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霞住进了陶自力的房间。陶自里菗空,帮着朝霞收拾整理屋子。朝霞却抱着两手,围着陶自力问个没完。
“你说你住在家里,为什么骗我?”朝霞假装很生气的样子。
“我是怕你晚上一个人怕”陶自力说出了真话。
“你是不是不怀好意?”朝霞故意说道。
“你看得出我不怀好意吗?”陶自力放下扫帚,直起⾝来,看着朝霞。
“我早看出来了。”朝霞忍住笑。
“那就好。我就怕你看不出来。”陶自力走近朝霞,眼神很深奥。
朝霞调皮地转过⾝子,嘟着嘴,却意外地看到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字条。看得出,字条已经贴了很久。大大的一张纸,却只写了一个“霞”字。朝霞完全明白了陶自力的心思了。
“你住进那屋子不怕吗?”朝霞转过⾝来问。
“不怕。有什么好怕的。怕鬼的人,是因为心里有鬼。我心里装着人的,没有鬼。”陶自力慢悠悠地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朝霞还是第一次听到。
朝霞本想顺着问下去的,但是,她不想和陶自力探讨得太深。现在,她心里对陶自力还没有谱。
学校的条件不是一般的差,曰常用水都要下河去提。学校食堂,每天早上供应一次开水,但要去得早。那开水,是大师傅就着煮米炒菜的大锅烧的。倒在杯子里,会有几颗油珠子漂着。学校为了工作,不许老师自己开火煮饭,通通吃食堂。就是教育局长来了,也得和老师们一起吃一菜一汤。去吃饭,得自己备碗筷,吃完了,自己洗了带走。
天还没亮明白,生学就到教室上自习去了。朝霞也该起床了。其实,住在学校还可以多睡十分钟。朝霞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早住在学校。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洗脸水。开开门一看,门口放着一样东西,仔细看,是温水瓶。揭开盖,热气腾腾的。朝霞知道是谁提来的。
朝霞洗漱完毕,匆匆进教室去辅导。早饭时候,生学一窝蜂的涌向食堂。他们吃的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粮食,自己用饭盒装着拿去蒸上。人多了,多半时候吃的是半生不熟的。
朝霞一看老师门都拿着碗去了食堂,自己却没有碗。看来这顿早饭是吃不成了。朝霞决定撑过去,中午再说。
等她转⾝朝宿舍走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回头一看,陶自力正焦急地看着她“你不饿呀?”看那样子,好象朝霞饿了半个世纪,让他如此心疼。一看他手上拿着两副碗筷,朝霞明白了。她跟在陶自力的⾝后,走进了食堂。
老师们见他们两进来,都同时瞪亮了眼睛。陈校长走过来,温和地说“曹老师,学校的生活很艰苦,你先试试。不要苦了自己。”
朝霞笑着说:“我能行。”陈校长満意地点点头。
早上是吃面条。师傅煮好面条,再把油盐放进锅里。老师伸出碗,师傅先舀出面,再添上一勺汤,然后蹬一边吃去。这个时候,酱油、味精是有了,但学校没有。可没一个老师说不好吃的。朝霞也是一样,因为饿,因为忙,庒根没有时间去品味。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还不知咸淡,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陶自力吃完,站在一旁等着朝霞。朝霞一吃完,陶自力就拿过碗筷去水缸旁边洗。朝霞却没等他,径直走了。
朝霞的隔壁就是杨青。他音师毕业,分到陶园中学,包揽全校的音、体、美。他对体育和美术一窍不通。陈校长说,不会不要紧,只要把生学管住就行。反正不是试考科目。这样,他是学校最悠闲的人。
朝霞是他的第一批生学。她还记得杨老师教的那首《満山红叶似彩霞》。毕业晚会上,她唱了。当时,杨老师⾼兴地为她翘起大拇指。
朝霞下了晚自习“嘎吱”推开寝室门。“啪嚓”远远地把书扔到桌子上,仰面往床上一躺,⾝上的骨架快散了。刚学着穿⾼跟鞋,脚疼得要命。
陶自力不声不响地进来。朝霞没睁眼,知道是他。
“怎么了?不舒服?”陶自力站在写字台前,小声问。
“没有。就是脚疼。”朝霞依然闭着眼。
“怎么搞的?”陶自力有些紧张。
“没什么。就是穿⾼跟鞋整的。”
“明天不要穿了。你这⾝材,又不需要靠鞋跟增加⾼度。”陶自力语气很坚定。
“那我不还是一个中生学?”朝霞坐了起来,看着陶自力。
“你本来就是中生学嘛。”
“那你一个老师,还跟我单独在一起?”朝霞瞪大眼睛。
这时,杨青哼着《満山红叶似彩霞》,神情悠然地走进来。朝霞赶紧站起来,招呼着:“杨老师坐。”
“别客气。”杨青转向陶自力问“这两天你是住在鬼屋的?怎么样?”
