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游日记二十六
初十曰雨止而余寒犹在,四山雪⾊照人。迨饭而担夫逸去暗中走掉,刘君乃令人觅小舟于江岸之西覆钟山下,另觅夫肩行李从陆行,言西山下有湖可游,欲与余同泛乘舟也。
盖中所当弥苴佉江出峡之始,其地平沃,居屯甚盛,筑堤导江,为中流所;东山之下,有水自焦石洞下,沿东山经龙王庙前,汇为东湖,流为闷地江今名永安江,是为东流所;西山之下,有水自钟山石⽳中,东出为绿玉池,南流为罗莳江今罗时江,是为西流所。故其地亦有三江之名。然练城之三江合流,此所之三江分流,虽同南行注洱海,而未尝相入也。
余与刘君先西过大石梁,乃跨弥苴佉江上者。西行塍中一里,有桥跨小溪上,即罗莳江也。桥之北,水塘潋滟liànyàn水満波连之状,青蒲蒙茸;桥之南,溪流如线,蛇行两畦间。因踞桥待舟,北望梅花村绿玉池在里外,而隔浦路湿,舟至便行,竟不及北探也。此地名中所,东山之东,罗川之上,亦有中所,乃即此地之分屯也,余昔自鸡山西下所托宿处。大约此地正东与鸡鸣寺,西与凤羽舍上盘相对,但各间相隔一山脊耳。桥西诸山皆土,而峭削殊甚,时多崩圮。钟山峙桥西北,溪始峙桥正西,盖钟山突而东,溪始环而西。溪始之上,有水一围,汇绝顶间,东南坠峡而下,⾼挈qiè统领众流之祖,故以“溪始”名。下舟,随溪遵其东麓南行。两旁塍低于溪,壅yōng填塞修筑岸行水于中,其流虽小而急。
此处小舟如叶,止受三人。其中弥苴佉江似可通大舟,而流急莫从。二里,则两岸渐平,而走沙中壅,舟胶搁浅不前。刘君与余乃登岸行陇,舟人乃凌波曳舟。五里,乃复下舟。少曲而西,半里,遂南挺而下湖。湖中菱蒲泛泛,多有连芜为畦,植柳为岸,而结庐于中者。汀水边平地港相间,曲折成趣,深处则旷然展镜,夹处则窅然罨yǎn画彩⾊杂陈的画,翛翛xiāoxiāo风景天成,无拘无束有江南风景;而外有四山环翠,觉西子湖又反出其下也。湖中渚田甚沃,种蒜大如拳而味异,罂粟花连畴接陇于黛柳镜波之间,景趣殊胜。三里湖尽,西南瞻邓川州治当山腋曲间,居庐不甚盛而无城,其右有崩峡倒冲之;昔年迁于德源城,以艰于水,复还故处。大路在湖之东,弥苴佉江西岸,若由陆路行,不复知此中有湖,并湖中有此景也。
又南行港间一里余,有路自东横亘于西山,即达州治之通道也。
堤之下,连架三桥以怈水。
舟由堤北东行,一里,穿桥而南。又半里,有小桥曰三条桥,即北从中所来之大道也。
水穿桥东,路度桥南,俱南向行。初约顾仆以行李待此而不在,刘君临岐跼同局蹐不安之状。时已过午,腹馁,余挥手别刘君,令速返。余遵大道南行,始见路东有小山横亘坞中,若当门之槛,截坞而出者,是为德源城,盖古迹也。
按《志》,昔六诏未一,南诏廷五诏长为星回会,邓睒诏之妻劝夫莫往,曰:“此诈也,必有变。”
以铁环约夫臂而行。后五诏俱焚死,遗尸莫辨,独邓睒以臂约认之还。后有欲強妻之,复以计诒之,得自尽,不为所污。故后人以德源旌之。山横坞中不甚⾼,而东西两端,各不属于大山。山之西,与卧牛相夹,则罗莳江与邓川驿路从之;山之东,与西山湾山相夹,则弥苴佉、闷地二江从之。南三里,从其西峡傍卧牛山东突之嘴行。卧牛山者,邓川东下南砂之臂也,一大峰,一小峰,相属而下,大者名卧牛,小者名象山;土人以象小而牛大,今俱呼为象山云。凑峡之间,有数十家当道,是为邓川驿。过驿一里,上盘西山之嘴,始追及仆担。
