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阳的确一样升起,可是情况似乎和往常大不相同。
晨光从窗帘缝间透进来,崔樱樱茫然地睁开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她努力想着,却感觉⾝上好像有个重物庒着自己…
是一只男人的臂膀。
什、什么——男人
没错,她正躺在男人的怀里,而且,这男人竟然是——
“谷东川!”崔樱樱尖叫,用力挣脫他的臂弯,倏地跳起来。“你、你这个小人!竟然趁我喝了点酒,占尽便宜!你——”
“拜托~~”谷东川也坐起⾝来,扒了扒头发,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看,服衣穿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不好?”
崔樱樱低头一看,小礼服确实还紧紧裹在⾝上,这才松了口气。
“这样还不过分吗?你、你还抱我…”一想到这里,她脸都红了。
“这就证明我是真的喝醉了。”谷东川故意拍额哀号。“否则我怎么会不挑食到这种程度,随便一个女人投怀送抱也不拒绝?唉,酒真的不是好东西啊!”
“你、你、你——”崔樱樱气得说不出话来,匆匆下床,瞥见沙发上的电视遥控器,抓起来就往谷东川头上一扔,气呼呼冲进浴室。
“暴力!暴力!”谷东川抚着额角大喊,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这女人是天天练功吗?怎么随手就神准地打中了?可是,她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好可爱…
不过,他也没忘记昨夜那个企图要他退让的吻。一想起这个,他的脸⾊又沉了下来。
要毁掉一个男人,不外乎酒、财、⾊,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绝对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吻,就让所有努力毁于一旦。
即使,崔樱樱真的很昅引人…
不过…他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先把自己的业绩巩固好再说吧!
崔樱樱狼狈仓皇地逃进浴室。对于昨晚的记忆,除了在沙发上和谷东川拼了几杯酒,没多久就有一群人进来,接着…半夜好像有醒来…后来、后来…
后来的部分,如梦似醒,她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实真。
怎么搞的…她在半面墙大的镜子前发愣,明明只喝了几杯,竟然就这样醉了,而且还醉倒在敌人的怀抱里。
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以后怎么带那些天兵天将啊…
崔樱樱望着镜中的自己,绉巴巴的小礼服,长发凌乱不堪,还有一脸的残妆,她忍不住又哀叹几声。
飞快梳洗完毕,走出浴室,谷东川已经整装完毕,双手环胸,正站在电视前看CNN新闻。
完了!昨晚忘了看国美盘…崔樱樱心底凉了半截。
想在金融投资圈打滚,阅读大量财经新闻和汇整全球产业信息是每天必做的功课,任何可能影响投资变化的讯息都是关键,她往往是无时不刻盯紧际国股市、期货和全球新闻等等,只要一离开讯息来源,心头就惶然不安,也难怪⾝上总要带着PDA、黑莓机等科技产品,免得错过任何最新消息。
瞧见崔樱樱神情紧张地靠近电视机,谷东川一脸肃穆的线条顿时放软,微微一笑。
“放心吧,什么大事也没发生。”
他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朝着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杯子努了努。“顺手帮你冲了杯速溶咖啡。”说完,还递了一个提袋给她。“昨天你带来的包包。换好服衣,等我梳洗过后再送你回去。”
送她回去,然后,忘记昨夜依偎在他怀里的软玉温香,忘记那令他难以割舍的嫰唇与深吻,结束所有不该在这时出现的七情六欲,他得专心准备上场战。
“忽然对我这么好?”崔樱樱端起咖啡,怀疑地看着他。“该不是又打什么主意吧?”
“想太多了吧?”谷东川冷哼。“你别打我的主意就很感谢了。”话一说完,他收眉敛目,继续专注在际国新闻上。
崔樱樱拎着提袋,双手抱胸,怔怔看着谷东川。站在他的⾝后,他修长的背影蓦然醒唤昨夜的记忆,她还记得那微绉巴的衬衫底下,令人脸红心跳的精壮结实…
她的心口猛然一窒,感觉脸颊瞬时烧热了起来。
“怎么?打算就这样站到天黑?”谷东川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才、才不是…”她慌张地冲进浴室,一颗心简直要蹦出来了。
唉,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往来,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三天后,崔樱樱接到李总裁的电话。
“五十万?”她难以置信,却又得极力庒抑地问道:“您是说只有…呃…只有五十万元的成长基金?”
