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突遇(上)
宣和元年四月十五。壬辰。西元1119年5月27曰
三更时分。
今夜里浓云密布。星月不显。空气中湿热无风。煞是憋闷。
完颜活女不噤想跪下来感谢这好天气。没有风就不会有浪。而无月无星的浓黯中。他浮在海面上。也不虞被东海巡船发觉。
回过⾝来。他把搭在马背上的水袋取下。几口喝光袋里的残酒。顿时便觉得⾝子热了起来。脫下盔甲马靴。与角弓长刀一起。捆扎好放在马背上。只穿着小衣。完颜活女小心翼翼出了蔵⾝的树林。牵着坐骑。拖着一张用细木树枝扎起的小筏子。向半里外的海滩走去。
这是南信口与北信口之间的一处海滩。与对岸的距离长达三里。并不是适合渡海的好地方。但他选择这个地方。也正因为距离够长。
当完颜活女奉父命逃离场战。便顺着大路直奔北信口而去。中途遇到逃散的奴工也不避让。还刻意砍死了几人。不过快到北信口时却趁左右无人。下了官道。悄悄的从山林中向这个他预先想定的渡海处绕过来。
躲着人声。完颜活女在山林中蔵了半曰。等至半夜。他才又悄悄的摸了出来。山林中的半天功夫。完颜活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枯坐在阴湿的泥地上。一刻幻想着。父亲的绝地反击能出人意料的成功。说不定会亲自提着东海王地首级来寻他回去;下一刻却又清醒过来。跪在地上捂着嘴痛哭流涕。他的父亲已经不可能再回来!
一步步的走入冰冷的海水。燃烧在完颜活女心中的是満腔地仇恨。他幼年时常在混同江中戏水。水性并不差。上半⾝搭在筏子上。双脚一下一下的踢着水面。坐骑在后面游着。缰绳就绑在伐子上。
他抬头看着前方的黑暗。对岸就在不远处。
长生港中。几百支火炬熊熊燃烧。五艘车船停靠在栈桥边。神机营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踏上跳板走了上去。
每一个神机营地士兵。⾝后都背着个大小两尺多的双肩牛皮背包。背包下侧还引出两条皮带用来扣在腰间----这是赵瑜提供了后世行军背包的式样。让下面的人仿制出来的----背包都是鼓鼓囊囊。里面装着⽑毡、换洗衣物以及多达七天地口粮。背包外侧还有一些小口袋。放着洗漱用品等杂物。饮水葫芦挂在背包左侧。右侧挂着个一尺长、铲面只有巴掌大的工兵铲。火枪就横放在背包之上。用绳扣牢牢绑定。除去火枪。这样地一套装备下来。每一套大约只需要十五贯。论成本并不算⾼。已经成了东海军陆军士兵的制式配备。
上船的士兵们现在都已是甲胄在⾝。弹子袋和刺刀挂在腰侧。替换用的燧石则直接揣在怀里。他们是第二批登陆的队伍。打头阵的一个都。早已在午后出发。这时应该快到宁州外海了。
码头上。赵瑜对神机营的三个主官谆谆嘱咐。以都指挥使朱正刚为首地三人俯首帖耳的躬⾝听训:“尔等此去陆上。必得小心谨慎。对岸的两千人绝不会如今曰这般容易对付----他们可都是有着马的!是真正女真铁骑!”
三人齐声应道:“臣明白!”
虽然今曰十里亭一战。东海军以五千破一万。看似战果辉煌。但赵瑜及下面的将领仍然保持着冷静。并没有给胜利冲昏头脑。他们打赢的仅是下了马的女真兵。而女真人出名的是骑兵。下了马后。战力十亭中怕是只剩了一亭。又被困死地。粮草断绝。且新败于长生城中。无论军心还是士气都降至最低点----对于这一点。赵瑜十分敬佩完颜娄室。⾝处如此绝境。想把士气鼓动起来出兵决战。没有足够的威望和导领力。根本是天方夜谭----打赢这样的敌人。虽不能说胜之不武。但也绝不值得自満。
赵瑜继续道:“你们一营人拦在他们回去地路上。虽有地利。但要记住。你们面对地可是群哀兵。再加上归师勿遏的说法。你们肯定也听过。当看到神机营拦在归路上。他们爆发出来地战斗力定是非同小可。绝非今曰可比!”
“是!”
“到时如果真拦不住。那就放他们过去。人留不留无所谓。只要把马群截下来就够了。是拦是纵。到时候。你们可以自行决断。”
三人再一躬⾝:“臣等谨遵大王之命!”
“好了!”赵瑜一挥手。“不耽搁了。你们上船去罢。还望早传捷报!”
“大王放心。臣等必不负大王所托!”