遂南望洱海直上关而北,而德源横亘之南,尚有平畴,南接海滨。德源山之东,大山南下之脊,至是亦低伏东转,而直接海东大山。
盖万里之脉,至洱海之北而始低渡云。
由嘴南仍依西山南下,二里,下度一峡口,其峡自西山出,横涉之面南上坡间。又二里,有坊当道,逾坡南行,始与洱海近。共五里,西山之坡,东向而突海中,是为龙王庙。
南崖之下,有油鱼洞,西山腋中,有十里香奇树,皆为此中奇胜。
而南瞻沙坪,去坡一里而遥,急令仆担先觅寓具餐,余并探此而后中食。乃从大路东半里,下至海崖。其庙东临大海,有渔户数家居庙中,庙前一坑下坠,架石度其上如桥。
从石南坠坑下丈余,其坑南北横二丈,东西阔八尺,其下再嵌而下,则水贯峡底,小鱼千万头,杂沓于內。
渔人见余至,取饭一掌撒,则群从而嘬即鱼儿咬吃之。盖其下亦有细⽳潜通洱海,但无大鱼,不过如指者耳。油鱼洞在庙崖曲之间,水石交薄,崖內逊向內凹而抱水,东向如玦,崖下揷水中,崆峒透漏。每年八月十五,有小鱼出其中,大亦如指,而周⾝俱油,为此中第一味,过十月,复乌有矣。崖之后,石耸片如芙蓉裂瓣,从其隙下窥之,多有水漱其底,盖其下皆潜通也。稍西上,有中洼之岩当路左,其东崖漱根,亦有水外通,与海波同为消长焉。
从其侧交大路而西逾坡,不得路,望所谓三家村者,尚隔一箐qìng大竹林踞西峡间。乃西半里,越坡而下,又西半里,涉箐而上,乃沿西山南向而趋,一里,渐得路,转入西腋,半里,抵三家村。问老妪,指奇树在村后田间。又半里,至其下。其树⾼临深岸,而南⼲半空,矗然挺立,大不及省城土主庙奇树之半,而叶亦差小。其花⻩白⾊,大如莲,亦有十二瓣,按月而闰增一瓣,与省会之说同;但开时香闻远甚,土人谓之“十里香”则省中所未闻也。
榆城有风花雪月四大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上关以此花著。按志,榆城异产有木莲花,而不注何地,然他处亦不闻,岂即此耶?花自正月抵二月终乃谢,时已无余瓣,不能闻香见⾊,惟抚其本辨其叶而已。乃从村南下坡,共东南二里而至沙坪,聚落夹衢。
入邸舍,晚餐已熟。而刘君所倩担夫已去,乃别倩为早行计。
十一曰早炊,平明,夫至乃行。由沙坪而南,一里余,西山之支,又横突而东,是为龙首关,盖点苍山北界之第一峰也。凤羽南行,度花甸哨南岭而东北转者,为龙王庙后诸山,迤逦从邓川之卧牛溪始,而北尽于天马,南峙者为点苍,而东垂北顾,实始于此,所以谓之“尤首”
《一统志》到点苍十九峰次第,自南而北,则是反以龙尾为首也。当山垂海错之外,巩城当道,为榆城北门锁钥,俗谓之上关,以据洱海上流也。
入城北门,半里出南门,乃依点苍东麓南行。⾼眺西峰,多坠坑而下,盖后如列屏,前如连袂,所谓十九峰者,皆如五老比肩,而中坠为坑者也。
南二里,过第二峡之南,有村当大道之右,曰波罗村。
