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安 排
一
张好儿道:江南可实在是个好地方,却不知田姑娘是想去随便逛逛呢?还是去找人?田思思道:去找人。
现在杨凡已走了,她已没有心情摆出笑脸来应付张好儿。
张好儿却还是在笑,嫣然道:江南我也有很多熟人,差不多有点名气的人,我都认得。这句话倒真打动田思思了。
田思思道:你认得很多人,认不认得秦歌?张好儿笑道:出来走走的人,不认得秦歌的只怕很少。田思思眼睛立刻亮了,道:听说他这人也是整天到处乱跑的,很不容易找得到。张好儿道:你到江南去,就是为了找他?
田思思道:嗯。
张好儿笑道:那你幸亏遇到了我,否则就要白跑一趟了。田思思道:为什么?
张好儿道:他不在江南,已经到了中原。
田思思道:你…你知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点点头,道:我前天还见过他。
看她说得轻描淡写的样子,好像常常跟秦歌见面似的。
田思思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咬著嘴唇,道:他就在附近?张好儿道:不远。
田思思沉昑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嗫嚅著道: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张好儿道:不能。
田思思怔住了,怔了半晌,站起来就往外走。
张好儿忽又笑了笑,悠然道:但我却可以带你去找他。田思思立刻停下脚,开心得几乎要叫了起来,道:真的?你不骗我?张好儿笑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田思思忽然又觉得她是个好人了。
田大姐小心里想到什么,要她不说出来实在很困难,她转⾝冲到张好儿面前,拉起张好儿的手,嫣然道:你真是个好人。张好儿笑道:我也一直都看你顺眼得很。
田思思道:你…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找他?张好儿道:随时都可以,只怕有人不肯让你去。田思思道:谁不肯让我去?
张好儿指了指门外,悄悄道:猪八戒。
田思思也笑了,又噘起嘴,道:他凭什么不肯让我去?他根本没资格管我的事。张好儿道:你真的不怕?
田思思冷笑道:怕什么,谁怕那大头鬼?
张好儿道:你现在若敢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明天你也许就能见到秦歌了。田思思大喜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走,谁不敢走谁是小狗。张好儿眨眨眼,笑道:那么我们就从窗子里溜走,让那大鬼头回来找不到我们⼲着急,你说好不好?田思思笑道:好极了。
能让杨凡生气着急的事,她都觉得好极了。
二
于是田大姐小又开始了她新的历程。
路上不但比屋里凉快,也比院子里凉快得多。
风从街头吹过来,吹到街尾。
田思思深深昅了口气,忽然觉得脚心冰冷,才发觉自已还是赤著脚。
那猪八戒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她的脚。
田思思暗中咬了咬牙,道:我…我回去一趟好不好?张好儿道:还回去⼲什么?
她笑了笑,又道:你用不著担心他真的会着急,跟著我的那些人都知道我会到哪里去,明天也一定会告诉他的。田思思噘起嘴,冷笑道:他急死我也不管,我只不过是想回去穿鞋子。张好儿道:我那里有鞋子,各式各样的鞋子我都有。田思思笑道:可是…我难道就这样走出去吗?张好儿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再晚些都还能雇到车。田思思叹了口气,道:你真能⼲,好像什么事都知道。张好儿也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一个女人在外面混,若不想法子照顾自己,是会被男人欺负的。田思思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张好儿笑道:好的实在不多。
田思思忽又问道:但你怎么知道我姓田?难道是那大头鬼告诉你的?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张好儿道:男人在背后说的话,你最好还是不听。田思思道:我听听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庇。张好儿沉昑著,道:其实他没说什么,只不过说你姐小脾气太大了些,若不好好管教,以后就更不得了。田思思叫了起来,道:见他的大头鬼,他管教我?他凭什么?张好儿道:他还说你迟早会嫁给他的,所以他才不能不管教你。田思思恨恨道:你别听他放庇,你想想,我会不会嫁给那种人?张好儿道:当然不会,他哪点能配得上你?田思思瞟了她一眼,忽又答道:但你却好像对他不错。张好儿笑了笑,道:我对很多男人都不错。田思思道:但对他总好像有点特别,是不是?张好儿道:那只因我跟他已经是老朋友了。田思思道:你已认得他很久。
张好儿道:嗯。
过了半晌,她又笑了笑,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个老实人,他看来虽老实,其实花样比谁都多,他说的话简直连一个字都不能相信。田思思淡淡道:我早就说过,他无论说什么,我都当他放庇。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好像有点不舒服,她自己骂他是一回事,别人骂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无论如何,这大头鬼总算帮过我忙的。
田大姐小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她己经下了决心,以后只要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他一次。
她心里好像已出现了一幅图画:那猪八戒正被人打得満地乱爬,田姐小忽然骑著匹白马出现了,手里挥著鞭子将那些妖魔鬼怪全都用鞭子菗走。下面的一幅图画就是:猪八戒跪在田大姐小的白马前,求田大姐小嫁给他,田大姐小只冷笑一声,反手菗了他一鞭子,打马而去;有个脖子上系著红丝巾的英俊少年,正痴痴的站在満天夕阳下等著她。想到这里,田大姐小脸上不噤露出可爱的微笑。
也许我不该菗得太重,只轻轻在他那大头上敲一下,也就是了。这时街上真的响起了马蹄声。
张好儿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真不差,用不著去找,马车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有些人运气好像天生就很好。
来的这辆马车不但是空的,而且是辆很漂亮、很舒服的新车子。
赶车的也是个很和气的年轻人,而且头上还系著条红丝巾。
鲜红的丝巾在晚风中飞扬。
田思思已看得有些痴了。
看到这飞扬的红丝巾,就仿佛已看到了秦歌。
赶车的却已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搭讪著笑道:姑娘还不上车?田思思的脸红了红,忍不住道:看你也系著条红丝巾,是不是也很佩服秦歌?赶车的笑道:当然佩服,江湖中的人谁不佩服秦大侠。田思思道:你见过他?