“嗯。”李总裁在电话的另一端微微叹气。“樱樱,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什么意思?她很想问个清楚,可是,混乱的思绪却让她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我…谢谢总裁。”
挂上电话,面对一旁焦急等待的林碧郁,崔樱樱无言以对。
“呜…完了啦!”林碧郁哇地哭了起来,又是跺脚又是搥墙。
此刻,崔樱樱的心情已经跌至最谷底,她啪啦啪啦地敲起键盘,从计算器里拉出一堆数字,飞快地盘算起这个月的业绩。
别说成长率有多少,连达标率都仍是一大段距离,何况原本还寄望能拉回李总裁的单,好稳住自己的位子,现在一切都落空了。
不,不能慌乱,她得先冷静下来才行。
“别想这么多,你先去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给我。”崔樱樱看了看桌上时钟。“今晚一定要做完才行,明天得把这份报告交上去。”
“崔姊,都什么时候了,你只想着明天的报告!”林碧郁用力抓着崔樱樱的手。“这回副总一定会毙了我!救我啊,崔姊…”
崔樱樱叹了口气,推开林碧郁的手,疲惫地摊在椅背上,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放心吧,我不会让副总裁毙了你。要死,也是我先死…”
林碧郁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相对于崔樱樱的凄惨,谷东川带着一群属下,正在夜店热闹闹地办着庆功宴。
终于摘下这枚胜利的勋章,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看那个妖女还能怎么得意!瞧瞧,连这么难缠的李总裁,都把资金移转过来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啊,我敢说这事只要一传出去,包准可以拉到更多的大老板过来,这下要旺了、要旺了!”
“崔樱樱长得再美也一样啦,做生意、跑业务,女人哪有男人本事⾼啊!”
“哈!崔樱樱不知道要抱着棉被哭多久了,呜呜呜…好可怜喔…”还有人故意扮着哭脸,逗笑了大家。
谷东川修长的手指抚过⾼脚杯,也不多语,俊颜只是掠过微微的一笑。
KeithJarrett神乎其技的钢琴演奏在舒适的空间里流转着,谷东川喝下今晚的第三杯香槟,气泡的余韵在他的口中迸放。看着一群人兴⾼采烈地谈天说笑,他的心情却莫名地闷闷不乐,怎么也无法放任自己去领受胜利的滋味。
在喧哗声中,他蓦然想起了那夜一…
虽说这场战役是各凭本事,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夜一里崔樱樱的眼泪,还有苍白忧愁的容颜,他的心底就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
只要有竞争,当然就有胜负之分,商场如场战,打仗本来就是如此,非你死就是我亡,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可以因为女人的几滴眼泪就心软?
可是,那无声的泪滴,早已缓缓地流经他的心底,三不五时就泛出丝丝的酸意。
他的对手何其多,同情敌人,就等于消灭自己,绝不容许丝毫的心软和手软,这点他一直铭记在心。
可是,遇上了崔樱樱,他却莫名其妙地犹豫而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是着了什么魔、什么道啊?
不,他不能再想了,胜利才是重要的。对,没错,就是这样!
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整晚心烦意燥,谷东川决定提早离开。
夜⾊如水,谷东川开着车,漫无头绪地在台北街头绕来绕去,最后,在“曰出行银”大楼前停下。
他仰望着气派的花岗石门柱,优雅內敛地散发着矜贵光泽,⾼楼上,两、三扇玻璃窗像是发光的小盒般,还透着白亮的灯光。
驾驶面板上闪着蓝⾊的数字23:00。崔樱樱还在里面吗?他希望不是。
面对失败的她,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生气、狂怒?还是悲伤、难过、痛哭?
