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应变计划
“大王到!”
正在帐內侍候纪千千的小诗慌忙跪伏一旁,不敢透半口大气。虽然慕容垂一直对小诗客气有礼,可是不知如何,小诗每次见到他总要慌张失态。
慕容垂的亲兵团在昨天弃舟登陆,彻夜行军,至清晨立营休息。于登岸处早有另一支精锐队部恭候,令慕容垂的亲兵团增至五千人。
慕容垂入进帐內,见到纪千千坐在一角,欣然道:“只看千千容光焕发,便知已战胜病魔,回复健康,我放心哩!”
接着向纪千千打个眼⾊。
纪千千虽然不情愿,却是无可奈何,爱怜地向爱婢道:“诗诗稍避!”
因为慕容垂算是给足自己面子,由她着诗诗暂退。
小诗一颤站起来,垂首退往帐外去。
慕容垂在厚软舒适的地毡曲膝坐下,含笑面向艳光四射的纪千千,柔声道:“千千的三十箱行装安放在邻帐內,方便千千取用。”
纪千千神⾊冷淡地迎上他灼热的眼神问道:“这处是甚么地方?”
慕容垂细审她的如花玉容,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们刚入进洛水平原,洛阳在两天马程之內。”
纪千千垂下螓首,可以想象慕容垂的奇兵正军,分多路向洛阳推进,附近的城镇望风投降,只余下洛阳一座孤城在顽抗。除了谢玄和他的北府兵外,现时天下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支队部,够资格在正常情况下硬撼慕容垂的大军。
慕容垂实在太厉害了。
当他攻陷洛阳,北方的天下等于有一半落进他的手上,而他的势力亦因而不住膨胀。慕容垂的势力每增加一分,她和燕飞重逢的机会将减少一分。
这个想法令她更是黯然神伤。
慕容垂见到她的神情,轻叹道:“三天前我收到一个消息,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
纪千千躯娇一颤,抬头朝他瞧来,芳心涌起強烈不祥的感觉。慕容垂的声音传人她耳內道:“你⼲爹十多天前病逝广陵,遗体己安葬于建康的小东山。”
谢安死了!
这是纪千千永远不愿面对的事情,终于变成残酷无情的现实。她因谢安而留在秦淮河,也因谢安而离开秦淮河。那晚她看到谢安受她琴曲所动,流下热泪,她便有很不安的感觉。谢安还是首次在她面前落泪。他是预见到自己大限即至,却感壮志未酬,天下百姓还不知须受多少苦难而感触落泪。否则以谢安把自⾝生死荣辱视作等闲的胸襟,绝不会神伤如是。
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名士,终于也如大江的滔滔逝水,一去不返。南方统一定安的基石,再不复存。
⼲爹你怎可以在千千如此情况下,舍千千而去呢?
忽然间,她感到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她更可能永远再见不到燕飞。她已失去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斗志。
泪眼朦胧里,帐內只剩下她单独一人,慕容垂不知于何时早悄悄离开。
慕容垂是个难解的人,但他对自己确是关怀备至,细心而有耐性,且是知情识趣,善解人意,绝不像传言中那个冷酷无情的无敌霸主。
※※※
燕飞掠过如无人地带的古钟场,朝古钟楼奔去。他的通玄灵觉扩展至极限,几敢肯定没有人察觉他的行动。
号角声从颖水束岸传来。
他们有一套秘密的遥距传讯手法,可从小建康一处接近码头区的⾼楼上,利用灯号或镜子折射光线,通知在东岸虎视眈眈的边荒联军,作出种种反应。现在屠奉三正是利用此有效快捷方便的通讯系统,知会己方人马立即采取相应的行动,亦借此引开敌人的注意力。
燕飞很有趣兴知道,宗政良和铁士心会有何反应?他们会否因边荒联军发动的时刻,恰好是庞义受难的一刻,如此巧合而生出疑心?
就在这一刻,燕飞感到胜利已来到他掌心內。
他有把握可以准确无误地猜到他们的反应。
宗政良之所以会找庞义的⿇烦,是明街着他燕飞而来。因为敌人已生出怀疑,想到燕飞等早潜伏集內,故以此计逼燕飞出来救人。
事实上燕飞等亦是别无选择,必须立即放手大⼲,怎都好过被对方虐杀庞义,甚至于被搜出密蔵起来的武器或出入小建康的地道。先发者制人,所以屠奉三立即知会集外的兄弟,提早进行“边荒行动”
以宗政良之江湖经验,当然不会愚蠢至以为集外荒人联军于此时发难只是巧合,应预料到集內集外的荒人,不但已建立起紧密的联系,燕飞等更肯定已潜伏集內。
在如此情况下,铁士心和宗政良会如何反应呢?首先他们必须先应付荒人联军的渡河进击,且清楚徐道覆只会隔岸观火,袖手旁观。以燕军不到五千的兵力,实不足以同时对付小建康的荒人。所以军力的调配是否适宜,关系到对方能否保得住边荒集。而唯一可以尽览集內集外情况的地方,只有古钟楼之颠的观远台。
纵然没有宗政良明言于古钟楼顶鞭打庞义之事,作为敌人最⾼统帅的铁士心,也要到观远台来指挥全局的进退,效纪千千般发挥⾼台指挥的特殊战术。
如此燕飞刺杀铁士心的机会来了。
燕飞闪入敞开的古钟楼大门,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纪千千。
※※※
“当”!
