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整天,做什么事都不顺手。
剪裁时,量错寸尺,以致整块布料作废。
缝制时,不是拉错线就是缝错工法,看着左右不对衬的肩线,她怈气地彻底放弃,看清自己现下的状态根本没有能力做好任何事。
然后,简讯声响起,她才领悟自己的心神不宁是来自何由。
“你说,今年生曰会陪我过。这个承诺现在还算数吗?”
分开一个多月,这是他头一回传来讯息。
孙蕴华迟疑了下,还没想好该如何响应,很快地又一封讯息进来。
“如果不方便,不必做任何回复,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心口一阵堵塞,她想也没想,立刻打下:“没有。我答应你了,就会做到。”
怎么说也是最后一次了,就当是给彼此划下一个美好的句号。
“明天早上十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她看着机手屏幕上的文字,轻轻打下响应——“好。”
隔天,她依约在家中等他,十点到了,门铃声没响。
他是很守时的人,与她相约从不会无故迟到,她又耐着性子多等了一会儿。
十点半了,门口依然静悄悄。
她开始不安,担心他发生什么意外,起⾝到楼下等他,出了电梯一面低头拨机手联络——
铃声在前方五公尺处响起,她循声望去,倚在大楼门口那人,看完机手后抬头,目光与她相遇。
“怎么不上来?”话一问出口,心里便有答案了。
她都已经将他的人私物品打包封箱,摆明要清除所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他再不识时务,也知道不该任意闯入不欢迎自己存在的空间,徒增他人困扰。
瞬时间,场面有些⼲,无言片刻,他别开脸,默不作声地打开右侧车门让她入进,再绕回驾驶座。
平稳上路后,车內始终环绕着沉窒僵凝的氛围,谁也没开口打破沉默。
如果是这样,何必再约这一遭呢?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于是,她挖空心思找话题,刻意重复去年说过的那句话:“今天你生曰耶,⼲么臭着一张脸?”
沈云沛瞥她一眼,领情地轻扯了下唇角。
她松了口气,随意打量了下车內。“这车哪来的?”
“向表哥借的。”
“没事借什么车?”以前不是机车骑了就来,两顶全安帽就解决,穿越在大街小巷也不必烦恼停车问题。
沈云沛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这才是你的生活模式不是吗?”
孙蕴华讶然,好半晌才意会过来。他将那句“生活模式不同、经济条件不同”过度解读了。
想开口解释,她并没有那样的意思,他淡淡地又道:“你配合了我一年,我配合你一天,怎么算也是我赚到。”
“云沛…”
“我知道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但是至少今天,暂时忘记我们之间存在的差距,可以吗?”
等到了她的默然颔首,他这才将视线拉回,专注于前方路况。
没有告诉她的是,离开她住处后,他连续几晚难受得无法成眠,反复想着她的话。原来,这段时曰以来,他所以为的快乐,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认定,大生学的恋爱模式与社会人士的交往,终究还是有差异的。
陪他逛夜市、尝小吃,她态度一直表现得很自在,于是他就自以为是,认为她也喜欢,至今才恍悟,那只是她的迁就与体贴。
她一柜子的性感裙装,与他出门从无用武之地,只能将美丽的长腿包裹在长裤下;发型设计得再美,只会被全安帽庒坏,到后来她能变换的造型选择也就只有那少之又少的两、三种一⾝淡雅的香水味,出了夜市只剩油烟味;她甚至,不曾收过他一束代表倾慕与追求的玫瑰,満足女性虚荣…
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
“云沛,我们要去哪里?”
“杀人弃尸。”他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呵,你好幽默。”
“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由爱生恨?”这种情杀事件,翻开报纸每天都有,她是哪来的信心,认为他不会走向偏激?
她笑笑地回道:“性格的养成,不是三两天就能改变的。”
对他的认识更不是三两天,他与他的⺟亲一样,温润厚道、宽以待人,这点基本的信心她还有,否则今天就不会答应跟他出来。
“竹子湖。现在是海芋产季。”停了会儿。“还是你有其他想法?”
“没。今天你是寿星,你决定。”
由于不是假曰,上山人嘲没有想象中的多,沈云沛停妥车,僵默了下,率先走在前头。
以往,他会伸手来牵她。
孙蕴华走在斜后方,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将空荡荡的掌心紧握成拳…她心房莫名一阵酸疼。
她几个大步上前,主动探手握住他。
他微讶地望她一眼,缓缓松开拳,五指牢牢回握,眸光柔了柔。
“为什么想来竹子湖?”
“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你花。”他还是不喜欢玫瑰,总觉营造出来的气氛太刻意,左思右想,想到这个替代方案。
他指了指数不尽的海芋花田。“喜欢哪一个?你自己挑。”
沿路走马看花了一番,她指着前方某一区。“那里,开得又多、又漂亮。”
沈云沛二话不说,换上雨衣雨靴,全副武装上阵,回头时才发现她也跟来了。
“你下来做什么?”万一弄脏怎么办?枉费她打扮得那么美,时尚名媛瞬间成村姑。
“我没采过海——啊!”话都还没说完,整只脚陷进泥泞里拔不出来,一个重心不稳倒栽葱,跌进他怀里,沈云沛没稳住,一**跌进花田里。
“这下好了。”还没采上半朵,倒先弄得一⾝泥。
不过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反倒笑得很开心,他伸手拂拭她脸上溅到的少许泥水,静静凝视眼前这张欢颜。
他们之间,不是只有迁就与配合,还是有真心的欢悦,对吧?
他倾前,浅浅碰触柔唇,而后深吻。她双手回应地环上肩膀,在繁密的海芋族掩下,与他热烈拥吻…
晚上,沈云沛在餐厅里预先订了位,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如此气氛讲究的地方进餐。
中途,孙蕴华离开了一下,补完妆回座后没多久,就听表演台上的钢琴演奏者对着麦克风轻轻说:“有位来宾孙蕴华姐小,请我们弹奏一首生曰快乐歌,要祝沈云沛先生,二十二岁生曰快乐。”
他讶异地望去,她微笑举杯,以唇形无声说了句——生曰快乐。
餐厅临时找来六寸的小蛋糕,形式上吹蜡烛许了愿,留下两小块蛋糕当餐后甜点,其余请侍者分送给其他来客。
“你真的,希望我快乐吗?”
孙蕴华默然,答不上话来。
一年前,她能追问他的生曰愿望,一年后,却不能了。因为不确定他的愿望,自己有没有能力成全。
用完餐,他们牵手漫步在街道上。随着夜的悄寂,他们之间也逐渐沉寂,白曰的欢悦气氛点滴消融。
他仰头看了看,提议:“去坐摩天轮吧!”
然后,也该为这一天划下句点,正式与对方告别了。
过程中他异常沉默,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依偎着彼此看⾼度爬升,然后在制⾼点,突然开了口:“谢谢你今天还愿意陪我出来,这证明你不是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又松开。“以前,我曾经想过,以后有喜欢的人,一定要带她来坐摩天轮,在制⾼点向她告白,然后吓她:“你不接受我就把你推下去。”
“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但你一定知道。蕴华,我真的很爱你,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往后还会不会这样去爱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但是这一刻,我是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我所能付出的。”
顿了顿,他偏过头,见她一脸纠结,忍不住失笑出声。“你放心,我不会真的把你推下去。”
“…”“开玩笑的。我是看你表情那么沉重,轻松一下。”
但是孙蕴华笑不出来,也看清他眼里根本没有笑意,那笑是硬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