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昏时候,大英课辅中心热闹著,家长们陆陆续续赶来接孩子。课辅中心除了聘请教师辅导念小学的孩子,另外还附设托儿班,让仍在念幼稚园的孩童,可以在这等爸妈下班后来接。
这时候,老师们在外头应付家长,还没等到家长的小孩们,就在教室玩玩具或是看电视。
幼儿班,四岁的⽩晓游,正在跟五岁的张家強吵架。⽩晓游长得⽩⽩净净,有双丹凤眼,一头浓黑短发,不说话时喜抿紧嘴巴,睁著大大眼睛,瞅著人看,表情像似奈良美智笔下的怪小孩。
正在跟她吵架的张同学,长得矮胖,眉耝,圆眼,丰鼻厚,一脸敦厚。他现在很气,气得他眉⽑皱著,脸红红。
“明明有圣诞老公公!”张家強对晓游嚷。圣诞节快到了,他好心提醒她,只要表现乖一点,圣诞老公公会送礼物来,他叫⽩晓游在圣诞节前一天晚上,把袜子挂在头,才能收到圣诞老公公的礼物。
⽩晓游竟然说:“你好笨,这个世界没有圣诞老公公。”
“有、有圣诞老公公!”
“那你看过他吗?”
张家強张大嘴,说不出话来。是…没看过,但…但明明就有。可是…可是没看过。呜呜…正当张家強不知如何解释时,一把清亮的女声冒出来…
“我看过!”来的是吴小莉,她来声援张家強。“我看过很多圣诞老公公,圣诞节都会在麦当劳跟大叶⾼岛屋!”
厚!⽩晓游觑著他们,像看着两个傻瓜,她双手抱,一副小大人样。
“那是假的啦,他们穿红⾊的圣诞老公公⾐服,假装成圣诞老公公钱赚,一小时赚一百块。”这是妈咪告诉她的,她亲爱的妈妈是大公司经理,聪明又美丽,是晓游在世上最崇拜的人。
圣诞老公公是假的!
天啊…晴天霹雳啊!吴小莉跟张家強张大嘴巴,被晓游的话吓到。回神过来,吴小莉头一甩,下巴⾼昂,尖叫:“骗人,骗人骗人骗人…我妈妈明明说有!”她的尖叫声昅引周遭小朋友的目光,大家围了过来。
张家強也动起来。“我去年跟前年都有收到圣诞老公公的礼物,所以没有圣诞老公公,我怎么会收到礼物?我收到就是有,所以有圣诞老公公。”给这位小朋友鼓鼓掌,分析得多有道理、多讲逻辑。
旁边的小朋友也跟著嚷起来…
“没错!我也有收到!”
“我也有,上次收到芭比娃娃,圣诞老公公好厉害,知道我一直想要芭比娃娃。”
“我收到模型喔!”
“⽩晓游你为什么说没有圣诞老公公?一定是你都没收到礼物呵…”“因为⽩晓游不乖,没收到礼物就说没圣诞老公公!”
“就是这样!”吴小莉拍拍手笑哈哈。“因为你不乖。”
“哈哈哈哈哈哈…”这些小孩自以为搞懂前因后果,乐得哈哈笑。
⽩晓游说:“礼物是你们的爸爸妈妈放的,他们骗你们是圣诞老公公送的,你们笨死了。麋鹿不可能飞到天上拉雪橇,圣诞老公公那么胖也不可能爬进烟囱,还有他不可能跑到你们家送礼物,他又没有每个人家里的钥匙。”
这会儿原本哈哈笑的小朋友们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不管了…
张家強吼:“我妈咪说有,我妈不会骗我,你不准说我妈骗人!”
吴小莉又开始表演尖叫。“我把拔也说有,我把拔也不会骗我。你骗人!”
⽩晓游说:“我妈说没有,我妈才不骗人,你们把拔妈妈都说谎!”
小朋友们哇哇叫,吵闹声快掀掉屋顶。
王大明摔课本。“⽩晓游你讲话!”
陈堂珊指著晓游鼻子问:“老师也说有圣诞老公公,老师也说谎吗?”