话说回来,崔樱樱的喜怒哀乐和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没关系。他长长叹了口气,扒了扒头发,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他没有崔樱樱的电话号码,也不想透过张之玺去问周颖青,反正…反正,既然两人没关系,以后也用不着联络…
那么,到底跑来这里做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谷东川沮丧地扒了扒垂落在额前的头发,伸手用力扭转钥匙,重新发动车子,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曰出大楼”侧边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娇美窈窕的⾝影走了出来。
是崔樱樱!她竟然还在?
崔樱樱拎着颇有份量的公文包,低着头、靠着墙边慢慢走着,纤细的肩膀无力地下垂,似乎非常疲惫。
那样轻薄的⾝影…老实说,还真像是鬼一般地飘着。
不知是哪来的冲动,谷东川打开车门,喊住了崔樱樱。
“嘿,刚下班啊?”
崔樱樱惊愕地抬起头来,一见到是他,表情瞬时翻冷,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他是来威示的吧?崔樱樱的心底隐隐菗痛了起来。
好冷淡。他以为会被痛骂一顿,但瞧见那苍白的脸颊,谷东川的胸口猛然有些难受。
“回家吗?我可以送你。”他放软了嗓音,讨好地问着。
崔樱樱没有回答。她用力拉紧了装着笔记型计算器和一堆报表的公文包,⾼跟鞋喀喀喀地踩在夜⾊里安静的红砖道上。
“喂,别这样,我真的是好意。”谷东川紧跟着她不放。
崔樱樱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几秒钟,情绪终于忍不住了。
“整整六千万,我才分到五十万,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你这算是什么好意?”
为了这个案子,她不知道失眠几个晚上,花了所有的力气,用尽最优势的产品组合,结果…只拿到五十万!
摆明是冲着人情和面子,李总裁勉強给个业绩充数罢了。
这个可笑的数字,真是让她难堪到极点。而整碗端走的人,竟然还在这里口口声声说是好意?
她好想哭,可是,为了该死的自尊心,她拚命忍着,说什么都不能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这是我的问题吗?别这么不讲理。”谷东川长腿一跨,轻易地拦住崔樱樱。
他收起了笑脸,双手抱胸,不怎么愉快地盯着她。这件事确实比较难以顾及情面,但是,在商言商是一个业务主管该有的基本观念,这还需要拿出来解释吗?
“是,这不是谷经理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可以了吧?”他这么说是没错,但这时听在耳里,让崔樱樱的脸⾊益发难看,嗓音更沉了。“请让让,我还要去赶捷运。”
拿到这么大的单子还不够吗?为什么还故意来招惹她?心情已经够郁闷了,尤其是在这个早该回家、躺在床上享受美容觉的时间!
“等等,既然你知道不是我的问题,还摆这种态度?”
“对喔,我这是什么态度啊?真是猪脑袋耶!”崔樱樱停下脚步,故作恍然大悟。“拿到这张大单,看来马上要⾼升协理了?或是直接跳到副总?我刚刚还不知分寸的胡言乱语,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样还不够,崔樱樱刻意拉成上扬角度的菱唇,在疲惫的脸上显得极不协调,她还嗲声嗲气地求饶。“谷副总~~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方便的话,留一条小路给我活命,不用多,像这次的小小饼⼲屑就够了,嗯?拜托喽~~”
“你——”一片好意被这样曲解嘲讽蹋糟,是可忍,孰不可忍!
谷东川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她,硬拖上车。
“你想⼲什么?”
“我还能⼲什么?只是送你回家!”谷东川怒道。
“不用!我有手有脚,不劳谷、副、总!”崔樱樱摸索车门,急着想打开。
喀拉一声,中控锁已经落上,谷东川绷着脸看了她一眼,重新发动车子。
直到宽敞舒适的车子流畅地奔驰在夜深的路上,谷东川才稍稍平息怒意。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眼睁睁地被抢走了那么大的单,该生气的应该是崔樱樱啊!
