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教室,一张张软垫摊平,好,特技表演开始。指导老师乃六十岁看来像四十岁的花老师。
花老师慈蔼地说:“各位同学,大家先自己热⾝一下喔。”
郑宇宙分配到一张红垫,他很慌地呆在众人间,很慌地看向右前方的情敌莫教授…
莫教授穿⽩⾊紧⾝⾐,软绵绵劈腿,软趴趴蛇式,软呼呼下,他软得像条海参!
郑宇宙又慌慌地往左看,关娜妹无情地扭劈腿,对他的慌视而不见,嘴角带抹冷酷的笑。
“是瑜伽?”郑宇宙好茫然。
“是⾼阶瑜伽,你确定要上?现在逃出去还来得及…”
开玩笑!郑宇宙強作镇定,含泪坐好。七十岁老教授都能瑜伽了,他一定可以参一咖!
好,花老师开始上课。“大家预备,听我的口令…”
于是乎“郑跟班”整场敝声不绝。
必娜妹強忍笑意,这是上瑜伽课来,最具乐娱“笑”果的一次。
老师:“蛇式。”
“噢。”
老师:“下。”
“啊、”
老师:“骆驼式。”
“唉呦…”
老师眼角菗搐。“为了配合新同学,我们休息一下好了。来、双脚盘起,莲花坐姿…”
我只吃过莲花籽啊…~郑宇宙更慌了,莲花坐姿是什么鬼?往右看,莫教授盘腿坐,脚踝盘上左右腿大,盘似得道⾼僧。往左看,关娜妹盘得像天上仙女。往全部看,每个人腿双是盘得美不胜收啊!
郑宇宙呢?
好,他抓住两脚踝往腿大搬,搬不上腿大,更用力搬,杠!看起来很简单,啊为什么他盘不上去!
“喝啊、”郑宇宙硬搬。“嘿啊…”他两手抖,抓住包抖的两只脚踝,他硬盘,啊…差一点,差一点,还差一点…
差很多!
“这…这位同学?”花老师终于看不下去,飘过来关切。
放眼望去,瑜伽道场,二十几朵莲花盛放,竟突兀地掺一朵大怪花。
“喉!”植物学家莫教授也发现怪花踪迹,眼一亮,喉一声。
带怪花来的关娜妹撇过脸偷笑,替郑跟班羞惭。
孰料郑跟班不知羞,仍紧抓腾空的两脚,脸孔爆红,⾎管爆凸,势姿扭曲,双手狂颤,硬要参加盘腿之旅。
花老师低⾝,温柔拍了拍郑同学的肩。“你可以放下了,不要勉強,没办法盘腿没关系,真的,你可以放下了…放下…不要执着…乖…快放下…”
“喝啊!”别吵!郑宇宙毅力惊人,坚持要盘,其中奥妙,他也要体会到!
“呃…”怕他受伤,花老师苦口婆心柔声劝:“同学,真的、老师看得出来,还差很多,你还很有进步空间,乖,放下…放下…快放下…”
“不要!”郑宇宙声音紧绷。“老师…”他咬牙。“我快成功了…真的、我很有feet…”就不相信老子一双长腿盘不上去!
于是,课甭上了。同学们眼睁睁看郑同学一人独盘,花老师呆住,莫教授困惑,关娜妹心惊惊,原本带宇宙来是为了好玩,孰料惹到大态变。
郑宇宙一认真起来,金系恐怖。他⾼头大马,汗流浃背,目中无人又目无尊长,不顾旁人都在看,抓住两脚踝一直硬盘,要命,他走火⼊魔了,已盘⼊无人之境,口中还喃喃自语、胡说八道:“快了快了…我一定可以,差一点差一点还差一点…”
“老师叫你放下!”关娜妹直接踹歪那两条颤抖力盘的长腿,将劣等生踹到角落边边去。人是她带来的,她有义务终结这场闹剧。
很有佛心的花老师,目睹暴力一幕,额角淌汗,开导关同学:“不可以噢,对同学不可以这么耝暴知道吗?”
“知道…你还盘!”关同学扯下发钗,摔向躺在角落,还抓着腿双犹要盘的郑笨蛋。
郑宇宙被发钗K中仍继续盘,盘得罢不能,他非盘不可!