吴小莉跺脚。“是⽩晓游的妈妈说谎。”
张家強吼:“对,就是你妈说谎,你被你妈骗了!”
⽩晓游面对同学们的质疑,还是笑眯眯地坚持说:“你们爸爸妈妈都说谎。”
啊…这群小朋友气死了,围上去七嘴八⾆的跟晓游议抗,要晓游承认有圣诞老公公。教室里一团时,那边,课辅中心大门推开了。门推开的同时,中心內的妈妈们静下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盯著走进来的女人看。
踩著⾼跟鞋踏进课辅中心的女人,跟这群妈妈们的打扮天壤地别。平平是有小孩的妈,这位年轻妈妈跟她们的⾐著打扮就是差很多,她们下意识地排挤她。
进来的女人穿⽩衬衫,黑⾊A字裙,尖头⾼跟鞋答答答地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音。她昂头,杆直,步伐自信稳健,一出现就让这群妈妈们黯然失⾊。女人穿过那群⾐著邋遢的妈妈们,直接前往教室接小孩,她⾝后,妈妈们窃窃私语。
“是⽩玛栗。”
“未婚生子,不检点的女人。”
“每次都不跟人打招呼…”
“唉呦…人家在凯弗科技当行销经理,才不屑跟我们打招呼咧!”
“有什么用?未婚生子,想想她孩子多可怜,⽗不详。”
玛栗隐约听见她们的批评,感受到敌意的眼神,越是不被,她就越是不慡去鸟她们,所以她从不和这些婆婆妈妈们打招呼。玛栗走进幼儿班,唉呀,怎回事?她惊讶著,看见她的宝贝晓游被同学们团团包围。怎么了?吵架啊?
“晓游…”玛栗赶过去,握住女儿的手,问那些气头上的小孩子:“你们怎么了?吵架啊?”
“妈,这世上没有圣诞老公公,可是他们说有。”晓游对妈妈说。
“明明就有!”小孩们大叫。
⽩玛栗对女儿点个头,然后蹲下。对张家強,吴小莉,一大群小朋友们微笑,很耐心地安抚小朋友…
“你们听好了,阿姨跟你们说喔,这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ˉ、诞、老、公、公。”
张家強就哭了。
吴小莉也哭了。
其他小朋友也都哭了。
圣诞节快到了,没有圣诞老公公?圣诞老公公是骗人的,对小朋友来说是好大的打击,他们严重心灵受创,他们搞不清楚爸爸妈妈有没有骗人,他们的幼小心灵好难过啊。
“不要哭啊,阿姨只是说实话啊。”玛栗安慰他们,他们听了哭得更大声。
实话?哇咧,小朋友哭得更起劲了。听见哭声,郭老师过来关切,问清楚小朋友哭的原因,将⽩玛栗拉到一旁。
“怎么可以这样跟小朋友们说?”郭老师低声责怪玛栗。
“我说的是实话,明明就没有圣诞老公公。”
“请你说话前想一想,不要随便伤孩子的心。”
“与其灌输小孩不切实际的想法,倒不如早早让他们知道真相。”玛栗态度坚决。
冰老师叹气。“你有你愤世嫉俗的理由,但…”
“这不是愤世嫉俗,”玛栗打断她,正⾊道:“我只是不想说谎。”
“善意的谎言是必要的。”
“善意的谎言往往带来可怕的后果。”
“⽩姐小,他们才几岁?他们还有作梦的权利…”郭老师还想说什么,但一旁的吴小莉发出尖叫打断了她。
吴小莉眼眶红红地,她问晓游:“你爸咧?他也说没有啊?搞不好你爸说有,你问过没?”
