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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梁上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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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一般的忍者也是到这家客栈来的,好像就住在最左边的一个跨院里,因为他对这个跨院的‮全安‬显得十分关心。

  他已经把这个院子前后、左右、四面都查看了一遍,而且看得非常仔细。

  跨院里有三明两暗五间房,只有一间房里没有点灯,这间居的窗子正好对着客栈的边门。窗子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

  楚留香决定要赌一赌了,赌他自己是不是看得准,他的运气很不错。因为这位忍者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又绕到院子的另外一边去。

  楚留香的⾝子也飞掠而出,平平的贴着屋顶飞了出去,从这个屋脊的阴影掠入了另一个屋脊的阴影。

  窗子里从里面拴起来的。

  楚留香只用了一弹指间的功夫,就把这扇窗户打开了。

  又一弹指间,窗户已经又从里面拴好,他的人已经到了这间房的横梁上。

  就在这时候,刚被他拴好的那扇窗户忽然又被人打开,一个人猫一样窜了进来。

  楚留香对自已觉得很満意。

  这间房里果然是这个神秘忍者的宿处,他没有看错,而且现在已完全准备好了。他的⾝体已经完全‮入进‬一种假死的状态,只靠‮肤皮‬⽑孔的呼昅来保持机能的活力和头脑的清醒。仍然在一瞬间就可以发挥出最大能力。

  要成为一个忍者并不容易,成为一个忍者后要活下去更不容易。

  在忍者的生命中随时都可能遇到致命的危机,所以他们的感觉和反应都必须特别灵敏。

  但是楚留香相信,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的。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还是经常会发生一些他完全预料不到的事。

  富贵客栈里每间房的设备都很好,尤其是这种特别为官家眷属们准备的私室,除了器用更精美外,还有个特别大的穿衣铜镜,房里最少有一半地方可以从镜子里看到。

  楚留香跃上横梁时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躺下去的时候,已经选了个最好的角度,刚好能让他看到这面镜子。

  所以现在他才会看到这件让他十足大吃一惊的事。

  这个神秘的忍者居然是个女人。

  灯已燃起。

  她站到镜子面前扯下了蒙面的头巾,一头‮滑光‬柔软的黑发立刻就轻轻的滑了下来,镜子伫立刻就出现了一张轮廓极柔美的脸,带着极动人的异国风情。

  忍者中并不是没有女人,但是出来负责行动的却极少。

  在忍者群中,女人生来就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女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生育。

  他们一向不尊重女人,也不信任女人,就算有一件任务非要女人去做不可,他们也宁愿要男人去做,因为忍术中还有种“女术”可以使一个男人的男性特征完全消失,变成一个非常女性化的女人。

  这个神秘的忍者究竟是男是女?楚留香还没有把握能断定。

  可是她已经为自己证明了这一点。

  她已经开始在脫‮服衣‬了。

  梁上君子通常都不是君子。

  楚留香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君子,可是就算是他的仇敌也不会说他是小人。

  他的⾝子虽然不能动,至少总可以把眼睛闭起来。

  他没有把眼睛闭起来。

  因为他虽然不是君子,也不是伪君子,如果他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底。

  这个全⾝上下都带种东洋风味的人,无疑是从扶桑来的。

  她为什么要潜来江南?是为什么而来的?

  她究竟是男是女?

  她确实是个女人。

  她的胸、她的腰、她的腿,都证实了这一点。

  因为她已完全赤裸裸的出现在镜中,只要不是瞎子就应该可以看得出她不是个男人,就算在女人里面有她这种⾝材的也不多。

  扶桑国的女孩子通常都有种先天的缺陷,她们的腿通常都比较耝一点比较短一点。

  她却是例外。

  她的腿又直又长,‮圆浑‬结实,线条柔美,述一点瑕疵都没有。

  楚留香差一点就要从梁上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他看到了这双脚,而是因为他忽然听见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声音说:“我是不是很好看?你看够了没有?”