“同…同学?”花老师无力阻挡生学⼲架。
众目睽睽中,只见关同学杀过去了,三两下,直接按平郑同学两条腿,凶狠警告…
“不会就不要硬做,再不听老师的话赶你出去!”怕他受伤,她不得不凶。
被这么一吼,郑宇宙惊醒,恍如隔世啊!“好,不盘,我不盘…”奇怪,为什么盘不起来?
同学们都在偷笑,莫教授简直故意要郑宇宙伤心,他不只盘腿,还⼲脆把两脚丫,⾼盘到脖子上。然后,悠悠哉哉地摇晃⾝体,对郑宇宙说:“不要气馁,其实我也不会盘腿,我只会盘脖子…”
吧!修行之地,请原谅郑宇宙偷骂脏话。
花老师被新同学的执着吓到了,赶紧带起别的课程,其实盘腿之后要复习倒立,然而花老师并不期待看到有人头断掉,怕郑同学又卯起来倒立…
“我们来上奇迹课程。这是转化心灵的治疗课程,有趣兴的同学可以买书看喔,老师先跟你们分享一小部分。现在,大家面对面排两列,两人一组,不一定要跟认识的人一组…”
一团混,在边边的郑宇宙马上杀来,挤掉莫教授,卡到关娜妹对面的位置。
我好快乐啊…我俩一组欸!郑宇宙喜孜孜地望着关娜妹,亏他刚刚盘得两脚发抖,为了卡位爬也要快爬来,一颗喜悦的心,胜过⾁⾝疼痛啊!
不妙!必娜妹想,这奇迹课程会不会跟双人瑜伽有关?衰,跟“郑⾁脚”一组还玩什么!
“好,都坐好了吧?”花老师跟被边缘化的莫教授一组,她开始引导同学:“现在,都闭上眼,作深呼昅,让心静下来…”
霎时,教室里只听闻阵阵呼昅声。
花老师说:“想象一下,我们正坐在喜马拉雅山上的树林里,坐在软软的草地上。这是个光灿烂的午后,从树梢筛落下来的⽇光,在我们⽪肤上闪耀…现在,让你的膝盖,去跟对面同学的膝盖碰一起…”
我爱奇迹课程,给花老师五颗星。马上碰!扁明正大跟她碰,郑同学暗慡。
什么啦?老师你最好更玄一点!必娜妹眼角菗搐。
郑同学不要脸,急狂地碰过来,关娜妹觉得好笑,他的⾼兴太明显了。
花老师继续散布奇迹…
“好,都碰一起了吗?很好,现在,想象你回到三岁的时候,你是个纯真的小孩坐在这里…很好,慢慢睁开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去管对方是男是女,什么⾝分,悉还是陌生,只是纯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用一个纯真小孩的眼睛,去看着对方的眼睛…”
三岁?好吧,关娜妹变成关小妹,盯着也三岁的郑小弟。三岁的关小妹很快便坐立难安起来,看着他,静悄悄不说话,很尴尬捏…
三岁的郑同学如坐针毡,満以为自己是大方又豪放,然而沈默中,这么近距离,盯着她看,不知为何,莫名地慌,他想移开视线,很窘。
眼对眼,两人困窘又尴尬,三分钟过去,花老师说…
“好,再闭上眼。”
终于…大家明显地全松了口气。
花老师说:“现在,闭着眼睛,想着对方的模样,记住,你是个纯真的三岁小孩,想着你对面的人…好,现在睁开眼睛,以你纯真的眼睛,再去看对方,看到对方眼睛里…不要想事,脑子不要判断,不要有对话,只是静静看着对方眼睛…你是三岁的纯真小孩…你有一双纯真眼睛,静静看着对方眼睛…”
奇迹是怎么发生的?⽇后,大家回想起来,仍是一阵茫然吧!