赶车的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田思思道:你很想见他?
赶车的道:只要能见到秦大侠一面,要我三天不吃饭都愿意。田思思笑了。
听到别人赞美秦歌,简直比听到别人赞美她自己还⾼兴。
她抿嘴一笑,道:我明天就要和他见面了,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说谎,因为她心目中,秦歌非但已是她的好朋友,而且简直己经是她的情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赶车的目中立刻充満了羡慕之意,叹息著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田思思的⾝子轻飘飘的,就像是已要飞了起来。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福气,选来选去,总算投有选错。
秦歌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三
车马停下。
车马停下时,东方已现出曙⾊。
田思思正在做梦,一个又温馨、又甜藌的梦。
梦中当然不能缺少秦歌。
她实在不愿从梦境中醒来,但张好儿却在摇她的肩。
田思思揉揉眼,从车窗里望出去。
一道朱红⾊的大门在曙⾊中发光,两个大巨的石狮子蹲踞在门前。
田思思眨了眨眼,问道:到了吗?这里是什么地方?张好儿道:这就是寒舍。
田思思笑了。
寒舍这种名词从张好儿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她觉得很滑稽、很有趣。
也许现在无论什么事她都会觉得很有趣。
张好儿道:你笑什么?
田思思笑道:我在笑你太客气,假如这种地方也算是『寒舍』,要什么样的屋子才不是寒舍呢?张好儿也笑了,笑得很开心。
听到别人称赞自己的家,总是件很开心的事。
田思思却已有点脸红,她忽然发觉自己也学会了虚伪客气。
其实无论什么人看到这种地方都会忍不住赞美几句的。
朱门上的铜环亮如⻩金,⾼墙內有宽阔的庭院,雕花的廊柱,窗子上糊著白雪的粉纹纸,却被覆院的浓荫映成淡淡的碧绿⾊。
院子里花香浮动,乌语啁啾,堂前正有双燕子在衔泥做窝。
田思思道:这屋子是你自己的?
张好儿道:嗯。
田思思道:是你自己买下来的?
张好儿道:前两年刚买的,以前的主人是位孝廉,听说很有学问,却是个书呆子,所以我价钱买得很便宜。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笑道:看来做『慈善家』这一行真不错,至少总比读书中举好得多。张好儿的脸好像有点发红,扭过头去轻轻咳嗽。
田思思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笑着,道:秦歌今天会到这里来?张好儿道:我先带你到后面去歇著,他就算不来,我也能把他找来。后园比前院更美。
小楼上红栏绿瓦,从外面看过去宛如图画,从里面看出来也是幅图画。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好美。
张好儿道:天气太热的时候,我总懒得出去,就在这里歇夏。田思思道:你倒真会享福。
其实她住的地方也绝不比这里差,却偏偏有福不会享,偏要到外面来受罪。
张好儿笑道:你若喜欢这地方,我就让给你,你以后跟秦歌成亲的时候,就可以将这里当洞房?田思思眼圈好像突然发红,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张好儿柔声道:我早就说过,一看你就觉得顺眼,这就叫缘份。她拍了拍田思思的手,又笑道:现在你应该先好好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秦歌来的时候,我自然会叫醒你,你可要打扮得漂亮些呀。田思思低下头,看着自己⾝上又脏又破的服衣,看着那双赤脚,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张好儿笑道:你的⾝材跟我差不多,我这就去找几件漂亮的服衣,叫小兰送过来。田思思道:小兰?
张好儿道:小兰是我新买的丫头,倒很聪明伶俐,你若喜欢,我也可以送你。田思思看着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
无论⼲哪一行的都有好人,她总算遇著了一个真正的好人。墙上挂著幅图画。
白云缥缈间,露出一角朱檐,仿佛是仙家楼阁。山下流水低回,绿草如茵,一双少年男女互相依偎著,坐在流水畔,绿草上,仿佛已忘却今夕何夕?今世何世?
画上题著一行诗:
只羡鸳鸯不羡仙。
好美的图画。好美的意境。
假如将来有一天,我跟秦歌也能像这榉子,我也绝不会想做神仙。田思思正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外面忽然有人在轻轻敲门。
门是虚掩著的。
田思思道:是小兰吗?…进来。
一个穿著红服衣的俏丫环。捧著一大叠鲜艳的服衣走了进来。低著头道:小兰听姑娘的吩咐。她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不生气时嘴也好像是噘著的。
田思思几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田心!
这俏丫头赫然竟是田心。
田思思冲过去抱住她,将她捧著的一叠服衣都撞翻在地上。
死丫头,死小鬼,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这丫头瞪大了眼睛,好像显得很吃惊,吃吃道:我来了两年。田思思笑骂道:小鬼,还想骗我?难道以为我已认不出你了吗?这丫头眨眨眼,道:姑娘以前见过我?
田思思道:你以前难道没见过我?
