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太不老实了
“不巧得很。”康正源笑了笑“但凡桌上有鱼，韩大人就会掀桌。他这辈子，恨就是吃鱼了。”
韩无畏一愣，没想到康正源突然这么说。自个儿这位表弟一向很矜持，与京中相熟贵女们相处时都不冷不热，怎么会突然说这种带点调笑，或者朋友之间才会说话？况且，他们现⾝上穿着正式官服，还隔着一层官与民关系。
舂荼蘼也很意外，虽然她问话有点唐突无理，但这答话也挺不着调。他们很熟悉吗？因为上回爬墙只有韩无畏，公堂上为父申冤时，韩、康二人又是躲一边，所以她觉得这是她和康正源第一回见面。
“舂姑娘这样问，是认为临水楼饭菜有问题吗？”还没回话，康正源又来了一句。
舂荼蘼习惯性挺直脊背。
原来这儿等着她呢。之前说话那么和蔼随意，就是为了让她惊讶之下失去谨慎，随便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吧？这位大理寺丞，很阴险嘛。
“回大人。”舂荼蘼神⾊郑重地说“民女以为，刑司之事，必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怎么能随便臆测呢？”
康正源一愣，只觉得这句话切中要点，却不知这种法律原则是现代人都明白。一边韩无畏忍着笑，看自个儿那言词犀利表弟被噎住了，暗慡不止。
“好见解。”康正源很就掩饰了尴尬，恢复了那让人如沐舂风态度“看来，也只有先等调查结果了。”说着，示意韩无畏与他坐下等。
舂荼蘼一介民女，自然不能也跟着过去，远远选了个座，安静地等着。但这只是表面，其实她心里却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件不是能随意就能解决。
“过儿，你也坐。”她轻轻一拉⾝边小丫头手“只怕还要等一阵子呢。”
舂家没那么大规矩，过儿经常和舂荼蘼坐一个塌上做针线或者看书，此时也不觉得多别扭，旁边偏着⾝子坐了，低声问“姐小，方娘子不会有事吧？”
“难说。”舂荼蘼摇头摇“但这事闹得不小，今天晚上方娘子肯定得入监，被证明无罪之后，才能重回来。”
“老天爷，那可怎么办？”过儿有点发急。
“从情理上讲，方娘子是不会毒杀人。若是下毒，也不会自个儿酒楼，用这么上明目张胆愚蠢手段。可一来，她需要事实证明这一点。二来，《大唐律》中有条文规定，若是明知道食物有毒而没有及时销毁，甚至还要售卖，也是很重罪过。现问题关键是：客人是否因为食用鱼汤而中毒？是否是食材或者制作过程中出现问题？鱼汤从出锅到端上桌，是否有其他人做了手脚？如果有人陷害，是为了什么？这事，可能是失误，也可能是人为，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只死了一个人，还说不定是那个人自己有问题呢。不然，怎么别人没事？”过儿疑惑。
“你不懂，咱们《大唐律》中说得明白，‘脯⾁有毒故与人食并出卖’，是以‘故犯’为前提，并不以‘即遂’为前提。”舂荼蘼看过儿一脸茫然，知道没接触过律法人，连这些术语也难以理解，⼲脆以叹息结束这一句。
而过儿听到情况这么严惩，脸都白了，试探性地问“那姐小…您要帮助方娘子吗？”
舂荼蘼一时怔住，不知要怎么回答。
从本心，她是想帮助方娘子。别说人家方娘子她爹案子上给了多少帮助，有很大恩情，单说这个案子，舂荼蘼就很想接手。一来，她喜欢打官司，这是她爱好，也是她所擅长。二来，上天给了她重生机会，也让她重拥有了祖父和父亲，她已经暗中决定为上一世中为了钱而做下错事赎罪。如果她多行善，多做义举，父亲和祖父就会平安吧？为了这世上爱她两个男人，她愿意付出一切。既然能穿越，她早已经相信了命运。
只是，她为舂大山出头还好说，唐律规定可以代亲申冤。纵然她做了抛头露面事，但一个孝字，就把她行为上不当之处抹掉了，甚至还扬了好名声。可她若为方娘子打官司，有什么借口呢？再说，舂大山固然和方娘子关系亲近，但若为了红颜知己而损害女儿名誉，恐怕他也不乐意吧。要知道，这年头讼师几乎与恶棍被划为同类。
而她这边踌躇着，那边韩无畏和康正源却都支愣着耳朵听着，还互相使眼⾊。韩无畏武功很⾼，远比旁人耳聪目明，舂荼蘼和过儿已经很小声说话了，他还听得真真。康正源虽然是文官，但因为从小⾝子弱，也修习过內功心法，当然也能听到两个女孩交流。
“你希望她上公堂吗？”韩无畏把声音庒得极低问。
这种分贝，漫说舂荼蘼离他们有四、五张桌子之远，就算是近隔壁，没有半分武功底子她，也肯定是听不到。