当下,大家怎么了啊?尴尬困窘的感觉,最后竟然都被稀释,慢慢,奇迹诞生在一对对互相凝望的目光中…
必娜妹静静凝视郑宇宙。
他的眼瞳,原来是棕⾊的,再望进去,深⼊到他眸底,深得仿佛穿透他的灵魂。她看见温暖,便停泊在他眸底。她心头⿇⿇的,像有什么硬坚的剥落了,有什么融化,內在⿇⿇热热…
郑宇宙没得防备,⾚裸裸的,很纯真的,被关娜妹的目光穿透。
他看着那双黑潭般沈静美丽的眼,也看进她的眼眸深处。他坠⼊了,没得隐蔵,没有遮蔽,⾚裸裸坠⼊她眼眸底,那么黑暗沈静,他忽然痛了,然后非常慌,他找不到隐蔵处,他太敞开太⾚裸,于是他消失,融化在她眸底,被她看透…
“假如…这世上真有神…”花老师说:“一个慈悲的神,你愿接受祂以对方的模样,来到你面前吗?你愿意卸下所有心事,卸下隐蔵的痛苦秘密,把自己全给祂吗?假如世上有一个神,慈悲的神,假如你愿意接受祂以对方模样来到你面前,就轻轻去握住对方的手,跟祂拥抱,跟祂说,谢谢你…”郑宇宙看着她,很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视线模糊?眼眶为什么热?
必娜妹忽然凛住目光,像发现什么,然后是她先过来,先伸出双手,去握他双手,去拥抱他。
他脑袋昏热,脸贴近她脸庞,靠在她肩头晕眩。这才惊觉到,原来他在流泪,唉,糟糕,在喜的女人面前失态了。她坚定握着他双手,有股力量,热热渗进⽪肤,不断填进来,有个他早刻意遗忘的伤口,瞬间被填补。他的內在,被大巨温暖盈満,他跟她之间,好像没一点空隙。没分别,没有男女,好像是个大整体。从她⾝上流过来的能量,热热⿇⿇穿透他,慰抚他…
看见他落泪,关娜妹就主动去握他的手了。
假如她是个三岁的纯真小孩,她不必假装自己很酷,她乐于关怀别人,当他的眼神看起来无助又无辜,她只想好好拥抱他,就张臂抱他个暖暖地。当他在她肩头哭起来时,眼泪,也开始在关娜妹目中凝聚。
她不明⽩为什么也想哭?难言的感动。这么亲密纯真,这么放松啊!和某个人,只是简单对坐,不说话,不做表情,没有分别,灵魂就贴近了,近得没空隙,然后,一种崭新体验,就从他们內在升起…
多奥妙,太感动了,好多同学都哭了。
花老师说:“希望你们喜这个奇迹,别忘了,曾经你们都是纯真小孩,但愿刚刚有人的心被治疗到…好,跟对方说谢谢,下课了。”
郑宇宙跟关娜妹拥抱着。
“谢谢。”他低哑道。
“谢谢。”她温柔说。正拥抱着的,是和树木不一样的⾝体。都忘记多久没和人抱,渐渐活得像植物,清心寡很好,但热呼呼的拥抱却更有活着的滋味,关娜妹微笑,感到体內某种情感,开始流动。
莫教授呢?他抱着花老师的脚痛哭流涕,哭得像小孩。老师要走,他还硬巴住老师的腿不放,哇哇哭,任她拖行…
“老师老师,我看着你时,我觉得好悲伤,我哭啊,眼泪止不住啊?哇啊、老师你是不是好惨啊?”
花老师停下脚步,俯看着他,开释道:“同学,不是老师惨噢,在奇迹课程,你看见的其实是你自己。你很悲伤吗?”
“耶?”莫教授呆住。
“你很悲伤对吧?”花老师摸摸他的头。“可怜的孩子…”
课程结束,生学散去,教室又回到空的模样,木地板泛着光,郑宇宙最后一个走,他被奇迹课程带来的后遗症所困,人还恍惚着,好像记起了什么,好像作了一场梦。
在教室外,看莫教授跟关娜妹站在门口讲话,谈话內容,让他的心揪成一团,撇开年龄差距,他们对话就像一般的恋人。
教授拜托关娜妹。“上完瑜伽课肚子好饿,我想吃炒饭,你煮给我吃好不好?”
“你是哭到肚子好饿吧?”关娜妹笑他。“那么想吃吗?回去后我炒给你吃。”
“冰箱还有什么?”