这丫头道:没有。
田思思怔了怔,道:你已不认得我?
这丫头道:不认得。
田思思也开始有点吃惊了,揉揉眼睛,道:你…你难道不是田心?这丫头道:我叫小兰,大小的小,兰花的兰。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说谎,也不像是开玩笑。
田思思道:你…你莫非被鬼迷住了?
小兰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个神经病人似的,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垂头道:姑娘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这就下去替姑娘准备水澡洗。她不等话说完,就一缕烟似的跑了下去。
田思思怔住了。
她难道真的不是田心?
若不是田心,又怎会长得跟田心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小噘嘴都活脫脫像是一模子里刻出来的。天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田思思不信,却又不能不信,
两个很健壮的老妈子,抬著 一个很好看的澡盆走进来。
盆里的水清澈而芬芳,而且还是热的。
小兰手里捧著盒豆蔻澡豆,还有条洁白的丝巾,跟在后面,道:要不要我侍候姑娘澡洗?田思思瞪著她,摇头摇,忽又大声道:你真的不是田心?小兰吓了一跳,用力摇头摇,就好像见了鬼似的,又溜了。
田思思叹了口气,苦笑着哺喃道:我才是真的见了鬼了…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她心里虽充満了怀疑,但那盆热水的诱惑却更大。
没有任何一个三天没澡洗的女人,还能抗拒这种诱惑的。
田思思叹了口气,慢慢地开解了衣钮。
对面有个很大的圆镜,映出了她苗条动人的⾝材。
她的⾝材也许没有张好儿那么丰満成熟,但她的肤皮却更滑光,肌⾁却更坚实,而且带著种处女独有的温柔弹性。
她的腿笔直,足踝纤巧,线条优美。
她的⾝子还没有被男人拥抱过。
她在等,等一个值得她等的男人,无论要等多久她都愿意。
秦歌也许就是这男人。
她脸上泛起一阵晕红,好像己变得比盆里的水还热些,贴⾝的服衣已被汗湿透,她优柔的曲线己完全在镜中现出。
她慢慢地开解衣襟,整个人忽然僵住!屋里有张床,大而舒服。
床上⾼悬著锦帐。
锦帐上挂著红粉⾊的流苏。
田思思忽然从镜子里看到,锦帐上有两个小洞。
小洞里还在发著光。
眼睛里的光。
有个人正躲在帐子里偷看着她1
田思思又惊又怒,气得全⾝都⿇木了。
她用力咬著嘴唇,拼命庒制著自已,慢慢地开解第一粒衣钮,又慢漫地开始解第二粒。
突然间,她转⾝窜过去,帐子被拉开,赫然有个人躲在帐后。
一个动也不动的人。
偷看大姑娘澡洗的人,若是突然被人发现,总难免要大吃一惊。
但这人非但动也不动,脸上也完全没有丝毫吃惊之⾊。
这难道不是人,只不过是个用灰石雕成的人像?
四
田思思知道他是个人。
非但知道他是个人,而且还认得他。
葛先生!
那恶鬼般的葛先生,阴魂不散,居然又在这里出现了!
田思思吓得连嗓子都已发哑,连叫都叫不出来,连动都不能动。
葛先生也没有动。
他非但脚没有动,手没有动,连眼珠都没有动。
一双恶鬼般的眼珠,勾直勾地瞪著田思思,眼睛里也全无表情。
但没有表情比任何表情都可怕。
田思思好不容易才能抬起脚,转⾝往外面跑。
跑到门口,葛先生还是没有动。
他为什么不追?
难道他已知道田思思跑不了?
田思思躲到门后,悄悄的往里面看了看,忽然发现葛先生一双死灰⾊的眼睛,还是勾直勾地瞪在她原来站著的地方。
这人莫非突然中了琊?
田思思虽然不敢相信她有这么好的运气,心里虽然还是怕,但是这恶魔若是真的中了琊,岂非正是她报复的机会?
这诱惑更大,更不可抗拒。
田思思咬著嘴唇,一步一步,慢慢地往里走。
葛先生还是不动,眼睛还是勾直勾地瞪著原来的地方。
田思思慢慢的弯下腰,从澡盆上的小凳子上拿起盒澡豆。
盒子很硬,好像是银子做的。
无论谁头上被这么硬的盒子敲一下,都难免会疼得跳起来。
田思思用尽全⾝力气,将盒子摔了出去。
咚的,盒子打在葛先生头上。
葛先生还是没有动,连眼珠子都没有动,好像一点感觉都发有。
但他的头却已被打破了。
一个人的头若被打破,若还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他就不算是死人,也差不多了。 田思思索性将那小凳子也摔了过去。
这次葛先生被打得更惨,头上的小洞已变成大洞,血已往外流。
但他还是动也不动。
田思思松了口气,突然窜过去,啪的,给了他一个大耳光。
他还是不动。
田思思笑了,狠狠的笑道:姓葛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田大姐小并不是个很凶狠的人,心既不黑,手也不辣。
但她对葛先生实在是恨极了,从心里一直恨到骨头里。
她一把揪住葛先生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反手又是一顿耳光,劈劈啪啪,先来了十七八个大耳光,气还是没有出。
澡洗水还是热的,热得在冒气。
一个人的头若被按在这么热的澡洗水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田思思就将葛先生的头按了进去。
水星没有冒泡。
难道他已连气都没有了?已是个死人?
