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西路(完)
第三十章西路(完)
大宋洪武五十七年七月初一。己巳。【西元1182年8月1曰】
红海港。
经过了为期四个月的漫长航程,远征军的先头队部终于抵达红海港。隶属于第四舰队陆战营的四千大军从船上鱼贯而下,陆续登上大食半岛的土地。
一直在鼓吹远征泰西的辛弃疾,如今已是远征军的副参谋长。为了给远征军前敌总指挥部的顺利组建做好准备,他也是与先头队部同期抵达。与他一起,还有他的几十名正处在毕业实习期的生学。王大海、熊伯达还有唐辉等人,都是受到辛弃疾举荐,担任了走马承受一职,参加这一场必然留名史册的远征战争——所谓走马承受,就是担任前线观察的任务。他们要下到都或指挥之中,将前线的战情送回,并上报所在队部是否有违反军法的行为。
在红海港城外,有着面积广大占据了十数里地面的连串军营。都是在最近刚刚动用大批奴工而修造而成。空空荡荡军营中,现在迎来了第一批客人。经过了万里航程,第四舰队陆战营虽然依然保持着水准以上的战斗力——海军陆战营本也比陆军更能承受长距离的航行——但今次的战略方案中,并不需要尽速展开攻势,也不必让陆战营刚刚上岸便立刻投入战斗。他们要先进行为期十天的休整,再进行一个月的适应性训练,方按部就班的投入战斗。
四千陆战军进驻到营盘中,营地內一片嘈杂之声。虽然一切都有军事条令可以遵循,但军队进驻产生的杂事也是千头万绪。只不过这些琐碎之事自有专人打理。辛弃疾作为远征军的副参谋长、此地军衔最⾼的将领,按照程序接手了最⾼指挥权,却也无需事事亲为,等着汇报就可以。这里还有更需要他去了解并处理的事务。
“节夫,再跟愚兄说一说泰西的基本情况。”
辛弃疾拒绝了红海港中最为富丽堂皇的西洋商业协会会所,将指挥部安置在离城最近的一个军营中。此时在他的营室中,西洋商业协会红海港的港监,同时也是军部职方司派驻在远西地区的主事,正在接受辛弃疾的闻讯。
韩侂胄,曾经赫赫有名的相州韩家的成员。此时他不过三十出头,留八字胡须,面容富态,言语带笑,更像一个豪商。当年从军学毕业后曾经与辛弃疾有过一段共事的经历,两人呼名道字,交流起来并不生疏。
在两人之间的长桌上,铺着一张三尺见方的大型地图。地图制作得很耝糙,但也将泰西地区的大略地形囊括在內。韩侂胄指着地图,向辛弃疾述说历年来搜集得来的报情:
“泰西地域广大,面积与大宋本土相当。其中政制,类似于封建。泰西皇帝居于深入地中海央中的半岛內的梵蒂冈城,为泰西诸国共主。同时也是十字教的教宗,自称是天主在世上的代言人。”韩侂胄说到这里,笑了一笑,这与国中皇帝自称天子并没有多少区别“其传承自汉时张骞通西域的大秦国。千年前,大秦国曾经一统泰西。不过好景不长,随即分为东西两部。西方有皇帝,而东方也有皇帝,罗马城的泰西皇帝便是西方之帝。
泰西皇帝有废立君王之权。各国君王,不得其承认,便不得登基。若为其命,更可。且皇帝之下,又有主教,派驻于各国之中,作为皇帝耳目。不过泰西皇帝并非血脉传承,若其驾崩,新任皇帝则由各大主教推举而出,其制更近于上古之时…”
辛弃疾摆了摆手,他不是来听人讲古的,而且韩侂胄说的这些他早已知晓。他直接了当的问道:“如果泰西皇帝下诏圣战,能不能将各国大军尽数引出来?”
韩侂胄点了点头,道:“泰西皇帝有发动圣战的权利。如果他觉得有需要,便会敕令各地诸侯,命其起兵东来。耶稣撒冷是十字教圣地,天主圣子就是在此处升天,并安葬于此城中。数百年前。回教崛起,耶稣撒冷沦陷于回教徒之手。所以在八十七年前,当时的泰西皇帝便召集诸侯,集结十万十字军,发动第一次圣战,收复了耶稣撒冷。而在四十年前,回教卷土重来,为了保护圣城,泰西皇帝便又召集诸侯,有了第二次圣战。如果我大军围攻耶稣撒冷,只要消息传到梵蒂冈,必然会有第三次圣战。”
“如此就好!”辛弃疾放心道。此次远征,整套战略方案都是建筑在泰西皇帝会发动第三次圣战之上。为了将泰西各国的主力军队都调动出来,必须将耶稣撒冷围而不攻。这关系到曰后服征泰西时,军势能否顺利展开,战争能否按时结束。若是像对付回教,用了二十年还没断根,那就有违辛弃疾的初愿。
辛弃疾对韩侂胄解释着订立此套方案的原因“当年一战攻下回教圣城之举,实在是太过鲁莽了。宁、陆二帅,为了讨官家欢心,为了隆武太子的声威,将灭国战略弄得一塌糊涂。若是摆出攻打回教圣地的姿态,使得回众尽数来援,便可将回回大军聚而歼之,就根本就不必拖上二十年的时间,累得大军数次西征,劳民伤财,虚耗国力。故而愚兄有鉴于旧时。今次便定下了围而不攻的战略。只要攻打耶稣撒冷之讯传于泰西,顺利的引蛇出洞,我们便是赢定了!”
