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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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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台上満堆柴薪,其上紧缚着一个姑娘。

  不,是只狐精。

  虽拥有人形,背后却突兀地生出一条⽑茸茸的尾,与她瘫软的⾝姿同样,一动也不动。

  她静静地流泪。

  哭不闻声,也或许周遭鼎沸的人声,淹没了微弱啜泣。

  女子站得不远,能轻易看见狐精的泣颜。

  她左右张望,只有围观的人群,并没有任何一张…担忧面容。

  “…果然,没来吗?”她低语,虽不意外,却有失望。

  叹了一声,眸光不离狐精,看她的狼狈,看她的绝望,看她纷纷滴坠心碎的眼泪。

  “不是曾经怜爱她吗?为何一知她是妖,往昔的情呀爱呀,便能抛得一乾二净,如此恩断义绝?爱她,就该护着她,别让她单独面对这些呀…”

  女子自说自话,脸上神情虽淡,眉心却浅浅蹙皱。

  她又等候片刻,期待最末一刻,能有奇迹降临,能亲耳听见,传来一句大喊──不要放火!不要烧她!她是我妻子呀!

  等着,时间缓缓流逝,只等到了道长翩然而至,一旁镇长相随。

  “狐妖,妳不该潜入镇上企图伤人,近曰镇中流传的恶疫,也是出自妳之手吧!井水里更被掺入毒物、罔顾他人性命,可恶至极──”

  镇长细数罪状,说来义愤填膺,石台下,众人同声挞伐,尤其家中有人染疫,更是痛骂不断。

  “怎么听起来…像『人』才会做的事?”女子越听,越加生疑。

  狐这类的精兽,真要伤人,多半使用牙与爪。

  掺毒、下药什么的,她没听狐精用过。

  但很显然,镇民深信不疑,咬定了是狐精所为。

  洋洋洒洒指控完毕,无论是事实,或是罗织之罪,镇长満意吁口气,转向道长,一揖再揖:“道长,有劳您了。”

  道长未加多言,双指并拢,口念咒语,指腹燃起火苗,再指向柴薪,一瞬间,柴火熊燃。

  女子要自己再多等一会儿,往往在最紧急时,最可能带来“奇迹”

  若真等不到,她也准备使出唤雨术,淋熄火势。

  “再等等…兴许姓江的男人就冲出来了…”她喃喃念着,口中虽如此说道,纤指已抬至鼻前,结印,随时都能召雨。

  狐精没有挣扎,不知是过度虚弱,或丧失求生意志,火势越发炙猛,⾝处其间的她,荏弱可怜。

  “啧,不等了!”

  女子终于按捺不住,口里急急昑唱术语──

  大风突袭,狂,而‮烈猛‬!

  带火的木柴被风势卷起,吹得四散,纷纷砸向石台下的镇民们,镇民吃痛,又叫又逃,生怕火苗烧到自己。

  咦?她明明要驱使的是“唤雨术”怎么…

  女子困惑抬头,石台上已无火焰,却仍是一片艳燃火红。

  那红,不是来自于火光,而是在劲风吹拂之下,红的衣裳飒飒飘扬,遮去半边天空。

  不知从何而来的⾝影,伫足台前,火般的红⾊长发随风舞着,丝缕如绸。

  那人在狐精⾝旁蹲下,神情怜惜,修长手指为其拭泪,并卸去所有绳缚,轻声喟叹:“怎将自己弄成这模样?哥哥若再来迟些,妳就变成一只烤嫰狐了。”

  狐精吃力张眸,见到来人,泪水更汹涌。

  “勾、勾陈哥哥…”她在那人怀里号啕大哭。

  那人好生温柔拍拍狐精的背,安抚她,轻软说着:“好,乖乖乖,不哭、不哭,哥哥马上带妳回去,没人能再伤害妳。”

  女子完全无法动弹,⾝僵如石,瞠着眸,凝觑石台上的两人。

  心,激烈跳动着,雀跃得…近乎疼痛。

  红裳那人,令人屏息的美,红发丝软,玉容精雕,近乎完美无瑕,任谁所见,皆会目不转睛。

  但女子所震慑的,不为其绝艳美貌,而是──

  “勾陈!”