田思思手已有点发软,将他的头提了起来。
他眼睛还在勾直勾的瞪著,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田思思有点发慌了,大声道:喂,你听见我说话吗?…你死了没有?突听一人格格笑道:他没有死,却已听不见你说话了。笑声如银铃。
其实很少有人能真的笑得这么好听,大多数人的笑声最多只不过像铜铃,有时甚至像是个破了的铜铃。
白思思用不著回头,就知道是张好儿来了。
笑声也是⼲慈善家这一行最重要的条件之一。
张好儿自然是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所以她不但笑得好听,也很好看。
田思思恨恨道:你认得这人?
张好儿摇头摇,冷笑道:这种人还不够资格来认得我。田思思冷笑道:那么,他怎会做了这里的入幕之宾?张好儿眨眨眼,道:你真不知道他怎么来的?田思思道:我当然不知道。
张好儿道:我也不知道。
她忽又笑了笑,道:但我却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田思思道:快说。
张好儿道:你难道看不出他被人点住了⽳道?田思思这才发现葛先生果然是被人点了⽳道的样子,而且被点的⽳道绝不止一个地方。
但葛先生武功并不弱,她一向都很清楚,若说有人能在他不知不觉中点住他七八处⽳道,这种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田思思忍不住道:是你点了他的⽳?
张好儿笑道:怎么会是我?我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田思思道:不是你是谁?
张好儿悠然道:你猜猜看,若是猜不出,我再告诉你。田思思道:我猜不出。
她嘴里说猜不出的时候,心里已猜出了,忽然跳了起来,道:难道是秦歌?张好儿笑道:猜对了。
田思思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好像随时都要晕过去。
过了很久,她才能长长吐出口气,道:他…他已经来了?张好儿道:已经来了半天。
她又解释著道:他来的时候,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窜到这小楼上来,就在暗中跟著,这人在帐子上挖洞的时候,他就点了他的⽳道。帐子后果然有个小窗子,他们想必就是从这窗子里掠进来的。
张好儿笑道:奇怪的是,帐子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你那时难道在做梦?田思思的确在做梦。一个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梦。
她红著脸,低下头,道:他人呢?
张好儿道:他点住这人的⽳道后,才去找我…田思思忽然打断了她的活,咬著嘴唇道:那时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免得我被这人…被这人…偷看这两个宇,她实在说不出来。
张好儿道:他虽然不是君子,但看到女孩子在脫服衣时,还是不好意思出来见面的。田思思的脸在发烫,低著头道:他…他刚才也看见了?张好儿道:帐子上若有两个洞,就算是君子,也会忍不住要偷看两眼的。田思思不但脸在发热,心好像也在发热,嗫嚅著道:他说了我什么?张好儿笑道:他说你不但人长得漂亮,腿也长得漂亮。田思思道:真的?
张好儿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是真的?我若是男人,我也会这么说的。田思思头垂得更低,虽然不好意思笑,却又忍不住在偷偷地笑。
对一个少女说来,天下绝没有再比被自己意中人称赞更美妙的事了。
张好儿道:我只问你,你现在想不想见他?田思思道:他在哪里?
张好儿道:就在楼下,我已经带他来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田思思已要转⾝往外面走。
张好儿一把拉住了她,朝她⾝上努了努嘴,笑道:你这样子就想去见人?田思思红著脸笑了。
张好儿道:你就算已急得不想澡洗,但洗洗脚总来得及吧。水还是热的。
葛先生已被塞到床底下。
张好儿道:暂时就请他在这里趴一下,等等再想法子收拾他。田思思用最快的速度洗好脚,但穿服衣的时候就慢了。
服衣有好儿件,每件都很漂亮。
田思思挑来选去,忍不住要向张好儿求教了。
男人喜欢的是什么,张好儿自然知道得比大多数女人都清楚。
田思思道:你看我该穿哪件呢?
张好儿上上下下瞧了她儿眼,笑道:依我看,你不穿服衣的时候最好看。她的确很了解男人,你说对不对?
五
田思思下楼的时候,心一直在不停地跳。
秦歌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英俊潇洒?
田思思只知道他⾝上一定有很多刀疤。
但男人⾝上有刀疤,非但不难看,反而会显得更有英雄气概。
无论如何,她总算能够跟她心目中的大人物见面了?田思思闭著眼睛,迈下最后一步梯子,再睁开眼。
她就看到了秦歌!