其西山麓有蛱蝶蝴蝶中之一类,蛱jiá泉之异,余闻之已久,至是得土人西指,乃令仆担先趋三塔寺,投何巢阿所栖僧舍,而余独从村南西向望山麓而驰。
半里,有流泉淙淙,溯之又西,半里,抵山麓。有树大合抱,倚崖而耸立,下有泉,东向漱根窍而出,清洌可鉴。
稍东,其下又有一小树,仍有一小泉,亦漱根而出。二泉汇为方丈之沼,即所溯之上流也。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形态生动,其状酷肖,与生蝶真正的蛱蝶无异。
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焕然。
游人俱从此月,群而观之,过五月乃已。余在粤西三里城,陆参戎即为余言其异,至此又以时早未花,询土人,或言蛱蝶即其花所变,或言以花形相似,故引类而来,未知孰是。然龙首南北相距不出数里,有此二奇葩,一恨于已落,一恨于未蕊即开花,皆不过一月而各不相遇。乃折其枝、图其叶而后行。
已望见山北第二峡,其口对逼如门,相去不远,乃北上蹑之。始无路,二里,近峡南,乃得东来之道,缘之西向上跻,其坡甚峻。路有樵者,问何往,余以寻山对。一人曰:“此路从峡南直上,乃樵道,无他奇。南峡中有古佛洞甚异,但悬崖绝壁,恐不能行,无引者亦不能识。”又一老人欣然曰:“君既万里而来,不为险阻,余何难前导。”余乃解长衣,并所折蛱蝶枝,负之行。共西上者三里,乃折而南,又平上者三里,复西向悬跻。
又二里,竟凌南峡之上,乃第三峡也。
于是缘峡上西行,上下皆危崖绝壁,积雪皑皑,当石崖间,旭曰映之,光艳夺曰。下瞰南峰,与崖又骈峙成峡,其內坠壑深杳,其外东临大道,有居庐当其平豁之口,甚盛。以此崖南下俱削石,故必向北坡上,而南转西入也。
又西上二里,崖石愈巀嶪jiéyè⾼峻,对崖亦穹环骈绕,盖前犹下崖相对,而至此则上峰俱回合矣。
又上一里,盘崖渐北,一石横庋足下,而上崖飞骞刺空,下崖倒影无底。导者言:“上崖腋间,有洞曰大水,下崖腋间,有洞曰古佛。”而四睇皆无路。导者曰:“此庋石昔从上崖坠下,横庒下洞之上,路为之塞。”遂由庋石之西,攀枝直坠,其下果有门南向,而上不能见也。门若裂罅,⾼而不阔,中分三层。下层坠若眢yuān⼲枯井,俯窥杳黑而不见其底,昔曾置级以下,煹gòu举火灯而入甚深,今级废灯无,不能下矣。
中层分瓣排棂,內深三丈,石润而洁,洞狭而朗,如披帷践榭,坐其內,随峡引眺,正遥对海光;而洞门之上,有中垂之石,俨如龙首倒悬,宝络丝线中挂。上层在中洞右崖之后,盘空上透,望颇窈窕yǎotiǎo深远,而中洞两崖中削,內无从上。
其前门夹处,两崖中凑,左崖前削,石痕如猴,少wán其端,首大如卵,可践猴首,飞度右崖,以入上洞。但右崖欹侧,左崖虽中悬二尺余,手无他援,而猴首之足,亦仅点半趾,跃陟甚难,昔有横板之度,而今无从觅。余宛转久之,不得度而下。导者言:“数年前一僧栖此崖间,多置佛,故以‘古佛’名,自僧去佛移,其叠级架梯,亦废无存,今遂不觉闭塞。”余谓不闭塞不奇也。乃复上庋石,从其门扪崖上。崖亦进隙成门,门亦南向,⾼而不阔,与下洞同,但无其层叠之异。左石片下垂,击之作钟敲声?
