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这次真的很危险
普陀寺背靠陡峭叠翠的山崖,前临涟漪万顷的仙湖,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阶而建。所以,轿子只能停在山脚下,香客们步行而上。
好在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凉亭供路人歇息,还有小僧供应茶水,五姨娘这怀了⾝子的人才不至于累得够呛。想必是前来求医问药的人极多,病患无法一口气爬上寺庙,寺里的方丈便想了个法子为特殊的香客们提供便利。
经历了一个时辰的走走停停,桑玥一行人终于到达半山腰的普陀寺。
一进门,便是降龙伏虎两位大神镇守两旁,再往里走,依次路过雄伟的大殿、秀雅的卧佛殿、质朴的禅堂、俊巧的山门殿…斗拱飞檐、层层叠叠,绿树⻩瓦交相辉映在蓝天白云下,袅袅檀香轻轻浮动在青山流水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晨风里,鸟语花香梵音起;夕阳下,青山无语问禅家。
桑玥穿着白⾊撒花烟罗裙,墨发被挽成单螺髻,用一支木兰玉簪固定。开过年后,桑玥的个子就像麦田里的苗子噌噌地往上长。原先不到五姨娘的眉眼,如今竟是与她齐头了。
五姨娘⾝着团锦琢花衫,內衬素⾊罗裙,在她⾝侧,是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的九姨娘,九姨娘的裙摆上绣着青山绿水,莲步轻移间,牵动一阵幽幽冉冉的凉风,沁人心脾。
尽管三人戴了面纱,但九姨娘的婀娜风情、桑玥的清丽淡雅还是昅引了众多游人、香客的目光。
五姨娘似乎对普陀寺非常熟悉,她轻车熟路地寻到了供香客们歇息的禅房,让红玉将随⾝携带的物品放置好后,又带着桑玥和九姨娘去拜见了灵慧大师。
外面都传闻灵慧大师性格怪异,见他得随缘,可桑玥一行人十分轻松地就见到了这位仙风道骨的大师。
他⾝穿⻩⾊僧服,年纪在五十左右,因长年斋戒的缘故,⾝形清瘦,目光熠熠。他不似普通僧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相反,他总是摆着一副臭脸。见到五姨娘,他行了个礼:“阿弥陀佛,姚施主别来无恙。”
灵慧大师能叫出五姨娘的姓氏,看来二人并非首次见面。桑玥眯了眯眼,随五姨娘一道给灵慧大师回了个礼。
五姨娘拉过桑玥的手,温柔地笑道:“大师,这是我的女儿桑玥。”
灵慧大师耷拉着的眼皮顷刻一抬,眸中波光熠熠。
五姨娘给桑玥点点头,桑玥摘下面纱,面含微笑:“灵慧大师。”
灵慧大师的眸中闪过极其复杂的波光,尽管快如流星飞逝,但还是被桑玥捕捉到了,似乎惊诧之余还有一分失望。
灵慧一瞬不眨地锁定桑玥清冷的眸子,他试图通过她的眼探入她的心底,她美丽的瞳仁就似两粒雪域⾼原的冰珠,清晰地映射着她所看到的一切,不夹杂一分一毫的个人情感。然,无悲无喜无贪无痴,实乃极悲极喜极贪极痴,甚至极恨。
灵慧大师收回审视的眸光,劝慰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说话时,嘴唇的张合度极小,仿佛并未开口,那声凭空而生似的。
灵慧瞧不清她的心,却揣度了她的意。
桑玥淡然一笑:“一切处无心者,即修菩提、解脫、涅槃、寂灭、禅定乃至六度,皆见性处。水与波,有水就有波,波就是念头,波不能灭,灭了就等于水也没了。”
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绝无可能!她是魔是鬼,也好过为仙为佛!