  她大喊,強忍嗓音颤抖,一旁的镇民拚命往后逃,她却反其道,向石台前冲。

  狐精与红裳那人,听闻呼唤,皆一怔,缓缓回首。

  “我是曦月!你──你还记得吗?”

  女子已来到石台前,眼眶湿润,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我与之前的模样,不太相似,因为我转世了好些回…我好想见你!我一直好想见你…你看起来很好…我就安心了…感谢上苍,太好了…”语末,声哽喉,只剩感恩呢喃,不断重复。

  红似血玉的眸,本还漾着温柔,在听见女子之名,瞬间染上阴狞。

  肩上传来刺痛,狐精不由抬头,看见“勾陈哥哥”脸⾊铁青,狠绝可怕,红赭⾊指甲陷入她的肩胛,却毫不自知。

  那位总是笑着的“义兄”不曾动怒的“义兄”与诸多雌性称哥道妹的“义兄”此刻,正用一种残噬的冷情,狠瞪石台之下,噙泪说话的女子。

  “谁?”

  就连嗓,都较平时更冷。

  勾陈居⾼临下,红眸微瞇,唇角恢复轻弧,一抹娆艳。

  “曦月?我听过吗?是我一时兴起,哪里胡认的『义妹』?”

  只是握在狐精肩上的手,不曾放松力劲。

  不待曦月再启唇,他低笑,撩弄红发,姿态慵懒,曲起的指,往他眼角下的红痣,缓慢‮挲摩‬。

  “应该不可能哪,我所认义妹,个个‮媚娇‬有余、可爱过人,赏心悦目极了,而非妳这类…庸胭俗粉。”四字轻轻吐,狠凛不减。

  曦月顾不及受嘲,只焦急喊:“当心!”

  蓦地,拂尘突袭而来,勾陈连头也没回,翻掌,轻易拗断它。

  “大胆狐妖!今曰教你来得去不得!三昧真火,烧!”道长弃拂麈,改以术攻。

  真火?这种小小火苗?

  就让这群井底之蛙瞧瞧,何谓“真火”!

  勾陈掌心朝上,大量火光酝酿,艳⾊彤彩,染在本就绝丽的脸庞间。

  “不长眼的假道人,道行全修到背后去?叫我狐妖?岂不辱没了我?”

  浓红⾊长发,似燃火,嚣狂乱舞,勾陈彷佛置⾝烈焰之中,妖艳,娆丽。

  他笑,笑出了冷狞,笑出了红眸间満溢的愤恨。

  “我,狐神勾陈,代替被人类剥皮剔骨、吃得⼲净的狐子狐孙,给你们个教训,教你们也尝尝,让人串起来火烤,是怎生滋味!”

  手一扬,红光轰然脫掌,如‮大巨‬异兽飞窜侵袭,所到之处,尽数化为飞灰,燃烧。

  惊声尖叫,笼罩全镇。

  众人拚了命的逃,而在最前头的道长,试图挡下这团烈焰,完全不自量力,倒下只是必然的。

  妖美的血⾊瞳眸,噙笑地看着。

  烈焰烧灼,惊人火气迸散,激起的风暴,刮拂眼前凌乱。

  火红发丝撩乱绝⾊玉颜,火与光交织出瑰丽⾊彩,濡染俊美脸庞。

  勾陈眸弯弯,却未带笑,欣赏这座城镇泰半陷入火海。

  “呀,我想起来了。”

  他轻声言道,一脸恍然,慢慢地转向曦月。

  “我想起妳了,曦月…曦月呀。”

  语气好似诧异,眼神则寻不着半分的顿悟。

  嗓音越发的轻,浅喃一般。

  “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都认不出妳的模样。”

  薄红的唇开合间,很似喜悦,口吐“好久不见”时,森白的牙咬着。

  “妳还能转世为人哪?难得,真难得,改明儿个,我去地府找文判问问,为何…狼心狗肺的畜生,死了之后,竟能再入『人道』?是哪儿出差错吧?”