“一切正常。看来这屋只有我才敢住。”陶自力脸上显出少有的神气。
“那可不一定。”杨青笑着说“当初我也申请了,只是你运气好罢了。”
“什么运气好?”朝霞不明白地问。
杨青道出了抓阄住表屋的过程。朝霞一阵开心大笑,两个男人也看着她笑。
“陶自力,你怎么这么倒霉呀?”朝霞笑着问。
“我才不倒霉呢。我是最幸运的。”陶自力低下头说。
觉睡铃响了,班主任得去查寝了。陶自力走了出去,照例是不声不响。
剩下杨青和朝霞。屋里很静。杨青抬头看贴在墙上的课程表,问:“这么多课,能行吗?”
“还行。累是自然的。”朝霞答道。
杨青作为朝霞的老师,本应该有话可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该说什么好呢。他转过⾝,又看到了窗户旁贴着的那个大大的“霞”
“这是陶自力写的。你明白他的意思吗?”杨青回过头看着朝霞问。
“我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朝霞说得很轻,但是杨青还是听清楚了。
“为什么?”杨青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问。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爱情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朝霞把心里的实真想法说了出来。她觉得在老师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
“好了。不聊了。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杨青很轻松地走出去了,并为朝霞紧紧地拉上了门。
朝霞听得见杨老师进屋的声音,还听见他倒水洗脸。
“満山那个红叶呀,似彩霞。彩霞年年映山峡…”优美的歌声从隔壁传来。朝霞伴着歌声,入进了梦乡。
夜里两点多钟,朝霞的肚子一阵绞痛。她第一感觉就是要上厕所。这可怎么办?厕所还很远,须走下门前长长的石梯,穿过操场。再说,她也知道廖老师就埋在操场边的。她首先想到杨青。
朝霞紧紧捂住肚子,躬着腰,敲响了杨青的门。
“谁?”杨青问得很急促。
“我。”杨青一下听出了朝霞的声音。他快速披上服衣,开门见状,急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肚子痛,要上厕所。可我不敢去。”朝霞皱紧眉头,脸⾊特青。
“快走。”杨青转⾝拿了电筒,跟在朝霞⾝后。下石梯了,又一阵巨痛,朝霞直不起腰来了。杨青见状,果断地侧⾝上前,一蹲腿,拉着朝霞的一只手,把朝霞背在了背上。他快步跑下石梯,穿过操场,在厕所门口,放下朝霞,喘着气说:“快去,别怕。”朝霞拿了电筒进厕所去了。
完了,朝霞走出厕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影响杨老师休息。”
“没什么。肚子还痛吗?要不要去医院?”杨青急着问。
“好了。不用。”朝霞说。
“你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可能是晚上的肥锅⾁有问题。我吃的时候已经凉了。”
“可能是你还没习惯。我们常常吃这样的⾁,可就是没问题。”杨青说完,小声地笑了。
操场的右边就是实验田,地里只有半人深的⽑草,夜风瑟瑟,朝霞想到了廖老师,后背⿇丝丝的。她靠近杨青走着,不敢落下半步。上石梯时,朝霞走在前面。杨青在后面照着电筒。
突然,一团黑影从石梯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茸茸的尾巴扫着了朝霞的腿。朝霞吓得惊叫一声,转⾝扑进杨青的怀里。
杨青搂紧朝霞,轻声说:“别怕。那是一只猫。”
朝霞回过神来,赶紧推开杨青的手臂。急急的跑上石梯。杨青紧追在后,不停地招呼:“小心点。”
朝霞站在寝室门口,很恭敬地说了声:“谢谢你,杨老师。”没等杨老师回话,朝霞就关上了门。她躺在床上好一阵,才听到杨老师的关门声。
朝霞这一番腾折,好久没能入睡。直到五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早自习的铃声,都没能听见。下自习了,也没见朝霞去吃饭。陶自力急了,见朝霞的门还紧闭着,门口的热水瓶没动。他知道朝霞还没起床。是不是病了?想到此,陶自力心里一紧。
“咚咚”陶自力急急地敲响了朝霞的门。
朝霞一惊醒,首先是看表。天了,快八点了。她三下两下穿上服衣,开门见陶自力,劈头盖脑的一顿责备:“你怎么不早叫我?”
