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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密谋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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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城,大司马府。

  桓玄三天前从宜都赶来,立即遣散府內婢仆,改换为他的人。他敢保证没有人敢说他半句坏话,因为荆州的兵权已牢牢握在他手上,连司马皇朝也要看他的脸⾊做人,何况只是些下人。他非是不想杀尽府內之人,但那等若明白告诉别人他心虚,且会令他的声誉受到折损,不利于即将展开逼司马曜退位的行动。

  他站在当曰与桓冲争吵的地方,重温着当曰的情景。

  那时他只是感到愤怒,尚未动杀机。

  亲兵来报,杨全期到。

  桓玄道:“请他进来。”

  对于司马皇朝,他是彻底地仇视,更晓得因桓温当年求加“九锡”之礼,此为历朝权臣受禅之前的荣典,触犯了司马皇朝的大忌,虽因桓温早死没有成事,已令司马氏对桓家存有芥蒂。

  还记得他十六岁时随兄桓冲到建康去,一曰到琅砑王司马道子府上参加宴会,碰上司马道子喝醉,竟当着众多宾客前问他“桓温晚年想做贼,是何原故?一弄得仍少不经事的他狼狈不堪。

  就是这句话,令他立下决心,定要杀尽司马氏的人,并取而代之,完成父亲不竟的遗愿。

  一直以来,他最尊重的人是培育他成才的兄长桓冲,最顾忌的是谢安、谢玄叔侄,现在桓冲和谢安已作古,四天前更收到屠奉三从边荒集传来的消息,指从刘裕处得到确凿‮报情‬谢玄只有数十天的命,使他感到夺取皇位的时机终于来临,故回到江陵。

  江陵是荆州刺史府所在之地,更是他桓氏世代盘据之所,在这裹桓家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使荆州名义上的施政者,刺史殷仲堪也须看他的脸⾊做人。

  杨全期在⾝后向他请安。

  桓玄道:“坐!”

  杨全期见他站着,那敢坐下,忙道:“卑职站着便成。”

  桓玄并没有回头来看他,不过对桓玄这种倨傲态度他已习以为常。杨全期也是出⾝⾼门大族的士人,只不过他家渡江稍晚,故远及不上桓家的显赫。在自恃家世的桓玄眼中,当然不把他士族的⾝分放在眼內。

  一个月前,他领兵从边荒集返回荆州,向桓玄作出书面的报告,连同屠奉三的密函,送交给在宜都的桓玄,却一直没被召见。直到今天,在桓玄抵江陵的第三天,方获接见。可以想象杨全期的心情是如何惴惴不安。

  桓玄终于转过虎躯,冷冷瞧着他道:“全期你告诉我,当曰奉三来见你,你有甚么感觉?”

  杨全期一呆道:“我不明白南郡公的意思。”

  “南郡公”是尊贵的爵位,本属桓温。

  当桓玄五岁之时,桓温的长子桓熙和次子桓济等,力图从最能⼲和最得桓温宠信的桓冲手上夺权。桓冲直忍到桓温去世的一天,方下手对付仇视他的众兄弟,又称桓温遣命由小儿子桓玄继承爵位,于是桓玄五岁便成了南郡公。自此桓玄改称桓冲为大兄,彷佛其它兄弟不存在的样子。

  桓玄举步朝他走过来,两手负后,神态悠闲的道:“有很多事,表面上我们丝毫看不出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可是却会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隐隐感到事情非如表面般的简单。我要问的便是你当时的感觉,有否感到奉三话虽说得漂亮,事实上却是心存怨慰,兼且密蔵背叛我的心?”

  杨全期整个人感到凉浸浸似的,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一方面是因桓玄这种不讲理性,只凭主观感觉和好恶对人作出判断的态度,使他心生寒意。兔死狐悲,若现在或将来的某一刻,桓玄亦以这种方式来判断自己的忠诚,教人如何适从。

  另一方面是来自桓玄本⾝,当他朝自己举步走来,发自他⾝上的一种奇异似有似无的寒气,正不住增強。此显示桓玄⾝具的先天真气奇功,在过去一段时间有突破性的长进,因为这是他以前从未在桓玄⾝上感验过的。

  不论任何一方面,桓玄都是个可怕的人。

  杨全期装出思索的神⾊,事实上他脑袋是一片空白。道:“全期当时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屠大人之言合情合理,而当时我军正处于进退两难的穷势,事情的变化实在来得太突然。”

  桓玄在他⾝后五步许处立定,没有作声。

  杨全期不敢回头,不遇从他发出的先天异气,可清楚感觉到桓玄的位置,更掌握到桓玄处于绝对冷静的状态中。那是一种特级⾼手的境界。

  桓玄忽然笑道:“你道奉三在信內写了甚么呢?”

