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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神刀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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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曰⾊竟暗得像⻩昏一样。

  丁灵琳看着傅红雪孤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翠浓果然不该再回来找他的,现在他果然反而离开了翠浓。她摇着头,叹息着道:我本来以为他已渐渐变得是个人,谁知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不是个东西。叶开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丁灵琳道:他假如有点人味,就不该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叶开道:就因为他是人,所以才非离开那女孩子不可。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的负担一定很重,再继续和翠浓生活下去,一定会更加痛苦。丁灵琳道:所以他宁愿别人痛苦。

  叶开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样痛苦的,可是他非走不可。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翠浓既然能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离开翠浓?丁灵琳道:因为…因为…

  叶开道:是不是因为翠浓是个女人?

  丁灵琳道:男人本来就不该欺负女人。

  叶开道:但男人也一样是人。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最大的⽑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做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丁灵琳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男人本来就是该死的。她忽然抱住了叶开,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能活着就好。秋风萧索,人更孤独。

  傅红雪慢慢地走着,他知道后面永远不会再有人低着头,跟着他了。这本不算什么,他本已习惯孤独。但现在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些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了什么在⾝后。有时他甚至忍不住要回头去瞧一瞧,后面的路很长,他已独自走过了很长的路,可是前面的路更长,难道他要独自走下去?她的人呢?在这凄凉的秋风里,她在⼲什么?是一个人独自悄悄流泪?还是又找到了一个听话的小伙子?

  傅红雪的心里又开始好像在被针刺着。

  这次是他离开她的,他本不该再想她,本不该再痛苦。可是他偏偏会想,偏偏会痛苦。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种‮磨折‬自己的欲望?为什么他既‮磨折‬了别人,还要‮磨折‬自己?

  现在他就算知道她在哪里,也是绝不会再找她的了。

  但他却还是一样要为她痛苦。这又是为了什么?

  在没有人的时候,甚至连傅红雪有时也忍不住要流泪的。

  可是他还没有流泪时,就已听见了别人的哭声。

  是一个男人的哭声。哭的声音很大,很哀恸。

  男人很少这么样哭的,只有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才会这样子哭。

  傅红雪虽然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也不噤觉得很奇怪。但他当然绝不会过去看,更不会过去问。

  哭声就在前面一个不十分浓密的树林里,他从树林外慢慢地走了过去。

  哭的人还在哭,一面哭,一面还在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白大侠,你为什么要死?是谁害死了你?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傅红雪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

  一个穿着孝服的男人,跪在树林里,面前摆着张小桌子。

  桌子上摆着些纸人纸马,还有一柄纸刀。

  用白纸糊成的刀,但刀柄却涂成了黑⾊。

  看来是个个性很強的、很不容易哭的人。

  但现在他却哭得很伤心。他将桌上的纸人纸马纸刀拿下,点起了火,眼睛里还在流泪。

  傅红雪已走过去,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这个人却在看着纸人马在火中焚化,流着泪倒了杯酒泼在火上,又倒了杯酒自己喝下去。喃喃道:白大侠,我没有别的孝敬,只希望你在天之灵永不寂寞…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又失声痛哭起来。

  等他哭完了,傅红雪才唤了一声:喂。

  这人一惊,回过⾝,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道:你在哭谁?

  这人迟疑着,终于道:我哭的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位绝代无双的大侠,只可惜你们这些少年人是不会知道他的。傅红雪的心已在跳,勉強控制着自己,道:你为什么要哭他?这人道: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一生中,从未受过别人的恩惠,但他却救了我的命!这人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我本是个镖师,保了一趟重镖经过这里。傅红雪问道:就在这里?

  这人点点头,道:因为保的镖太重,肩上的担子也太重,所以只想炔点将这趟镖送到地点,竟忘了到好汉庄上去向薛斌递帖子。傅红雪道:难道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向他递帖子?这人道:经过这里的人,都要到好汉庄去递帖子,拜见他,喝他一顿酒,拿他一点盘缠再上路,否则他就会认为别人看不起他。他目中露出愤怒之⾊,冷笑着又道:因为他是这里的一条好汉,所以谁也不敢得罪他。傅红雪道:但你却得罪了他。

  这人道:所以他就带着他那柄六十三斤的巨斧,来找我的⿇烦了。傅红雪道:他要你怎么样?

  这人道:他要我将镖车先留下,然后再去请我们镖局的镖主来,一起到好汉庄去磕头赔罪。傅红雪道:你不肯?

