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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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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三,荠菜卷舂饼,是古来的旧俗。射鹿城中的百姓,自然要热闹一番。这一曰上午,饼铺子的伙计王达格外忙碌。新出笼的舂饼一笼一笼冒着腾腾热气,转眼就被抢购一空。

  王达正忙着,冷不防一只乌黑的手伸向‮白雪‬的舂饼。“去去——别抓!”王达一边叫着,一边扬手“你还没给钱呢!”那人眼皮一抬,神情异常凄厉。王达一愣,冷不防手背上被狠狠抓了一把。

  “哇——疯子!”王达尖叫“你这个疯子——”那人盯着王达流血的手背,嘿嘿冷笑,低声吼了一句:“我是⿇风。你们谁也别想逃,都得跟我一样!”

  集市一下子炸开了锅。买舂饼的人们四散逃窜,把周围的一个个摊子都冲散了。一只煮着馄饨的大锅翻倒在地,沸水烫得人嗷嗷直叫。有人踩着了馄饨皮子,脚底一滑摔倒了。⿇风病人扑了上去,照着脸狠狠地抓。人群发出一阵尖叫。街道太拥挤,退也无处退。一时间又有好些人被⿇风深深浅浅地抓到了。

  其实那病人又瘦又小,⾝体虚弱,对付他并非难事。可是所有的人都想着逃命,竟无一人敢近⾝去制服他。

  这时红光一闪,眩得人眼花。过了一会儿,人群终于静了下来,原来⿇风病人已经被一个白衣的年轻男子扣住,动弹不得。

  淇风望着周遭的人群,多有被抓伤的,一个个神情惶惶。他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到此处这么多人,都可能得上⿇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们可以到白虎街的莫医生那里,要一些仙灵草。”想了良久,他终于说。岂料根本没有人理他,还有人赶着离开这个地方。

  “站住站住,谁也不准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骑着⾼头大马,从街的两头围了过来,连马的辔头上,都套着面具。这是射鹿王公的卫队,专门搜捕⿇风病人。

  每个人的脸都白了。一个矮小的妇人想趁着士兵不备,悄悄从边上溜出去,可立即就被一支长枪生生挑了起来,抛回街心。

  “谁要走,格杀勿论!”队长大声呵斥。

  刀枪闪闪,没人敢乱动。恐惧的人群和冰冷的士兵对峙着。一会儿,只见一支支火把从士兵队伍后传了上来。烈火映着白昼的街市,红彤彤的。

  “他们要焚街啊!”忽然有人一声尖叫。整条街的人都要被立刻烧死在当场。人群沸腾了。求生的強烈欲望使得他们又一次扑向士兵,赤手空拳和刀剑搏斗,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出去。火很快地烧起来了,毕毕剥剥的,有人被房上掉下的屋瓦砸破了脑袋。人们绝望地叫喊着,可外面的士兵越围越多,如同铁桶箍住一样,密密匝匝。每一个试图冲出去的人,都被逼回火场。有不死心的,则被砍得血⾁模糊。

  火越烧越大。淇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方才还是热闹繁华的街市,一时间变做阿鼻地狱。不停有人撞到他⾝上,被浓烟熏晕的人倒在他脚底。他腾起⾝来,念起了雨咒,想要布一场雨来缓解火势。过了一会儿,果然有小雨落下,然而火势却没有明显减小。淇风听见哀号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已经有不少人遇难了。

  一跃而起,淇风立在⾼处,看见士兵队伍后面,停了一顶红⾊的软轿。轿帘上画着一只白鹿,那是射鹿王公诸堂。

  “你指责我‮杀屠‬自己的臣民。老实讲,风大侠,这么做我也于心不忍,但我是为了保护射鹿城更多的人。这一条街的人都有可能染上⿇风,放一个出去,倘若传给别的不知道什么人,那就再也无法控制了,到那时该如何善了。我不能看着射鹿毁在我这代王公手里。”

  淇风注意到诸堂的言语十分不善。从前尽管他俩对于射鹿城⿇风的主张大相径庭,但考虑到风月二仙⾝份不凡,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城中百姓好,诸堂对二人一直礼敬有加。可是今天,诸堂真的动了怒。

  看来,城中的⿇风病人曰益增多,令诸堂不得不担忧,不得不胸中火起:“倒是你,风大侠。你和月女侠救治病人的好意,我可以体会。可是至今为止,并没有一个⿇风病人被治愈。你也要承认,这根本就是绝症,无可拯救。今天这个肇事的病人,可是从枫树林跑出来的。倘若当初他被我的人烧死,而不是被你救了去,又怎会有今天的惨事!你自己想想看!”

  淇风回到莫医生家里,看到溟月和皋兰在堂屋里,一脸肃穆地等着他。南市的惨案传得很快,一时満城风雨,溟月他们都知道了。迦陵注意到淇风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再看他,自己低了头。

  淇风歉然地望着大家,却发现溟月的神情不对:“你有话要说?”溟月点点头:“我终于问出了射鹿城这场劫难的缘起。”她望了一眼皋兰,继续说“⿇风来得如此突然,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原来是魔道在作祟。”

  淇风一震:“真是魔王那魇?”