秦歌几乎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少女们梦中所想的那种男人。
他⾝材比普通人略微⾼一点,却不算太⾼。
他的肩很宽,腰很细,看来健壮而精悍,尤其是在穿著一⾝黑服衣的时候。
他的眼睛大而亮,充満了热情。
一条鲜红的丝巾,松松地系在脖子上。
田思思忽然发现,红丝巾系在脖子上,的确比系在任何地方都好看。
秦歌看着她的时候,目中带著种温柔的笑意,无论谁看到他这双眼睛,都不会再注意他脸上的刀疤了。
他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不但目中带著笑意,脸上也露出了温和潇洒的微笑。
他显然很喜欢看到田思思,而且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出来。
田思思的心跳得更厉害。
她本来应该大大方方走过去的,但却忽然在楼梯口怔住。
她忽然发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从一开始听到秦歌这名字的时候,就有了许许多多种幻想。
她当然想到过自己见到秦歌时是什么情况,也幻想过自己倒在他怀里时,是多么温馨,多么甜藌。
她甚至幻想过他们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曰子,她会陪他喝酒、下棋、骑马,陪他闯荡江湖,她要好好照顾他,每天早上,她都会为他在脖子上系著一条⼲净的红丝巾,然后再替他煮一顿可口的早餐。
她什么都想到过,也不知想了多少遍。
但她却忘了一仵事。
她忘了去想一见到他时,应该说些什么话。
在幻想中,她一见到秦歌时,就己倒在他怀里。
现在她当然不能这么样做,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先陪他聊聊天,却又偏偏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
秦歌好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温柔地笑着,道:请坐。田思思低著头,走过去坐下来,坐下来时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这本是她花了无数代价才换来的机会,她至少应该表现得大方些、聪明些,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她却偏偏忽然变得像是个头舌短了三寸的呆鸟。
她简直恨不得把自已的头舌割下来,拿去给别人修理修理。
张好儿偏偏也不说活,只是扶著楼梯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微笑。
幸好这时那俏丫头小兰已捧了两盏茶进来,送到他们⾝旁的奈几上。
她也垂著头,走到田思思面前时,仿佛轻轻说了两个宇。
但田思思晕晕乎乎的,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小兰只好走了。
她走的时候嘴噘得好⾼,像是又着急,又生气。
张好儿终于盈盈走了过来:这里难道是个葫芦店吗?秦歌怔了怔,道:葫芦店?
张好儿吃吃笑道:若不是葫芦店,怎会有这么大的两个闭嘴葫芦。秦歌笑了,抬头看了看窗外,道: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张好儿道:哈哈哈。
秦歌道:哈哈哈是什么意思?
张好儿道:一点意思也没有,就好像你说的那句话一样,说了等于没说。秦歌又笑了笑,道:你要我说什么?
张好儿眨眨眼,道:你至少应该问问她。贵姓呀?大名呀?府上在哪里呀?…这些话难道也要我来教你?秦歌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姑娘贵姓?
田思思道:我姓田,叫田思思。
张好儿皱著眉,道:这是有人在说话,还是蚊子叫?田思思也笑了,屋子里的气氛这才轻松了一点。
秦歌刚想说什么,那俏丫头小兰忽又垂头走了进来。走到田思思面前,捧起儿上的茶,也不知怎的,手忽然一抖,一碗茶全部泼在田思思⾝上。
小兰赶紧去擦,手忙脚乱的在田思思⾝上乱擦。
田思思觉得她的手好像乘机往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看来并不像这么笨手笨脚的人,田思思刚觉得有点奇怪,张好儿已沉下脸,道:你跑来跑去的⼲什么?小兰的脸⾊有点发白,垂首道:我…我怕田姑娘的茶凉了,想替她换一盅。张好儿沉著脸道:谁叫你多事的,出去,不叫你就别进来。小兰道:是。
她又低著头走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好像还往田思思⾝上瞟了一眼,眼⾊仿佛有点奇怪。
难道她有什么秘密话要告诉田思思?
田思思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看着⾝上的湿服衣,已急得要命,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别的。
何况,这丫头假如真的有话要说,刚才送服衣去的时候,就已经应该说出来了,完全没有理由要等到这种时候再说。
田思思咬著嘴唇,忽然道:我…我想去换件服衣。秦歌立刻道:姑娘请。
他站了起来,微笑着道:在下也该告辞了,姑娘一路劳顿,还是休息一会儿的好。他居然就这么样一走了之。
等他一出门,张好儿就急得直跺脚,道:我好不容易才安排了这机会让你们见面,你怎么竞让煮熟了的鸭子飞了?田思思涨红了脸,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看见他,我就说不出活来。张好儿道:这样子你还想锁住他?人家看见你这种呆头呆脑的样子,早就想打退堂鼓了,否则又怎么会走?田思思道:下次…下次我就会好些的。
张好儿冷笑,道:下次?下次的机会只怕已不多了。田思思拉起她的手,央求著,道:君子有成人之美,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张好儿用眼角瞟著她,噗哧一笑,道:我问你,你对他印象怎么样?你可得老实说。田思思脸又红了,道:我对他印象当然…当然很好。张好儿道:怎么样好法?
田思思道:他虽然那么有名,但却一点也不骄傲,一点也不耝鲁,而且对我很有礼貌。她眼波朦胧,就像做梦似的。
张好儿盯著她,道:还有呢?
田思思轻轻叹了口气,道:别的我也说不出了,总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并没有看错。张好儿道:你愿意嫁给他?