“喔,我没有问。”晓游说:“我爸爸死了。”
冰老师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对玛栗使个眼⾊。“你先带孩子回去吧!”然后拍拍手,要小朋友跟她一起走。“有,有圣诞老公公,乖,别哭喔。大家跟老师去看电视喔…”
玛栗带女儿离开课辅中心,天⾊昏暗,⺟女俩走在街上,大手牵著小手,影子在地上拖得长长。⺟女俩静静走了一会儿,玛栗才开口问女儿:“为什么跟人家说爸爸死了?”玛栗未婚生子,初恋男友出国念书,避不见面,后来没再联络。
“他不理我们,跟死了一样啊!”晓游理直气壮。
玛栗摸摸她的头,两人又静静走了一会儿,街旁路灯一盏一盏亮起。过一会儿,玛栗说:“嗯,确实跟死了没两样。”口气是稀松平常的。
晓游仰头,望着妈妈。“妈咪,张家強真没用,叫我在头挂袜子,我跟他说没有圣诞老公公,他是男生,这样就生气,还气到哭了。”
“你是要记得挂袜子。”
“为什么?又没圣诞老公公。”
“因为妈咪要送礼物给你。”
成年人是不相信有圣诞老公公的,对三十三岁事业有成,聪明绝顶的广告人屠英伦来说,等圣诞老公公送礼物,哈!还不如给自己买玩具。他的嗜好是搜集模型玩具,尤其是⾼达的组合金刚。
砌模型需要耐心和毅力,他常利用这嗜好来锻链恒心,磨练脾气,可惜成效有限。他火气一来往往控制不住,管是什么场合什么对象,他要不慡了,马上发飙。就因为太不懂迂回暗示的艺术,与人相处又很冲,他虽然很有才华,但跟公司主管还有部属们一向处不好。除非工作,否则一下班,他就是独行侠。
3D模型可以刺视觉,每当想企划案想不出,或是心情烦躁时,他就会利用砌模型来放松自己。他有整套价值不菲的砌模型用具,模型需打磨上⾊,他的技巧堪称世界级,偶尔还会去港香参加砌模型比赛。
此刻,面对爸妈的叨念,加上近⽇跟业主提案不顺,屠英伦好郁闷,消极地采取砌模型之不合作议抗。
这独栋的三层楼公寓,一楼大厅里,屠家人团聚一块儿,用完晚餐,开始话家常,天啊,这通常就是屠英伦最无奈的时候了。而他亲爱的姊姊窝在一旁偷笑,非常享受弟弟吃瘪的表情。
“好啦,你不去也没关系啦,反正你现在翅膀硬了,妈管不动你了,妈也不敢奢望你相亲成功,只是要你多去认识认识女孩子这样也不行,妈现在没用了,只是想抱孙子,你都…”屠太太唠唠叨叨,如同下著绵绵不绝的三月小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了快半小时。
⾝为屠家独子,屠英伦肩负传宗接代的任务,此任务严重到⽗⺟不时耳提面命,软硬兼施,強迫利,无所不用其极。屠英伦快怀疑自己生下来的目的,就为了找女人生孩子。嘿,那念那么多书⼲么?
屠长玺劝儿子:“不喜也没关系,去就好了。这个是留美的喔,长得很漂亮,气质好,在电视公司当制作人,你们都从事媒体工作,一定很谈得来。”
屠老爹递照片给儿子,儿子却看也不看。
“光今年我就相七次了,你们不累啊?”烦死了,屠英伦拿出噴,给金刚上⾊。
“有什么累的?”屠太太一脸懊恼。“三十三岁该成家了,每次看到人家抱孙子,妈跟你爸不知道有多羡慕…”
接下来两老热情有劲地谈起这位谢姐小的优点,二十九岁,名字谢佩瑜,留美硕士,才貌双全…优点呢,喝,多如繁星,闪亮更胜银河系。简直万中选一,千载难逢,最后他们坚信屠英伦如果不去会会这位谢姐小,简直要抱憾终生,死而有憾…呜呼哀哉!
两老热情有劲的鼓吹半天,换来屠英伦的冷笑三声。
“你们哪一次说不好了?每次都形容得这么神,结果没一个好的,拜托,不要烦了,我自己会找。”
“星期五去就对了!”软的不行来硬的!屠太太任起来,就爱捧著心威胁。“妈心脏不好,你不要刺妈喔。要去知不知道?不喜没关系,但是要去。”
“好啦!”烦死了!屠英伦拿模型上楼去,二楼是屠英伦的天地,姊姊随后跟上。
屠英伦扭开音响,大放PinkFloyd的AnotherBrickInThe
Well,歌词大意是说…我不要只是墙上的另一块砖。喝,听起来过瘾!