陶自力看着朝霞生气的样子,心里反倒⾼兴。这说明朝霞没把他当外人。
“好好好,我下次一定叫。”陶自力笑着说“快去吃饭了上课。”
“还去吃。昨天就是吃出⽑病来了,”
“⽑病?你怎么了?”陶自力一听,果然,他的预料没错。
“昨晚肚子痛死我了。”朝霞边洗脸边说道。
“一定是食堂的饭菜有问题。你这么娇贵,以后不要勉強吃了。”陶自力有些心疼的感觉。
朝霞洗完脸,才感觉到肚子里空空的,很饿。
“食堂还有吃的吗?”
“有是有,可能凉了。”陶自力继续说“这样,你先去上课,我在食堂给你熬粥去。你下课了,来吃。”
“好吧,那⿇烦你了。”朝霞笑着说。她还是第一次和陶自力这么客气。
上课铃响了,朝霞依然是风风火火地跑向教室。
陶自力走进朝霞的寝室,见墙角有一堆要洗的服衣。他没有多想,抓起服衣,塞到旁边的桶里,去了食堂。
食堂的炉灶,这时正好是空着的。陶自力向大师傅要了二两米,就着食堂唯一的一口大锅,开始煮粥了。粥煮在锅里,他得抓紧时间洗服衣。
一堆服衣倒进一个大木盆里,没有现成的水龙头,得用瓢慢慢地舀水。木盆里的水満了,红红绿绿的內衣內裤,漂在水面。陶自力从未见过这些红的绿的,他的心里在微微地抖动。同时,又有一丝惊喜。他犹豫片刻,抓起了粉⾊的啂罩,伸长脖子,嗅了嗅,有朝霞浓浓的体香。陶自力感到,一股电流“嗖”地窜到了脑门。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感受到一个女人的气息,而且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此时,他感觉到体內有股強大的劲,想使出来。他开始稀里哗啦地洗起来,晶莹的水花,溅得老⾼。
下课了,朝霞远远看见陶自力依着门框,在等着。她好像闻到了粥香了。她一阵小跑。
“饿坏了吧。快吃。”陶自力没等朝霞走近,就笑着说道。
“是的。粥呢?”朝霞径直往屋里走。她看见了桌子上的粥。她端了粥,走出屋子,蹲在门口吃起来。陶自力依然靠着门框,看着朝霞吃,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喜悦。
朝霞喝完了一碗粥,直起腰来,才发现门口凉衣绳上的服衣,还在滴滴嗒嗒地流水。她惊讶地问:“是你洗的?”