耶稣撒冷周边的地形大宋早已熟悉。在红海港的军营中,精细比例的军用地图和沙盘都已齐备。在地中海东岸,耶稣撒冷附近进行决战,比起深入泰西之后,在不熟悉的地形中与不熟悉的敌人战斗,哪个更为容易,并不需要多做思考。整个服征泰西的战争,在计划中只安排了六年时间,为了在后期顺利进军,必须要用上一年到两年,等待敌军的集结。
当然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辛弃疾想取得一个辉煌的胜利。仅仅是攻下耶稣撒冷,在眼界甚⾼的大宋军民心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是不断的并呑土地,也一样不会放在宋人的眼里。唯有⾼达十万、乃至数十万的歼灭战,一次就将数以千百计的君王贵族的头颅送回太庙,才能够当得起辉煌二字。
“幼安兄果然是深思熟虑,思谋深远。正该如此!正该如此!”韩侂胄连连点头附和。
陆游、宁易是前太子赵伯铭的亲信,而辛弃疾则是皇太孙赵师弘在军中的得力⼲将。对于当年的战略,辛弃疾当然不会有多少好话。对此。韩侂胄当然心知肚明,不过他也不去点破,又道:“幼安兄你可以放一百个心。小弟已经让可靠之人将消息传到耶稣撒冷城中了。想必现在他们已经收到我大宋意欲西征的消息。”
“那人有多可靠?!”辛弃疾追问道。此事关系到整个战局的发展,不到他不紧张。能传信于耶稣撒冷城中,决不可能是汉人。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辛弃疾并不是很放心。
韩侂胄笑道:“他的家族的大半⾝家都存在海事行银中,足足有上百万贯,幼安兄你说他可不可靠?!”
辛弃疾脸⾊沉重:“节夫,别忘了当年的沙里夫。伊德利斯!他的⾝家也足有几十万贯,在国中名望地位都是不缺。宰相门中坐上宾,最后他又做了什么?落到什么结果?你韩家因他受得累还少吗?!”
二十多年前,曾经是皇家地理学会⾼级会员,为大宋在陇右屡立功勋的归化汉人伊德利斯叛国被捕,在当时也是惹起了一场轩然大*。尤其是伊德利斯被捕时,⾝边还携带了数以百计的机械和火器的图样,连累了一大批与他交好的同道友人。引荐其入地理学会,并担保他参加试考加入汉籍的韩仁胄,更是锒铛入狱。这一案让五世公侯的相州韩家,因此而拖累得一蹶不振。韩家家主、三登相位的韩肖胄,最后竟只得到了一个成国大夫的封爵,连裂土分茅的资格都丢了。
韩侂胄也是韩家嫡脉,与韩肖胄、韩膺胄是远方的堂兄弟,只是年纪相差极大。听辛弃疾提起伊德利斯,韩侂胄脸⾊有些难看。这是他家的大恨,若不是伊德利斯一案,他一介公侯王孙,何至于成了职方司中的一名外派武官,伪装加入西洋商业协会。
不过耶稣撒冷城中的那枚暗子如今是他主持,也轮不到辛弃疾这个外人来批评。韩侂胄为自己辩驳道:“那一位既不是回教徒,也不是基督徒,而是千年来流离失所的犹太人。由于教义冲突,在泰西和远西,被十字教统治的地域,犹太人跟贼没两样。他对耶稣撒冷可不会有任何忠心可言。幼安兄久居国中,对此一无所知倒也并不出奇!”
辛弃疾皱眉道:“即是如此,耶稣撒冷城內的那个带着银面具的⿇风小儿,又怎么会信任于他?”
韩侂胄得意而笑,这是他的得意之举:“为了让他受到信任,这几年,我可是接连送了三个突厥千人队给⿇风王。”
辛弃疾头摇失笑:“不是为了赖掉雇佣军的工钱罢?”
韩侂胄脸一板,正经无比:“西洋商业协会,童叟无欺。我们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只是他看了看辛弃疾投过来的怀疑眼神,⼲笑了两声,又赧然轻声道:“…一半一半…工钱皆是有数,要发给遗族,瞒不下来。但赏金和赐物。就都省下了。而且那些突厥人也不都是有遗族的…”
辛弃疾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头摇,毕竟是一群奴贩,仁义廉聇四个字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子的牌坊而已。
“既然节夫你这么有把握,愚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真的能将泰西大军一举荡清,第一个功劳,必然逃不出节夫你的双手!”
一年!
辛弃疾有耐心等上一年!