  这人叹道:我赵大方磕头赔罪倒无妨,但这趟镖是要限期送到的,否则我们镖局的招牌就要被砸了。傅红雪道:所以你们就交上了手?

  赵大方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实在太霸道,我实在不是他的敌手,他盛怒之下,竟要将我立劈在斧下。他神情忽又‮奋兴‬起来,很快地接着道:幸好就在这时,那位大侠客恰巧路过这里,一出手就拦住了他,问清了这件事,痛责了他一顿,叫他立刻放我上路。傅红雪道:后来呢?

  赵大方道:薛斌当然还有点不服气,还想动手,但他那柄六十三斤重的宣花铁斧,到了这位大侠客面前,竟变得像纸扎的。傅红雪的心又在跳。

  赵大方叹息着,道:老实说,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像这位大侠那么⾼的武功,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慷慨好义的人物,只可惜…傅红雪道:只可惜怎么样?

  赵大方黯然道:只可惜这么样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后来竞被宵小所害,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目中已又有泪盈眶,接着道:只可惜我连他的墓碑在哪里都不知道,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到这里来祭奠他,想到他的往曰雄风,想到他对我的好处,我就忍不住要大哭一场。傅红雪用力紧握双手,道:他…他叫什么名字?赵大方凄然道:他的名字我就算说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会知道。傅红雪道:你说!

  赵大方迟疑着,道:他姓白…

  傅红雪道:神刀堂白堂主?

  赵大方骇然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一双手握得更紧,道: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赵大方道:我刚才说过,他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大英雄。傅红雪道:那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你才这么说?赵大方真诚的道:就算他没有救我,我也要这么样说的,武林中人谁不知道神刀堂白堂主的侠名,谁不佩服他。傅红雪道:可是…

  赵大方抢着道:不佩服他的,一定是那些蛮横无理、作恶多端的強盗歹徒,因为白大侠嫉恶如仇,而且天生侠骨,若是见到了不平的事,他是一定忍不住要出手的。他接着又道:譬如说那薛斌就一定会恨他,一定会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但…傅红雪一颗本已冰冷的心,忽然又热了起来。

  赵大方下面所说的是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了,他心里忽然又充満了复仇的欲望,甚至比以前还要強烈得多。

  因为现在他终于明白他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

  现在他已确信,为了替他父亲复仇,无论牺牲什么都值得。对那些刺杀他父亲、毁谤他父亲的人,他更痛恨,尤其是万马堂。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马空群!发誓一定绝不再饶过这可聇的凶手!

  赵大方吃惊地看着他,猜不出这少年为什么会忽然变了。

  傅红雪忽然道:你可曾听过马空群这名字?赵大方点点头。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赵大方摇‮头摇‬,眼睛已从他的脸上,看到他手里握着的刀。漆黑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这柄刀显然是赵大方永远忘不了的。他忽然跳起来,失声道:你…你莫非就是…傅红雪道:我就是。

  他再也不说别的,慢慢地转过⾝,走出了树林。

  林外秋风正吹过大地。

  赵大方痴痴地看着他,忽然也冲出去,枪在他面前,跪下,大声道:白大侠对我有天⾼地厚之恩,他老人家虽然已仙去,可是你…你千万要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傅红雪道:不必。

  赵大方道:可是我…

  傅红雪道:不必。

  傅红雪又道: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些话,就已算是报过恩了。赵大方道:可是我说不定能够打听出那姓马的消息。傅红雪道:你?

  赵大方道:现在我虽已洗手不吃镖行这碗饭了,但我以前的朋友,在江湖中走动的还是有很多,他们的消息都灵通得很。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然后他忽然问:你住在哪里?屋子里很简朴,很⼲净,‮白雪‬的墙上,挂着一幅人像。

  画得并不好的人像,却很传神。

  一个白面微须、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微微仰着脸,站在一片柳林外,⾝子笔挺,就像是一杆标枪一般。他穿的是一件紫缎锦袍,腰畔的丝带上,挂着一柄刀,漆黑的刀!人像前还摆着香案,白木的灵牌上,写着的是:恩公白大侠之灵位。这就是赵大方的家。

  赵大方的确是个很懂得感激人的人,的确是条有血性的汉子。现在他又出去为傅红雪打听消息了。

  傅红雪正坐在一张白杨木桌旁,凝视着他父亲的遗像。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也正是一柄同样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他到这里已来了四天。这四天来,他天天都坐在这里,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的遗像。他全⾝冰冷,血却是热的。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也是近百年来武林中最了不起的英雄好汉。这一句话就已足够。无论他吃了多少苦,无论他的牺牲多么大,就这一旬话已足够。

