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地下室的铁门被人撞开时,江金虎以为自己在作梦。
这一幕在他充⾎肿的脑中已想象过太多次,当它实真发生时,他反而不确定是真是幻。
“老大?呜,我们来迟了!老大已经…呜!”一个动的家伙扑在他⾝前大哭。
“他**…老子又还没死…”
“啊?老大老大老大!”
江金虎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他叫得比较痛.可不可以换另一个人来?
他视线模糊,神志半涣散,隐约感觉他的漂亮老婆来过,但他说不准是何时。
可能是上个月,也可能是一个小时前。
来人笨拙地将他从绑缚中解下来,钻进他左腋下,吃力地将他搀扶起。
痛!他菗了声气。
“暗…”
“诺哥来了,一堆兄弟都在外面和叶老猴的人对杀!诺哥要我领着几个兄弟来救你出去。”
两人吃力地步出小房间,江金虎感觉另外几双手臂抢着扶住他。兄弟们了解他好強的个,没人敢提议要背他或抬他出去。
唔…痛…
“靠…伤啦…”
“对不起、对不起,虎哥,我小心一点。”现在扶他的人⾝⾼和他相当,他稍微好走一些。
“什么时候了…”
“老大.你已经失踪两天又十个小时了,再二十分钟就満十一个小时!诺哥是前天下午六点零七分回到湾台的,之后就听到兄弟们和你在路上走散的消息,就派了二十七个人分十二路出门探消息,在昨天晚上十一点确定了你是让叶老猴的人带走,马上在四个小时內。召集来七十一名兄弟…”
“停!”
“啊,是,老大有什么吩咐?”
“没有…不过我想起来你是谁了…”江金虎艰辛地爬着楼梯,叹了口气。
“谢谢老大对我的牢记与栽培,我小方今天才有这个机会能报答老大的知遇之恩!”
“你⾼兴就好…那天…你怎么没事?”
“那天我一上车就被阿陈那个叛徒注了一针⿇葯,昏了过去。也幸好如此,叶老猴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有防范,把我和车子丢在路边。我醒来之后,开着车马上下山找诺哥搬救兵!”小方跟在他⾝后亢奋地唠叨。
“好…现在帮我一个忙…”
“是!老大,你说!我小方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热⾎小弟慷慨昂地道。
“从现在开始…给我闭嘴…”
“啊?”
总算安静点了。江金虎解脫地叹了口气。
短短一道楼梯仿佛有十哩长,江金虎硬气地不肯呼出声,其实有数度走到一半,都以为自己会厥过去。
懊死的叶天行,下手这么重,骨头可能断了好几处…待会儿非加倍还回去不可!
踏上一楼,窗外已经是深夜,客厅內灯光大亮。隐约感觉眼前有些人从他眼前晃过。
“我老婆呢?”江金虎虚弱地问道。
“…”四周一阵无言。
一阵不祥的预感窜进他脑海,他扬⾼音量。
“梅⽟心人呢?”
“…”众小厮面面相觐。
他破口大骂!
“你们全聋了?我问话你们没有一个人听见?”
“呃…虎哥,”小方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腔。“您现在是指定哪一个说话?”
吼!“我有一天一定会被你们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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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七十二小时以来,第二度在树林里疾奔狂走。
所不同的是,这次不需要装柔弱博同情,不需要惊吓哀哭拖慢任何人的速度。她步履加快,神⾊镇定,雪肌⽟肤泛着透明感,飘飘然不似尘世俗人。
叶天行边逃边咒骂。
“那个江金虎有九条命不成?本来以为十拿九稳,打算多留他一阵子好好玩玩,没想到姓秦的救兵来得这么快!早知道我一开始就要手下断他手脚,让他变废人一个!”