已结婚有三个小孩的屠书尔,问小弟:“喂,相亲那么多次,没一个喜的吗?”
“每次都闷得要死,嗟。”对不喜的人事物,屠英伦没耐。
“那你自己去恋爱嘛,都没遇到喜的?”她怀疑弟弟的向,这么帅,留学回来后竟然都没女朋友。
“拜托,你以为谈恋爱是上市场买菜吗?要有共鸣啊,不是随便的女人都好的…”他很会安排生活,不急著找女朋友,搞不好有女人后更烦。
书尔把音量关小。“妈急著抱孙子,你争气点。”
“要生还不容易啊…”屠英伦点燃香烟,走到墙前的CD柜,叼著烟,整理CD。“难的是找到一个,让你有想跟她生的女人啊。”
书尔笑了。“那你说,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你有想跟她生的望?做广告的可以遇见很多模特儿吧,明星也不少啊,美女如云哪,没有一个让你看了会想跟她生?”
英伦瞄她一眼。“我对那种成天只逛京华城,聊保养品,谈整型,看八卦杂志和乐娱新闻的没趣兴,聊都聊不起来,甭提生孩子了,我对女朋友可是很挑的。”
圈內多的是漂亮没大脑的女人,经过几次不愉快的恋爱经验,屠英伦领悟到除非找到心灵上能沟通的伴侣,否则最好不要轻易恋爱,免得伤大家的心。
书尔口气嘲讽地说:“你说说你的友条件,我们挑剔又机车的屠大才子,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你兴起‘想生’的望?”
“如果有哪个女人懂DivineComedy,我跟她生,我娶。”
“DivineComedy是什么?”
“看吧?不懂吧,一般人不会懂的。”他头摇,很戏剧地哀叹。“唉…唉…我要孤独终老。”
“什么DivineComedy?”书尔拿杂志K他。“我看这是你的借口!”随便编句英文,胡扯。
“又要相亲!”
台北某大厦,租来的小套房里,玛栗正端著咖啡,坐在L形⽩⾊沙发上,很受不了地觑著好友。
“⼲妈怎么老是要相亲啊?”⽩晓游站茶几旁,替自己的咖啡加糖。
谢佩瑜,还有她的同志爱人,顶著超短庞克头的张茜茜,坐在玛栗⾝旁。
谢佩瑜拜托玛栗。“帮我去啦,好不好?像上次跟上上次一样,把相亲搞砸就行了,好不好啦?”
谢佩瑜的口头禅就是“好不好。”如果跟她说“不好”她会回你“不好吗”然后“不好吗?好啦、好啦,好不好,好不好…”直到你说好为止。这样可以玩上半小时,有够“卢。”
“没完没了。”玛栗拒绝。“佩瑜,你应该跟你妈说实话。”谢妈妈每次都佩瑜相亲,但佩瑜不爱男人啊。
“不行啦!”谢佩瑜开始举例,谢家发生过的惨案,弟弟决定出家,⺟亲中风,住院一个月。当年她大学延毕,⺟亲脑溢⾎,又住院两个月。很好,她有个非常不能承受打击的⺟亲,还有个已出家当和尚,不问家事的弟弟,现在她是⺟亲唯一的寄托,⺟亲很望渴她有依靠,积极地帮她物⾊相亲对象。
“我怎么跟我妈说啦?我怕她受不了。”谢佩瑜苦恼。
佩瑜的情人…张茜茜也很苦恼。“玛栗,拜托帮佩瑜吧,你都帮过三次了,很成功啊。”
有些事还真不能帮啊!帮一次又要一次,唉!玛栗问:“你们打算瞒多久?”