  他绝不能让他父亲的在天英灵,认为他是个不争气的儿子。

  他一定要洗清这血海深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夜⾊已临,他燃起了灯,独坐在孤灯下。

  这些天来,他几乎已忘记了翠浓,但在这寂寞的秋夜里,在这寂寞的孤灯下,灯光闪动的火焰,仿佛忽然变成了翠浓的眼波。

  他咬紧牙,拼命不去想她。在他父亲的遗像前,来想这种事,简直是种冒读,简直可聇,幸好就在这时,门外已有了脚步声。这是条很僻静的小巷,这是栋很安静的屋子,绝不会有别人来的。

  进来的人果然是赵大方。傅红雪立刻问道:有没有消息?赵大方垂着头,叹息着。

  傅红雪道:我已等了四天。

  赵大方搓着手,道:你就算要走,也该等到明天走。傅红雪道:为什么?

  赵大方道:因为今天夜里有个人要来。

  傅红雪道:什么人?

  赵大方道:一个怪人。

  傅红雪皱了皱眉。

  赵大方神情却‮奋兴‬了起来。道:他不但是个怪人,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个疯于,但他却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疯于。傅红雪迟疑着,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赵大方道:他自己说的。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说的?

  赵大方道:三年前。

  傅红雪又皱起了眉。

  赵大方道:就算是三十年前说的,我还是相信他今天夜里一定会来,就算砍断了他的两条腿,他爬也会爬着来。傅红雪冷冷道:他若死了呢?

  赵大方道:他若死了,也一定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傅红雪道:你如此信任他?

  赵大方道:我的确信任他,因为他说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傅红雪慢慢地坐了下去。

  赵大方却忽又问道:你从不喝酒的?

  傅红雪摇‮头摇‬。他‮头摇‬的时候,心里又在隐隐发病。

  赵大方并没有看出他的痛苦,笑着道:但那疯子却是酒鬼,我在两年前已为他准备了两坛好酒。傅红雪冷冷的道:我只希望这两坛酒有人喝下去。酒已摆在桌上,两大坛。

  夜已深了,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近三更。

  三更还没有人来。赵大方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连一点焦躁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确是个很信任朋友的人!

  傅红雪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再问。

  还是赵大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微笑着道:他不但是个疯子,是个酒鬼,还是个独行盗,但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比他更可靠的朋友。傅红雪在听着。

  赵大方道:他虽然是个独行盗,却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自己反而常常穷得一文不名。傅红雪并不奇怪,他见过这种人,听说叶开就是这种人。

  赵大方道:他姓金,别人都叫他金疯子,渐渐就连他本来的名字都忘了。傅红雪这时却已没有在听他说话,因为这时小巷中已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很重,而且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赵大方也听了听,立刻摇着头道:来的人绝不是他。傅红雪道:你说过他是个独行盗,一向是独来独往的。他笑了笑,又道:独行盗走路时脚步也绝不会这么重。傅红雪也承认他说的有理,但脚步声却偏偏就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次是赵大方皱起了眉。外面已有了敲门声。

  赵大方皱着眉,喃喃道:这绝不是他,他从不敲门的。但他还是不能不开门。

  门外果然有两个人,两个人抬着口很大的棺材。

  夜⾊很浓,秋星很⾼,淡淡的星光,照在这两个人的脸上。

  他们的脸很平凡,⾝上穿着的也是很平凡的耝布衣裳,赤足穿着草鞋。

  无论谁都能看得出这两人都是以出卖劳力为生的穷人。

  你姓赵?

  赵大方点点头。有人叫我们将这口棺材送来给你。他们将棺材往门里一放,再也不说一旬话,掉头就走,仿佛生怕走得不快。

  赵大方本来是想追上去的,但看了这口棺材一眼,又站住。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这口棺材,他眼睛里似将流下泪来,黯然道:我说过,他就算死了,也会叫人将他的棺材抬来的。傅红雪的心也沉了下去。他对这件事虽然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总还是有一点希望的。

  现在希望已落空。看到赵大方为朋友悲伤的表情,他心里当然也不会太好受,只可惜他从来不会安慰别人。

  现在他忽然又想喝酒。

  酒就在桌上。

  赵大方凄然长叹,道:看来这两坛酒竞是真的没有人喝了。突听一人大声道:没有人喝才怪。

  声音竟是从棺村里发出来的。接着,就听见棺材砰的一声响,盖子就开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从棺村里跳了出来。

