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阵线(下)
枪响连环。一批批女真士兵如同被刈倒的麦子般纷纷倒地。在猛如雷霆的弹子下。女真士兵⾝上披挂的牛皮甲胄毫无用处。就算封住了铅弹的侵彻。也会被冲击波震碎內脏。从枪口散出的烟气在阵前弥散开来。把地面上的惨状全都遮掩了去。在后续的女真士兵眼中。雾气后的敌军如同在另一个世界般遥不可及。那片笼罩在白烟中的区域。就像能呑噬一切的怪兽。冲进的士兵再也没有声息。
虽然射程不及重弩。但在燧发枪六十步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內。火枪的威力却远过于五石力的神臂弓。一颗直径七分约22毫米。重约一两半宋两合40克的铅弹。在火药药气推动下。以极快的速度从枪口迸出。射到目标的⾝上。如果命中的是躯⼲或头部。肯定是当场毙命;如果是四肢。虽一时不得就死。但以现在女真人的医疗条件。却也救不回来。只是延长伤者的痛苦。还不如一枪毙命来得痛快;就算仅仅是从⾝侧擦过。也会被卷走一大块皮⾁。让人失去战斗力。
完颜娄室紧紧的握住了缰绳。指节捏得发白。虽然火药燃烧后产生的烟雾。遮住了他望向战线的双眼。但一阵接一阵从不停歇的枪响。让他知道。前方的战局始终没能改变。那声音如此密集。以至于让他恍惚起来。只觉得仿佛坐在了屋中的火盆前。听着豆子在烧红的铁锅中爆开。不过。现在在火焰中跳动的。不是一颗颗黑豆。而是他麾下的本族勇士。
“绕过去!绕道侧翼攻击!”娄室大吼着。既然冲击不动东海中军地正面。那就从侧翼攻上去。东海军布下的是方阵。而不是圆阵。侧面的防御力绝不可能比得上正面。只要冲散了他们的阵列。东海人光凭手中那个奇怪的兵器。就绝对对抗不了手持利刃的女真勇士。
传令骑兵刚刚上前。统领第三阵的女真猛安就已经带队向东海中军的左方绕去。这些女真将领都是久经沙场。当战局不利时。就算没有上面的命令。也会主动地去寻找敌军的破绽。
东海左翼的野战二营此时已与⾼彪所指挥的渤海兵短兵相接。连续不断地长枪突刺。比弩箭、火炮更能摧毁敌军的士气。仅仅三轮突刺。原本就已经立足不稳的渤海军阵列瞬间溃散。⾼彪还挥着刀想维持战线。但他转眼间就连着将旗一起被踩到在地。没入混乱的人群中。而在此之前。契丹兵却早已逃离。向场战外围移动----他们甚至还保持着比较完整的队列。配属在后地女真千人队。嘶喊着冲上前去。用血⾁拼死堵住野战二营的突进。完颜娄室手上地预备队。也开始向右偏移。随时准备支援右军。
尽管野战二营眼见着就要取得这个局部场战的胜利。但在他们⾝后。却留下了大巨的破绽。东海军左翼突得太前。在中军已经停步的时候。他们却还在不断前冲。原本连接紧密的斜线阵。已经不复存在。在东海军的左翼和中军之间。出现了一个百多步的缺口。
这是个机会!
所有发现这一点地女真将领都这么想着。
居⾼临下。女真人能发现的缺口。赵瑜自是不会发现不了。望着从金人中军分出来、准备攻击火枪阵左侧的千名女真兵。他心中也在紧张的判断计算着。
左翼的野战二营即将取得胜利。这时候决不能调回来。也调不回来。而右翼。这时已经冲了上来。正与中军平齐。不到两千人的水兵阵列。战力虽然比不上野战二营和神机营。连火炮也只有三门从船上拖下来、用于清理敌船甲板的小炮。但密集的箭矢。仍然能把金人左军阻挡着百步之外。
赵瑜从旗号上得知。负责统率金军左翼的是奚人将领大。他以外族⾝份。在金国弄到了一个同知东京留守事的官位。论地位。他只比完颜娄室略低。据说是个老奷巨猾地角⾊。由他坐镇右翼。娄室安排在阵后监军地女真千人队。完全起不到应有的作用。在大地指挥下。两千多奚族兵始终没有踏进水军箭阵的有效射程。虽然箭如雨落。但奚人的伤亡很小。看到他们这么识趣。赵瑜也没有命令水军方阵继续前进的意思。两方皆梭巡不前。只对射着箭矢。火炮也是备而不用。双方已经形成了一场默契仗。
既然有水军护持右翼。赵瑜便可以不用担心火枪兵阵列被敌军从右方侧击。如果只要守住一个侧面。赵瑜手上还有点本钱。
“让后面的车队出动。上去冲一冲。”赵瑜命令道。朱聪点头应了。转过⾝去。拿起小旗冲后方一阵挥舞。
中军之后。便是排得整整齐齐的百多辆大车。排在最前面的三十辆。则是陆贾曾经打算用来防护军阵侧翼。所精心打造的重战车。
这种重战车。后面拖着的是车厢而不是车斗。硬木制成的舱壁能抵御敌人的箭矢和刀枪。车厢內士兵则可以全安地从侧窗向外射击。四匹挽马都披挂上了缀铁棉甲。战车上的关键部位也都包了铜皮。两侧的车毂外和车厢的边角处。还装上了突出近两尺的锋刃。车夫的位置在车厢顶上。座位周围都有木制护栏。把车夫半包着起来。只要车夫再穿上盔甲。就算是神臂弓射出的弩箭都很难伤到他。这样的战车拉起货来。不及普通大车的六成。但上阵冲锋。上面的装备却是十分适合作战。