两个手下在前方开路,两个在后面警觉护送。
梅⽟心与他们保持在五步开外的距离,浸婬着満野星光,素⽩⾐装被月光染上点点银彩,裙襬迤逦流动如云河一般。
叶天行瞇了瞇眼,猛然停下脚步,唾了口唾沫。
“喂,姓梅的,是不是你通风报信?不然我这个落脚处登记的是别人的名字,秦文诺绝对不会那么快找上这里。”
就因为他太自以为全安,把人手调一部分到外界所知的据点去故布疑阵,本想拖延江金虎的人一些时候,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旁武力空虚,夜一之间就被人挑了!
若没有內贼,谁会知道他蔵在深坑山区?
“你自己不够聪明,斩草忘了除,又何必问我?”梅⽟心神⾊超然地看他一眼。
叶天行老羞成怒。“我呸,一定是你吃里扒外!大伙上,把她给我扣下来,我们回头去找江金虎谈条件!我倒要看看,他会花多少钱买回一个出卖他的子!”
她的⽟容微微一僵。
“嘿!被我说中痛处了吧?江金虎并不知道是你出卖他,对不对?他还为了保护你,宁可回头让我的人打个半死,想想看,如果我当着他的面说出事实,他的表情会有多精彩!”叶天行狞笑。
她秋眸中寒光一闪。
“叫你们上,听见没有?”叶天行退开一步大喝。
四个手下把收回间,想一拥而上。
“你们敢无礼?”梅⽟心傲然微扬下颚。
打手瞧着她清灵人的模样,愣了一愣,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轻侮。
些微的停顿,已⾜以让她心念电转,十七、八条脫⾝之道涌进脑中。
路有两条,和叶天行继续合作,或者破局。
若要继续和叶天行合作,她就必须马上将他安抚下来。
若不再和他合作,那么,她的另一个选择是…
她的另一个选择是…
梅⽟心深深看他们一眼,拔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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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虎!”有人用力扇他巴掌。
江金虎艰困地睁开眼睛.
地方仍然是叶天行的客厅,⾝边晃动的人影更多了,看样子他方才昏过去了几分钟。不过最糟的是…
“阿虎,你醒醒,阿虎!”暗来了。
“醒了…再打下去,被你打死…”他了口气。
前灼热与呼昅不顺的感觉略微好一点。有人将他的口紧紧起来,暂时固定被打断的肋骨,伤处不再因为动作牵引而疼痛难当。
暗来了,表示情况控制住了,他终于可以放心地昏倒。
可是,好像还有人,还有一个人…
他猛然抓住暗的手!
“我女人…”
“你自己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有空关心你的女人!”秦文诺又恼又急。
江金虎用他肿到快看不见的眼睛,表达坚定的立场,执着要求一个答案。
秦文诺叹了口气,软化下来。
“叶天行看苗头不对,挟持嫂子当人质先溜了。兄弟们里里外外找过,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一条通往后山的暗道。”感觉好友的手一紧,秦文诺连忙安抚“你放心,我已经要兄弟们追上去,叶天行躲不过我们的天罗地网。”
“不能让他…一定要找到…”江金虎艰难开口。
“我知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让小方送你到医院去。”秦文诺拍拍他的手。“等你醒过来时,嫂子一定已经找回来了。”
“不…一起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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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深夜的树林绝对比⻩昏的树林更难定上许多,而且⾝前再没有一道伟健拔的⾝影为她开路,为她挡去刺扎扎的咬人猫。
她发丝散,细细娇,埋头狂奔。
陡然间,面前一片开阔,她已奔离树林,闯上一条铺着柏油的山间公路。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电影以⾼转速刷刷刷刷的跳过去,她甚至来不及辨明发生了什么事。
两道強光突然猛投在她⾝上,她举臂遮住双眼。
一个男人从⾝后的树丛冲出来,扯住她的手大吼大叫。
強光突然停住,另一个耝咧沙哑的男音也在大吼大叫。
她定立在原位,強光令她眼前昏茫茫的一片。
叶天行突然怒喊“江金虎!”
“老婆!”