  一个満面虬髯的大汉,精赤着上⾝,却穿着条绣着红花的黑缎裤子,脚上穿着全新的粉底官靴。

  赵大方大笑,道:你这疯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金疯子道:要死也得喝完这两坛陈年好酒再说。·他一跳出来,就一掌拍碎了酒坛的泥封,现在已开始对着酒坛子牛饮。傅红雪就坐在旁边,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好像屋子里根本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存在。这人看来的确有点疯。但傅红雪并没有生气,他自己也是常常看不见别人的。金疯子一口气几乎将半坛酒部灌下肚子,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大笑道:好酒,果然是陈年好酒,我总算没有白来这一趟。赵大方问道:你要来就来,为什么还要玩这种花样?金疯子道:因为我懒得走。

  这句话回答得真妙,也真疯,但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却似乎露出了一丝忧虑恐惧之⾊。

  所以他立刻又捧起了酒坛子来。

  赵大方却拉住了他的手。

  金疯子道:你⼲什么?舍不得这坛酒?

  赵大方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一定又有⿇烦了。金疯子道:什么⿇烦?

  赵大方叹道:不知得罪了个什么人,为了躲着他,所以才蔵在棺村里。金疯子又瞪起了眼,大声道:'我为什么要躲着别人?我金疯子怕过谁了?赵大方只有闭上嘴。他知道现在是再也问不出什么来的,金疯子就算真的有很大的⿇烦,也绝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出来。他终于想起了屋里还有第三个人,立刻展颜笑道:我竟忘了替你引见,这位朋友就是…金疯子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嘴又已对上酒坛子。

  赵大方只好对着傅红雪苦笑,歉然道:我早就说过,他是个疯子。傅红雪道:疯子很好。

  金疯子突又重重的将酒坛往桌上一放,瞪着眼道:疯子有什么好?傅红雪还是不理他。金疯子突然大笑了起来,道:这人有意思,很有意思…赵大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勉強笑道:你也许还不知道他是谁,他…金疯于又瞪着打断了人的话,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他是谁?赵大方道:你知道?

  金疯子道:我一走进这间屋子,就已知道他是谁了。'赵大方更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金疯子道:我就算认不出他的人,也认得出他的这把刀,我金疯子在江湖中混了这么多年,难道是白混的?赵大方板起了脸,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谁,就不该如此无礼。金疯子道:我想试试他。

  赵大方道:试试他?

  金疯子道:别人都说他也是一个怪物,比我还要怪。赵大方道:哪点怪?

  金疯子把一双穿着粉底靴的脚,⾼⾼的跷了起来,道:听说他什么事都能忍,只要你不是他的仇人,就算当面打他两耳光,他也不会还手的。赵大方板着脸道:这点你最好不要试。

  金疯子大笑,道:我虽然是疯子,但直到现还是个活疯子,所以我才能听得到很多消息。赵大方立刻追问,道:什么消息?金疯子不理他,却转过了脸,瞪着傅红雪,突然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马空群在哪里?傅红雪的手突叉握紧,道:你知道?

  金疯子道:我知道的事一向很多。

  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因紧张而嘶哑,道:他…他在哪里?金疯子突然闭上了嘴。

  赵大方赶过去,用力握住了他的肩,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金疯子道:我为什么要说?

  赵大方道:因为他是我恩人的后代,也是我的朋友。金疯子道:我已说过,他是你的朋友并不是我的。赵大方道: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金疯子道:现在还是的,因为我现在还活着。金疯子又道:这意思你应该明白的。

  傅红雪道:难道你说出了就会死?

  金疯子摇‮头摇‬,道:我不是这意思。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要有条件才肯说?

  金疯子道:只有一个条件?

  傅红雪道:什么条件?

  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傅红雪道:杀什么人?

  金疯子道:杀一个我永远不想再见到的人。傅红雪道:你蔵在棺材里,就是为了要躲他?金疯子默认。

  傅红雪道:这人是谁?

  金疯子道:是个你不认得的人,跟你既没有恩怨,也没有仇恨。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么样一个人?

  金疯子道:因为你想知道马空群在哪里。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刀,他在沉思的时候,总是这种表情。

  赵大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个人?金疯子道:因为他要杀我。

  赵大方道:他能杀得了你?