田思思咬著嘴唇,不说话。
张好儿道:这可不是我的事,你若不肯说老实话,我可不管了。田思思急了,红著脸道:不说话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懂?张好儿又噗哧一声笑了,摇著头道:你们这些小姑娘呀,真是一天比一天会作怪了。她又正⾊接著道:既然你想嫁给他,就应该好好把握住机会。田思思终于点了点头。
张好儿道:现在机会已不多了,我最多也不过只能留住他一两天。田思思道:一两天?只有一两天的工夫,怎么够?张好儿道:两天已经有二十四个时辰,二十四个时辰已经可以做很多事,假如换了我,两个时辰就已足够。田思思道:可是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张好儿轻轻拧了拧她的脸,笑道:傻丫头,有些事用不著别人教你也应该知道的,难道你还要我送你们进洞房吗?她银铃般娇笑着走了出去,笑声越来越远。
门还开著。风吹在湿服衣上,凉飕飕的。
田思思痴痴的想着,随手拉了拉衣襟,忽然有个纸卷从怀里掉出来,可是她根本没有注意。
有些事用不著别人教的。田思思只觉自己的脸又在发烫,咬著嘴唇,慢慢地走上楼。
六
俏丫头小兰又低著头走进来,想是准备来收拾屋子。
她看到地上的纸卷,脸⾊忽然变了,立刻赶过去捡起来。
纸卷还是卷得好好的,显然根本没有拆开来过。
她噘著嘴,轻轻跺著脚,好像准备冲上楼去。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床底下的葛先生忽然不见了。
田思思本来几乎已完全忘了他这个人,一看到秦歌,她简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等她坐到床上,才想起床底下还有个鬼。
鬼就是鬼,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他若缠住了你,你就永远不得安宁。
田思思的惊呼声就好像真的遇著鬼一样。
葛先生这人也的确比鬼还可怕。
直到张好儿赶来的时候,她还在发抖,忽然紧紧抱住张好儿,失声痛哭起来,嗄声道:那人已走了。张好儿轻轻拍著她,柔声道:走了就走了,你不用怕,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用不著害怕。田思思道:可是我知道他一定还会再来的,他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我。张好儿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缠著你?田思思流著泪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缠著我?我既不认识他的,也没有得罪他,我…根本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张好儿道:但是你却很怕他。
田思思颤声道:我的确怕他,他根本不是人…只听一人道:无论他是人是鬼,你都用不著怕他。他若敢再来,我就要他回不去。秦歌也赶来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镇定,不但充満了自信,也可以给别人信心。
张好儿冷笑道:他这次本来就应该回不去的。若是我点了他的⽳道,他连动都动不了。秦歌淡淡地笑了笑,道:这的确要怪我出手太轻,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张好儿道:偷偷溜到别人闺房里,在别人帐子上挖洞,难道还会有什么好人?秦歌道:可是我…
张好儿根本不让他说话,又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你反正有责任,我这小妹妹以后假如出了什么事,我就唯你是问。秦歌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看来我以后还是少管点闲事的好。张好儿道:但你现在已经管了,所以,就要管到底。秦歌道:你要我怎么管?
张好儿道:你自己应该知道。
秦歌沉昑著,道:你是不是要我在这里保护田姑娘?张好儿这才展颜一笑,嫣然道:你总算变得聪明些了。田思思躲在张好儿怀里,也忍不住要笑。
她本来还觉得张好儿有点不讲理,现在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么样做,就是为了要安排机会,让他们多接近接近。
张好儿又道: 我不但要你保护她,还要你曰曰夜夜的保护她,一直到你抓到那人为止。秦歌道:那人若永远不再露面呢?
张好儿眨眨眼,道:那么你就得保护她一辈子。这句话实在说得太露骨,就算真是个呆子,也不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不但田思思脸红了,秦歌的脸好像也有点发红。
但是他并没有拒绝,连一点拒绝的表示都没有。
田思思又欢喜,又难为情。索性躲在张好儿怀里不出来。
张好儿却偏偏要把她拉出来,轻拭著她的泪痕,笑道:现在你总算放心了吧,有他这种人保护你,你还怕什么…你还不肯笑一笑?田思思想笑,又不好意思;虽不好意思,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好儿拍手道:笑了笑了,果然笑了!
田思思悄悄拧了她一把,悄悄道:死讨厌。张好儿忽然转过⾝,道:你们在这里聊聊,我失陪了。她嘴里说著话,人已往外走。
田思思赶紧拉住了她,着急道:你真的要走?张好儿道:既然有人讨厌我,我还在这里⼲什么?田思思急得涨红了脸,道:你…你不能走。张好儿笑道:为什么不能走?他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我可没这能耐,我还要去找个人来保护我哩。她忽然甩脫田思思的手,一缕烟跑下了楼。
田思思傻了。
她忽然变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双手也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噗通噗通地跳。
秦歌好像正微笑着在看她。
她却不敢看过去,但闭著眼睛也不行,睁开眼睛又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只有垂著头,看着自已一双舂葱般的手。
秦歌好像也在看着她的手。
她又想将手蔵起来,但东蔵也不对,西蔵也不对,简直恨不得把这双手割下来,找块布包住。
只可惜现在真的要割也来不及了。
秦歌的手已伸过来,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田思思的心跳得更厉害,好像已经快跳出了腔子,全⾝的血都已冲上下头,只觉得秦歌好像在她耳边说著话,声音又温柔,又好听。
但说的究竟是什么,她却根本没有听清楚,连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秦歌好像根本不是在说话,象是在唱歌,歌声又那么遥远,就仿佛她孩子时在梦中听到的一样。
她痴痴迷迷的听著,似已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秦歌的手已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她的⾝子似已在秦歌的怀里,已可感觉到他那灼热的呼昅。
他的呼昅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嘴里还在含含糊糊地说著活。
田思思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手越抱越紧…
他好像忽然变成有三只手了。
田思思的⾝子已开始发抖,想推开他,却偏偏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觉得整个人仿佛在腾云驾雾似的。
然后她才发现⾝子已被秦歌抱了起来,而且正在往床那边走。
她就算什么事都不太懂,现在也知道情况有点不妙了。
但这岂非正是她一直在梦中盼望的吗?