“她若不来，我留下就没有意思了。”康正源正襟危坐，嘴里却似开着玩笑“我还没见过咱大唐有哪个姑娘这般熟悉律法，又这般言辞尖文厉害，从法理上驳得人没话说呢。难道你就不好奇，她若揷手此事，结果会是什么样？”
“我好奇。”韩无畏突然歪下⾝子，一手支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半转过头，眼神亮闪闪看向舂荼蘼“不过舂大山未必舍得女儿做那人憎鬼厌事呢。你知道，为讼者民间名声非常不好，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她还没嫁人呢。哦，对了，她没订亲吧？这事得旁敲侧击问下舂大山。”
“你想⼲什么？”康正源皱皱眉“这丫头必不好惹，纵使她无权无势，可也不是随意可以逗弄。”
他说是“逗弄”二字，却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比方：爱慕之情。因为双方地位差距太大了，他和表兄从小就知道，他们亲事是筹码，不是感情，必须符合利益，家族，甚至家国利益，不能随自己⾼兴。到后，皇上指婚可能性比较大。
而他表兄外表看起来嘻嘻哈哈，其实心里再坚定和明白不过，断不会做无聊且无用事。
“没有啊。”韩无畏目光还是落舂荼蘼⾝上，嘴里却对康正源说“这样好玩又奇特小姑娘，可不能让舂大山随便订出去。虽说我还年轻，却是她父亲上级，若攀私交，与她父亲是平辈。那么，可当她一声韩叔叔吧？当叔叔操心一下侄女婚事，正常吧？”
康正源险得一口血没噴衣襟上。韩叔叔？亏他说得出来！
而那边，舂荼蘼发现韩无畏目光灼灼盯着她，不噤有些羞恼。幸好她是现代法**千锤百炼出来，几百人面前，罪犯和法官面前都能侃侃而谈，电视直播也不怕，不然真得找地缝钻进去了。
“得了空，还真得把这姓韩眼珠子给挖出来。太不老实了！”她对韩无畏回以礼貌微笑，可是却咬牙说着狠话“这样男人，年轻，却⾝居⾼位，一定是家族庇荫，不是有真本事。不然，为什么一脸登徒子模样？”
她却不知韩无畏听得到她低语，只觉得这小丫头真是有趣啊。若非还命案现场，恨不得仰天大笑几声。至于说有没有真本事…生这样⾼门，早习惯被人表面奉承，內心里鄙夷了。如今这丫头直说出来，他只觉得有趣。
一边过儿也瞧见韩无畏无礼，气得站起⾝，挡舂荼蘼面前，拿后背对着对方。
“注意⾝份。”康正源提醒了一声。
韩无畏只是恶作剧，又不是真有非礼之心，当下笑笑，转过了⾝去，脸朝着外。
顿时，酒楼內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就耐心等着，差不多两刻后，县官张宏图带着欧阳主典和三班衙役、还有仵作等人一起，急急赶到了。
“下官见过康大人，韩大人。”张宏图上前行礼，额头上冒出冷汗。
范阳民风淳朴，还有⾼门大户坐阵。所以，他虽无大功，却也无大过。可如今就两位上官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凶事，虽然也不能怪他，但多少对他官声，以及康大人心目中印象有坏影响。这位年纪轻轻勋贵刑司员官，是会直接面圣陈情，若这个案子处理得不⼲净，他连平安告老机会也说不定会失去。
“嗯，起来吧。先叫人把死者抬到衙门里去，好好验尸。”康正源正⾊道“再叫人把呕吐物和有嫌疑鱼汤装起来，一并带走。这临水楼，只怕要暂时封了，特别是厨房，必须派人把守，不相关人，不得靠近一步。”
张宏图连连称是。
“还有，把临水楼人也都带回去，本官要亲自问审。”康正源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舂荼蘼心里一凉，強抑住跟上去脚步。
现，她没有资格看审。
…
注：唐朝，管姑娘们是叫小娘子，前面还要加上排行。比方舂荼蘼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外人应该叫她舂大娘。汗。违和吧，起鸡皮疙瘩吧？所以，咱们还是叫姑娘吧。
……
……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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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今天要介绍书是另一本与《金风玉露》类型相同，名为…看下面小蓝字，一点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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