北向入三丈,峡穷而蹑之上,有洼当后壁之半,外耸石片,中如齑jī细粉臼,以手摸之,內圆而底平,乃天成贮泉之器也。其上有白痕自洞顶下垂中,如玉龙倒影,乃滴水之痕臼侧有白磁一,乃昔人置以饮水者。
观玩既久,乃复下庋石。导者乃取樵后峡去,余乃仍循崖东下。
三思,当南崖之口,路将转北,见其侧亦有小岐,东向草石间,可免北行之迂,乃随之下。其下甚峻,路屡断屡续。
东下三里,乃折而南,又平下三里,乃及麓,渡东出之涧。
涧南有巨石⾼穹,牧者多踞其上,见余自北崖下,争觇眺之,不知为何许人也。又南一里半,及周城村后,乃东出半里,入夹路之衢,则龙首关来大道也。时腹已馁,问去榆城道尚六十里,亟竭蹶而趋。遥望洱海东湾,苍山西列,十九峰虽比肩连袂,而大势又中分两重。北重自龙首而南至洪圭,其支东拖而出,又从洪圭后再起为南重,自无为而南至龙尾关,其支乃尽。洪圭之后,即有峡西北通花甸;洪圭之前,其支东出者为某村,又东错而直瞰洱海中,为鹅鼻嘴,即罗刹石也。
不特山从此叠两重,而海亦界为两重焉。十三里,过某村之西,西瞻有路登山,为花甸道,东瞻某村,居庐甚富。又南逾东拖之冈,四里,过二铺,又十五里而过头铺,又十三里而至三塔寺。入大空山房,则何巢阿同其幼子相望于门。僧觉宗出酒沃饥而后饭。夜间巢阿出寺,徘徊塔下,踞桥而坐,松阴塔影,隐现于雪痕月⾊之间,令人神思悄然。
译文
初十曰雨停后余寒还在,四面群山雪光照人。到吃饭时挑夫逃走了,刘君于是命令人在江岸西边的覆钟山下找来小船,另外找来脚夫肩担行李从陆路走,说是西山下有个湖泊值得游一游,想要与我一同泛舟游览。原来中所正当弥宜怯江流出峡谷的起点,这里土地平坦肥沃,居民屯田十分繁荣,修筑了堤坝引导江流,是中流所;东山之下,有水流从焦石洞下流,沿东山流经龙王庙前,汇积成东湖,流出来成为闷地江,那是东流所;西山之下,有水流源自钟山的石洞中,向东流出来成为绿玉池,往南流成为罗前江,那是西流所。所以这地方也有三江之名。不过练城是三江合流,此地的三个所是三江分流,虽然是一同往南流注入洱海,但未曾互相交流。我与刘君先向西走过一座大石桥,是跨在弥直怯江上的桥。往西在田野中行一里,有桥跨在一条小溪上,这就是罗薛江了。桥的北面,水塘中水波粼粼,青⾊的香蒲蒙蒙茸茸;桥的南边,溪流如线一般,蛇一样流淌在两岸稻田之间。趁坐在桥头等船的时间,远望北边梅花村、绿玉池在一里开外,可是隔着江岸道路湿淋淋的,船到了便动⾝,竟然来不及探历北边。此地名叫中所。东山的东面,罗川的岸上,也有一处中所,仅仅只是此地分兵屯垦之地,是我往昔从鸡足山向西下山投宿之处。大约此地正东与鸡鸣寺,西面与凤羽的舍上盘相对,只是各自隔着一条山脊罢了。桥西的群山全是土山,可峻峭陡削得特别厉害,不时有很多崩塌的地方。钟山耸峙在桥的西北,溪始山耸峙在桥的正西,大体上钟山向东前突,溪始山向西环绕。溪始山之上,有一池水,汇积在绝顶之间,向东南方的峡中下坠,⾼⾼在上,是众多水流的起始,所以用“溪始”来命名。下船后,顺溪流沿溪始山的东麓往南行。两旁的田地低于溪流,在田野中培土筑起堤岸堵水,水流虽小却很湍急。〔此处的小船如一片树叶,只能容纳三个人。其中的弥直怯江似乎可以通大船,但水流太急无法从那里走。〕二里后,就见两岸渐渐平坦起来,而流沙奎积在江中,船胶粘一般不能前进。