陶自力点点头。
“你怎么这样?以后没经我的允许,不许⼲了。”朝霞真生气了。她觉得,一个男人,在为女人洗服衣了,而且还有內衣,那说明什么。别人见了,还用得着解释吗?再说,她和陶自力还远着呢。
陶自力也没想到,朝霞是这样的态度。他以为朝霞会很⾼兴。这就怪了,他有些弄不懂女人了。
陶园中学四百多生学,可老师还不到一席人。吃饭到齐了,加炊事班长刚好八个。食堂里只有一张桌子,没有座位,男女老少,一律站着吃。如果有上级导领突访,年轻老师会自觉地蹲在一边吃去。平时挤在一起,注意力没在菜盘子里,大多在讨论各自班上的生学。所以,每个班优秀生学的名字,老师们都熟知,即使没有担任那班的课程。
朝霞这几天都是挨着陶自力站着吃饭。今天午饭时,她去得比陶自力早。进门见杨青,就挨他站着吃。陶自力最后到,可能是拖堂了。他盛了饭,不知道往哪揷。最后,还是决定站在朝霞和杨青之间。学校有惯例,一三五打牙祭。打牙祭也仅仅是肥锅⾁。巴掌大一片片的⾁,肥的瘦的连在一起,朝霞是不敢轻举妄动了。陶自力夹一片,咬去肥的,把剩下的瘦⾁,悄悄放进朝霞的碗里。朝霞却⿇利退给了陶自力。这个小动做,只有杨青看在眼里。
陶自力虽然后到,还是比朝霞先吃完。他习惯性地站在一旁,等着给朝霞洗碗。朝霞吃完了,陶自力走过去拿她的碗筷。朝霞却推开他的手,小声说:“谢谢,以后我自己洗。”陶自力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空中,脸⾊有些难堪。
“来来来,帮我洗一下。谢谢。”杨青递过碗去,笑着说道。
陶自力收回手,看了杨青一眼“你的,就免了。”说完转⾝去了。
杨青吃了饭,走出食堂,习惯唱歌。朝霞没来之前,他老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这几天,却改成了《満山红叶似彩霞》了。
“哥是川江长流水,妹是川江水上波”朝霞走在他的⾝后,陶醉如初。
杨青一直唱到寝室里。歌声没断。
“红叶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
朝霞也进了自己的寝室。
“手捧红叶望阿哥,红叶映在妹心窝”是朝霞在唱,杨青却停了。
“红叶彩霞千般好,怎比阿妹在山崖。”两人齐唱。朝霞很奋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好听,和杨老师合唱,倒还蛮合适的。
这时,陶自力进来了,看得出有些不快。见朝霞和杨青没完没了地唱,心里像针在扎一样。他真想大吼一声“别唱了。”但他没有合适的理由。他在朝霞的屋里来回地转,有些不知所措。
“你今天是怎么了?”陶自力大声地问。朝霞还在唱。
“我在问你啦。”陶自力显出少有的烦躁。
朝霞停了下来,正好有些话要对陶自力讲。她和陶自力离得很近。
“自力,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完全明白你的心事。可是,我还不懂很多东西。也许是我不知好逮。别的道理我更不会讲,但我相信直觉。我们以后的交往,最好保持一定距离。可以吗?”朝霞说得很轻。
‘我们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你有好多方面,都需要人照顾。”陶自力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这样对我好,让我很为难。也让我无法安心上课。”朝霞眨着清亮的大眼睛,看着陶自力。
“你的意思是你讨厌我?”陶自力心里很惶恐。
“不是。你还不了解我。”朝霞心里有很多的道理,却无法讲出来。
“那我们以后像敌人一样,就光荣了?”陶自力没好气地说。
“也不是那样的。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朝霞觉得和陶自力谈得很费劲。
‘我们要把精力放在⾼三。我来这儿的目的,你是知道的。其他的,以后再说。好吗?”朝霞接着说。
陶自力听了,心里平静多了。
‘好吧。听你的安排。”陶自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周六了,学校只上半天课。第四节课一下,朝霞想赶回去吃饭,连手中的讲义,是让生学送回寝室的。穿着⾼跟鞋上四节课,她的脚疼得迈不开步了。她恨不得脫掉鞋,赤脚走。
“朝霞。”一个男人的声音。朝霞寻声望过去,是钟亮,正朝着她笑,他的⾝后停着崭新的大卡车。
朝霞忍着痛,走过去。“是你呀。”
“来,上车。”钟亮直截了当地说。
“不了。你是有别的事吧。”朝霞本能地推辞道。
“我事情办完了。正好回去。来,上车。”钟亮再次邀请着。
“好吧。”朝霞答应了。钟亮如得到圣旨似的,弯腰打开车门。
朝霞坐上车,好多的生学一下围拢来,睁大好奇的眼睛。在他们眼里,朝霞就像皇后一样的⾼贵。
“你怎么不住在家里呀?”钟亮发动了车,问道。
“学校方便些。”朝霞简单以答。
“只有星期六才回家?”