江金虎。
老婆。
江金虎。
老婆。
⾎快速在⾎管中奔流,她耳中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叶天行,你放开她!”
她回头望向強光,光的中心点出现一道如长城般硬坚的⾝肜。
叶天行愤怒地嘶叫,更用力地扯她手臂。
黑⾊的管。一只。两只。三只。左边。右边。
太⽳剧烈疼痛。她闭上眼睛,面⽩如雪。
砰砰砰砰砰!天地俱寂。
她茫然望向倒进草地里的叶天行。他眉中心的孔如黑洞一般,汩汩渗出⾎流,至死他眼中犹写満不甘心和怨愤。
她神⾊空⽩地立在原地。结束了?
“结束了…”一个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抬起头,看进一只肿⾎⾁下的灵魂之窗。
江金虎。为什么她不感到意外呢?
他救了她。总是在很危急的时候,他就会出现,然后救了她。
“没事了。”江金虎笨拙地拍拍她背心。“别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再也没有人动得了你。”
不会再伤害你。
没人动得了你。
我会保护你。
这辈子你是我罩的。
这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原始而耝犷。
梅⽟心鼻间充斥着从他⾝上传来的⾎腥味,这种刺鼻的味道,却成了天地间最令人安心的气味。
终于,她再无怀疑…
她相信他。
她相信江金虎,真的会照顾她一辈子。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那夜一,江金虎在満空星斗下,得到一抹天地间最最美丽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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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空气中有消毒⽔的淡淡气息。
江金虎睡了。很沉。
魁梧的躯体塞在单人病上。
探病的人送来的⽔果与花,原本堆満了病房,最后房主人被花粉薰到不耐烦了,发了一场脾气,手下收的收、送的送,一时三刻间清得⼲⼲净净,病房內终于又恢复朴素感。
他伤得很重。鼻梁断了,右眼被打得差点视网膜剥离,左手腕关节脫臼,右手臂严重挫伤,右小腿骨有裂痕,肋骨断了三,⾜堪告慰的是没有內出⾎,否则他早就蒙主宠召了。
事实上,那一晚江金虎还能站直⾝走动,医疗团队们已经将它视为奇迹一桩。
另一项奇迹则是他的恢复速度,既快又全面。主治医师笑着说,他的复原力连蜥蜴都比不上。未来只要经过适当复健,不至于留下太多后遗症。
梅⽟心静坐静在畔,审视他的睡颜,神⾊温柔。
她已经在心中聊,这一生跟定了他。
越是格偏执的人,做一些重大决定往往无迹可循,只要心中的一个点被触碰了,要他们献出命也无怨无悔,而梅⽟心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什么世俗规范、道德对错,一切依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上的男子在一个月光灿烂的夜里赢得她的芳心,从此以后,她只在乎他的福祉,除了老⽗,她的世界里,只会有他一个男人。
至于他的世界…嗯,最后也会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梅⽟心轻挑角。
叩叩。门口传来轻响。秦文诺自行推开门走进来。
啊,名闻遐迩的军师大人。
今天不是两个人初次相见,但以前的提亲和婚宴上,都是匆匆一瞥。
“阿虎还在睡午觉呢!”她柔声道。
秦文诺顶了下注册商标的眼镜。“我是来找你聊聊的,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她的笑容稍稍一敛,回眸再看丈夫一眼,确定他没有醒来的迹象。
“请。”她温顺地同意了。
走廊底端的会客室只有他们两人。
秦文诺慢条斯理地揽动咖啡,好一会儿没出声。
她不急不躁,端坐如仪,清丽绝俗的容颜不兴一丝波澜。
“叶先生有没有伤到你?”
梅⽟心没有被他温和的语调,与老好人式的平凡长相骗倒。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磁场和自己太过接近,不会是容易应付的角⾊。
或许,他也察觉到了吧…她知道自己已经引起秦文诺的疑心。
“只有一些小擦伤而已,不碍事的。”她垂下眼帘。
“我有些小问题想请教嫂子,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他客气地道。“你说,叶天行把你和阿虎带到他的巢⽳去,最后阿虎被带到地下室用刑,但是叶天行对你还算待之以礼,并没有为难你?”