刘君与我只好登上岸行走在土垄上,船夫于是凌波拖船。五里后,才又下船。稍微向西弯曲,半里,就向南笔直下到湖中。湖中菱角香蒲飘浮,有许多连块的空地辟为稻田,种植了柳树护卫堤岸,还有在其中建了房屋的。绿洲港湾相间,曲曲折折,自成趣情,水深处则是空旷一片,如平展的镜子,狭窄处却是杳渺一派,如彩⾊的风景画,悠悠然有江南风景的意味;而外围有四面群山翠⾊环绕,觉得西子湖反而不如它了。湖中小洲上的田十分肥沃,种的蒜大如拳头而味道很奇特,婴粟花在翠柳与镜子般的水波之间连亩接垄,景⾊趣情特别优美。三里后湖到了边,朝西南远望邓川州州治在山侧弯曲之处,居民房屋不怎么兴盛而且无城墙,它右边有崩裂的峡谷倒倾着对着它;往年州治迁到德源城,因为取水艰难,又迁回原处。大路在湖的东面、弥直怯江的西岸,如果由陆路走,不再会知道这一带有个湖,也不知湖中有这样的景⾊了。
又往南在港湾间行一里多,有条路从东边横亘到西山,就是通达州治的通道。堤岸之下,接连架有三座桥来怈水。船由堤北边往东行,一里,穿过桥向南行。又是半里,有座小桥名叫三条桥,就是从北方中所来的大道了。水穿流到桥东,路越到桥南,全都向南行。起初与顾仆约好带着行李在此地等候但却不在,刘君面对岔道犹豫不决。此时已过了正午,感到饿极了,我挥手告别了刘君,要他快速返回去。我沿着大道往南行,这才见路东面有座小山横亘在山坞中,好似挡在门口的门槛,横截山坞伸出来的样子,这就是德源城,是一处古迹。〔据志记书载,从前六诏未统一时,南诏邀请五诏的酋长召开星回会,邓贱诏的妻子劝丈夫不要去,说:“这是奷计,必定会有突发事变。”用铁环套在丈夫的手臂上才动⾝。后来五诏酋长全被烧死,遗体无法辨认,唯独邓贱诏因为手臂套有铁环才得以认尸返回来。后来有人想強行娶她为妻.帅又用计骗了此人,使他杀自,不被所侮。因此后人用“德源”来表彰她。〕山横在山坞中不怎么⾼,但东、西两头,各自不与大山连接。山的西边,与卧牛山相夹,罗漪江与邓川州的骚道经山那里;山的东面,与西山湾山相夹,弥直怯江、闷地江两条江水流经那里。向南三里,从它西边的峡中靠着卧牛山向东突的山嘴前行。卧牛山,是邓川东面向下延南砂的手臂,一座大山峰,一座小山峰,相连接下延,大的名叫卧牛山,小的名叫象山;当地人认为象小而牛大,今天都称呼为象山。紧束的山峡之间,有数十家人临道而居,这是邓川释。走过骚站一里路,向上绕过西山的山嘴,这才追上仆人和担子。于是望见南面洱海直达上关的北边,而德源山横亘的南边,还有平旷的田野,往南连接到海滨。德源山的东面,大山往南下延的山脊,到这里也低矮起伏地向东转去,而后径直连接到洱海东面的大山。万里长的山脉,到了洱海的北面才低伏延伸而去。
由山嘴南边仍旧沿着西山往南下走,二里,下山越过一处峡口,这个峡谷从西山延伸出来,横涉过峡谷后向南上爬到坡上。又走二里,有座牌坊位于道中,越过山坡往南行,开始与洱海接近。共五里,西山的山坡,向东前突到海中,这便是龙王庙。南边山崖之下,有个油鱼洞,西山侧腋之中,有棵十里香奇树,都是这一带奇特的胜景。我向南远望沙坪,离山坡有一里远,急忙命令仆人挑夫先去找寓所备饭,我一并探过这两处胜景之后再吃中饭。于是从大路往东走半里,下到海边的山崖上。这座庙向东面临大海,有几家渔民住在庙中,庙前有一个深坑下陷,架有石块越过坑上如桥一样。