“能瞒多久就多久喽,直到我妈放弃为止。”
每次被安排相亲,谢佩瑜就找玛栗当挡箭牌,代她去相亲。说是相亲其实也不是很正式的相亲,在谢佩瑜的坚持下,谢太太答应让女儿独自赴约,⺟亲始终不在场,谢佩瑜持的理由是:“你不在,我比较自在。”
谢妈妈每次安排好相亲对象,谢佩瑜就找玛栗,玛栗就去搞砸。反正玛栗不谈恋爱,当相亲杀手无所谓。
这次,谢妈妈又安排了什么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儿子,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
“玛栗、玛栗…帮帮我们嘛…”谢佩瑜跟张茜茜拜托著。“那天我们会带晓游出去玩。”
晓游挽住谢佩瑜的手。“⼲妈,我要看这个。”她指著佩瑜放在桌上,北美馆的宣传DM,那是双年展广告。
“你看得懂喔?”谢佩瑜虚弱地笑了笑,这玛栗的小孩真是个怪亏丫。
张茜茜哀求玛栗:“拜托啦。”
“妈咪…”晓游也帮著求。“你帮⼲妈啦!”
平时玛栗要是加班到太晚,谢妈妈或谢佩瑜就会充当保⺟照顾晓游。玛栗怕不好意思,坚持付托儿费给谢妈妈,两家感情深厚。
“好吧!”玛栗笑着答应了。“不帮你,你会坐到天亮吧?我们就不用睡了。”
“谢啦…”谢佩瑜用力握住好友的双手。“记住,搞砸就对了,就像前几次那样让男人知难而退,好不好?好不好?”
“放心,这是我的強项。”搞砸?嗯,这事玛栗有信心。
星期五,⻩昏时,俯瞰十八楼的落地窗外,可以看见台北市区街道马路,人车喧哗,已是下班时间。
落地窗內,鑫美广告创总的办公室,屠英伦的心情跌到⾕底。今天副总跟他说,他负责的广告案…“心鲜活力饮”的提案,业主还是不満意。这提案被退四次,创纪录,屠英伦面上无光,英名扫地。业主甚至提出令他们丢脸的方式,他们决定举办比稿,让鑫美跟其他广告公司一起竞争。
下午英伦跟组员开了五小时的会,修正企划內容,加⼊厂商的意见,现在他累死了,准备回家休息,机手却在这时响起。
“七点啊,千万不要迟到啊。”屠太太提醒。“要穿正式一点,知道吗?”
Shit!忙得忘了相亲的事。“知道啦,我现在就过去。”屠英伦忙收拾桌面,资料塞进袋子,动⾝往气氛好情调赞的Cosi
Cosi餐厅。
跋上捷运蓝线,时间六点五分。没关系,还来得及。屠英伦的机手又响了,他收到一封简讯…
不介意的话,请改到N。Y。BAGELSCAFE碰面。谢姐小。
看完內容,屠英伦火冒三丈。
般什么!离约定时间不到一小时,这位姐小竟然跟他改地点,有没有搞错啊!
屠英伦想回拨给发简讯的人,但是对方隐蔵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屠英伦气馁,只能抓著机手心里骂声X。
屠英伦用力关上机手盖,妈的,他介意极了!介意她临时改地点,介意她没留电话让他议抗,介意她不尊重他!践什么践?
屠英伦下车,往反方向搭捷运。等车空档,他打电话跟⺟亲议抗。
“这个谢姐小没礼貌,约好了临时又改地点,有没有她的电话?我要取消碰面!”他老子不慡了。
屠太太好说歹说把他劝住。“人家在电视台当制作人嘛,时间比较难掌握,不要这么容易生气嘛,哦?你这样怎么得到女朋友?哦?你要体谅人家啊,哦…”哦个头哦!懒得说,屠英伦关电话,上捷运。打电话问朋友N。Y。BAGELS
CAFE在哪,见鬼的!这个谢姐小是低能吗?只知会餐厅名称,也不顺便讲地址,以为跟她相亲的是邮差喔?神通广大啊!这种人相什么亲?这种没大脑的女人最好乖乖当老处女,不要出来茶毒男人了。
可怜屠英伦脸臭臭地和下班人嘲挤来挤去,匆匆又赶到N。Y。BAGELS
CAFE。他气吁吁,情绪恶劣如上膛手,准备一见到谢姐小就砰砰砰开骂。
进了餐厅,屠英伦热⾎沸腾,等著骂人。他在咖啡店绕了三圈,手拿相片看了又看,就是没看见谢姐小。
屠英伦问独自坐在靠窗位置的女人。
“对不起,请问,有没有见到这个姐小?”屠英伦将相片递给女人看,那女人瞄了瞄,指著对面空位。
“请坐。”
他愣住,问问而已,不必坐下谈吧?
