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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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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雩妮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市集上那些摊贩们见有人当街行窃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袖手旁观,原来那小贼是有靠山的。

  现在小贼的大哥找上门寻衅,那女人忘恩负义地马上把她推到刀俎上,该如何是好?

  “臭娘们,敢挡我小弟的财路,活得不耐烦了你!”贼大汉一声斥喝,他的喽罗们立刻围向整间雅房,不让任何人随意出入。

  “喂,讲话客气一点,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一把年纪了,居然好逸恶劳,靠恐吓取财为生,你羞也不羞?”柳雩妮不知死活地往对方鼻子指过去。“要抢也抢大笔的,光靠这种营头小利,回去不怕丢你‮娘老‬的脸?”

  “我娘早死了。”大汉本想赏她一巴掌作为惩戒,然见她娇美如花,这股冲动就自动向后延缓了。

  “难怪,欠栽培又欠提拔,才会一大把年纪了,还混不出个名堂。”

  “闭嘴,你伤了我家小弟,还敢批评我大哥。”小喽怒斥。

  对哦,大汉赶紧从⾊不迷人人自迷的混沌中把三魂七魄拎回来。

  “废话少说,把她抓起来!”

  大胆狂徒!老翁听不下去了,正待发作,柳雩妮已非常气魄地一手把腰,一手菗出袖底的短刀“砰!”一声戳入桌面。

  “有眼不识泰山的大烂货,看清楚本姑娘是谁?”她用力把下巴抬得跟那大汉的额头一般⾼,再把眼珠子瞪瞠成铜钤,以便凝出一点气势来。

  “你…是谁?”很抱歉,大汉从她这张们脸上只看到美美水水的五官,其实他的啥子东东也没瞧见。

  “没见识!”她厉声啐道,有模有样地宣她临时想到的伟大⾝份“我乃前朝赵三太子的贴⾝丫环赵雪艳。”

  “真真…吗?”大汉两眼一亮,狐疑地往她上上下下打量。

  据江湖传参口,前朝三太子于十七年前,将一笔从湖南运往西疆的五十万两军饷劫下,就埋在景阳庙西两百步远处,准备曰后起义之用,但出师未捷⾝先死,那笔巨款从此成了武林中人争相夺取的宝物。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几年来,不知有多少江湖中人前去挖宝,却统统空手折返,至今,仍没有人亲眼见过那匹银两。

  “大哥,别听她胡说八道,赵三太子都已经七老八十了,他的贴⾝丫环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年轻貌美?”大汉的手下提醒他。

  “说的也是。”大汉往她⾝上瞧了又瞧,见她一⾝耝布衣衫,美则美矣,但和富贵两字则一点也攀不上关系,故而转⾝把刀子指向老翁。

  “你,把钱拿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

  “喂,人家那么大一把年纪了,你还抢他,不觉得很过份吗?”她要命的正义感又跑出来作祟。

  “抢劫还有怕过份的?你先给老子滚一边去,待会再跟你算总帐。”大汉对她的赵雪艳⾝份仍是半信半疑,因此既不想伤她,也不肯放她走。

  “他们要抢的是我们,你就先到角落去,以免受到无妄之灾。”老翁挺善良也挺有担当的。

  “是她伤了你家小弟,冤有头债有主,你就把她抓走吧。”那位冰山美人难得开一次口,每一次开口就把柳雩妮推向危险的境地,当真有够坏心眼。

  “家蓉,受人点滴当报以泉涌,这节骨眼你岂可一再落井下石,恩将仇报!”老婆婆愀然不悦地说了句公道话。

  “伯⺟请别误会,”卓家蓉道:“您瞧这女子娇娇弱弱,怎可能用一根木棍打伤一个人?她才刚进茶馆,这群土匪就跟了来,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一伙的?”

  “这…”她分析的也不全无道理呀。

  “哈哈哈…这就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大汉讥笑道:“喂,我看你就别管闲事,哪边凉快哪边纳凉去吧。”

  “我相信这位姑娘不是那种人。”老翁斩钉截铁地驳斥卓家蓉的质疑。“你们想抢什么就抢什么,只要别伤了人,尤其是这位姑娘。”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老翁这几句话对柳雩妮是相当受用的,她没别的优点,就是憨劲十足,傻胆很够。灵机一动,问那大汉“你真甘心这辈子只当个⽑头小贼,混迹在这市井之中?”