  杨全期忙道:“卑职对屠大人信內所言毫不知情。”

  桓玄轻描淡写的道:“奉三的密函充份表现出他的才智,那并不是一封向我解释他所作所为的陈情信,而是向我描述出在现今的形势下,最佳的军事策略。奉三确是了不起,令我不但不忍责怪他,还不得不支持他,让他继续当半个叛徒的角⾊。”

  杨全期讶道:“半个叛徒?”

  桓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道:“奉三的立论是一天南北没有统一,一天边荒继续存在,将没有任何势力可以独霸这无法无天的地方。而边荒集存在的价值,正因她有别于天下任何一个城集。所以我们若要参与边荒集,这个自古以来从没有出现过的危险游戏,必须依边荒集的游戏规则行事,如此方可以成为得益者。全期认为奉三这个说法如何呢?”

  杨全期仍未弄清楚桓玄对屠奉三的“心意”避重就轻的道:“荒人悍勇成风,且出现没有人想象得到的空前团结,加上对边荒的熟悉,故燕国天师两军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強攻下边荒集,可是慕容垂和孙恩一离去,边荒集便被荒人收复。由此看来,要攻下边荒集固不容易,保住边荒集更是难比登天。”

  桓玄又从他⾝旁走过,陷入深思中,移到一扇窗前,朝外瞧去,点头道:“若没有奉三,我们今趟远征边荒集的行动确是一败涂地。可是我可以信任奉三吗?他远在边荒集,我如何可以控制他呢?”

  杨全期听得心中产生出另一阵寒意,屠奉三是陪伴桓玄成长亲如兄弟的战友,仍如此被桓玄怀疑,其它人将更是不堪。

  他更清楚屠奉三一直对桓玄忠心耿耿,直至桓玄舆屠奉三的死敌聂天还结盟。

  桓玄叹道:“奉三在信內表示明白我拢络聂天还的原因,因为北府兵水师与我们实力相若。如我们再被聂天还牵制,将无法控制大江,与聂天还结盟是唯一的选择。你看!奉三是多么善解人意。”

  杨全期直至此刻,仍弄不清桓玄对屠奉三的态度,哪敢答话。桓玄从来不是以德服人,但他的威撬力同样有效。

  桓玄转遇⾝来,微笑道:“今次全期做得很合我心意,因为如你不当机立断的撤兵,我敢肯定你的遭遇会比聂天还更不堪,且会把奉三半真半假的背叛变为‮实真‬,而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们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杨全期放下心事,回荆州后一直在恐惧裹过活,怕的当然是桓玄会因他无功而还降罪于他。

  不过另一方面又心里不服,听桓玄的语调,似是把屠奉三看得比自己⾼上不止一筹。

  低声道:“卑职当时已作好最坏的打算。”

  桓玄‮头摇‬道:“奉三绝不会蠢得与你们正面硬撼,而会采用孤立和截断粮线的持久战,到你们捱不下去被逼撤军时衔尾穷追。边荒是荒人的地盘,优劣之势清楚分明,你们绝没有机会。以聂天还的精明,仍要损兵折将而回,若非一场豪雨,我们或会痛失伙伴。”

  他说的全是当时的事实,杨全期登时语塞。

  桓玄移到窗旁站立,像有点怕被射进来的夕阳光照耀着,双目闪闪生辉,似在自答自问的道:“我可否信任奉三呢?”

  杨全期道:“只要看他往后的表现,不是可一清二楚吗?”

  桓玄道:“四天前他才着人送来了一批优质胡马,并传来一个可以影响我全盘计划至关重要的消息。不用瞎猜也可知道他会有非常出⾊的表现。”

  杨全期讶道:“那主公还有甚么好担心的呢?”

  桓玄微笑道:“这并不足够。”

  接着盯着杨全期,一字一字的道:“他唯一消解我对他疑虑的方法,就是把大江帮的余孽斩草除根。当他把江文清的首级送到我案上的一刻,我才可以相信屠奉三仍是以前的屠奉三。”

  杨全期听得头皮发⿇,无言以对。

  海南岛,孤月崖。

  孙恩很喜欢看海,嘲汐的涨退,犹如天地的呼昅,澎湃着力量和充満节奏动感。

  他盘膝坐在崖边,心內的思嘲亦似如大海冲上石滩的波浪激烈地起伏。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叔父孙泰所赐。

  孙泰曾仕晋为太守,创立道堂,是为天师道的前⾝,并致力栽培孙恩。

  孙泰本无反叛之心,专志道术,却给司马道子捏造以道术眩惑士兵的罪名,亲率噤卫⾼手夜袭道堂,杀尽孙泰家族。孙恩当时武功早超越孙泰,杀出重围,逃往海南。自此创立天师道,以跟随的五斗米信徒和土姓豪族建立起強大的天师军,渡海攻陷会稽。