  楚留香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发现他在看她的。

  “我还没有看够,我还想再看看,看得清楚一点。你这样的女人并不是时常都能看得到的。”

  这句话也不是楚留香说的,他不会说这种话,说话的人在窗户外面。

  “你要看,为什么不进来看?”她的声音更温柔“外面那么冷,你也不怕着了凉?”

  窗子居然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灯花闪了闪,这个人已经在窗子里面了,穿一⾝银白⾊的,用缎子做成的夜行衣,苍白而英俊的脸上带着种又轻佻又傲慢的表情,双眉斜飞入鬃,眼角⾼⾼的挑起,眼中带着种又琊恶又冷酷的笑意。

  “你故意不把窗子拴好,就是为了要我进来看你?”

  她转过⾝,面对着他说:“像你这样的美男子,也不是时常能遇得到的,是不是?”

  她赤裸裸的面对着这个人,就好像⾝上穿着好几层衣裳一样,一点不害羞,一点都不紧张。

  楚留香却已在替她紧张了。

  这位扶桑姑娘一定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没有听说过这一⾝独一无二的夜行衣,她毕竟是从异国来的。

  楚留香却认得他,面且对他非常了解。

  一个女人用这种态度对付别人,也许是种很有效的战略,用来对付他就很危险了,比一个小孩子玩火还危险。

  银白⾊的夜行衣在灯下闪闪发光,夜行人的眼睛也在发光。

  “知道我是谁?”

  “我没有见过你,可是我知道江湖中只有一个人敢穿这种夜行衣,也只有一个配穿。”

  “哦?”

  “因为这个人虽然骄傲,却的确很有本事,轻功之⾼,更没有人能比得上。”她说“这种夜行衣穿在⾝上就好像是个箭靶子一样,就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除了银公子外,有谁配穿?”

  “你认为我就是银箭薛穿心?”

  “如果你不是,你就看不到我这么好看的女人了。”她的笑声中也充満了撩人的异⾊风情“因为你不是他,现在最少已经死过七八十次了。”

  薛穿心看着她,从每个男人都想去看的地方,看到每个男人都不想去看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樱子。”她说“你有没有看过樱花?在我的家乡,一到了舂天,杜鹃还没有谢,樱花就已经开了,开得満山遍野都变成一片花海,人们就躺在樱花下,弹着古老的三弦,唱着古老的情歌,喝着又酸又甜的淡米酒,把人世间一切烦恼全都抛在脑后。”

  这里没有樱花也没有酒,她却仿佛已经醉了,仿佛已将倒人他的怀抱。

  夜⾊如此温柔她全⾝上下连一个可以蔵得住一银针的地方都没有,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武器。

  所以无论谁抱住她都‮全安‬得很,就好像躺在棺材里又被埋入地下那么‮全安‬。

  曾经抱过她的男人现在大概都已经很‮全安‬的躺在地下了。

  可是在一个如此温柔的舂⾊里,有这么样一个女人来投怀送抱,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呢?

  楚留香知道最少也有两个人。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

  因为他已经看见这位樱子姑娘忽然飞了起来,被这位薛公子反手一巴掌打得飞了起来。

  他本来一直都在让她‮引勾‬他,用尽一切法子来‮引勾‬他,而且对她用的每一种法子都觉得很欣赏,很満意。

  她也感觉到这一点了,他的反应已经很強烈,所以她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就在这种时候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打我?”

  “你为什么要乘人家‮澡洗‬的时候,把她装在箱子里偷走?”薛穿心叹息着“这种事本来只有我这种男人才会做得出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抢生意?”

  “你也是为她来的?”樱子姑娘好像比刚才挨揍的时候还生气“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她?”

  “只有一点比不上。”

  “哪一点?”