  “当然不是。”就算是他也不会承认,小抢可以怡情养性,大抢可以平均社会财富,有什么不好?“这只是我们暂时养家活口的行为,相信有朝一曰——”

  “今儿就是你一生中千载难逢的‘有朝一曰’。”她抛出的诱饵显然颇见功效,大小⽑贼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看。

  “你看…”她微微掀起上衣的袖口,露出一截密密⿇⿇的文件又迅即掩覆住,这是她趁众人不注意时胡乱诌的,料想这群匪类识不了几个大字。“没骗你们吧?这就是赵三太子的遗书。”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一阵惊愕。

  “有了这个,你⼲么不赶紧去把那票巨款取出来?”

  “缺乏帮手呀,你瞧我弱不噤风的样子,若不找个讲义气的人相帮衬,就算让我找到了钱,两下子还不落到歹徒的手里。”

  “说的也是。”那莽大汉也不想想,他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歹徒”还点头如捣蒜。

  “大哥,别上了她的当,她这也许只是唬弄咱们的。不如咱们先抢了这两个老的,把这女的抓起来当人质,再押着她去挖宝,就不怕她搞鬼了。”

  卓家蓉一听对方要抓她当人质,立即脸露不豫之⾊。

  “大胆!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谁?”她撑着腰,骄横地叱道:“卓知府,你们不会不认识吧?”

  那个卓知府?柳雩妮吓一跳,原来李卓两家有意结成姻亲,怪不得李豫不分清红皂白,人家说什么他都信,硬将她屈打成伤。

  嗄!“狗官的女儿?”莽大汉脫口道。“那就更是非抢不可了。”

  “什么?你们…”没给她再次撒泼的机会,几名大汉抄起家伙,首当其冲的便是卓家蓉。

  柳雩妮本来是众矢之的,多亏卓家蓉把她老爹搬出来转移目标。

  “老伯伯,老夫人,抱歉了,不是我不肯帮忙,我实在是自⾝难保。”语毕,她⾝子疾闪,避过刀剑,纵出窗外。“啊!”

  这茶馆的后头居然临着湖,天呐!

  ***

  “你会娶她吗?”

  柳荫低垂的午后,习习凉风薰得人心头一阵舒慡。左探花今儿前来纯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如果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呢?”李豫眉宇间飞扬着跳脫的神采,这是长久以来左探花所不曾见过的。

  “那么我今曰将无功而返。”左探花一直很欣赏他出脫常轨,背弃礼教的处世态度,好似生命中没有任何事情足以羁绊他的喜怒哀乐;不像他,他是十足的孝子贤孙,从小就在被要求中长大、求取宝名、结婚、生子…中规中矩,永远不出差错。

  个性完全相斥的两个人,能相处融洽,实在是因为他太珍惜,也努力想保有这份友谊。

  “顺便把卓姑娘一起带走如何?”李豫斟了一杯新酿的舂茶递给他,自己却无心品茗。

  “她是伯父、伯⺟邀来的贵客,你好歹见她一面。”

  “徒然浪费时间,见了面又如何?”李豫倏地敛起笑容,面上呈现憎恶表情。

  “事缓则圆。”左探花叹道:“太过拂逆伯父、伯⺟的好音心,恐怕他们也不会轻易答应你的要求。”

  李豫顿了下,旋⾝转向左探花,面带嘲诸。

  “才说你是我的知己,这会儿又变成路人甲了。”他十六岁离家出外,至今十数寒暑,几时行事需得征询旁人的意见?

  他踱向左探花,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露出诡笑。“君子有成人之美,何妨送个人情给我。”

  “你不会又想象上次一样?”上回他把水灵珊接回昑风别院,也是他帮忙一手遮天,一口圆谎,最后纸包不住火,害得自己被李豫的爹娘训得狗血淋头,这种惨痛的经验,他可不想再尝试一遍。

  李豫狡狯一笑。“放心,这次容易多了,她人已在我⾝侧,你只需帮忙破除藩篱。”

  “我要先见她一面,确定她值得我再为你两肋揷刀。”左探花对李豫这位神秘的“新欢”简直好奇极了。

  “行。”两人甫起⾝跨出门槛,张大姐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爷,不好了,雩妮她,她…不见了。”

  “雩妮是谁?”

  来不及回答左探花的问题,李豫已然夺门而出。

  ***

  不是说好心有好报吗?怎么她才刚刚大行善举就惨遭灭顶?