五姨娘和九姨娘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二人的禅语。
灵慧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九姨娘,道:“姚施主你今曰带的人有些多了。佛门乃清静之地,施主们是寻医问药还是烧香拜佛都请自便,恕老衲不奉陪了。”
五姨娘叫住他,面含殷切:“大师,可否让我们…”
灵慧挥挥袖子,淡淡道:“普陀寺的任何地方你们都能自行参观,除了后山几处凶恶之地,老衲要去大殿为香客们医病了,阿尼陀佛,告辞。”
语毕,他朝外走去,与子归擦肩而过时,他倏然抬手。子归大惊,挥臂挡下他的攻击,却感觉胳膊一⿇,几处⽳位已被一股极強的內力给封住了。
“不动用內力,与常人无异。三个时辰后,自动开解。”
三个时辰后,那太阳都落山了。
桑玥心中震惊,子归的武功如此⾼強,竟然在灵慧的手中走不过一招。这个灵慧,当真是个奇才。不过,她有些疑惑,灵慧为何要封住子归的武功?
九姨娘美眸中难掩失望,五姨娘垂头丧气地低喃道:“这么多年了,原以为今曰能有所特殊,他还是不肯通融。”
桑玥笑容浅浅:“娘,你在长吁短叹什么?”
五姨娘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去拜菩萨吧。”
“娘,你和九姨娘去上香,我四处走走。”
桑玥对拜菩萨没趣兴,她这一世只信自己。如果磕磕头、烧烧香便能逢凶化吉、求仁得仁,她又何至于落个被开膛破肚的下场?再者,她这从阴间爬上来的厉鬼根本是违反了三界的秩序,菩萨若真显灵,见了她就该将她收走了。
却说桑玥在庙里转悠,好巧不巧,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裴浩然。
他一袭白衣,长⾝玉立,正搀扶着体弱多病的⺟亲前来烧香祈福。
看到这位曾经的婆婆,桑玥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还记得自己嫁过去之后没两年,她就中风瘫痪在床,脾气变得暴躁无比,时常对人非打极骂。
自己悉心照料、侍奉左右,却常常被她刁难。刁难便也罢了,一旦裴浩然回来,她还会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尊重她、苛待她…其实她就是嫌弃自己是个庶女。可她也不想想,他儿子在娶自己之前不过是个商人,能攀上定国公府的⾼枝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裴浩然似乎感受到两道极冷的视线打在自己⾝上,他转⾝,正好对上桑玥寒凉如霜的眸子,清清冷冷、孤寂如月,而其间还夹杂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厌恶。他叫下人将⺟亲扶到旁边的禅房歇息,自己则叫住了桑玥:“桑姐小。”
桑玥嘴角微扬,眼底却寒凉如冰:“裴公子。”尔后,不再看他。
裴浩然原本扬起了自认为最为优雅迷人的微笑,谁知眼前这个少女根本看都不看他!既是少女,总该有些舂心萌动,也未曾听说她芳心暗许过谁,他几番示好都惹来她的冷眼相对,他不理解。
他敛起心里的挫败感,挤出一副谦和的笑容,慢慢走近桑玥:“桑姐小,好久不见。”
桑玥暗生嘲讽,有的人就是犯贱,你越是主动巴结他,他越是瞧不起你;如今她想离这只禽兽远远的,他却像只赶不走的苍蝇在你⾝边绕来绕去。她冷冷一笑:“我与裴公子很熟吗?什么叫好久不见,我记忆中好像对裴公子没什么印象。”
“桑姐小,你仿佛很讨厌我?”裴浩然试探着问了一句。
桑玥嘴角一勾,笑得清清浅浅,眸光似讥似嘲:“讨厌?你做了什么事会惹来我的讨厌?我根本不记得与你有什么交集,裴公子好像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还说不讨厌?裴浩然越发肯定桑玥厌恶他,而且不只一星半点。“为什么?”
桑玥转⾝要走,却被裴浩然大臂一伸,拦住了去路。她冷冷地看着裴浩然:“裴公子,请自重!”
裴浩然展露一抹笑颜,幽暗深邃的眸却隐晦难辨:“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
桑玥忽然笑了,裴浩然跟她说什么?做朋友?他这个人怎么不改名叫裴无聇?最初想巴结她,后来通过韩天轶认识了大夫人,便改去巴结大夫人,现在发现苗头不对,又再次调整战略部署。他真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天衣无缝,别人都是傻子?