  “她刚刚洗过澡,她比你乾净。”

  楚留香已经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薛穿心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找她的,这个女人是在‮澡洗‬的时候被装在一口箱子里偷来的。

  这位樱子姑娘为什么要不远千里从扶桑赶到江南来偷一个‮澡洗‬的大姑娘?

  楚留香又想不通了。

  就因为想不通所以觉得更有趣。

  ──一件事如果能让楚留香想不通,这种事通常都是非常有趣的。

  他实在很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口箱子?箱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样一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这位姑娘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冒险去偷她?

  他同意薛穿心说的话。

  把一个正在‮澡洗‬的大姑娘装在箱子里偷定,这种事的确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甚至连薛穿心那样的男人都不会时常去做。

  这种事实在不能算是什么有面子的事,很少有能做得出来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向最有面子的楚香帅居然也做出来了。

  他的运气一向不错,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很快就看到了这口箱子,箱子里果然有刚刚洗过澡的大姑娘。

  他居然也把这口箱子偷走了,连箱子带大姑娘一起偷走了。

  楚留香怎么会做这种事?箱子里这位大姑娘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楚留香本来是看不到这口箱子的,樱子却帮了他这个忙。

  她忽然改变了一种方法来对付薛穿心。

  “你说的不错,她的确比我乾净,可是天知道现在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乾净。”她抚着耳边被打肿的脸“如果你再碰我一下,等你找到她时,她很可能已经变成天下最脏的女人。”

  薛穿心冷冷的看着她,她的眼⾊比他更冷。

  “如果你杀了我,那么我可以保证,你找到的一定是今天下最脏的死女人。”

  看到薛穿心脸上的表情,楚留香就知道她的方法用对了。

  对薛穿心这种男人,哀求欺骗诱惑反抗都没有用的,你一定要先抓住他的弱点,把他庒倒。

  这个来自扶桑的女人竞仿佛天生就有种能够了解男人的本能,就好像野兽对猎人的反应一样,大部份女人穷极一生之力也追求不到。

  薛穿心肠态度果然改变了:“两个死女人大概无论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他微笑“我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太太平平、⼲乾净净的活到八十岁。”

  微笑使他的脸看起来更有昅引力,樱子的态度也改变了:“你是不是想要我带你去找她?”

  “是。”

  “找到之后呢?”

  薛穿心的微笑忽然变得说不出的琊恶,忽然搂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那时候我就会要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樱子不是笨蛋,也不是那种一看见美男子就会着迷的小姑娘,就凭这一句话,她当然不会带他去的。

  只有她才知道箱子在哪里,这是她唯一可以对付薛穿心的利器。

  她当然还需要更可靠的保证,还要提出很多条件来,等他完全答应了之后才会带他去。

  可是她没有。

  什么条件都没有,什么保证都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就像是着了迷一样,如果胡铁花在这里,说不定立刻就会跳下去给她两耳光,让她清醒清醒。

  幸好楚留香不是胡铁花。

  就在樱子穿‮服衣‬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要把薛穿心骗出去而已。

  ──她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心机把薛穿心骗出去,是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让他再留在这间房里?

  她走出去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关好。

  看着她走山去,楚留香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那口箱子一定就在这间房里”如果有人敢跟他赌,随便要赌什么他都答应。

  如果真的有人来跟他赌,随便赌什么他都赢了。

  箱子果然在,就在床后面。

  一张有四根本柱的大床,挂着‮白雪‬的帐纱,床后面还有两尺空地,除了摆一个金漆马桶外刚好还可以摆得下一口大樟木箱。

  箱子里果然有个刚洗过澡的大姑娘,年轻、香艳,还在晕迷中,⾝上只里着条‮红粉‬⾊的丝浴巾,把大部份足以让任何男人看见都会心跳的胴体都露了出来。

  楚留香的心也跳得至少比平常快了两倍。他心跳并不是因为她‮纯清‬美艳的脸,也不是因为她那圆润柔滑的肩,更不是因为她那双被浴巾半遮半掩着的腿。

  他根中没有注意去看这些地方,因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样把他注意力完全昅引着的事。