看到指挥车上挥起的令旗。等候已久的车夫们放下了挽马们的眼罩----硬逼着马匹向人多处冲锋。只有被挑选出来的战马才能做到。而普通的挽马却很难让它们听命。只有遮住它们地双眼才行----两步跳上座位。一抖缰绳。三十辆马车便从中军阵列左侧绕过。直冲前方的敌军而去。
东海中军之后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惊动了来袭侧翼的金兵。当他们略略缓下脚步。抬起头来。看到便是一辆接一辆奔驰起来的马车。面对直面而来的重战车。女真士兵个个脸上失去了血⾊。虽然车中没有载上射手。但三十辆战车已经拥有足够的冲击力。甚至不比几百名骑兵逊⾊。
车夫连连挥鞭。车速提升得很快。还没等那群女真兵想定是逃还是留的时候。三十辆战车就已经一组一组的冲进了他们地队伍中。五辆战车一组----前一组与后一组隔了有二十步。以防后车与前车追尾----并排着在敌军队列中横冲直撞。挽马虽不⾼大。但它们⾝后拖曳的车厢却重逾千斤。猛然撞来。光凭人类的血⾁之躯哪能抵挡得住。
一辆辆战车在人群中劈波斩浪。毫无半丝阻碍。偶有几人想奋力一击。挥刀砍向挽马。但披在马背上的缀铁棉甲却把砍下来地刀刃都崩开掉。挽马受此一击。虽没见伤。但也受惊不小。速度登时加快。安装车厢和车毂外地锋刃就从那几个女真兵⾝上划过。留下一路血浪。
“好!”看着奔走逃散的女真人被一辆辆战车追上、碾过。朱聪在指挥车上用力一捶护栏。大声叫好。侧首对赵瑜笑道:“大王。想不到这战车竟有如此威力。曰后可要多造些个。”
“那要看成本才行。如果太贵。还不如多造几门火炮。”赵瑜头摇说道。现在是对上步兵才有这等战果。如果是骑兵。这种重战车能不能得到令人満意的结果。却也难说。
此时。左翼传来胜利的号角。两人大喜望去。野战二营的大旗正在原本属于金人地阵地上摇晃。渤海军覆灭、契丹兵逃离。而女真千人队最后的抵抗。也被东海枪阵所粉碎。完颜娄室地右军已不复存在。把四下逃窜的一点残余女真。交由游荡在侧的骑兵负责处理。野战二营的阵列开始向右转向。与神机营一起夹击金人中军。
几乎就在同时。完颜娄室的左军爆发了混乱。原本就无意与东海军作战的奚人突然向后转去。把刀枪对准了⾝后的女真。凶狠地冲杀了过去。看到中军战局不利。右军已经崩溃。大终于做出了选择。
“大局已定!”赵瑜、朱聪异口同声。相视一笑。赵瑜肃容下令。“三军即时向前。给我拿下金人的大旗!”
中军大鼓重重响起。大旗左右挥舞。把赵瑜的命令传向各军。一阵欢呼响彻场战。在鼓声、炮声和枪声伴奏下。五千东海军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的向完颜娄室的本阵庒去。
从三个方向庒来的东海军阵。已经把女真士兵逼得连连后退。战线已经逼到百步开外。完颜娄室脸⾊苍白。但神情依然平静。几十年的厮杀。他已看透了生死。起兵以来。好酒喝过。好⾁吃过。金玉珠宝、美女华服。哪样没享受过?他早活够本了!
回手从掌旗官手中擎过中军大纛。白⾊的绸缎旗面抚过他的脸颊。若是在陆上。遇到这样地失败。他会转⾝而逃。女真人不讲究什么死节、殉国。只要还活着。就能卷土重来。但现在既然逃不了。他也却没有向东海人屈膝地打算。
回头看了看⾝后的长子。完颜活女已经子套了刀。眼神中看不到半点惧⾊。这才是我地儿子!娄室欣慰的想着。不过。他不该死在这里!
“活女!”娄室叫着儿子的名字:“你走罢!如果只有一个人。还是能从海峡偷渡过去。把你今天看到的一切。回去向都勃极烈禀报。以后再遇上东海人。千万要提防他们的兵器!”
从怀里掏出交给一把皮鞘破旧的小刀。硬塞给拼命头摇的长子:“接好了!从今以后。七水部就交给你了!从你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位子。从决不能给斜也、银术可他们呑掉…听到没有!”他厉声道。
完颜活女闻声一震。咬住下唇跳下马去。跪倒接下了在七水部族长手中传承的小刀。
看到二十年前自己从父亲手中接下的刀。拿在了长子的手上。娄室放松下来:“回去照顾好你的阿娘和小弟。莫要让他们吃苦。”
正脸面对前方。听着⾝后的马蹄声响起、远去。完颜娄室把大旗平举。一夹舿下马匹。向前冲去。
在他前方。东海军阵巍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