“是的。”
“嫂子你真幸运,叶天行那人是个鼠辈,以前特别爱在敌人面前欺辱他们的女人。”秦文诺微微一笑。“不过嫂子天女一般的姿容,或许让他自惭形秽也不一定。”
“你别笑话我了。他只是瞧不起我肩不能挑≈不能提的样子,没把我当成威胁而已。”她轻声道。
“叶先生有没有向你提起任何线索?比如他对阿虎的绑架行动有没有其他的共谋?”
“没有呢!他大部分时间只把我单独关在一个小房间里。”
“他也没有找你问过话,探听一些跟阿虎有开的消息?”秦文诺紧盯着她。
“有是有,可是他问了几次,发现我一问三不知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吃了。”她楚楚可怜地道。
“阿虎和叶先生确实有些过节,两个人为了瓜分另一位老大的地盘而没谈拢”秦文诺和颜悦⾊地说“这个阿虎啊,最会搞这种机飞,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因为不是第一次,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叶天行为何为了这样一件小事下重手,总想着背后或许有其他原因…所以你完全不知道叶天行为什么想要置阿虎于死地?”
“这些男人家的事情,阿虎从来不对我多说的。”她轻咬下。
秦文诺把眼镜摘下来,慢慢擦了起来。
叶天行对她罕见的礼遇,若说他完全不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偏生她不是个看惯黑道仇杀的人,那夜一被叶天行追杀的惊惧也不似做假。
一般而言,心中有鬼的人在经历到不寻常的事件,又遭受诘问,最有可能的反应就是心虚。只要一心虚,圆谎的话就会越说越多;而话一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然而她没有,她非常沉着。
她有问有答,却巧妙地把所有答案局限在狭小的范围里,既不推卸责任,又摆明了置⾝事外,竟然让他找不到地方扎针。
秦文诺突然有些佩服起眼前的女人。
或许他小看这个大嫂了,梅⽟心若不是心机深沉到滴⽔不漏,就是她真的如自己所言,彻底的无辜。偏偏叶天行已经挂点,一切死无对证。
会客室里安静了片刻,秦文诺又说:“你知道阿虎为什么是我们这帮人的老大吗?”
话题的改变让她微微一怔,缓缓头摇。
“坦⽩说,他一点都不聪明,天生有勇无谋,老是喜先亮出拳头再说话。”秦文诺笑着数落。“你一定想象不到,外表如此威风凛凛的大男人,其实一点心眼也没有;脑子里想一就是一,想二就是二,半点也不会拐弯。人家对他好一点,他就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有些天真。
“认识他之后,我光跟在他后头收烂摊子就收拾不完了,他还不思自省,一天到晚四处捅马蜂窝,闯完祸就嘻嘻哈哈躲回⾼雄,害我还得四处替他奔走打点。你说,这样一个⿇烦多过建树的鲁男人,兄弟们为何敬他当老大?”
这一点梅⽟心倒是真的不明⽩。以她的眼光来看,由秦文诺站出来导领这帮兄弟,说不定更能闯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因为他有当老大的气魄!”秦文诺说出答案。
梅⽟心螓首微偏地打量他。
“关起门来,不管他怎么开自家兄弟玩笑,只要一站出去,阿虎永远挡在最前面。兄弟们的恩,就是他的恩;兄弟们的怨,就是他的怨;只要江金虎站在这里的一天,就没有哪方动得了他⾝后的人!”秦文诺敛去所有笑意“阿虎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大!就是这样让他的兄弟们心悦诚服!”
最后,他的神⾊已近乎严厉。
“你嫁给了一个可敬的男人,大嫂…下次再有类似的『突发状况』,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两双眼睛首度毫不避讳地相。
半晌,梅⽟心淡淡微笑。
“我知道。”
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