  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钩新月。

  一钩弯弯的新月,就像是朱砂─样,印在这位姑娘‮白雪‬的胸膛上。

  楚留香立刻想到了焦林,想到了焦林交给他的那块丝帕,想到丝帕上那一钩用红丝线绣出来的新月。

  他立刻就把箱子关上。

  一转眼之后,这口箱子就已经不在这房里了。

  一口又大又重的樟木箱,箱子里还有个半晕半迷半裸的大姑娘,他能够把它带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听到胡铁花那边有⿇烦了。

  他不能不管胡铁花,也不能不管这个大姑娘,他要去对付胡铁花的对头,又要对付樱子和薛穿心。

  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他不是别人,别人没有办法,他有。

  他是楚留香。

  ──真该死,他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要是楚留香?

  用‮丝黑‬线绣在金⾊缎子上的“胜”字镖旗迎风飞卷,常胜镖局的镖师中最冷静最清醒的一个也已有了五六分酒意。

  一个人有了五六分酒意的时候,正是他最清醒的时候。

  最少也是他自己觉得最清醒的时候。

  所以他第一个看见有个人扛着一口大箱了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个人是不是疯子?是不是有什么⽑病?

  他正想跳起来,先把这个人一脚踢到桌子下面去再说,谁知道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生意人用一只手在脸上一扯之后,就忽然变成了一个他平生最佩服最喜欢的朋友。

  “香帅是你。”他叫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楚留香没有解释。

  他已经用最直接而且最快的一种方法说明了自己的⾝份。

  他一把将这个镖师拖入一间没有人的地方,把箱子交给他,把那块丝帕也交给他。

  “如果箱子里的人醒了,你就把这块手帕给她看,告诉她你是焦林的朋友,焦林就是她亲生的爸爸,所以她一定要在这里等着,等我回来。”

  这个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很清醒的镖师忽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清醒。因为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也听不清楚留香在说什么。

  唯一能够让他相信的是,这个人的确是楚留香,楚留香要他做的事总不会错的。

  所以他立刻答应“好,我等你回来,我就坐在这口箱子上等你回来。”他说“可是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们兄弟都想陪你喝杯酒。”

  楚留香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看到白云生退走,花姑妈出现,他就回来了,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这地方已经没有人能陪他喝酒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喝酒,也有很多人不喝,有些人不喝酒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喜欢喝、不愿意喝、不⾼兴喝、不想喝。

  也有些人不喝酒是因为他们不敢喝,喝了之后会生病,会发风疹,会被朋友怪亲人怨老婆骂,甚至会把自己的脑袋往石头上撞。

  这些事都是很不愉快的,等到第二天酒醒后一定会后悔得要命,以后也就渐渐不敢喝酒了。

  可是真正不喝酒的只有两种人,因为他们根本不能喝。

  死人当然是不能喝酒的。

  另外一种人,就是已经喝得快要死的人,已经喝得像死人一样睡在地上,抬也抬不动,叫也叫不醒,打他两巴掌也没有感觉,踢他两脚都没有用,这种人连人参大补鸡炖的汤都喝不下去了,怎么还能喝酒?

  楚留香回来的时候,这个跨院里已经只剩下这两种人了。

  不管是死是醉,也不管是怎么醉的,反正每个人都已经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只有这唯一的一个人还没有躺下去。

  箱子仍在。

  这个人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这口箱子上。只可惜已经不是那个要坐在箱子上死守着楚留香回来喝酒的朋友了。

  楚留香一看见他那⾝银白⾊的夜行衣,一颗心就已经沉了下去。

  他不怕这个人,可是他也不喜欢碰到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就好像他不喜欢碰到一只刺K一样

  薛穿心却好像很⾼兴见到他。

  “果然是你,你果然来了。”他微笑着:“这次我总算没有猜错。”

  “你早巳想到是我了?”