从石块南边下坠到坑中一丈多,这个深坑南北横处有二丈,东西宽八尺,它下边再往下深嵌,就见有水流贯在峡底,千万条小鱼,杂乱地游在水中。渔夫见我来到,拿了一把饭撒入水中,只见鱼群追着吃食。原来水下也有微小的洞⽳暗中通向洱海,只是没有大鱼,不过是些如手指大小的鱼罢了。油鱼洞在庙宇所在的山崖弯曲之处,海水山石交相逼近,山崖向內退去而环抱着水,向东的地方如像玉块,山崖下揷到水中,石上有许多空洞玲珑剔透。每年八月十五,有小鱼出没在空洞之中,大处也是如手指一样,周⾝全是油,是这地方数第一的美味,过了十月份,又没有了。山崖的后方,石片⾼耸如芙蓉瓣花,从石缝中向下窥视,很多地方有水激荡在石底,原来那下边全是暗中相通的。稍往西上走,有块央中下洼的石崖位于路左,它东面的崖根冲刷着水波,也有水与外边相通,与海水一同互为消长。
从它侧边与大路相交后向西翻过山坡,找不到路,远望所谓的三家村的地方,还隔着一条山警盘踞在西面的峡谷中。于是向西半里,越过山坡下走,又向西半里,涉过山著上爬,然后沿西山向南赶去,一里,慢慢找到路,转入西侧,半里,抵达三家村。询问老妇,指点奇树在村后的田间。又走半里,来到树下。这棵树⾼临深深的山崖,而朝南的树⼲有一半是空的,矗立挺拔,大处不到省城土主庙奇树的一半,而且叶片也略小些。树上的花是⻩白⾊,大处如莲花,也是有十二瓣,按月份和闰月增加一瓣,与省城的说法相同;只是花开时香气在很远都能闻到,当地人把它称为“十里香”却是在省城中未曾听说过的。大理城有风、花、雪、月四大景⾊,〔就是下关的风,上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上关以此花而著名。据志书载,大理城奇异的物产有木莲花,但未注明在何地,不过其他地方也没听说过,莫非就是此花吗?花从正月开到二月底才凋谢,此时已没有剩余的瓣花,不能闻到香味看见花⾊了,只能摩抚它的树⼲辨别它的叶片而已。于是从村南下坡,共向东南走二里后来到沙坪,村落夹住通道。入进旅店时,晚饭已经熟了。而刘君所请的挑夫已经离去,只得另外请人为明早上路做准备。
十一曰早起做饭,黎明,脚夫到后才上路.由沙坪往南行,一里多,西山的支脉,又横着突向东,这便是龙首关,是点苍山北界的第一峰。由凤羽山往南延伸,延过花甸哨的南岭后往东北转的山,形成龙王庙后的群山,通道巡巡从邓川的卧牛山、溪始山起,往北在天马山到了尽头,耸峙在南边的是点苍山,由东下垂向北转,实际上起始于此地,所以称它为“龙首,o(((一统志》列举了点苍山十九座山峰的次序,由南往北数,那是反而以龙尾为龙头了。〕在山峦下垂海岸交错之处,有坚固的城关临道而立,是大理城北门的军事重镇,俗称为上关,这是因为它占据着洱海的上游。走入城关北门,半里后走出南门,于是靠着点苍山的东麓往南行。眺望西面⾼⾼的山峰,大多向下坠为坑谷,大体上后面如屏风一样排列,前边如连着的衣袖,所谓的十九峰,全如同五老峰一样并肩而立,而中间下陷为坑谷。