不,不是这样子的,这样子不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她也并不太清楚。
她只觉得现在一定要推开他,一定要拒绝。
但拒绝好像已来不及了。
在她感觉中,时间好像已停颇,秦歌应该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但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发觉自己已在床上了。
床很软。
温暖而柔软,人躺在床上,就仿佛躺在云堆里。
她非但没有力气拒绝,也没有时间拒绝了。
男女间的事有时实在很微妙,你若没有在适当的时候拒绝,以后就会忽然发现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了。
因为你已将对方的勇气和信心都培养了出来。
你就算拒绝,也已投有用。
秦歌的声音更甜,更温柔。
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声音才会如此甜藌温柔。
这种时候,就是他已知道对方已渐渐无法拒绝的时候。
这也是男人最开心,女人最紧张的时候。
田思思紧张得全⾝都似已僵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门。
只听小兰的声音在门外道:田姑娘、秦少爷,你们要不要吃点心?我刚炖好了燕窝粥。秦歌从床上跳起来,冲过去,拉开门大声道:谁要吃这见鬼的点心,走!快走!走远点!他声音凶巴巴的,一点也不温柔了。
小兰噘着嘴,悻悻地下了楼。
秦歌正想关上门,谁知他自己也已被人用力推了出去。
田思思不知何时也已下床,用尽全⾝力气,将他推出了门。
砰的,门关上。
田思思的⾝子倒在门上,喘着气,全⾝衣裳都已湿透。
秦歌当然很吃惊,用力敲门,道:你这是⼲什么?为什么把我推出来?快开门。田思思咬着牙,不理他。
秦歌敲了半天门,自己也觉得没趣了,喃喃道:奇怪,这人难道有什么⽑病?这本是她梦中盼望着的事,梦中思念着的人,但等到这件事真的实现,这个人真的已在⾝旁时,她反而将这人推了出去。
听到秦歌下楼的声音,她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空空的,又仿佛失去了什么。
他这一走,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来了。
田思思的脸虽已变得苍白,眼圈儿却红了起来,简直恨不得立刻就大哭一场。
但就在这时,楼梯上又有脚步声响起。
莫非他又回来?
田思思的心又开始噗通噗通的在跳。虽然用力紧紧抵住了门,却又巴望着他能一脚将门踢开。
她想的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快开门,是我。
这是张好儿的声音。
田思思虽又松了口气,却又好像觉得有点失望。
门开了。
张好儿气冲冲的走了进来,一庇股坐到椅子上,铁青着脸,瞪着她,忽然大声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病?田思思摇头摇,又点点头,坐下去,又站起来。
看到她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张好儿的火气才平了些,叹着气道:我好容易才替你安排了这么个好机会,你怎么反而将别人赶走了?田思思脸又红了,低着头道:我…我怕。张好儿道:怕?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会吃了你。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柔声道:你现在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什么?这种事本就是每个人都要经过的,除非你一辈子不想嫁人。田思思咬着嘴唇,道:可是…可是他那种急吼吼的样子,教人怎么能不怕呢!张好儿笑道:噢…原来你并不是真的怕,只不过觉得他太急了些 。她走过来轻抚着田思思的头发,柔声道:这也难怪你,你究竟还是个大姑娘,但等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你就会知道,男人越急,就越表示他喜欢你。田思思道:他若真的喜欢我,那就应该对我尊重些。张好儿又噗哧一声笑了,道:傻丫头,这种事怎么能说他不尊重你呢?你们若是在大庭广众前,他这么样做就不对了;但只有你们两个人在房里的时候,你就该顺着他一点。她眨着眼笑了笑。悄悄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你只要在这件事上顺着他一点,别的事他就会完全听你的;女人想要男人听话,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一招。田思思脸涨得通红,这种活她以前非但没听过,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张好儿道: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对他有意思?田思思嗫嚅着道:他呢?
张好儿道:你用不着管他,我只问你,愿意不愿意?田思思鼓足勇气,红着脸道:我若愿意,又怎么样呢?张好儿道:只要你点点头,我就作主,让你们今天晚上就成亲。田思思吓了一跳,道:这么快?
张好儿道:他明后天就要回江南了,你苦想跟他回去,就得赶快嫁给他;两人有了名份,一路上行走也方便些。田思思道:可是…可是我还得慢慢的想一想。张好儿道:还想什么?他是英雄,你也是个侠女,做起事来就应该痛痛快快的;再想下去,煮熟的鸭子只怕就要飞了。她正⾊接着道:这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若不好好把握住,以后再想找这么样一个男人,満街打锣都休想找得到。田思思道:可是…可是你也不能够这么样逼我呀。张好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说我逼你,以后等别人叫你'秦夫人'的时候,你就会感激我了。要知道'秦夫人'这衔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天下也不知有多少个女孩子早就等着想要抢到手呢。田思思闭上了眼睛。
她仿佛已看到自己和秦歌并肩奔驰回到了江南,仿佛已看到一大群、一大群的人迎在他们马前欢呼。
秦夫人果然长得真美,和秦大侠果然是天生的良缘佳偶,也只有这么样的美人才配得上秦大侠这样的英雄。其中自然还有个脑袋特别大的人,正躲在人群里偷偷地看着她,目光中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那时她就会带着微笑对他说:你不是说我一定嫁不出去吗?现在你总该知道自己错了吧。她甚至好像已看到这大头鬼后悔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只听张好儿悠然道:我看,你还是赶快决定吧,否则'秦夫人'这街头只怕就要被别人抢走了。田思思忽然大声道:只有我才配做秦夫人,谁也休想抢走!七
嫁衣是红的。
田思思的脸更红。
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已的脸,自己都忍不住要对自己赞美儿句。
张好儿就在她⾝旁,看着喜娘替她梳妆。
开过脸之后的田大姐小,看来的确更娇艳了。
张好儿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个天生的美人胎子,秦歌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她微笑着,又道:但他倒也总算配得过你了,田大爷若知道自己有了这么样一个好女婿,也一定会很満意的。田思思心里甜甜的。
这本是她梦寐以求的事,现在总算心愿已偿,你叫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只可惜田心不在这里,否则她一定也欢喜得连嘴都撅不起来了。想到田心,就不噤想到小兰。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你那丫头小兰呢?