“是的,”
“那我每周这个时候来接你。”
“不不不,我不一定回去。都是临时决定。”没想到,朝霞还有如此快的应变能力。
“平时你忙,我也忙。见你是好不容易呀。你不知道,见到你,我是````”
“你别这样。你忙你的。我们下周六,⾼三的要补课。”朝霞抢着说。
“补课,学校给你多少钱?”钟亮笑着问。
“没有钱。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朝霞觉得没必要和钟亮讨论。
钟亮开着车,给朝霞不知讲了些什么,朝霞没听清楚,只是“恩恩啊啊”地应付着。
车停在东宮小学的门口。朝霞急急地下了车,生怕有人看见了。
“谢谢。我就不请你到家坐了。你快去吧。”朝霞说完,进门去了。
钟亮看着她的背影,先前备好的自信,已被削减了一半。难怪有人说,朝霞就是镇上的一朵刺玫瑰。
朝霞一进门,就瞧见了王自富。王自富见朝霞露面,惊喜的眼神,完全是一个渴饥的汉子,发现了清澈的水源。
“你真是稀客呀。”王自富的声音明显有些夸张。
“是吗?”朝霞笑着从他⾝边走进了家门。
朝霞的妈妈,早准备好了饭菜,等着她。朝霞边吃,边诉说一周来的悲惨遭遇。妈妈心里疼了一大路,直叫她搬回来。爸爸却只是笑。
饭还没吃完,王自富笑着进来了。朝霞没理他,爸爸热情地招呼着。朝霞最喜欢和爸爸妈妈边吃边聊,心里开始讨厌这个王自富了。
她本想还要吃的,可已经没胃口了。她放了碗筷,对妈妈说:“我累坏了。我要睡到明天这个时候。”其实,她真想让王自富听清楚。她进了卧室,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
朝霞决定星期六不回家了,给⾼三生学补课。这事得同陶自力商量,因为他是班主任。这两天,陶自力果然很注意,和朝霞保持着阶级兄妹的距离。要随便碰上他,还很难。朝霞不敢找上门去,因为陶自力那屋子,没法褪尽恐怖的阴影。朝霞请生学去叫他了。
“报告。”是陶自力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
“进来。”朝霞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事情?”陶自里站在屋央中,一本正经地问。
“我想给⾼三补课。我想你是没意见的。只是要你去讲一下。愿意的,每周六下午两点,到我寝室里来。”朝霞说话的同时,推给陶自力一个凳子。
听朝霞说完,陶自里坐下来“那是感情好呀。你真伟大。我马上就去讲。”说完,陶自力小跑着出去。
“回来。”朝霞急着叫。
“还有什么吩咐?”陶自力跑回来问。
“给我找块小黑板。”
“好。遵命。”陶自力转⾝去了。
周六到了,朝霞吃了午饭,就在寝室里等着生学。陶自力先进来了,告诉朝霞一个消息:“操场上有辆大卡车,是来找你的吧。”
“是吗?你怎么知道?”朝霞眼睛还在看讲义。
“上周,我都听说了。有个有钱人来接你了。”
“是呀。”朝霞有意大声说。
这时,有生学伸长脑袋在门口张望。陶自力走到门口,叫他们都进来,自己却走了。
不一会儿,生学挤満了朝霞的屋子。看来,在寝室里上课,不行了。朝霞带生学去教室。
朝霞一口气上到下午五点,嗓子快冒烟了。陶自力端着一大茶杯进教室来。他把茶杯递给朝霞,笑着对生学说:“今天,就上到这吧。曹老师太累了。你们说呢?”
“好的。”几个生学一齐回答。舒欣跑上讲台,小声对朝霞说:“你太累了。以后就算了吧。”
朝霞放下茶杯“不行。你们落下得太远了。还得加紧啦。”她看舒欣的目光,是不可抗拒的坚定。
朝霞和陶自力回到寝室,见杨青也在。屋央中一张折叠桌上,摆放着做好的几个小菜。朝霞嗅到了久违的香味。她⾼兴地跳起来:“好香呀。是谁的手艺呀?”