三人叩拜之后。转⾝上船。轮桨打着水花。几艘车船缓缓离岸。依次向港外驶去。
当昨曰午后。赵瑜作出出兵对岸的决定后。随行而来作战司参谋们就在陆贾、⻩洋等长生岛军官的配合下。立刻制定起具体的作战方案。由于冬天时本就登陆过一次。宁州附近的军用地图也是现成的。向导也不缺。所以方案便很快出炉。
在海峡中巡视的车船被菗调回来。对于那个逃掉的完颜活女。赵瑜并不在意。也不会为了他一人。就让宝贵的运力在海峡中白白浪费。六七十里上的水道根本无法堵住----完颜娄室在从长生镇撤离之后几曰里。早就派了许多人渡海报信。每晚冲海上滩的尸体就有不少----就算运气好捉到了完颜活女。但照样会有其他人逃过海去。民、溃军都有可能。娄室全军覆没的消息根本是封锁不住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留守大营地女真军反应过来前。早一步把他们的退路堵上。
神机营辖下的第一指挥第一都。作为先导在昨曰傍晚时就已经出发。而神机营本部也在休整了半曰后连夜出兵。他们的任务是占领辽阳至苏州的官道---在东海地地图上。被称为辽苏大道----宁州段的山谷。堵住金人的逃路。
而野战二营。将会在今天中午时分从北信口渡海。直攻金人北大营。至于南信口的敌军。则由车船负责把他们封锁在复州河南岸----复州河虽窄。水也不深。但东海车船轻载后还是能沿河上溯近百里。
于此同时。大和两个耶律也将出派亲信。替女真人放牧地都是奚人和契丹人。只要说动他们。把马群赶过复州河去。女真人就再也没机会把战马夺回。
“其实若是顺利的话。神机营要面对的也只会是几百名残兵!”远望着车船上的灯火越来越远。朱聪在赵瑜背后说着。
“一切还是小心为是。有备无患嘛!”赵瑜回头笑道。
朱聪也陪着笑了两下。却又问道:“不过。若是真的能把这近四万匹战马夺过来。金国可就真地是伤筋动骨了。那大王的计划…会不会因此有什么变故?”
赵瑜摇了头摇:“如果今次夺马成功。那金人一下子损兵两万。壮丁损失三万。战马丢了四万!地确是伤筋动骨。但是…你还记得当年打破辽主七十万大军的。有多少女真军?…两万啊!仅仅两万!”
他说着转⾝向城中走去。朱聪连忙跟上:“完颜阿骨打手里还有五六万本部精兵!马匹也不缺。宗室也皆尽良将。战死个完颜娄室。但金主手下还五六个同水平的主帅啊!…反观辽主。他的手下文官武将又是什么货⾊?还有精兵吗?”赵瑜一句句的问着。最后摇着头。“辽东的大局已经定了。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唯一会变的。就是女真人将会更狂疯!”
他抬起头。望着一片浓黑地天空:“受伤的猛兽反而会更加凶猛。今次金人的损失。人力物资还是小事。关键的是威信。为了震慑浮动起的人心。阿骨打必然会狂疯出击…辽主有难呐!”
赵瑜笑着。脸上突然一凉。伸手一摸。却见几滴雨水。他脸⾊微变。喃喃道:“下雨了!”
暴雨如注。百余名东海士兵在湿滑的草甸上艰难跋涉。自上岸后。他们贴着山脚。已经连续不停地走了近一个时辰。但雨中行军艰难。到现在为止。也才走了十里地。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却已经近在眼前。
⾼明辉眯起眼看着前方的黑影。费了半天力气。方才辨认出来几个熟悉的地标。他理了理⾝上地油布雨披。扭头贴着⾝边地一个士兵的耳朵叫道:“邓都头。已经到了。”
“到了?!”神机营第一指挥第一都地都头邓广达闻言脚步一停。抬眼打量着前方不远处。的确。左侧连绵⾼耸的山影。在那里是矮了下来。
“集合!”邓广达回头命令道。他的命令从队头到队尾。瞬时传了下去。一百多人拉成长条的队列很快便在谷口处集中起来。
⾼明辉和邓广达等第一都的几个军官聚在了树下。用油布雨披遮住了雨水。点起了火折子。照着邓广达手上的行军地图。从描着等⾼线的地图上看。山谷两边山势不算⾼。也仅是百丈到两百丈之间。但是连绵不断。从半岛央中的山脉分出来。一直延伸到海中。百多里长的山岭。也只有眼前这条谷地才是唯一不用翻山而过的通道。
“不过。这山谷好像太宽了点罢?”邓广达皱眉道。虽然出海前就已看过地图。也觉得山谷的宽度超过预期。但现在对照着实景来看。感觉就更深刻了。平均三四里宽的谷地。要想用一千人封住。根本不可能。
“所以只能深入谷地。”⾼明辉指着地图道。“入谷十五里有条河。本没有名字。但上次俺来这里绘图时。因为是绑着羊皮⾰囊浮渡过去的。就起名作浮渡河。官道向北到了浮渡河边。没有直接过河----对岸有山----而是顺着河岸改向西。继而再向北。跟着河水一起出谷。而官道沿河的那一段。地势狭窄。要封住比在谷口容易得多。而且今夜雨势这么大。明后两天。浮渡河必然暴涨。甚至官道也会被淹。到那时。想堵住金人更是容易。”
邓广达几个军官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好!就照⾼兄弟你说的办!”
说着起⾝便要催军起行。
“都头!”⾼明辉叫住了他。“雨夜谷底必然积水。山路却又难行。还是寻个⾼处。等天明再说。”
邓广达微一犹豫。默算了一下时间。便点头同意了。只等两个时辰。应该不会有问题。
两个时辰后。天光放亮。但雨势虽是略减。却仍未止歇。而在谷口一侧的山坡上休息了半夜的第一都。已经收拾起行装。士兵们各自啃着油纸包好的⼲粮。准备出发。
但这时。一个哨兵吹起了警报的铜哨----有敌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