  金疯子道:能。

  赵大方动容道:能杀得了你的人并不多。

  金疯子道:能杀得了他的人更少。

  他凝视着傅红雪手里的刀,缓缓接道:现在世上能杀得了他的,也许只有这把刀!傅红雪紧握着手里的刀。

  金疯子道:我知道你不愿去杀他,谁也不愿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傅红雪的手握得更紧。

  金疯子说的不错,谁也不愿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那十九年刻骨铭心的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已在他心里生了根一一纵然那是别人种到他心里的,但现在也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仇恨本不是天生的,但仇恨若已在你心里生了根,世上就绝没有任何力量能拔掉。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冷汗已开始流了下来。

  金疯子看着他,道:袁秋云也不是你的仇人,你本来也不认得他,但你却杀了他。傅红雪霍然抬起头。

  金疯子淡淡地接着说道:无论谁为了复仇,总难免要杀错很多人的,被杀错的通常都是一些无辜的陌生人。傅红雪忽然道:我怎知杀了他后,就一定能找到马空群?金疯子道:因为我说过。

  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这点连傅红雪都已不能不相信。

  一个人在被人追杀的生死关头中,还没有忘记三年前订下的约会,这并不是件容易事。

  傅红雪又垂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刀,缓缓道:现在我只要你再告诉我一件事。傅红雪一字字道,这人在哪里?

  金疯子的眼睛亮了。

  连赵大方脸上都不噤露出欣喜之⾊,他是他们的朋友,他希望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所要的。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走出四五里路,有个小镇,小镇上有个小‮店酒‬,明天⻩昏前后,那个人一定会在那小酒铺里。傅红雪道:什么镇?什么‮店酒‬?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只有那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那么一个‮店酒‬,你一定可以找得到的。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明天⻩昏时一定在那里?金疯子笑了笑,道: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事。傅红雪道:那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

  金疯子沉昑道:是个男人。

  傅红雪道:男人也有很多种。

  金疯子道:这个人一定是奇怪的那一种,你只要看见他,就会知道他跟别的人全都不同。傅红雪道:他有多大年纪?

  金疯子道:算来他应该有三四十岁了,但有时看来却还很年轻,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傅红雪道:他姓什么?

  金疯子道:你不必知道他姓什么!

  傅红雪道:我一定要知道他姓什么,才能问他,是不是我要杀的那个人!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杀他,不是要你跟他交朋友的。傅红雪道:你难道要我一看见他就出手?

  金疯子道: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说,而且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有杀他的意思。傅红雪道:我不能这样杀人。

  金疯子道:你一定要这么样杀人,否则你很可能就要死在他手里。他笑了笑,又道:你若死在他手里,还有谁能为白大侠复仇?傅红雪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谁也不愿意去杀一个陌生人的。金疯子道:这句话我说过。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答应你去杀他,我绝不能杀错人。傅红雪道:所以你至少应该将这个人的样子说得更清楚些。金疯子想了想,道:这个人当然还有几点特别的地方。傅红雪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疯子道:他的眼睛看来就像是野兽,野兽才有他那样的眼睛。傅红雪道:还有呢?

  金疯子道:他吃东西时特别慢,嚼得也特别仔细,就好像吃过了这一顿,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吃下一顿了,所以对食物特别珍惜。傅红雪道:说下去。

  金疯子道:他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喝酒,但他面前一定会摆着一壶酒。傅红雪在听着。

  金疯子道:他腰带上一定揷着根棍子。

  傅红雪道:什么样的棍子?

  金疯子道: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棍子,那白杨木削成的,大概有三尺长。傅红雪道:他不带别的武器?

  金疯子道:从不带。

  傅红雪道:这棍子就是他的武器?

  金疯子叹道:几乎是我平生所看到过的最可怕的武器。赵大方忽然笑道:那当然还比不上你的刀,世上绝没有任何武器能比得上这柄刀!傅红雪沉思着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画上的那柄刀。

  他绝不能让这柄刀被任何人轻视,他绝不能让这柄刀放在任何人手里。

  金疯子看着他的表情,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傅红雪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怪人。

  金疯子道:我保证你杀了他后,绝不会有任何人难受的。傅红雪道:也许只有我自己。

  金疯子笑道:但等你找到马空群后,难受的就应该是他了。傅红雪缓缓道:他们都错了,我看你也许比他们都清醒。金疯子大笑,大笑着捧起酒坛子,拼命地往肚子里灌。

  赵大方微笑着,道,他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该清醒的时候他绝不醉,该醉的时候他绝不清醒。黎明。

  金疯子已醉了,醉倒在桌上打鼾。

  搏红雪喃喃道:我应该睡一会的。

  赵大方道:你应该听得出,那个人并不是好对付的。傅红雪凝视着画上的刀,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缓缓道:但我却绝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的棍子能对付这柄刀!他的确不相信。

  白天羽活着时也从不相信,所以他现在已死了。

  陌生人绝不能信任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很危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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