女人抬起脸。屠英伦看见一张清秀苍⽩的脸。她很⽩,以至于那双黑墨墨的眼,黑得仿佛蔵有千言万语,有一霎,他觉得自己仿佛跌进了那双黑瞳里。
女人指了指相片,又指指自己。“我就是谢姐小。”
屠英伦愣了一秒,旋即大笑。
“见鬼了,你是。”睁眼说瞎话,她跟照片里的女人一点都下像!
相片里,谢姐小是⾝材丰満的短发甜姊儿,站在纽约时报广场,笑容灿烂。⽇光太強,有些曝光,但依稀可见五官。屠英伦确定眼前女子不是影中人。
在他对面的这位陌生女子,表情冶漠,不苟言笑。脸上的妆,完美得无懈可击,长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穿SUBWORK的⽩⾊人像T恤,黑⾊A字裙,⾝材纤瘦骨感,脸上表情不像出来相亲,倒像是来洽公的,很严肃。因为她用这么严肃的表情,面不改⾊地撒谎,屠英伦觉得更加荒谬可笑。
服务生来点餐,屠英伦坐下,点了杯咖啡。跟著用那惯常的、带质疑的眼神盯著她。
⽩玛栗神⾊自若,镇定地让他看个够。她预计花十五分钟,谋杀这次相亲。她晚餐没吃就赶来,想快快解决走人。
屠英伦指著照片。“这不是你。”
“是我。”相亲杀手谨记任务,硬拗就对了。
“她方形脸喔。”屠英伦用力戳戳相片,暗示她侮辱他的智商。
“我动过削骨手术。”玛栗不谎不忙,啜口咖啡,垂著眼,脸不红,气不。
“她胖胖的。”屠英伦拿起相片,在她鼻前晃了晃。
玛栗头也没抬,看也不看。“我减肥,成效不错。”
“她单眼⽪。”
“减肥成功后我割双眼⽪,想过生新活,并且积极相亲,想找人嫁。”
好、好极了。屠英伦往后,靠著椅背,双手抱,盯著她。至少有一点她绝对没办法狡辩,他嘴角微扬,笑容诡异。
“相片里,你的部至少比现在大两个罩杯。”开玩笑,他经手过罩广告,写过文案,据目测,她顶多B罩杯吧?照片里的甜姊儿至少有D罩杯,天差地远哪…他说得直接,不怕得罪人。反正不在乎相亲成败,现在他最在乎的是真相大⽩,他一定要盯到这女人承认说谎。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模棱两可、混淆不清的状况,不管什么事,他要是非黑⽩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不允许被人蒙骗。
⽩玛栗对于他锐利的视线、嘲讽的口气,全无感觉,她优雅地拿纸巾抹抹嘴,优雅地向他笑了笑,优雅但坚决地硬拗下去…
“关于罩杯的问题,屠先生,你知道的,魔术罩是女人的好伙伴。”万岁…给玛栗掌声,给玛栗加分,她回答的比屠先生更直接!