  他与司马皇朝不但有公怨,且有深如渊海的私仇。

  现在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水嘉、新安、海南八郡豪強,全聚集在他天师道的大旗下,只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机会终于来临。

  谢玄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绝骗不过他。強行到建康去威慑朝廷和荆州桓玄,只会‮速加‬他的死亡。

  不过他仍耐心地等待谢玄的死讯。

  一天谢玄仍在,晋室仍是稳如泰山,人心不乱。

  徐道覆的‮队部‬已返回会稽,天师军亦需一段时间,从边荒集劳而无功的军事行动恢复过来,直至回复元气。

  他隐隐感到边荒集之行的失败,仍是败于谢安的手上,若燕飞、纪千千和刘裕没有及时赶到边荒集去,历史应该改写。

  不过一切已成定局,边荒集的行动已成不可挽回的败局。

  在统一天下的战争裹,边荒集只是其中一场战争,并不能影响他天师军的成败。现在他只须改变计划,由主动进军建康,改为逐步扩展势力范围,诱建康军来攻,亦同样有胜算。

  司马道子父子登场后,倒行逆施,把谢安辛苦建立起来的稳定偏安一手摧毁,对他更为有利。

  加上司马道子既忧荆州的威胁,又虑北府兵桀骛难驯,因而力图加強军力,竟大发浙闽豪家的佃客为兵,強征入伍,此措施如若落实,将大削土姓豪強的势力,更使民心思乱,大大有利天师军招募兵将。

  现在大起义的条件已告成熟,天下将没有人能阻挡他孙恩。

  卢循此时来到他⾝后,跪禀道:“船队已在码头侯命,只待天师大驾,立即起航前赴临海。”

  孙恩长⾝面起,面向徒儿,道:“起来!”

  卢循跳起来垂手恭立。

  孙恩淡淡道:“建康方面有甚么消息?”

  卢循答道:“谢玄在乌衣巷盘桓近半个月,期间不住接见各地来的权贵,包括王恭和殷仲堪在內,且三次入宮见司马曜,据报司马曜每次见谢玄时司马道子都不在⾝旁。”

  孙恩仰望夜空,皱眉道:“奇怪!”

  卢循道:“这情况确异乎寻常,十多天前谢玄已返回广陵,自此深居简出,所有事务,全由刘牢之代行。谢玄应正如天师所料的,因強庒伤势致病伤加剧,余曰已无多。”

  孙恩叹道:“他若能早点死便早点死,现在却有充分时间安排后事。不过他的安排应是针对司马道子父子和王国宝,又或荆州桓玄和聂天还,该无力兼顾我们天师道。”

  卢循道:“天师明察,王恭现在已成为司马曜最宠信的人,依我看司马曜提拔王恭,隐含抗衡司马道子的作用,所以谢玄一意拢络。而王恭一向舆殷仲堪关系密切。至少在名义上,是由王恭管扬州,殷仲堪管荆州,两人联成一气,确不可小觑。”

  孙恩道:“听说王、殷两人将会结成姻亲,是否确有其事?”

  卢循答道:“确有此事,不过不知如何,通婚之事暂时搁置了。”

  孙恩现出深思的神⾊,沉昑良久,忽然又问道:“殷仲堪与桓玄关系如何?”

  卢循道:“两人表面上关系不错,事实上殷仲堪对桓玄畏忌甚深,事事对他退让三分,最近殷仲堪的部将因对桓玄言语上不敬,触怒了桓玄,殷仲堪竟慌得立即着部将逃回建康,方避过大祸。”

  孙恩失笑道:“原来是这样的良好关系!”

  又沉声道:“司马道子方面情况如何?”

  卢循道:“司马道子正全力栽培儿子元显,又起用王国宝之弟王瑜和亲侄司马尚之,使之领军,用人唯亲,召来朝中大臣不満。王国宝更变本加厉,大做⾼利贷的生意,又支持豪強经营赌场,弄得建康乌烟瘴气。最要命是他崇奉霸勒教,不住鼓吹要迎接竺法庆到建康开坛作法,开罪了整个佛门。”

  孙恩仰天大笑道:“这叫天助我也。若我没有猜错,谢玄一死,大乱立至。王恭将会在北府兵的助力下,讨伐司马道子,而我们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卢循欣然道:“天师的看法绝不会错。”

  孙恩上下打量卢循,微笑道:“循儿近曰练功的情况如何?”

  卢循谦恭道:“在天师指导下,徒儿功力大有进境。”

  孙恩道:“一切全赖你自己的努力,我只是负指引之责。”

  又问道:“道覆的心情好了点吗?”

  卢循苦笑道:“表面看不出甚么来,不过我怀疑他的创伤仍未平复。真想不到以道覆一向玩弄女人于股掌上的能耐,竟会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倒。”

  孙恩‮头摇‬叹道:“善泳者溺,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

  再叹一口气,朝下崖之路举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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