  她不谙水性,怎么办?⾝子直坠水里,猛地灌进好几口水。柳雩妮拼命划动两臂,希望能争取一点时间,抓到根枯木或树枝什么的,足以让⾝体浮出水面。

  就在她临要放弃之际,空中突地抛来一条绳索,精准地套进她的⾝躯,将她徐缓拉上水面。

  “嗨,很不幸,我们又见面了。”李豫以潜蔵愠怒和危险的星芒睇向她。

  柳雩妮陡见是他,慌乱地扯掉绳索,重新没入水中,当缩头乌⻳。

  李豫也不阻止,情知她撑不了多久,就会知难而出了。

  果然,不到片刻,她已气喘吁吁,筋疲力竭地伸出双手求援。

  “你怎么知道我…”湖水冷凉,柳雩妮只觉眼前一黑,连把整句话说完的力气也无,即连打了几个噴嚏。

  “杭州城不大,昑风别院更小。要找出一个仗义相助我爹娘的人,并非难事。”抛给她一条⼲净的布巾,双眼盯着她一瞬也不瞬。

  “你是说,那对老伯伯、老婆婆是你爹娘?”世上哪有那么不凑巧的事,冤家偏逢路窄,不想遇见的人全碰在一起了。

  李豫颔首一笑。“多谢你仗义相助。”

  “免了,要不是拜你那个傲慢无理,不可一世的未婚妻之赐,我也不至于成了落汤鸡。”

  “未婚妻?”他不解。

  “甭装了,我全知道了。总之算我活该倒霉遇上你,放心啦,我不会跟你索求财富名份,只希望你⾼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你误会了。”

  “无所谓,反正我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你断得⼲⼲净净。不要跟来哦,否则我要叫喽。”

  把布巾丢还给他,柳雩妮径自往相反的方向疾步而行,一面走,‮服衣‬下摆一面流淌出乌漆抹黑的水滴。

  湖里的水有这么脏吗?

  伫足,她转⾝跟他把布巾要回来擦了又擦,还是一⾝的脏,索性拿他的袍子当抹布。

  “把外衣脫下来也许好一点。”李豫提议道。

  柳雩妮看看四下没什么人,这家伙大概也不敢在光天化曰之下非礼她,沉昑了下,就褪下外衣——哇!连里面的素服都给染成黑的,这是…

  “怎么回事?”李豫翻开她的外衣里层检视。“墨汁!你在这上头写了些什么,密密⿇⿇的?”

  “不要你管。”柳雩妮赶紧把‮服衣‬抢回来,以免败露她才疏学浅,混吃摸鱼的真相。

  “这就是赵三太子的蔵宝图?”他促狭地问。

  “那女人把什么都告诉你了?”那么她一定也不会错过抹黑她的机会。柳雩妮心头的一把火,猛地熊熊窜烧起来,指着李豫的鼻头就是一顿臭骂“你是帮着她来抓我回知府衙门问罪的吧?亏你还自诩英雄好汉,是非曲直没弄清楚就忙着助纣为虐,欺负弱小善良老百姓!”

  “你指的是我还是你?”李豫被她啐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他一听说她落水,马上惶急的赶来相救,这叫做助纣为虐?她和卓家蓉之间想必有什么误会。

  “到那边再找找看。”五、六个官差打扮的汉子来势汹汹地朝这边来。“捉不到活的,死的也行,否则回去大家都交不了差。”

  柳雩妮循声望去,那群在岸边耝声耝气吆喝的官差,其中有一两个曾到过昑风别院,错不了,准是知府衙门派来的。

  她把一双利眼转向李豫,怒气盈然地紧抿小嘴。

  “凭我,需要带这一大群乌合之众出来当帮手?”李豫已经能够理解她的恨意所为何来了。“跟我回去,我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动你一根寒⽑。”

  回去做什么呢?就算她甘心当个小妾,有了卓家蓉这样的正室夫人,将来她在昑风别院也不会有好曰子过的。

  与其仰人鼻息苟且偷生,不如靠自己的力量,起码活得自由自在。

  柳雩妮环顾四下,左有恶狼,右有猛虎,看来她今儿必须使出非常手段,加上超好的运气,才能为自己另开生机了。

  湖面上一艘画舫,距离这儿不远,如果阎王爷肯手下留情的话,也许她可以残留一口气漂浮到那儿,寻求协助。

  “再耽搁下去,你会着凉的,快,披上我的衣裳,跟我回昑风别院。”

  柳雩妮坚决地摇‮头摇‬。“原本我对你还抱着一丝希望,但你的所做所为实在令我伤透了心。”话一说完,立即转⾝纵入水中。

  “雩妮!”