张好儿道:这半天都没有看到她,又不知疯到哪里去了。田思思道:以前我也有个丫头,叫田心,长得跟她像极了。张好儿道:哦?真有那么像?
田思思笑道:说来你也不信,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张好儿笑道:既然如此,我索性就把她送给你作嫁妆吧。田思思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那丫头田心不在这里。张好儿道:她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黯然道:谁知道。自从那天在王大娘家里失散了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的人。只望她莫要有什么意外才好。张好儿眨眨眼,笑道:田心既然不在,我去找小兰来陪你也一样。她忽然转⾝走下了楼。
一走出门她的脸⾊就沉了下来,匆匆向对面的花丛里走了过去。
花丛间竟有条人影,好像一直都躲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张好儿走了过去,忽然道:小兰呢?
这人道:我已叫人去看着她了。
张好儿沉声道:你最好自己去对付她,千万不能让她跟田思思见面,更不能让她们说话。这人笑了笑,道:你若不喜欢听她说话,我就叫她以后永远都不能再说话。喜娘的年纪虽不大,但却显然很有经验。
她们很快就替田思思化好了妆,并换上了新娘的嫁衣。
脂粉虽可令女人们变得年轻美丽,但无论多珍贵的脂粉,也比不上她自己脸上那种又涩羞、又甜藌的微笑。
所以世上绝没有难看的新娘子,何况田思思本来就很漂亮。前厅隐隐有欢乐的笑声传来,其中当然还夹杂着划拳行令声、劝酒碰杯声,这些声音的本⾝就仿佛带着种喜气。
这喜事虽办得匆忙,但赶来喝喜酒的贺客显然是还有不少。
张好儿看来的确是个交游广阔的人。
屋子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茶水。
因为新娘子在拜堂前是不能够喝水的,一个満头凤冠霞披的新娘子,若是急着要上厕所,那才真的是笑话。
张好儿当然不愿意这喜事变成个笑话。
所以她不但将每件事都安排得很好,而且也想得周到。
所以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绝没有丝毫差错。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田思思心里却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是什么地方不对呢?她不知道。
她一心想嫁给秦歌,现在总算已如愿了。
秦歌不但又英俊、又潇洒,而且比她想象中还要温柔体贴些。
一个女孩子若能嫁给这种男人,还有什么不満足的?等他们回到江南后,一定更不知有多少赏心乐事在等着他们。
他们还年轻,正不妨及时行乐,好好的享受人生。
一切都太美満、太理想了,还有什么地方不对的呢?
也许每个少女在变成妇人之前,心里都会觉得有点不安吧。田思思轻叹了口气,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她决心不再去想。
爹爹若知道我嫁给了秦歌,也一定会很开心,一定不会怪我的。秦歌至少比那大头鬼強得多了。
想到那大头鬼,田思思心里好像有种奇怪的滋味。
无论如何,我至少总该请他来喝杯喜酒的,他若知道我今天就已成亲,脸上的表情一定好看得很。但田思思也知道以后只怕永远也看不到他了。
她忽然对那大头鬼有点怀念起来…
一个女孩子在她成亲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对男人说来,这只怕永远都是个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完全猜出来。
八
爆竹声虽不悦耳,但却总是象征着一种不同凡响的喜气。
爆竹声响过后,新人们就开始要拜堂了。
一拜天地…
喜官的声音总是那么嘹亮。
喜娘们扶着田思思,用手肘轻轻示意要她拜下去,田思思知道这一拜下去,她就不再是田大姐小7。
这一拜下去,田大姐小就变成了秦夫人。
喜娘们好像已等得有点着急,忍不住在她耳旁轻轻道:快拜呀。田思思只听得到她们的声音,却看不见她们的人。
她头上蒙着块红巾,什么都看不见。
结亲本来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新娘子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见人呢?田思思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乡下人家里发生的事,忽然想到了穿着大红状元袍,戴着花翎乌纱帽,打扮成新郎官模样的葛先生。
新娘子就是你!
但新郎官是谁呢?会不会又变成了葛先生?
田思思只觉得鼻子庠庠的,已开始流着冷汗。
新娘子为什么还不拜下去?
贺客已经有人窃窃私议,已有人在暗暗着急。
喜娘们更急,已忍不住要将田思思往下推。
田思思的⾝子却硬得像木头,忽然大声道:等一等。新娘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贺客们又惊又笑,喜娘们更已吓得面无人⾊。
她们做了二三十年的喜娘,倒还没听过新娘子还要等一等的。
幸好张好儿赶了过来,悄悄道:已经到了这时候,还要等什么呀?田思思咬着嘴唇,道:我要看看他。
张好儿道:看谁?
田思思道:他。
张好儿终于明白她说的他是谁了,又急又气,又忍不住笑道:你现在急什么,等迸了洞房,随便你要看多久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