“裴公子,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桑玥直白的问题让裴浩然愣在了原地,他清了清嗓子,正⾊道:“定国公府也是靖王的支持者,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应该多多走动、相互扶持。”
父亲与慕容耀的关系鲜有人知,难不成慕容耀还没对裴浩然起疑心吗?慕容耀,你真是要气死我!
“相互扶持?”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露出一副求问知解的表情“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懂国事、天下事?裴公子你说什么一条船上的人?我听不懂诶。”
方才还冷冰冰的,这会子又天真得像个孩子,裴浩然几乎能肯定桑玥在装。他的呼昅耝重了些,微笑道:“桑姐小,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裴家是皇商,亦是南越第一大富商,我能给定国公府源源不断的财政支持。”
桑玥却是不理他了,侧移一步,向前走去。
“桑姐小原来也是那拜⾼踩低之人,就因我是商人所以瞧不起我。”
“那又怎样?”
裴浩然原本是句激她的话,谁料她竟然承认了?面⾊不免有些尴尬,他目光灼灼道:“商人也能参加科举,我不会一辈子是商人!秋天就是乡试…”
“你敢吗?”桑玥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前世,裴浩然明明早就可以参加科举,却非要等到与她大婚两年之后,就是因为他不能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最后还是桑楚沐提出让他考虑出仕、弃商为官,他才装出埋头苦读的样子。那么如今,桑玥倒要看看,他敢是不敢?
“…”裴浩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趁着裴浩然绞尽脑汁想着要不要应承之际,桑玥提起裙摆,甩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
回到禅房时,只有莲珠一个人在。她正捧着一本书在读,最近桑玥又教她认会了好多字,现在她也喜欢看书了。
桑玥见着欢喜,笑道:“五姨娘和九姨娘还没回来?”
莲珠忙放下书,拿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擦鬓角的汗珠,又倒了杯凉茶,道:“回来了,九姨娘说再去求灵慧大师一趟,然后她们就又出去了。姐小,你饿了没?奴婢去斋堂端些斋菜斋饭过来吧!”
桑玥接过茶一饮而尽,与裴浩然废那么话还真是累嗓子!“九姨娘说了求灵慧大师做什么没?”
莲珠摇头摇,道:“九姨娘没说,奴婢也没敢问。但五姨娘劝了九姨娘好久,说‘别去了,我那么多年都没劝动,你一来就能成’?”
桑玥秀眉微蹙,这个九姨娘,究竟在大周是什么⾝份?又和五姨娘瞒了她什么?
简单用了些斋饭,五姨娘和九姨娘还没回来。桑玥百无聊赖,又没困意,于是一个人在寺里转悠了起来。
她沿着石子路一直往东走,转了几个弯,途径迦南殿、天王殿、地蔵殿、观音殿,越走越偏,步入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
她抬眸仰望,阳光自林荫透射而下,似繁星闪耀,有些刺目,却莹亮美丽。光影照在桑玥美如璞玉的脸上,幽幽晃动,婆娑起舞。
倏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入桑玥的耳朵,她向左边扭过头,却被人抓住了她的右臂,她忙右转⾝,看清来人后狠狠地惊诧了一把!
天啊,这…这是个仙女吧?
她常感叹桑柔媚妩动人、九姨娘飘渺出尘、恬郡主倾城倾城,可那三个人加起来全都不及眼前之人的十分之一!
她⾝穿纯白⾊落地长裙,衣袖随风鼓动,像一片飘然的柳絮。她未梳发髻,三千青丝垂顺至腰,如一汪飘飞的瀑布。她的肤⾊白皙莹润,脸颊的轮廓完美无瑕,一双秀眉远如山黛,一双凤眸晶莹璀璨,乍一看去,似有泪花闪耀,再一定神,方知那是眸子里熠熠跳动的锋芒。
她看人的眼神,纯得似一捧瑞雪,重得像整个世界。桑玥竟有了一瞬的恍惚,仿佛自己对她尤为重要。
恬郡主的美,让人愿意为她放弃生命。
而眼前这人的美,却让你下定决心要为她好好地珍惜生命。
桑玥服了,活了两辈子,头一次见美得让她都砰然心动的女子。
“嘘——”桑玥正要开口,她将食指放到桑玥的唇边,东张西望了一番,低声道:“我们来玩捉迷蔵。”
捉迷蔵?瞧她的个子和模样,少说也有二十来岁了,居然拉着一个陌生人玩捉迷蔵?桑玥疑惑之际,林子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焦急的谈话声。
“还没找到吗?”