屠英伦头一仰,哈哈笑,笑得旁人注目,笑得如⼊无人之地,那笑声狂妄放肆,像整间咖啡厅只坐著他跟她。
“真服了你,说谎说得这么自然。”他笑得下颚都疼了。一般女孩说这个会脸红吧?可是瞧瞧这位假冒的谢姐小,神⾊自若。
在屠英伦放肆地笑着时,⽩玛栗一双冶眸打量他。想着要怎么摆脫这男人,不希望为这相亲浪费太多时间啊。
玛栗反驳他。“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老实。”
这话一出,又惹得他一阵大笑。
她打量这男人的⾐著打扮,他很⾼,⾝材结实,穿褐⾊夹克,內搭大地⾊系的运动T恤,T恤上印引擎图案,风格鲜明。一条同⾊系休闲,往下看,脚上穿著复古风跑鞋,整个人看起来潇洒不羁。不知道为什么,屠英伦让玛栗联想到⾰命英雄…切·格瓦拉。
屠英伦不像上班族,他留胡子,带著的不是黑⾊公事包,而是印著Levi's鹰形图形的袋子,牛仔布面拼贴,散发西部牛仔的耝犷感,很适合他。这家伙会想结婚?玛栗心里打了大问号,他看来很自我,像随时可抛弃一切远走。
现在他笑得无礼而放肆,玛栗心里盘算著…嗯,这类型的男人最讨厌的一定是虚荣没大脑的女人,那她要开始没大脑,她要好好表演虚荣。
⽩玛栗很有礼貌地等他笑完,自顾自地叠腿双品尝咖啡,在喧哗的人声里,杯盘错间,像朵静静绽放的百合,自开自香,不受影响。
屠英伦笑够了,眯起眼睛说:“这种事你做过几次?”他说话时,食指有意无意抚著左边胡子。
“哪种事?”玛栗眨眼,状甚无辜。
“为人代打,相亲的事。”
“哦?”
“你不是谢姐小。”
“我是谢姐小。”以往帮谢佩瑜代打的经验里,赴约的对象一开始也会对她跟相片里的人儿不同而怀疑,但总会在玛栗的坚持下被说服。毕竟未曾谋面,没有利害关系,实在也不必追究柢,硬要探究真相。而且人往往有盲点,当发现错误时,因为对方够坚持,最后反而会怀疑起自己,然后把错当真看。
所以玛栗自信満満地撒谎,她抬眼,视屠英伦。“要是你觉得被骗了,我们可以提早结束,各自回家。”
那怎么成!他现在觉得好有趣。
“那么…动过削骨手术又割过双眼⽪、还减肥塑⾝、会穿魔术罩但相亲时故、意、不、穿、的谢姐小,你好。”屠英伦伸手跟玛栗一握。
他很爱讽刺人喔!“你好。”玛栗只好伸手与他一握。
“我还没吃晚餐…”他问:“除了咖啡,要不要吃点什么?我们点晚餐来吃?”
不妙!那样时间会拖很久,玛栗还想回家赶一堆报表。她用纸巾擦擦双手,冷冰冰地说:“在点餐前,我可以先说些话吗?”
屠英伦比了个“请”的手势。
玛栗开始冷⽔第一波。“很⾼兴认识你,屠先生,在我们要了解彼此适不适合之前,我想先介绍我自己,让你对我约略有些了解,省得浪费彼此时间。”
“OK。”他点头同意。
她开始表演机车女。“我希望我的结婚对象至少月⼊十五万。”
“十五万?乖乖。”他吹声口哨。
她继续冷⽔第二波。“我非常怕⾝材变形,所以绝不生孩子。别想要我生孩子,如果真的想要孩子,那就帮我雇两个佣人,一个处理家务,一个带孩子。我讨厌吵闹的小孩,所以需要帮手;我讨厌油腻,所以希望有人负责三餐。我绝不下厨,因为我很怕弄耝我的双手,也不可能动手做家务,因为女人是让人疼,不是娶来做家事的,那是菲佣的工作。屠先生,我这样说你了解吗?”
“了解。”他点点头。又比个“请”请她继续。
她继续冷⽔第三波。“我要求夫要分房睡,即使恋爱也要有各自的空间,就算将来结婚,要不要跟丈夫睡,也要看我的心情。我事业心重,所以当我忙时我不希望被打搅,我赞成女人要有⾝体自主权。”
“还有吗?”屠英伦扬起嘴角。赞,没遇过比她更直接的。
“说完了。”
他们望着彼此,沉默几秒。
“换你。”玛栗礼貌道:“你对未来的老婆有什么期待?”通常这时,跟她相亲的对象已经被冷⽔泼到无力,只想结束,快快远离。
但屠英伦像故意要跟她唱反调,他乐坏了,还笑着哩!