往南二里,经过第二条峡谷的南边,有个村庄位于大道的右侧,叫做波罗村。村西的山麓有峡蝶泉的奇景,我听说过它已很久了,到了这里得到当地人的指点在西边,就命令仆人挑夫先赶去三塔寺,到何巢阿寄宿的僧房中投宿,而我独自一人从村南向西望着山麓快步走去。半里,有涂涂流淌的泉水,溯泉水又向西走,半里,抵达山麓。有棵树约有一抱耝,紧靠着山崖耸立,树下有泉,朝向东方从树根下的孔洞流出来,清澈凉慡可作镜子。稍在东边,它下方又有一棵小树,仍然有一处小泉,也是冲洗着树根流出来。两道泉水汇成一丈见方的池水,这就是所溯泉水的上游了。泉上的大树,在四月初就开花如像峡蝶,触须翅膀栩栩如生,与活蝴蝶没有不同之处。又有千万只真蝴蝶,触须相连腿部相钩,从树梢倒悬而下,垂到水面上,缤纷络绎,五彩焕发。从这个月起,游人成群来观看这一奇景,过了五月才完结。我在粤西三里城时,陆参将就对我说起过它的奇异之处,来到这里又因为季节还早未开花,询问当地人,有人说峡蝶就是树上的花变的,有的说,是花的形状相似,所以引来蝶类,不知哪一种说法正确。然而龙首关南北相距不超出数里地,有这两种奇花,遗憾的是一种花已零落,一种还未开花,都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但却各不能遇,只好折了树枝、画下树叶然后上路。不久,望见山北边的第二条峡谷,峡口相对紧束如同门扇,相距不远,于是向北上登峡口。开始时无路,二里,走近峡口南边,才找到东面来的路,沿着路向西上登,这里的山坡非常陡峻。路上有打柴的人,问我去哪里,我回答去找山景。一个人说:“这条路从峡谷南边一直上去,是打柴的路,没有别的奇异之处。南面峡中有个古佛洞十分奇异,但悬崖绝壁,恐怕无法走,没有领路人也不能找到。”又有一位老人欣然说道:“您既然从万里之外来到,不畏险阻,我在前引路有什么难呢?’我于是脫下长衣,连同折下的峡蝶树枝,扛起来上路。共往西上登三里后,才折向南,又平缓上走三里,再向西悬空上登。又走二里,竟然登到南边峡谷的上方,这就是第三条峡谷。从这里沿峡谷上方往西行,上下全是危崖绝壁,在石崖之间积雪皑皑,在旭曰映照之下,光彩艳丽夺目。下瞰南面的山峰,与石崖又并列耸峙成峡谷,峡內深陷的壑谷幽深杳渺,峡外东边面临大道,有居民房屋在平敞开阔的峡口,十分兴盛。由于此石崖南边的下方全是陡削的岩石,所以必得经由北面的山坡上爬,然后由南转向西入峡。又向西上爬二里,山崖上的岩石越来越⾼峻突兀,对面的山崖也弯隆而起并排环绕,在前边的山崖下还互相对立,而到了此地山峰却全都上绕合扰了。又上走一里,绕着山崖渐往北走,一块岩石横架在脚下,而上面的石崖斜着飞刺进空中,下边的石崖倒影不见底。导游的人说,上面石崖的侧旁,有个山洞叫大水洞,下边石崖的侧旁,有个岩洞叫古佛洞,可四下看去全然无路。导游的人说产此块横架的岩石过去是从上面的石崖坠落下来,横庒在下洞的上边,路被它堵塞了。”于是由横架岩石的西边,抓着树枝一直下坠,石下果然有洞口朝向南方,可在上边不能看见。洞口好似裂缝,⾼而不宽,洞中分成三层。下层深陷好像枯井,俯⾝窥视深杳漆黑看不见洞底,从前曾放有梯子以便下去,点亮灯火进去十分深邃,如今梯子废弃了,又没有灯火,不能下去了。中层呈瓣状分开,似窗权样排列,里面深三丈,岩石湿润而光洁,山洞狭窄但却明亮,如同分开帷慢踩在台榭上,坐在洞內,顺着峡谷放眼眺望,正好远远对着海中的波光;洞口的上方,有块垂在央中的岩石,俨然似倒悬的龙头,挂在正中的华盖。上层在中洞右边石崖的后方,旋绕着向上透着光,看起来很深远,可是中洞两侧的石崖竖在当中,如刀削出来一般,里面无法上去。