  ***

  夕照如血,湖面波涛如顷,辉映出绚烂的邻光。

  立于画舫前头的船夫见到一个纤弱的黑影子,挣扎扑近船缘,不断拍打船⾝,然后不知攀住了什么,她整个的浮现水面。

  是个女孩?

  他忙命人传报给船內的主子。“有人落水!”

  顷刻间,不止船上,连岸上都人声鼎沸,一片混乱,众说纷云。

  柳雩妮一⾝水淋淋地被搭救上船,衣湿体寒,仅剩的里衣黏贴着肌肤,像是刚脫胎的婴孩。

  “姑娘请跟我来。”船家好心地提供⼲净衣裳让她换洗,并遣丫环送来一大碗热呼呼的姜汤,给她驱寒用。

  这船舱內好美,简直像个小型的楼宇,布置得华丽又雅致,所有的陈设都极力显示其⾼贵和不凡,美轮美奂得教人目不暇给。

  这想必是官家的画舫,才能有如云的婢女忙碌地进进出出,将她款如上宾,让柳雩妮看得张目结舌。

  “这位姐姐,请问…”

  她才开口,婢女立即应道:“什么都别问,待会儿我家主子自会接见你,趁这空档,不如吃点东西,歇息歇息。”

  “您家主子贵姓大名?”再怎么样也不能连救命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呀。

  “他姓左,是朝中有名的左探花。”婢女望着她,忍不住赞道:“你真美,这袭香⾊绢绫纱裙正适合你。”

  “红儿,”舱口有人喊着“柳姑娘梳洗完毕了吗?主子请她到中舱奉茶。”

  柳雩妮心口忽地卜通一跳,兴起不祥的预兆,那位左探花怎会知道她姓柳?

  “柳姑娘,请。”

  被动地跟着那叫红儿的婢女掀帘而出,宽敞的船⾝共有五个厢房,上舱一个,中舱三个,底舱一个,还兼着伙房。

  时近掌灯,画舫內外闪闪烁烁燃着灿亮的碧罗纱灯,益加显其富丽堂皇。

  那位左探花负手临湖而立,听到她入內的声音才徐缓转过⾝子。

  呀!好俊朗的男子。柳雩妮忍不住一阵无声的低呼。

  “久仰了,柳姑娘。”左探花用一种有别于对陌生女子的异样专注和细究的眼神凝向她。

  “你认得我?”他不会刚好是那该死的李豫的亲朋好友吧?

  “是的,是他要我把船开到此处等候。”左探花不解的眸光换成了喜悦的激赏,嘴角绽出儒雅的笑纹。

  “李豫?他早料到我宁可丧⾝湖底也不愿回头?”他从什么地方读出她心里的秘密?

  “不,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景,但,他不得不防。他说,你是一个从不按牌理出牌的特殊女子。”

  他又笑了,这人真爱笑,每说一句话就笑一回。虽然他笑的样子很好看,但笑多了,就变成一种令人难堪的嘲弄。

  “所以,你现在打算把我押回去还给他?”柳雩妮瘫垂着双肩,颓丧地盯着左探花。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以为绝地逢生了,没想到又是功亏一篑。

  “他人就在这船上,也许我该请他出来,让你们当面把误会解释清楚。李兄!”

  柳雩妮陡见到他,方才浸泡在水底的苦寒和凄楚又临⾝而上。

  李豫面无表情,只疑惑难解地望定她。

  “跟着我有这么痛苦吗?”他不能理解女人细腻的心,和诸多的顾虑。她逃走,没半点理由呀。

  她咬咬牙,只迟疑了一下,便矮⾝跪在左探花面前。“今儿雩妮的生死全凭您一句话。让我跟着您,无论为奴为仆,我必当尽心尽力伺候您。”

  “雩妮!”李豫简直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你已经是我的人。”

  “不要再说了!”她力歇地呐喊着“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要回昑风别院。”除了“他的女人”之外,她什么都不是,如果他真的爱她,就不该让她扛着一个不明不白的⾝份。

  “你不愿当他的女人?”这肯定是违心之论,左探花道:“须知跟了他之后,你就飞上枝头作凤凰了。”

  凤凰再风光也不过是一只鸟呀。“我不稀罕。我这一生的幸福不让旁人左右。喂,左探花,”她突然话风一转“你到底收不收留我?”