  “一出房门,我就已想到箱子很可能就在房里,可是等我转回去时,箱子已经不在了。”

  薛穿心说:“除了楚留香外,谁有这么快的⾝手?”他笑得更愉快:“幸好我也知道香帅和常胜镖局的交情一向不错,所以才会找到这里来,否则今曰恐怕就要和香帅失之交臂了。”

  楚留香苦笑“以后你再遇到这一类的事,能不能偶而把我忘记一两次?”

  “以后我一定会尽力这么去做。”薛穿心说得很诚恳“只可惜有些人总是会让人常常记在心里,想要把他忘记都不行。”

  他忽然叹了口气“尤其是常胜镇局的朋友,此后恐怕夜夜都要将你牢记在心。”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薛穿心淡淡地说“如果不是你把这口箱子送来,他们此刻一定还在开怀畅饮,怎么会惨遭别人的毒手?”

  “是别人下的毒手?不是你?”

  “我来的时候,该醉的都已经醉了,该死的也都已死了。”薛穿心又在叹息:“出手的这个人,手脚也快得很,幸好我知道楚留香是从来不杀人的,否则恐怕连我都要认为这是你的杰作了。”

  楚留香没有摸鼻子。

  他的鼻尖冰冷,指尖也已冰冷。

  薛穿心忽然又问他:“你想不想看看箱子里的人?”

  “箱子里的人怎样了?”

  “也没有怎么样,只不过不明不白的把一条命送掉了而已。”

  楚留香冰冷的鼻尖上忽然沁出了一滴冷汗,连脸⾊都变⾊了,就连他最老的朋友,也很少看到他脸上会有这么強烈的变化,就算是他自己面临已将绝望的生死关头时,他也不会变成这样子。

  可是他想到了焦林,想到了那个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朋友,对他那么信任尊敬。如果他让这样一个朋友助女儿因为他而死在一口箱子里,那么,他这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不过是一堆垃圾而已。

  薛穿心站起,箱子开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块已经变⾊发⻩的纯丝手帕。

  那一钩弯弯的新月仍然红得像鲜血一样,旁边还多了两行鲜红的血字。

  “楚留香多管闲事

  何玉林死不瞑目”

  何玉林就是那个替他死守在箱子上,等着他回来喝酒的朋友。

  现在死在箱子里的人并不是焦林的女儿,而是何玉林。

  焦林的女儿到哪里去了?

  薛穿心慢慢地盖上箱子,用一种很同情的态度看着楚留香。

  “喜欢管闲事并不是坏事,能够管闲事的人通常都是有本事的人,只不过闲事管得太多,有时候就会变得害人害己了。”

  他拍了拍‮服衣‬,伸了个懒腰。

  “这件闲事现在你大概已经没法再管下去,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也不知道这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薛穿心说“如果你喜欢这口箱子,你就拿去;箱子里的人也归你,我们后会有期。”

  他对楚留香笑了笑,⾝子已银箭般穿出去了,连一点准备的动作都没有,就已到了窗外的院子里。

  等他落到地上时,忽然发现楚留香的人也已经在院子里。

  薛穿心叹了口气“今天我既不想陪你喝酒,也不想跟你打架,你跟着我⼲什么?”

  “我只想问你,本来在箱子里的那位姑娘是被樱子从什么地方劫来的?”楚留香说:“她姓什么?叫什么?最近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事?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多人争夺!甚至连远在扶桑的忍者都想要她这个人?”

  薛穿心里显得很惊讶。

  “这些事你都不知道?”他问楚留香“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管这件闲事?”

  “我只不过碰巧认出了她是我一个朋友已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薛穿心吃惊的看着楚留香,过了很久才说:“你问我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告诉我,你那个朋友是谁?”“他只不过是个落拓潦倒的江湖人而已。”楚留香说:“就算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

  薛穿心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焦林?”

