了解,就是人心和人性,人性的复杂,远在天下任何一种武功之。上。他忽然又接着道:但你若不能了解人性,武功也就永远无法达到巅峰,因为无论什么事,都是和人性息息相关的,武功也不例外。这种哲理对孙小红说来也许太深奥了些。

  孙小红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如风在轻诉,道:我什么都不想了解,只想了解你。她的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睛里的神⾊不仅是赞赏,还甭看种信赖,仿佛在告诉他,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自己的心事全说出来。

  李寻欢心里忽然又泛起了那种温暖之意,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她那苹果般的脸。

  但他当然并没有真的这么样做。

  他绝不能这么做。

  他慢漫的扭转头,轻轻的咳嗽了起来。

  孙小红显然在等着,等了很久,目中渐渐露出了失望之⾊,缓缓道:但你却好像很怕被人了解,所以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李寻欢道:怕?怕什么?

  孙小红咬着嘴唇,道:怕别人爱上你。

  她很快的接着道:因为你知道无论谁若是真正的了解了你,一定就会忍不住要爱上你的,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破人爱,是么?李寻欢笑了,道:现在的年代的确变了,以前的小姑娘,嘴里绝不会说出'爱'这个字。孙小红道:以后的小姑娘也未必敢说,可是我…我无论生在哪个年代,就算是生在几百年以前,只要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我还是一样会说出来。无论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人。

  这种人敢说、敢做、敢爱、也敢恨。

  就因为他们是活在时代前面的,所以在别人眼中,也许会将他们看成疯子、怪物。

  但他们自己却还是活得很好,很愉快,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愉快得多,因为无论别人对他们的看法如何,他们根本全不在乎。

  今夜还是有雾。

  现在虽己是冬天,但这雾,却像是舂天的雾。

  孙小红在雾中慢慢的走着,就像是希望这段路永远也莫要走完似的。

  李寻欢本来是急着想去瞧阿飞的,但现在,他也没有催促。

  这些年来,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就橡是已被一道元形的枷锁庒住,庒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只有在和孙小红聊天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松些。

  他忽然发觉孙小红实在很了解他,甚至比他想像中还要了解得深。

  能和了解自己的人聊聊天,本是人生中最愉快的事。

  但李寻欢却已开始想逃避了。

  …你宁可被人恨,也不愿被人爱,是么?李寻欢的心在绞痛。。

  他并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觉得自己非但已无法再给予,也无法再接受。

  每个人都带着他自己的枷锁,除了他自己外,谁也无法替他解脫。

  李寻欢如此,阿飞也如此。

  他们的枷锁是不是永远也无法解脫?难道他们要带着这副枷锁走入坟墓?

  孙小红忽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路很荒僻,路旁有栋小小的屋子,窗子里有灯光透出。

  灯光闪动着,显得特别明亮,这么小的屋子里,本不该有这么明亮的灯光。

  孙小红转过⾝,面对着林仙儿,道:这地方你认得的,是不是?林仙儿当然认得,这本是她和阿飞的家。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蹑懦着道:阿飞已回来了?孙小红道:你是不是也想进去看看他?

  林汕儿道:我…我可以进去么?

  孙小红道:这本是你的家,你要进去就进去,本不必问别人的。林仙。几垂下了头,道:可是,现在…

  孙小红道:现在当然不同了,你自己也该知道,这种情况是谁造成的?她冷笑接着道:你本可在这里快快活活,安安静静的过一生,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因为你看不起这个家,也看不起这个人。林仙儿垂着头,轻轻道: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我还能够活着,全部是因为他在保护我,若是没有他,我也许早就被人杀了。孙小红盯着她,冷冷道:你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保护你?林仙儿流着眼泪道: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她忽然抬起头,大声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对他说两句话,然后立刻就走,这要求无论怎么都不过分,你们总可以答应我吧。孙小红道:我并不是不答应,只可惜你说的话很难令人相信。林仙儿道:就算我到时候又不肯定了,你们也可以赶我走的。孙小红沉昑着,膘了李寻欢一眼。

  李寻欢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但他的心也很乱。

  他这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有时他虽然明知这件事是绝不能做的,却偏偏还是硬不起心肠来拒绝。

  很多人都知道他这种弱点,很多人都在利用他这种弱点。

  他自己也知道,却还是没法子改。

  他宁可让人对不起他一万次,也不愿做一次对不起别人的事,有时他甚至明知别人在骗他,却还是宁愿被骗。

  因为他觉得只要有一个人对他说的是真话,他牺牲的代价就已值得。

  李寻欢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你说他是君子也好,是呆子也好,至少他这种人总是你这一辈子很难再遇见第二个的。

  至少你遇见他总不会觉得后悔。

  他很少令人谎汗,更少令人流血;血与汗他情愿自己流。

  但他做出的事,总令人忍不住要流泪。

  是感动的泪,也是感激的泪。

  孙小红心里在叹息。

  她早已知道李寻欢绝不忍拒绝的,他几乎从未拒绝过别人。

  林汕儿幽幽道: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以后他若知道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去见一次,会恨你们一辈子。孙小红咬着嘴唇,道:你只说两句话?说完了立刻就走?林仙儿掺然笑道:我难道真的那么不知趣?难道真要等你们来赶我走?只要你们答应我这最后一个要求,我死而无怨。李寻欢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让她去吧,无论如河,两句话总害不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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