  他笑笑地说,声音及眸光冷如寒冰。

  “不对,妳若落入畜生道,对可爱的畜生们太不敬,牠们可单纯了,学不来妳那套‮忍残‬无情,妳,果然还是适合做『人』。”

  “勾陈…”曦月正欲开口,他伸来一指按向她唇心。

  “嘘,别说话。”

  指爪红厉,毫不收敛它的锐利,在细致唇肤上刮出红痕。

  “…别脏了我的耳。”软着声,狠着话,勾陈浅笑。

  曦月如其愿,唇细抿,不言半句。

  红甲指腹下挪,滑移过她的下颚,似**那圆巧弧线,稍稍伫留,再往下,来到脆弱咽喉,五指收拢,只要再添些力道,轻易地就能结束一条性命。

  “怎么无论哪世的妳,都爱玩这一套?跟着人起哄,处死妖孽?自诩『正义之士』,要将世间非人异种赶尽杀绝?妳怎么…死性不改?”

  曦月看着他不含笑意的眸光,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她一直清楚,他没有原谅过她。

  她没有怨言,贪婪看着他,连眨眼都舍不得。

  久违的想念,在一眼凝望间,获得満足,忘却了过程之中的种种艰辛。

  他,仍旧那么美,微微笑起时,薄唇掀扬,一抹好看的线条。

  发,软而丰泽;眼,亮而瑰红,与她记忆之中,相去不远。

  喉上虽扣着利爪,她并不害怕,忍不住伸出手,迭上他的手背,感觉着他的体温…教人热泪盈眶的温暖。

  勾陈赤眉一蹙,眼中闪过嫌恶。

  红发饶富灵息,一把甩来,如鞭子击打她的手腕,拍离她。

  “我没准妳碰我!”

  喉上的手拢紧,要听她痛苦求饶,要看她容颜扭曲──

  没有痛苦求饶,没有容颜扭曲,只有一双眼,水亮似湖波,瞅着他,将他看得仔细。

  沉沉狺吼,自他喉间滚出,带着一种负伤的倔強。

  红爪陷入曦月颈肤,如拎只弱小稚猫,⾼举而起,再恶狠狠地,甩向旁侧的瓦墙──

  娇小⾝子被抛得好远,撞砸在瓦墙间,月牙⾊⾝影,消失在崩垮的碎瓦之中,遭其湮没。

  轰隆声,久久才止歇。

  重响之后,是死寂,镇里,静悄吓人。

  曦月从残破砖缝中,仅能看见一小角的视野。

  要快些出去,勾陈他…好不容易再见到勾陈。

  她意识坚定,但力不从心,手与脚无一能动。

  ⾝体好重,被倒下的瓦墙庒住了吗…

  视野內,勾陈的侧颜冷凛,面无表情,更没笑容。

  红丝缕缕,曳过赤瞳之前,火般的红泽,没有半分暖热。

  他在看她,冰冷地看着。

  勾陈…

  他旋⾝,抱起虚弱狐精,笑靥重新镶嵌脸上,柔声‮慰抚‬她。

  勾陈,别走,我求了好久,才有机会,再见你一面…

  一股稠腻自额心淌下,滑落眼底,濡开一片血红。

  在那片艳红之中,她冀盼许久、追寻数世的⾝影,再度消失无踪。

  走得…毫无眷恋。

  鲜红渐远,黑幕逐步侵蚀,最后呑噬曦月的神智。

  昏厥之后,一场梦境,幽幽到来。

  那是多久之前的记忆?

  前两世?三世?还是…

  更早、更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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