它的前洞口夹立之处,两面的石崖向中间凑拢来,左边石崖的前方陡削,有石纹如像猴子,稍稍凿去它的端顶,头部大如鸡蛋,可以踩着猴子头飞越到右边的石崖上,才能入进上洞。但是右边石崖倾斜,与左边的石崖中间虽然只悬隔着二尺多,可手无其他攀援之处,而且在猴头上的下脚处,也仅有半只脚掌大,向上跃登非常困难,从前也横放有木板越过去,但今天无法找到了。我辗转了很久,不能过去便下来了。导游的人说:“几年前有一个和尚住在此处石崖之间,放了许多佛像,所以用‘古佛’来起名。自从和尚离开佛像移走后,那些垒起的台阶架起的梯子,也废弃了很久不再存在,今天想不到竟然闭塞起来了。”我说不闭塞就不奇异了。于是再上到平架的岩石上,从洞口摸着石崖一直上爬。石崖上也有迸裂开的缝隙形成洞口,洞口也是向南,⾼而不宽,与下洞相同,只是没有下洞层层叠叠的奇异景象。峡谷左边有石片下垂,敲击石片发出钟样的声音。向北进洞三丈远,峡谷完后踩着石壁上登,有个凹陷处在后洞壁的半腰上,外边耸着石片,中间凿刻成石臼,用手去摸它,里面圆圆的,底部平滑,是天然形成的贮存泉水的器皿。它上方有白⾊的痕迹从洞顶下垂到石臼中,如像玉龙倒立的⾝影,是滴水形成的痕迹。石臼侧边有一个白磁碗,是从前的人放在这里用于饮水的东西。观察玩赏了很久之后,才再下到平架的岩石上。导游的人于是到后面峡中去取柴,我就仍旧沿着山崖向东下山。
三里,在南面山崖的山口,路即将转向北,见到路侧也有一条岔开的小径,通向东边的草石之间,可免去绕弯子向北走,就顺着小径下走。那下走的路非常陡峻,路屡断屡续。向东下行三里,于是折向南,又平缓下坡三里,才到达山麓,渡过向东流出去的山涧。山涧南边有巨石⾼⾼隆起,有许多放牧的人坐在石上,见我从北面的山崖上下来,争着探望我,不知我是什么人。又往南行一里半,来到周城村的后边,就向东走半里,走入房屋夹路的街道,这就是从龙首关来的大道了。此时腹中已饥饿,打听到去大理城的路还有六十里,急忙尽力跌跌绊绊地赶路。远望洱海的东湾,苍山排列在西面,十九座山峰虽然是并排相连,但大体上山势又从中间分为两重。北边的一重自龙首关往南到洪圭山,它的支脉向东下垂而出,又从洪圭山后再度耸起成为南边的一重,自无为山往南到龙尾关,它的支脉这才到头。洪圭山的后面,就有峡谷向西北通往花甸;洪圭山的前方,那向东伸出的支脉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村庄,又向东交错径直俯瞰着洱海央中,是鹅鼻嘴,也就是罗刹石了。不仅山从这里重叠为两层,而且海也被隔为两半。行十三里,走过一个村庄的西边,远望西面有路登山,是去花甸的路;远望东边的一个村,居民房舍十分富庶。又向南翻越往东下垂的山冈,四里,经过二铺,又走十五里后经过头铺,又是十三里后来到三塔寺。入进大空山房,就见何巢阿同他的小儿子在门口相望了。觉宗和尚拿出酒来灌入饥肠后吃饭。夜里同何巢阿走出寺来,徘徊在塔下,靠在桥头坐下,松荫塔影,隐约出现在雪影月⾊之间,令人精神思绪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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