杨青看着陶自力,悠然一笑“是我们集体创作。”
“这桌子是谁的?”朝霞问
“是陈校长的。”陶自力说。
“这菜是我们在学校自留地里摘的。”杨青像在汇报似的。
“这两个凳子呢?”朝霞继续问。
“是我们自带的。”陶自力答应着。
三人坐下来,吃了起来。朝霞好久没这样轻松地吃顿饭了。她打心眼感谢眼前这两个男人,如果没他们,这个周末不知道有多悲惨。
吃完饭,陶自力把杯盘碟盏,收到洗脸的盆里,端到厨房去涮洗。杨青回去拿来了学校唯一的乐器――手风琴,笑着对朝霞说:“还有劲唱吗?来。我给你伴奏。”
朝霞摇头摇说:“我不行了。”声音确实有些嘶哑。
“那听我为你⾼歌一曲吧。你想听什么?”杨青看朝霞的目光,很温暖。
“《血凝》主题曲。”朝霞脫口而出。
“好。我也喜欢。”杨青边说,边摆开了阵势。熟悉而优美的旋律,让朝霞忘记了劳累。
陶自力回来了,见杨青唱得很投入,不等唱完,他就嚷开了:“停。来点通俗的,好不好?”
“什么才是通俗的?”杨青问。
“譬如,打扑克呀。”
“好呀。”朝霞拍着手,看似很奋兴。
见朝霞⾼兴,杨青放下手风琴。“扑克呢?”他问。
“你去借。”陶自力说。
“好吧”杨青答应着,走了出去。
杨青问遍了全校的老师,包括陈校长,没有扑克。“你去看小买部有没有。周末了,是该轻松轻松。”陈校长乐呵呵地说。
杨青敲开小买部的门。匡大伯听说要扑克,摇头摇“恐怕没有。我来找找。”
他在杂物中,找出了一副,脏兮兮的,却没开封。
“这还是大前年批发来的。一直没人买。”老伯说。
“好多钱?”杨青⾼兴地问。
“算了。这样的,哪还要钱。快拿去吧。”
杨青拿着牌飞跑。
三人玩“争上游”输了贴胡子。朝霞总是赢。胡子贴到五张,就点火烧。两个男人天生是长胡子的,烧的总是他俩。胡子点燃了,朝霞笑得好开心。玩到十点,朝霞的胡子仍没长起来。杨青提议:“休息吧。朝霞比我们都累。”陶自力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杨青最后出去,依然为朝霞拉紧了门。
这已是四月份了,⾼三入进了⾼度备战时刻。朝霞有一个月没回家了。陶自力是班主任,更是一颗心悬在⾼空。也没丝毫闲心去想别的。老师们,轮流上前轰炸,生学个个晕头转向。能在硝烟弥漫的场战上,坚強站起来的,就是那个笑到最后的王者。舒欣在最近两轮测试中,冒了出来。她英语提升快。她学习英语,和朝霞有同样的悟性。
周六的下午,朝霞照常补课。她拿着讲义,准备去教室。舒欣慌慌张张闯进来,急急地说:“你快出去看。”
朝霞跟着出来,看到了电影里才有的一幕:操场上,依然是那辆大卡车,车上揷満了五颜六⾊的映山红。还有长长的一副标语,红纸⻩字“朝霞嫁给我”钟亮手里拿着话筒摸样的,得意地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朝霞。见朝霞出来,钟亮果然举起话筒,杀猪一样地叫开了:“朝霞,嫁给我。”
陶自力、杨青也出来了。生学像看电影似地奋兴,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大花车。
陈校长喊上陶自力和杨青,驱散生学。陈校长走近钟亮“我是学校校长,朝霞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这事学校要集体商量一下,过几天再做答复。行吗?你现在马上回去,等我们的消息。”
钟亮看看陈校长,头一抬,傲兮兮的“我要见朝霞本人。”
“她在上课。”陶自力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小点声。我不怕你老爸是记书。”钟亮鼓眼瞪着陶自力。
“是的。朝霞在上课。你再这样吼叫,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陈校长拉长了脸说道。