刘裕运刀挡格,把来袭者劈得倒跌四、五步,差点儿跌个四脚朝天。
刘裕疾退两丈,避免被敌包围。
有人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北府兵的刘副将。不知刘副将在这里鬼鬼祟祟,是否正从事见不得光的勾当呢?”
刘裕定神一看,竟然是王国宝,与十多名手下全体黑⾊劲装,风尘仆仆的样子,似是从边荒某处匆匆赶回来,与自己迎头相遇。
他曾远远见过王国宝,却从未与他直接交谈,奇怪的是王国宝却似对他认识甚深,一眼把自己认出来。
刘裕刚才虽然一刀退敌,不过心想对方能抵挡他全力出手,虽然狼狈,却没有受伤,可见是一流的好手。就眼前所见,随王国宝一道者有十五人,假如人人功力与先前被自己所挫的好手相若,则只是这十五个人便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何况还有位居于“九品⾼手榜”上的王国宝?
以王国宝对自己一向的仇视和妒忌,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就在此时,他听到后方传来异响。
刘裕恍然,对方早在远处发现自己的影踪,故临时在此布下陷阱,而自己正⾝陷险境。
“锵”!
王国宝拔剑出鞘,遥指刘裕,剑气直逼而来,左右各五名手下分从两翼抢至,封死他两边逃路,余下五人反往后散开,隐隐形成只余后方退路的包围形势。
就在王国宝剑气把他锁紧的一刻,刘裕心中一动,想通王国宝因何会在这里出现。
际此建康水师新败之时,司马道子根本对聂天还没有反扑之力,如是探察敌情,亦不用劳烦王国宝。所以王国宝为的该是自己的事。
想到这里,忙提刀朝王国宝迎去。
王国宝怎想得到刘裕不但不全力突围逃走,反一副与自己拼命的样子,气势登时减弱三分,同时着手下收窄包围网。
刘裕见状心中暗喜,看穿王国宝贪便宜的小人心态,希望手下先损耗自己的战斗力,然后方从容出手取他刘裕之命。
大笑道:“王大人刚见过大活弥勒吗?”
王国宝为之愕然,刘裕已发出一声震耳长啸,人刀合一的向王国宝投去,完全是不顾自⾝想与敌偕亡的拼命招数。
对方战士纷纷扑上,均已迟了一步。
王国宝心中大恨,明知刘裕故意以长啸声,引起在不远处的两湖军的注意,却没法阻止。更晓得自己不能退避,否则包围网将现出空隙,让对方脫⾝逃去。可是刘裕此刀凶厉至极,兼之自己被他的说话分神,无法保持在最佳状态,无奈下后退挥剑。
两条人影乍合倏分。
王国宝往后挫退,刘裕却一声“承让”往上腾起。
战士们亦腾⾝追击。
刘裕落在一条横伸出来的⼲枝尽端处,借力弹起,投往十多丈外的密林,明器暗器全部落空。
王国宝终站稳步伐,气得脸上青筋暴现,瞪着刘裕远去的背影,狠狠道:“看你还可以得意至何时?”
燕飞的心灵往纪千千延伸,无穷无尽的悲哀把他完全淹没。他感到纪千千正強烈地思念自己,也感到她陷入失望的渊底,失去了斗志。
⼲爹去了!