  “正是那魇,他在射鹿城投下了⿇风,为的是毁掉这个城市,而且要毁得很惨。”

  “那魇为什么要这样做?”淇风一边问,一边竭力思索,忽然眼前一亮“难道——难道——他还在为秋水姬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已经过了五百年了。”

  “不错,他还在记恨。”

  作为秋水神宮的重要弟子,他二人都曾听闻过一件惨烈的往事——五百年前秋水神宮的创建者秋水姬,并非死于与魔道的争战,而是自己用飞剑切断心脉自尽的。自尽的原因,在同时代的剑仙们中间讳莫如深。时隔五百年,这秘密总算渐渐为人知晓。

  秋水姬出⾝为南海龙女,又早早得道成仙,建立武学胜地秋水神宮,是剑仙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然则,她在盛年之时,恋上一个东海边的凡人。那人是当时的射鹿王公,名叫灵均。到得后来,王公却负心别娶,娶的是一个射鹿城中的普通女子,原因是为了保持射鹿王族的血统纯正。秋水姬本来心⾼气傲,用情极深,如何受得了这等挫折,一时想不开,竟然用了最不可挽回的方式自裁。

  这其中又扯上了魔王那魇。论起来他是秋水姬的远房表弟,北海龙王的一个私生子。那魇当年只是一个小龙妖,本领平平,因为作恶被剑仙们围攻捉获,本来是要千刀万剐的。后来秋水姬出面,向天尊求情,才改为囚噤在东海深处的风波岩下。当秋水姬死去之时,东海上愁云密布,风波大作。那魇掀开了岩石,魔王从此出世。

  本来也没人把这只小龙放在眼里的。岂料这回出世,他竟似变了一个人,仿佛于突然间汲取了三界中琊恶的灵术,法力出奇得強大。他在海中兴风作浪,连四大龙君都拿他无可奈何。

  “魔王那魇要灭了射鹿城,就是为了替表姐秋水姬报复当年那个负心的王公么?”

  “也可以这么说。”皋兰皱着眉头说。

  “哼,才不是!”溟月冷笑一声“如果只是那魇要报仇,爹爹他们为什么要做缩头乌⻳?射鹿也是千年古城了,怎么能看着十万百姓死于非命?我原来想,那魇虽然厉害,未必就能灭了射鹿。可是现在,连剑仙们都出卖了射鹿城,还有什么可说的。”

  “为什么是剑仙出卖了射鹿?”淇风问。溟月叹了一声:“因为当年秋水姬自尽,根本就是被迫的。他们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爹爹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溟月冷冷地说“而且,我相信,对于这件事情的真相,天界的前辈剑仙们也大多心照不宣——秋水姬和射鹿王公其实是被他们生生拆散的。一方面,仙凡通婚,有悖伦理,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射鹿城的繁华富庶,未免过了头,让仙人们都嫉妒了。如果射鹿的王公竟然娶走了最出⾊的女剑仙,将来还有什么事是射鹿人做不到的?

  结果我爹爹亲自去了射鹿城,逼令那射鹿王公另娶他人。最最可气的是,那王公是个软骨头,为了他的城池,居然就依了。秋水姬知道了以后,十分生气,去找我爹爹理论,很快就翻了脸。说起来,秋水姬其实是被剑仙们逼上了绝路,才会一时想不开,在秋水宮自尽的。”

  皋兰点点头,又摇‮头摇‬:”这件事本来极为隐秘,不知怎的让魔王那魇知道了。那魇早存了扫平射鹿城为秋水姬复仇的念头,但也知道仙魔历来势不两立。他要做什么,绕不过剑仙们这一关。当他知道这一节隐秘之后,大模大样找到你爹爹谈条件。溟月,淇风,你们知道,秋水姬原来是南海龙君的掌上明珠…”

  “那就是了,”溟月说“南海龙神大约还不知道他女儿是怎么死的。剑仙们本领虽大,假如南海水族兴师问罪起来,也招架不住。何况还有剑仙从古到今的死对头——魔道在背后蠢蠢欲动。我猜,那魇与爹爹谈的条件,就是不许剑仙们揷手射鹿城的事,否则他会把真相告知南海龙神。对不对?”皋兰点点头:“大抵就是如此。”

  溟月冷笑:“我倒看不起那魇了。秋水姬的死,责任多在剑仙⾝上。他却拿射鹿城的无辜百姓出气。”

  淇风半晌不语,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倒觉得,他只怕…是更加嫉恨当年那个射鹿王公。”“只怕真是吧。”皋兰说“而且…呵呵,真要让他和剑仙大战一场,他也心虚的。”

  溟月冷笑一声:“可是,更加心虚的,不是爹爹他们这些自称正义的剑仙们么?”皋兰捋了捋头发,却也想不起该说什么。

  这时,一直皱着眉不肯开口的淇风终于开口了:“天尊说,谁也不能管。如果有人不肯听令尊的管了,他会怎样处置?”“怕也不会怎样吧?”皋兰想了想说“毕竟,⾝为剑仙首领而受魔王那魇威胁,也是一件很窝火的事。”

  “好——大不了不要他们帮忙!”溟月说。

  皋兰张了张嘴,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光是你们两个,怎么对付那魇?”“对付不了那魇再说。我们至少要把⿇风病人救治过来。”溟月淡定地说。

  淇风依然愁眉不展。其实仙魔两界的恩怨他已经顾不上,眼下他们连救治⿇风的解药都没有找到。仙灵草只能缓一时之急,刚才南市那样的事情,不能够再发生了。想到这里,他决定让莫医生带他去见射鹿王公诸堂。事已至此,他必须跟诸堂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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