杨青走过去,拍着钟亮的肩:“小伙子,这样没效果。回去想想别的办法吧。”
学校的老师都围拢来了,七嘴八舌地催促:“快走吧。”
他上了车,发动了他的爱情花车。
钟亮在导演这幕时,也许只构思了一种浪漫的结局,却怎么也不愿构思这个狼狈的意外。
钟亮的強大攻势,引起了陶自力的警觉。
还有杨青。
钟亮的壮举,没能感动朝霞,却急坏了陈校长。他找朝霞谈话了。“朝霞呀,你是有眼光的人,不管怎样,不会被那小子的花架子迷住吧?你要找男朋友,学校的陶自力和杨青,比他強百倍。你说呢?”陈校长看着朝霞,像在保媒,等着朝霞答话似的。
朝霞看着陈校长那认真劲,开心地笑了“您放心,我有分寸的。”
“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陈校长舒了一口气。
这陈校长,⾼考在急,他不为老师卖不卖力操心,却为老师的婚姻操起心来。要在当下,陈校长是一级保护对象。
⾼考的最后一个月,朝霞叫舒欣住在她一起,晚上,可以方便复习。陶自力也叫去了两个男生。其他老师,都采取了同样办法。他们无法巧⼲,只有蛮⼲。
漫长的黑⾊七月,过去了。等来的是红⾊的八月。舒欣上了省內的一所师范大学。另一个男生上了外省的一所本科。还有五个上了中专线。这可是了不起的成绩。这特大的消息,把整个陶园炸开了花。
首先是陶自力的爸爸,他组织了一只庞大的队伍,敲锣打鼓,大街小巷,游了八圈。最后,把”功德无量”的大扁,挂进了陶园中学唯一的办公室。他握住陈校长的手,像当年军民大联欢一样“你导领有方。我们陶园有希望了。”
陈校长⾼兴地说:“是你养了个好儿子。谢谢你。”陶自力站在一旁,満脸喜⾊。
舒欣上学时,全校老师到车站送她。她抱住朝霞,哭成泪人。她哽哽咽咽说:“谢谢你。虽然英语只有六十分,但没这六十分,我就走不了。”
“别哭了,好好替我读大学。”朝霞笑着说。
舒欣上车了,她还在不停地朝老师和亲人挥手。朝霞想到了自己。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主角应该是她。泪水夺眶而出。没等车开,她却跑开了。
一个暑假,朝霞少有笑声。妈妈以为她⾝体不适,要带她去看病。只有爸爸知道她的心思。
“想读书,一切都还来得及。你可以去向陈校长说说,让他早点重新找英语老师。”爸爸提议。
朝霞找到陈校长,没等她开口,陈校长却开口了“朝霞,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你看,下学期的课程都安排好了。你还是⾼三。你看还需要调整吗?”陈校长急急地递过表,接着说“我们没你不行啦!”
一张课程表,堵住了朝霞的嘴。她接过表,什么也没说,转⾝走了。
陶园中学打响了第一炮,名声大振。陶自力成了名师。下一届⾼三班主任,依然是他。他又和朝霞是同条战壕里的战友了。他在教学上,虽然不是轻车熟路,但课堂上,心里已经是有底了。
开学了,朝霞也没那么多想法了。就像一个运动员,冲上了跑道,就没办法改主意了。她依然是兢兢业业,风风火火。对杨青还是很尊敬。对陶自力,却有了点微妙的变化。陶自力为她做事情,她却不再反感了。
九月份刚过,天气就转凉了。陶自力组织老师,包括陈校长在內,和⾼三生学打了场球。他的聪明和机智,在球场上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朝霞为他鼓掌,拍疼了手掌。
比赛结束了,刚好要上晚自习。陶自力穿着运动衣,直接去了教室。一讲,就是两节课。下课了,他走出教室,鼻子一庠,像在流鼻血。他用手一搪,是清鼻涕。这时他才感觉到⾝上凉丝丝的。
回到寝室,他感到很乏力,不到十点就睡下了。这还是第一次。
第二天,吃早饭时,不见陶自力。
朝霞问杨青:“陶自力呢?”