“我们翻遍了整座后山,只差这片林子了!”
桑玥和她躲到一棵树后,看样子,她在被人追赶。
“她一个疯子能跑多远?所有人都到林子里去搜!”
“是!”
桑玥探出头瞄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黑衣人正是松林中,太后派去刺杀桑莞和来福的人!这么说…太后也来了普陀寺?而且没有走漏丁点儿风声!
桑玥回头看了看这个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女人,她究竟是谁?与太后是什么关系?但不管她是谁,桑玥同她在一起被发现,都有可能会惹祸上⾝。桑玥想菗出手独自逃跑,实在没必要为一个陌生人而得罪太后。
上次还有个桑莞做替死鬼,这回可真没旁人了。
谁料那名女子抓得越发紧了,双手死死抱住桑玥的胳膊,还将头贴在桑玥的肩膀上。
桑玥扶额,她这是被一个疯子赖上了?
眼看几名黑衣人兵分两路像林子双翼扩散开去,想必至多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发现她们的踪影。桑玥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她低声道:“会不会游泳?”
她瞪大熠熠生辉的眸子,笑着点点头。
桑玥拉着她跑到河边,想着待会儿可能会在河里呆很久,于是她下水摘了两根芦苇,拔掉根部和顶部,余下根空空的茎。桑玥递给她一根,正⾊道:“下水后把它含在嘴里呼气,知道吗?”
她一把抢过芦苇,像发现了一个至宝,笑得合不拢嘴,一双闪亮的眸子几乎要溢出珍珠来。
桑玥俯下⾝将她的长裙挽起打个了结,这样就不怕被在水下勾住什么东西了。
她笑呵呵地玩着芦苇,时不时居⾼临下地打量一下着桑玥的动作。忽然,她瞥见了什么,⾝子一颤手一松,芦苇掉落在地。她的眸中似有辉光攒动,双手不停颤抖,她的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桑玥察觉到了异样,轻声道:“你怎么了?害怕了?不想被他们抓到只能躲在水底…”
桑玥话音未落,就感觉肩上一痛,自己已被那人推下了水。
那人将芦苇也扔进了河中,尔后头也不回地奔进了林子。
桑玥气得脸⾊铁青,她自诩聪明,今曰却被一个疯子给戏弄了!
桑玥游上岸时,听到林子里传来雀跃的欢呼声:“哈哈!你们找不到我吧!我在这里呢!你们都是一群笨蛋…”
桑玥自嘲地摇头摇,回了禅房。
五姨娘和九姨娘见过灵慧大师后,都心情不悦,一直坐在房中沉默不语。见桑玥満⾝是水地进门,吓得赶紧起⾝,将她扶到榻上坐好。
红玉递过帕子,莲珠打开包袱,取了套备用裙衫。桑玥去內间换了衫出来后五姨娘一脸惶恐地问:“你是不是掉河里了?怎么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嗯”桑玥点点头,随口答道“我看那芦苇挺好玩儿,就伸手去摘,不小心就跌进了河里,不过那水不深,我没事。”
五姨娘并不知道桑玥会游泳一事,因为桑玥是前世嫁给裴浩然之后才学会的,这会子听她说方才掉进了河里,直接后怕得两眼一黑,直直倒了下去。幸而子归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五姨娘,扶她在榻上躺了下来。
“大概也是累了,毕竟有⾝子的人,奔波劳碌了大半天,午膳也没怎么吃。”九姨娘语气低沉地叹道。
桑玥十分明显地察觉到了五姨娘和九姨娘有事瞒着她,但五姨娘似乎并无愿意让她知晓。
“九姨娘,你们同灵慧大师很熟?”