  这次轮到楚留香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焦林?你也认识他?”

  薛穿心笑了。

  他好像也是个很喜欢笑的人,他的微笑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很有昅引力。

  就在他开始微笑的时候,他银⾊腰带的环节扣上已经有一蓬银线飞出,他的⾝子也跟着扑起,以左掌反切楚留香的咽喉,以右拳猛击楚留香的软肋。

  这三着都是致命的杀手,几乎都是在同一刹那间发动的。

  一个人只有在对付自己势难两立的強敌时,出手才会如此狠毒。

  但是他跟楚留香并没有这么深的仇恨,为什么忽然变得非要让楚留香死在这里不可?

  楚留香已经倒了下去,却没有完全倒在地上。

  就在他背脊离地还有三寸的时候,他的⾝子已贴地窜出。

  十三枝只比绣花针大一点的银箭都打空了,薛穿心的拳掌双杀手也打空了。

  可是楚留香也快要一头撞在墙上。

  院子不大,后面就是一道墙,他的去势又太急,像楚留香这一类的人,当然也不会练油头贯顶那一类死功夫,这一头若是真的撞到墙上,也不是好玩的。

  他当然不会真的撞上去。

  他的⾝体里就好像有某种机关一样,可以随时发动,把他的⾝‮弹子‬了起来,忽然间他就已坐在墙头上了。

  薛穿心忽然变得面如死灰,忽然‮开解‬了他腰带上的环扣,从腰带里‮子套‬一柄银光闪闪的软剑。

  银光闪闪,这柄剑已毒蛇般噬向咽喉。

  他自已的咽喉。

  可惜这一次他可比楚留香慢一步,只听“嗤”的一声响,他的这条手臂就软了下去。

  急风破空声响起,已经有一粒石子打在他这条手臂的关节上。

  然后他就听见楚留香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仆么要死?”

  “因为我也想要你死。”薛穿心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漠、那么骄傲!“要别人死,自己就得淮备死。”

  “可是你的手里还有剑,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既然败了,又何必再试?”薛穿心傲然道:“我一生纵横江湖,享受人间艳福,活也活够了,又何必再厚着脸皮为自己挣命?我生平杀人无数,自己为什么不能死一次?”

  “如果我一定要你活下去呢?”

  薛穿心冷笑:“楚留香,我知道你很行,很有本事,只不过你要是真的以为天下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你就错了。”他厉声说:“这件事你就办不到。”

  他的右臂已经不能动了,可是他还有另外一只手,这只手里居然也有件致命的武器。

  一根三寸三分长的毒针。

  他的左手握紧时,这根毒针就从他无名指上戴着的一个白银戒指里弹了出来,就像是撩人蜂的毒刺。

  “楚留香,你要救人,去救别人吧,我们再见了。”

  他的手一抬起,这根毒刺就已到了他的眉心前三分处。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的手就再也没法子移动半分。

  因为他的这只手的脉门忽然被扣住。用一种极巧妙的方法扣住。

  薛穿心吃惊地看着楚留香,全⾝都已弓弦般绷紧,厉声问:“我不是你的朋友,如果我比你強,刚才就已杀了你。”他问楚留香:“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楚留香淡淡的说:“大概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

  “你是不是一定不让我死?”

  “大概是的。”

  薛穿心忽然叹了口气,用─种非常奇怪的声调说:“那么你自己大概就快要死了。”

  就在他开始叹气的时候,就忽然有股轻烟随着他的叹息声从他嘴里噴了出来,噴在楚留香脸上。

  楚留香的瞳孔立刻收缩,脸上的肌⾁也开始‮挛痉‬扭曲。

  他看着薛穿心,好像还想说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穿心冷冷的看着他的手松开,冷冷的看着他倒下去,脸上全无表情。“我并没有要你来救我,这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他冷冷的说“所以我并不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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