“真是太了!”他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机车,没想到遇到跟我一样对另一半很、有、想、法、的,你不觉得很妙吗?我们很像。”
像个头!玛栗低头,想了想,问:“你说你对另一半也很挑剔,那不如你说说看,你想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好知道自己合不合适。”管他说什么她都会说不适合,配不上,然后掰掰解散。
玛栗暗暗瞧一下手表…八点,眼神透著不耐,这是她宝贵的周末夜啊,好想快点回家,接女儿去逛街。
“你对男人要求很⾼,我对女人的要求也不低。”屠英伦打算跟她比机车。
“喔。”
“要我形容对另一半的要求嘛,大概要两个小时才说得完,因为我宁缺勿滥,所以到现在还保持单⾝。”
那定因为你很机车没人要!玛栗微笑。“那么请简单扼要地陈述几项。”开啥玩笑,让他讲两个小时她会抓狂。
他清清喉咙。“首先我希望我的老婆可以在家相夫教子,不要一天到晚抛头露面。”
“办不到。”她揷嘴。
“OK,还有我希望老婆温柔贤慧,我累了的时候,还可以帮我摩按一下。”
“不可能。”她又揷嘴。
“还有,我非常讨厌只会看时尚杂志却没文学素养,甚至以为村上舂树是一棵树的女人。”
“哦?那不是树吗?我还以为…”她很故意。
他看穿她的诡计,继续道:“我还讨厌吃东西要算卡路里,喝⽔要喝指定evian进口矿泉⽔,不化妆就不敢出门的女人。”
“evian矿泉⽔是我的最爱…”她⾼唱反调。“我甚至还收集它们每年出的纪念瓶。”
“做我的女人办事能力绝不能比我強。”
“好困难,要是天生很強怎么办?”硬要跟他唱反调就对了。
“还有,我的女人一定要…”
“嘘!”玛栗忽然比个手势要他住嘴,她凝神听正播放的歌曲。
屠英伦也听见了,他沉默地望着玛栗,他们看着彼此,三秒后,不约而同嚷…
“DivineComedy!”是玛栗最爱的歌手。
“DivineComedy!”是屠英伦心爱的歌手。
说完,两人都震住了!
TheDivineComedy正在唱I'mAllYouNeed。
这会儿,他们聆听歌曲,I'mAllYouNeed在他们之间回,悦愉著他们的耳朵,也许是因为I'mAllYou
Need太动听,以至于他们脸上表情缓和不少,眼⾊都有些恍惚。
沉默几秒后,玛栗提醒他。“请继续。”他还没说完择偶条件。
“唔…刚刚说什么你还记得吗?”
“很清楚,屠先生…很遗憾,说实话…”她装可惜。“没一项我符合的。”
屠英伦点点头。“最后,有一项最重要,⾝为我的女人,一定要知道DivineComedy。这项符合,以上那些全不重要。”
Shit!玛栗震惊,怎、怎么回事?她要搞砸相亲啊,怎么莫名其妙地投其所好了?不妙!
屠英伦正⾊道:“你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机会,我觉得跟你很有缘。”为什么咖啡厅会突然放起Divine
Comedy的歌?这么冷门的歌,怎么会出现在湾台在这个时候?一定是神的旨意,何况这个团就叫作“神曲。”喔,屠英伦发现他对眼前的这位姐小,越来越有感觉了。他久违的热情,瞬间都回来了。
玛栗庒抑震惊的感觉,除了震惊,还有某种久违的情感在騒动,在这男人热烈的注目下,玛栗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她别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
他很率地提议:“怎么样?来试著往看看,不然我们一定会后悔。”
后悔?玛栗冷冷瞅著他。“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给你机会?”自大的家伙。
“在湾台,几千万人里有几个知道并欣赏DivineComedy?你替朋友相亲,巧遇跟你一样知道TheDivineComedy的人,这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我们有缘,这理由很够了。”一击即中啊,没想到他跟姊姊说的玩笑话,这么快发生了。
屠英伦侃侃而谈他对DivineComedy有多喜,他细数DivineComedy的历年专辑,玛栗听著听著,感到恍惚。
她会喜DivineComedy是因为某人曾经放给她听,没想到她又遇上个爱Divine
Comedy的男人,那些曾经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在今晚突兀地击中她,她很不舒服,有些呼昅困难,胃好,头也昏昏的,下一秒,玛栗弯,呕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