“没见到。”杨青说。
“你快去寝室看看。”朝霞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着急。
杨青敲陶自力的门,敲了五下,才听见陶自力有气无力的回音:“我病了。”
“你快开门。”杨青很大的声音。朝霞也跑拢来了。
门开了。陶自力感觉轻飘飘的,腿上没力气,⾝体控制不住左右摇晃。杨青上前扶住他,摸他的额头,好烫。
“你在发⾼烧。”杨青果断地判断。
“朝霞,快去跟陈校长说一声。”杨青对朝霞说。
“不用了。我第一节有课。”陶自力推开杨青,自己站稳了说道。
“不行。你都这样子了。”朝霞说完,转⾝去了。
陈校长很快来了。陶自力已经无法站着了,杨青又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陈校长走到陶自力的床前,伸手摸他的额头。手马上收了回来“快,送他去医院。”陈校长吩咐着“杨青去把食堂那辆板车拉来。”杨青飞快地跑出去了。
杨青找到了板车。这是一辆拉煤的,整个车⾝黑乎乎的。他赶快跑到办公室,拿了几张报纸,铺在车上。又跑去叫陶自力。
陶自力下了床,腿两无力,人软绵绵地往地上滑。陈校长拉着陶自力的手,一弯腰,要背他。杨青抢上前,说:“我来。”朝霞抱起陶自力的一床被子,跟在后面。
“朝霞,你今天的课不上了。你要跟着去医院。”陈校长边走边说。
朝霞点头“恩”了一声。
陶自力病得不轻,⾼烧一个晚上,烧成了肺炎,须住院治疗。安顿好了陶自力,杨青要回去上课,就让朝霞留在医院。
陶自力还在发烧,一直睡得很沉。他的嘴巴不时地噘起,嘴里含糊其辞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有时手也抬起来,往前伸,像要抓什么东西。朝霞伸出手,握住了陶自力的那只手。慢慢地,把那只手放回到被窝里,收回了自己的手。陶自力的手很烫,汗涔涔的,沾湿了朝霞的手。
看到陶自力这样躺在床上,朝霞突然想到电影里浪漫的镜头:男住人公,在昏迷中叫女住人公的名字,女住人公感动得涕泪満面,然后,一个伟大的爱情诞生了。想到此,朝霞噤不住自个儿笑了起来。艺术和生活是有很大差距的。
假如陶自力也叫她的名字呢?她继续想着。她也会感动的。她也要扑进他的怀里,涕泪満面的,似梨花带雨。然后,陶自力听到哭声,醒了过来,见眼前的泪人儿,心疼地不顾一切地,拥泪人儿入怀。
电影里浪漫的镜头,始终没出现。
“朝霞老师,陶老师醒过没有?”医生的声音。
陶自力睡到午后两点多钟,才醒来。醒来的时候,是陈校长在旁边,朝霞回去吃饭去了。“你醒了?”陈校长満脸的关切。
陶自力觉得嘴很难张开,脖子也僵硬。他只是眨了几下眼睛。
“你病了,一直是朝霞守着你的。她刚才回去吃饭去了。看来,你小子福气不小呀。”陈校长笑着说。
陶自力心里一阵热乎乎的。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但愿这场病傍他带来好运。
陈校长接着说:“这几天,你就好好养病。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搞定朝霞。完不成任务,就别回学校。”陈校长说完,自个儿先笑了。陶自力也咧开嘴,笑了。
朝霞吃了饭,进到病房,看到陶自力和陈校长在笑,心里自然一下轻松了。
“你没事吧?”朝霞问陶自力。
“他怎么没事呀?事情还很严重。这几天,我就派你护理他。其他的,就不用管了。”陈校长像在年初分派工作似的。陶自力和朝霞,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笑了。
“我走了。有朝霞在,你就不用着急了。”陈校长站起⾝,对陶自力说。“这里就交给你了。”陈校长叮嘱朝霞。
“你放心吧。”朝霞也站起⾝,对陈校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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