……
按照汉历,已是八月。而若是用着西历,则已是九月。不过不论用着是哪一家的历法,秋天已经降临到地中海的东岸。
天气渐渐凉慡起来,⼲燥了一个夏天的土地,也迎来了珍贵的雨水。随着进驻红海港的远征军,一支接着一支的到来,出派在外游弋邀战的游骑们,而也越来越活跃。
一支三十多人的游骑,⾝着大宋骑兵特有的胸甲。他们都是军学实习生,王大海、熊伯达、唐辉等人都在其中,准备在下队部之前,先历练一下。他们离开了西奈半岛南端的据点,一路北上,深入耶稣撒冷王国的领土。在他们⾝后,是第四舰队陆战营的四千军队,他们已经攻下了耶稣撒冷王国的南端要塞希布伦城。
这是辛弃疾定下的作战方案。一座城、一座城的去攻克,一座堡、一座堡的去子套。不动耶稣撒冷,而是慢慢的蚕食,逼得耶稣撒冷向梵蒂冈去求援。要想让大宋的军队克制住自己的攻击力,难度并不低。但在辛弃疾的控制下,战争正在顺利的进行中。
三十多名骑兵提着缰绳在旷野中疾行,一众骑兵之中,只有王大海一人,是袖着双手,全凭脚力控制坐骑的行动。好几个同学看着羡慕,也想学着一学,但不论他们怎么做,舿下的战马总是不肯听从使唤。左扭右扭,将队列冲得一团乱。
熊伯达也是了试了好久,最后终于放弃了,叹道:“若论骑术,果然还是王大哥最为⾼明!”
三人的一位同学,头摇晃脑的笑道:“此是家传啊!家学渊源嘛…”
王大海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他人拿他的家世说话。放开双手,跟周围同学一样,提着缰绳前进。
骑兵小队行军北上。正午时分,一座城市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比起一路看到其他城市,这座城池要大上许多。而摆在城头之上,一具具反射着阳光的金属物体,让王大海等人觉得十分的眼熟。
“是火炮?!”熊伯达惊讶的叫起。
“是火炮!”王大海肯定道。
唐辉举着望远镜,黝黑的炮⾝,相对于炮口过于宽厚的炮壁,让他很容易辨认出火炮的质地。“是青铜火炮,而且是最老式的那一种。”
“青铜火炮?那不是与我们现在用的火炮差了有六十多年?!”
熊伯达笑道:“这可是值钱的古董啊!能听个响都是难得。”
当世最早的两门火炮,是当年邓肯大工亲自铸造,是大宋国中如今数以万计的火炮的祖先,并没有在悠长的岁月中丢失。如今作为纪念品,一门安置在军学之中,另一门则安放在海军学校內。在早年,这两门火炮还作为号炮使用过,每天两间军事学院的师生们,都是听着青铜火炮的轰鸣声上课下课。不过现在有了时钟和钟塔,为了保护珍贵的纪念物,除了开学和毕业式上,就听不到两门火炮的开火声了。
唐辉摇着头:“听个响算什么,弄回家去不是更好?!”
“看起来城头上有不少的样子,我们一人一门炮,战后拖回家做个纪念!成亲时放上两炮,这是多大的光彩!”
听着有人这么一说,生学们顿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想着用什么办法,将这些火炮送回家去。
“别闹了!”王大海提声道“城內的守军出来了!”
正在几个少年开玩笑的时候,伯利恒的南门已经悄然打开。两百多名骑兵,从城门中冲杀出来。没有一人装备重型的全⾝甲胄,在多年与西洋商业协会雇佣军的交战中,耶稣撒冷的骑士们已经用鲜血缴足了学费。不同于阿拉伯人的军队,几十个重装骑士就能将敌阵一举冲破。面对东方的恶魔,机动力才是场战上最为重要的力量。
“真有胆⾊!”唐辉冷笑道。想不到就在大军降临的时候,耶稣撒冷的敌军竟然还有胆子敢出城作战。
“是圣殿骑士!”王大海确认了来敌的⾝份,领头的十几名骑兵披在⾝上的红十字白袍,十分的显眼。而跟在后面的骑手,则没有圣殿骑士的标志。“应该是骑士的扈从。”
三百多名耶稣撒冷骑兵,都⾼⾼举着长长的木枪,枪尖上的小旗被迎面而来的烈风刮得贴住了枪⾝。百骑奔驰,烟尘滚滚而起。大地在震颤,在腾起的尘土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冲杀。
“打不打?”熊伯达问着唐辉。
唐辉是小队的导领,战斗与否都取决于他。他看看左右,每一个同学的眼神中,都是跃跃欲试的神⾊。不过才三十人的小队,正面抗衡十倍敌军是没有可能的。
“先退回去,将他们的队列拖长,在路上一口口吃掉好了。”唐辉决定道“我们是一人三马,足够将他们拖垮!”
“好!”
一声呼哨过后,三十多人的骑兵小队,在伯利恒城中骑士眼前,绕了一个小圈,调回头向南逃去。三百多骑手紧追不舍,直直的跟了过来。
王大海急促的呼昅着,听着⾝后急促的蹄声,心中壮怀激烈,胸口一团热血在沸腾!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才是他所要享受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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