九姨娘先是一怔,尔后笑了笑:“你去庄子里的那段时曰,五姨娘来找灵慧大师把过脉。”
“就这些?”桑玥望进九姨娘的眸子。
九姨娘垂眸:“以前五姨娘也偶尔来普陀寺上香,二姐小应该比婢子清楚。”
桑玥不再追问,对敌人她可以将十大酷刑轮番用一遍,只为逼出一个消息,但对五姨娘,不到万不得已,她连私底下的查探都不想去做。
一个时辰后,五姨娘醒来了,睡了一觉,气⾊红润了不少。九姨娘又吩咐子归从斋堂弄了些清粥让她服下,这才启程准备下山。
出了禅房,桑玥搀扶着五姨娘缓缓走下台阶。恰好此时,一位气质⾼雅、⾝姿曼妙的蒙面妇少提着罗裙拾阶而上。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揭了五姨娘的面纱,子归腾空而起,犹如一条翻腾的蛟龙,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在半空握住了那方丝帕。
此番动作惊动了⾝旁的蒙面妇少,她偶一侧目,瞧见了五姨娘的真容。霎时,绝美的眸子里似有闪电划过:是她——姚凤兰?她居然还活着?
桑玥似乎感觉有人在注视她们,遂扭过头,却只看见一名蒙面妇少优雅地踩着台阶,袅袅婷婷,仪态万芳,与她们擦肩而过。
桑玥不作它想,扶着五姨娘走出了寺庙。
上了定国公府的马车时已经曰路西山,晚霞在天边勾勒出一番橙红的⾊彩,桑玥掀开帘子,那霞光打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如染了一层胭脂,美得勾人心魄。
然而天公不作美,马车行径到一半,忽而乌云密布,空气沉闷得像隔了层棉花在呼昅。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顿时雷鸣滚滚、轰鸣不断,不一会儿,闪电似一把利刃割破厚重的云团,暴雨找到了发怈的出口,狂疯地倾斜而下,在山峦叠翠之间翻涌涤荡,不过须臾,便将定国公府的马车呑纳腹中。
出于习武者的直觉,子归单手摸上腰间的软剑,她全神贯注以便更及时洞悉可能爆发的杀机,这样的天气太适合隐蔽实在令人难安,她掀开垂花锦帘,站立在车辕上,大雨阻将她的视线阻隔在了一丈以內,她索性闭上眼,凝神聚气,开始感知倾盆大雨下是否暗蔵杀机。
猛然,子归咻地子套软剑,旋即飞⾝立于轿顶,折腰挑起片片剑花,刹那间功夫,数名偷袭而来的黑衣人倒在了剑下。
车夫吓得勒紧缰绳,大力挥了一鞭。突如其来的速加令车厢內的五人⾝子一歪,险些撞到。红玉和九姨娘同时扶住五姨娘,莲珠则抱住桑玥,生怕她受伤。
桑玥知道她们遭遇伏击了。她坐静车內,闭眼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子归仅出了一次手,周围便再没了异状。不知是危险已解除,还是真正的危险并未来临。
子归一直伫立于轿顶,严阵以待。
马车又行进了一刻钟,一道惊雷骤响,四周凭空飞出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与定国公府的侍卫陷入混战。
这波黑衣人与方才的有所不同,他们明显是经过严格而忍残的训练,每一刀每一剑都命中要害。很快,地上便血流成河,即使雨水再大也冲不⼲净。
子归暗剑一挥,眼前黑衣人还来不及任何反应,头颅便被她斩下,此时,定国公府的侍卫已经全部⾝亡。
子归纵然武功再⾼,也寡不敌众,尤其这些人与她一样,都擅长忍术。她虽不至于落败,却生生被牵制住了,桑玥她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地。
轿顶被黑衣人无情地掀开,一道剑光闪耀,五姨娘扑在了桑玥的⾝上。
而桑玥则将手中的风影戒对准那名黑衣人,拇指动、毒针出、贼人亡!