然后心灵的联系中断。
燕飞颤抖起来,然后竭尽全力克制纪千千的感染力,那种因不能安慰纪千千,而生出的无奈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对他的影响。
他终于体会到与纪千千的心有灵犀也可有坏的一面,尤其在此关键时刻。
蹄声自远而近,分别从小建康和北大街的方向传来,加上对岸的号角和战鼓声,令人感到战争的风暴正在酝酿中。
燕飞強把因纪千千而起的情绪庒下去,迅速在石阶的底部探索蔵⾝处的机关。为了救纪千千,他必须在这一刻忘记纪千千,因为胜负将决定于即将来临的刺杀行动。
果然不出他所料,铁士心和宗政良正朝古钟楼赶来,边荒集无险可守,唯一之险是古钟楼,只有在观远台上,方能掌握全局。所以只要爆发战争,铁士心是不得不到古钟楼来。如此简单的事,为何先前没有想过?偏到这刻在连串事件的引发下,方知差点⼲虑一失。
燕飞功聚掌心,依照卓狂生的指示,昅得长方条形的活钮,从似是毫无异样石阶底层的背壁处露出来,接着毫不犹豫地扑地滚往石阶底座。
座壁掀起,燕飞没入仅容一人蔵⾝的秘间內去,同时从裹面重新锁上活门,凸壁而出的活钮无声无息地缩回壁內,回复原状。
燕飞刚试昅一口气,耳鼓足音轰鸣,确是差之毫厘便被敌人的先锋队部发现。
卓疯子的钟楼蔵⾝暗格,尽显其创意和心思,简单而实用,出入迅快方便,偏又是无比的隐蔽。
昅入肺內的空气清新而不闷浊,暗间不单有好的通气系统,还可透过通气系统把楼內任何声音尽收耳內。想到任遥或任青提曾蔵⾝此处偷听钟楼议会的商议,燕飞便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幸好卓狂生最终投到他们这边来,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密集的足音在石阶响起,扩散往钟楼主堂、钟楼和观远台去,入口外传来战士立岗和骑兵列阵的声音。燕飞排除杂念,感官的灵锐不住提⾼,虽不能目睹,但外面发生的一切全了然于胸。
由⻩河帮众与慕容鲜卑族组成的边荒集燕国队部,因边荒联军的现⾝而进行的应变行动的第一步,是占据古钟楼,以之作为指挥台,因为这是唯一能掌握全局的至⾼点。
登上古钟楼的燕兵是要肯定古钟楼內没有其它人,当然更是针对像他燕飞这类精于刺杀的⾼手。搜索会进行一段时间,当证实古钟楼的全安,铁士心和宗政良才会登上观远台。
燕兵同时在古钟楼四周布阵,以保护钟楼上的主帅。如此战术确是最佳的防守策略,可让铁士心从容调动人手,应付任何一方的入侵。纪千千早以事实证明⾼台指挥的神效。
钟楼外忽然肃静下来。
燕飞知是铁、宗两人来了,倾耳细听。
宗政良的声音道:“先将他押上观远台!”
接着是庞义的一声怒哼,在两名燕兵的押解下,庞义登阶而上。
另一把沉雄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不用猜也知以此语气问宗政良者,必是铁士心无疑。
宗政良答道:“大帅的计策立收奇效,小建康內肯定有荒人⾼手潜进来,否则我们才说要惩罚庞义,那边荒人联军立即发动,巧合得像对集內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铁士心道:“徐道覆方是料事如神,凭空猜到荒人有进出边荒集的秘密通道。幸好我们先一步发觉,否则等到荒人裹应外合的发动反攻,我们仍如在梦中,真要后悔莫及。”
又问道:“小建康现时情况如何呢?”
宗政良道:“仍然牢牢的控制在我们手上,我已调入一支千人队部,任何荒人俘虏敢踏出屋门半步,必杀无赦。”
铁士心道:“⼲得好!待我们弄清楚形势后,再对付他们。徐道覆方面有何反应?”
宗政良答道:“天师军方面全无动静,我看他们绝不会揷手我们和荒人间的战争。”
铁士心怒哼道:“收拾了荒人,我们再和天师军算账。”
宗政良低声道:“边荒军只能在颖河对岸耀武扬威,我反不担心他们。”
铁士心笑道:“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和你都清楚。我们就在观远台上毒打庞义,让他的惨号声传遍夜窝子,我才不愁逼不出燕飞来。”
宗政良狠狠道:“只要他敢现⾝,我会教他变成我箭下的亡魂。”
铁士心大笑道:“我们就等着瞧,看燕飞是否真的如此愚蠢。”
燕飞耳鼓裹响起宗政良和铁士心入进钟楼的足音,同行者尚有六、七名武功⾼強的将领。他可从足音分辨出每一个人的位置、功力的深浅,以至內心的情绪。
心中同时矛盾得要命。
在一个密封的环境里进行刺杀,是任何刺客的大忌,因为不论刺杀成败,他均难以脫⾝。唯一的生机,是于刺杀铁士心后杀出钟楼,不过却因庞义被押往钟楼顶上,令他没法争取此唯一的逃路。
在如此情况下,他只有杀往上层,即使他变成三头六臂,仍只是死路一条。
他死了,纪⼲千也完了。
足音在石阶响起。
燕飞把生死成败全排出脑海外,按动关钮,撞开活壁,滚出暗间去。
为了边荒集,他根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