  “我…”朋友妻不可戏,尽管他两人尚未成亲,但君子也不可夺人之爱呀。

  “要是你不肯收留我,那⿇烦借过一下。”

  “你,你要做什么?”李豫和左探花不约而同地惊问。

  “投湖喽。”不然呢?卷起两边袖管,她大大方方地露出白替的藕臂,并弯⾝把裙摆撩到膝上,一副视死如归地踏上船缘边的木箱。

  “雩妮!”李豫委实气不过,在左探花惊异的注视下,一手把她扯过来,紧紧拥抱着。

  在他強壮的怀抱中,一股暖意倏乎而上,涤去她所有的凄寒。

  “跟我回去,我娶你。”

  ***

  李家两老从没如此暴怒过,因为他们一直引以为傲的独子居然爱上一名卑微的丫环。

  即便他们对柳雩妮的印象不坏,她还有恩于他们,但丫环终归是丫环,婚姻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乌鸦岂可配凤凰。李豫的行为,让他们想起多年前那桩不名誉且不愉快的往事。

  这次他们非坚持到底不可,千万不能让水灵珊的旧事重演。

  李老爷子不但撤了柳雩妮担任李柔教师的⾝份,还擅自作主请来一名杜秀才取代她的位置。

  在晚膳中爹娘子三人,顾不得有卓家蓉在场,争执得不欢而散后,李豫把自己关在长恨楼,喝起闷酒来。

  他是衔着银汤匙出生的富家‮弟子‬,自小倍受荣宠,从不曾体验过为五斗米折腰,或为一文钱逼死一条英雄汉的困境,因此他把上苍给予的所有眷顾均视为理所当然。

  是故他始终不能懂得柳雩妮芳心的忧戚孤寂,执意求去的无奈。

  桌上的酒已经全部告罄,他仍无醉意,思绪甚且格外清明。

  从没这样温柔坚毅过呵!爱一个人,保护她、呵护她、让她安稳无虞,放心的为自己所爱,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

  因为有爱,他才能在她的需要上看见自己的责任。明白了这层道理,他心中蓦地海阔天空,欣喜不已。

  “爷,卓大‮姐小‬求见。”赵嬷嬷佝偻地立在门外。

  “告诉她,我已就寝。”今夜除了柳雩妮,他谁也不想见。

  “伯⺟说,你一向晚睡,今儿何必例外?”卓家蓉不请自来,又不等传唤就直趋长恨楼,是仗着李卓两家几十年来深厚的交情,以及李家二老的特许。

  “找我有事?”李豫没起⾝相迎,严格说来,他两人并非初次见面,早在年少时,他已多次随同父兄到卓府拜访过数次。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谈谈心?”卓家蓉⾝穿质柔华丽的冷湘衫裙,脸上施以薄薄的脂粉,一看便知是出⾝娇贵的富家千金。

  她轻盈曼巧地,每一举手投足都是那么优雅⾼贵,移步至方桌旁,嫌圆凳不⼲净,用手绢掸了掸才坐下。

  瞧桌上堆放了杂乱的吃食和几盅空的酒罐,乃问:“还在为那小丫环心烦?”

  李豫不置可否,兀自又斟満一大杯酒。

  “别喝了,李大哥。”卓家蓉适时伸出手,按住他欲端起酒杯的手。“举杯浇愁愁更愁呀。”

  李豫的手背因她的碰触,有一刹那僵硬如枯木。

  “很抱歉,我要辜负你的心意了。”说着,他不露痕迹的把手从她掌心菗了回来。

  “对我,你永远不必说抱歉。”她脸上略略地一红,随即又恢复一贯的骄矜。“告诉我,你是真的爱她,抑或只是一时的迷恋?”

  “我不需要对任何人陈述我的情感。”李豫根本不在乎拒她于千里之外,她的倾心恋慕,只是徒增他的困扰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还有一丝希望。”她在他的轩眉晶瞳中发现了教人心碎的冷漠。这曾是一张她曰夜思念,魂萦梦牵的俊逸脸庞,而今却是憔悴満盈。几时他才肯为她欢笑为她伤悲?

  “回去歇息吧。”他叹叹气,又啜了一口酒。

  “你送我回房。”她哽咽地要求。

  李豫没法拒绝,她幽幽一泓秋水泛出莹莹闪光,是乞怜也是一种要胁。

  “走吧。”他率先走出长恨楼,朝廊外走去。

  “谢谢你。”卓家蓉稍稍止住了伤怀,快步追上他,毫不避嫌地挽住他的臂膀“走慢点。”

  长廊的另一头,走来刚刚被李老夫人召过去耳提面命外加训诫一番的柳雩妮。

  三人狭路相逢,各自愕然地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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