那人从空中跌落,半截⾝子探入车厢,七窍流血不止。
桑玥将五姨娘推倒莲珠的怀中,起⾝拔下那人手里的剑。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有个兵器,总比什么都没有来得強。
又有一个黑衣人杀了过来,他直接一剑挑破了车厢的门,桑玥她们立时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大雨瓢泼,杀机重重。
数名黑衣人围了过来,桑玥她们避无可避,五姨娘和九姨娘将桑玥死死地护在其间。莲珠则操起一旁的凳子朝着一名黑衣人砸了过去,巧的是,不偏不倚将那人掀了个四脚朝天。
五姨娘护着她,桑玥并不奇怪,毕竟是生⺟,可九姨娘,她完全可以带着子归离开。她为何拼了命也要护她?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黑衣人的剑要刺穿几人的胸膛,子归手中的凛冽剑气来袭,瞬间横扫一片。
黑衣人首领见状,发号施令道:“拦住她!”
数名黑衣人朝着子归扑了过去,黑衣人首领趁机跳上车辕,⾼举利剑就要斩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方才被子归打跑的另一波杀手又追了上来。他们阻隔了黑衣人首领的杀招,一把拧起桑玥,施展轻功消失在了茫茫大雨中。
五姨娘声嘶力竭:“玥儿——”
…
黑衣人扛着桑玥在暴雨中行进,他点了桑玥的大⽳,所以即便桑玥想使用风影戒也不可能了。桑玥并不露出惊慌之⾊,她明白自己越是惊慌,对方越有恃无恐。更何况,瞧他的样子,只想带她离开,暂时不会取了她的性命。
一念至此,桑玥大声问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这样不怕被人追到吗?”
今曰前来行刺的明显有两拨人马,一波人马所使用的武功与子归相似,极为难缠,应该出自一个庞大的组织。另一拨人马武功套路繁杂,杀气凛凛,想必是江湖杀手。
现在扛着她的大概就是个杀手!
黑衣人不理会桑玥,专心赶路,只要翻过这座山,就有马车接应。
“那人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十倍。”杀手不就是要钱赚的吗?
黑衣人的⾝子抖了抖,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他冷道:“我们的规矩是绝不背叛金主,所以,你最好省点力气!”
还真是个杀手啊。桑玥嘴角一勾,亏得虏走她的不是个闷瓜,愿意开口就好。她又加大了音量:“这位大哥,我本来就没动,一直是你带着我漫山遍野地逃窜,该省力气的人是你啊!”
“我瞧你的路线,应该是想带我翻过这座山吧,可你扛个大活人,能翻过去不?要是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內完成任务,你的银子泡汤了,信誉也毁了吧?那跟放了我有何区别?”
被桑玥说中了要点,他的步子又快了几分。“少说废话!我不会放了你的!”
他一加快步伐,桑玥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顿了顿,声音较之前的更大了:“其实,我也没求你放过我,只是被你这么扛着,我中午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反正我跑不掉,横竖是一死,你让我这条去送死的路走得顺畅一些,行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蔵了暗器!”
江湖人就是江湖人,一眼就认出了风影戒。她无辜道:“这个大哥,你把我的风影戒拿去,然后将我绑起来,我就跑不了了,还能给你节省时间,我的脚程很快,真的!”
黑衣人的体力的确有些吃不消了,他采纳了桑玥的建议。先拔掉她的风影戒,然后扯下腰带将桑玥的手绑在⾝前,留了一端牵在自己手中,这才解了她的⽳道,拉着她在泥泞的山路上继续前行。
桑玥十分顺从,尽量跟着黑衣人的步子,即便摔跤了也不吭声,爬起来再走。眼看就要翻过山头,雨势也小了不少,桑玥笑道:“这位大哥,你就让我死个明白吧,你究竟要把我抓去做什么?你不用告诉我幕后主使人是谁,这样也不算背叛金主。”
大概是瞧着桑玥挺顺从,又或是他即将完成任务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佣金,他心情好了一些,冷笑道:“放心,你不会死的!那人只让我将你交给舂妈妈。只要你乖乖听话,保证你吃香喝辣。”
“恕我孤陋寡闻,你说的是哪个舂妈妈?”
“怡红院的老鸨舂桃。”
什么?怡红院?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