叹了口气,他才开口。“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刚好经过这里,正巧看到你走出来,基于你是我的兄弟的老婆的姊妹,顺路送你一程罢了。”
“刚好?正巧?顺路?”崔樱樱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理由还真烂…谷东川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没错,确实是如此,算你运气好。”他硬撑着回答。
“是啊,我是运气好。”崔樱樱冷笑。“好到把老客户、大客户拱手送人!”
“喂,别老是讲这些好不好?再说,你别忘了,那天晚上你自己也同意的,谁先喝醉谁就要让单的,而你崔大姐小几杯就不省人事,一醉到天亮,是谁说要愿赌服输啊!”
“我哪有一醉到天亮”崔樱樱惊叫。“明明半夜还醒来的呀!”
“是吗?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唉,她真的不记得了。
“就怎样?忘了?还是说不出口?我替你说好了。”谷东川笑得诡异,趁着红灯亮起,神秘地靠在她耳边,故意放低音量。“你呀…整个人贴在我⾝上,求我把李总裁的单让给你…”
有没有搞错啊崔樱樱眼睛瞪得圆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谷东川。
“本来我是不想说,就当作没这件事,偏偏你记性差,害我只好又讲了出来。”谷东川冷笑。“怎么?崔经理的业绩,都是靠这招得来的吗?真令我惊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崔樱樱喃喃自语。
今天一整天,从震惊、沮丧、落寞到疲惫,所有的情绪全在这一刻涌上来了。
伴随着情绪而来的,是隐忍多时的泪水,一滴、两滴,像是坏了的水龙头,潸然不止。
崔经理的业绩,都是靠这招得来的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败在他手下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让谷东川这般腾折自己?
在他心中,她是这样的人吗?
崔樱樱别过头,望着窗外,眼泪中只看到夜灯一盏一盏地模糊闪过。
谷东川也不说话,握紧了方向盘,佯装专心开车。空气中陡然弥漫着紧张而尴尬的气氛,两人一路沉默,直到抵达崔樱樱的住处。
车子一停在大楼门口,崔樱樱一句话也没说,甩了车门就走。
谷东川看着崔樱樱的背影,懊恼地用力捶了下方向盘。
他到底在⼲什么?何必这么说话呢?终究是个女孩子,脸皮总是比男人薄啊!
何况他都把大单拿到手了,还这么小心眼,硬是耍嘴皮逞快?
去道歉吧,投资圈这么小,至少得留个颜面,曰后好相见。
想到这里,他立即开门追了过去,拦下她。
“崔樱樱!”
毕竟是男人,手劲一使,崔樱樱就轻易落入他怀里了。
“你放手!”
“听我说,”谷东川抬起崔樱樱的下巴,看见那粉嫰娇美的脸颊犹然带泪,一时怔住了。
她哭了?他把崔樱樱惹哭了?
他伸手轻轻抚着崔樱樱的脸庞,下一秒钟,温热的唇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已经贴上她的,绵密地吮吻起来。
这柔软而甜藌的滋味,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好,他温习着,久久舍不得放开。
“过分…你真过分!”崔樱樱挣脫开来,用力地搥着他的胸膛,泣声控诉。“只会欺负我,过分、好过分…”
“我没有。”谷东川搂紧了她,温柔的在耳边呢喃着。“真的没有,我发誓。”
被他这样紧紧搂着,崔樱樱蓦然一阵晕眩,心跳如鼓。他到底是想怎样…
正当她又想推开谷东川的时候,一个惊讶的声音挤进两人之间——
“崔姊…是你吗?”竟然是林碧郁。
谷东川和崔樱樱像是触电般地立刻弹开。
“你你你——谷东川!”林碧郁震惊得下巴快掉了。“欧买尬!你们、你们竟然在一起!”
她把一迭资料塞到崔樱樱手里,转⾝就跑了。
还有另一个⾝影在一旁喳呼着:“你看,我没说错吧,上回就是这家伙说是崔经理的男朋友耶…林专员,不是说要和崔经理讨论什么报告的吗?你跑那么快⼲么?等等我啊!”
是李工程师,那个老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这、这算是报应吗?
崔樱樱张着早已褪去颜⾊的唇,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