“好像只剩番茄,没关系,前面就有超市可以买。”
“我还要喝⽟米浓汤,你上次煮的那种…”
决定好,他们走了,独郑宇宙被晾在大后方,关娜妹连再见都忘了跟他说。
他像爱情片中不重要的临演,演半天连便当都没得领,毫无存在感。目送他们远去,嫉忌像蛇勒紧心脏,心里烦躁着,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连教授的冰箱里有什么她都知道,可以想见他们有多亲密,他还有介⼊的余地吗?
他想,原来明山上的那一吻,对她来说没什么,对他们的恋情也没影响,是他自己在那边快乐地幻想!忽然,他看见关娜妹停下脚步,她转⾝看着他,他呼昅一窒,听见她喊…
“喂、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饭?”她笑了,笑容像仙女,轻轻一点,就化掉他的怨愤。
郑宇宙怔住,目光闪动着,狂喜和自尊,化成两股力拉扯着、挣扎着。想马上跑过去,不要脸的硬要跟。但是,要识相啊郑宇宙,⼲么去情敌家自取其辱,看关娜妹为情敌煮饭?看他们卿卿我我?有骨气点!拒绝她!
“好啊。”郑宇宙大步走向她。那么,刚刚是在挣扎个庇?唉,苦笑。他一边唾弃自己,又一边的走向她。想着拒绝,一脫口变答应。骂自己可悲时,人已走到她⾝边,被她微笑的眼睛俘虏,恨她轻易地令他臣服。
两个男人的战争,从瑜伽道场杀到街上,输赢很明显,郑宇宙満气馁的。
而赢的人总是大方的特容易,关娜妹邀请郑宇宙,老教授没有议抗,只是丢给郑宇宙一个不在乎的眼神。“好啊,你就一起来吧,你负责买酒好了。”
行人道拥有一长列路树坐台,浴在月⾊和灯的光影中,伸展枝叶,绿叶簇拥一穗穗团串的小⻩花,随风飘洒,他们走在金⻩⾊雨中,像走在梦里头。
郑宇宙偷偷注意她,刚做完运动,她的脸庞有自然的红粉,如玫瑰。慧黠大眼睛,纤翘的睫⽑,鼻尖秀,红润泽,他心跳好快,目眩神,恍恍惚惚。
尽管现实令人沮丧,但走在她⾝边,她并不属于他,他却阿Q地,心情渐渐好起来,只因为走在她⾝旁,世界就特别美,黑夜不黑暗,她像颗美钻,灿亮夜晚。
他嘴角上扬,想象力奔驰。嗯,也许可以这么想,他跟关娜妹是一对恩爱夫,走在后头脚步慢呑呑的老教授是他们的小孩。嘿,这不就是他希冀的甜藌家庭?哈,越想越好笑,在苦涩里,尝到甜,自得其乐笑起来…
“笑什么?”关娜妹问,刚刚还见他愁眉苦脸的。
“没什么。”郑宇宙装傻,手指向路树,望着不断飘落的小⻩花。“这什么树啊?”
“湾台栾树。”她停在树前。“这种树很会昅收空气中含氮的汽车排放物,它很耐污染,是所有行道树中昅废气最強的。很奇怪喔,昅收那么多骯脏的废气,却能吐出这么美的花…”忽然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拉他的手去覆在树⼲。
“要是你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也许…也能托它帮你昅收去,来⽇在光中,吐露成花朵…”想到这家伙在奇迹课程,那脆弱的表情。她想,他是不是蔵有什么伤心回忆?
她的手好暖。他怔着,感觉她暖呼呼的手覆住他的手背。他掌心抚在刺刺的树⼲,树⽪耝糙的纹路,陷⼊掌心⽪肤,手心⿇⿇,心也⿇⿇的。仿佛真摸到有⾎⾁的物体,还是…她的话太动听?
“这些树是有生命的,要不要闭上眼感觉一下?”她提议。
郑宇宙闭上眼睛,对树敞开自己。他从没想过会这样充満感情,带着敬意,去摸一棵树。更没想过,树一直默默努力,昅收人们制造的脏空气,消化后还给世界美丽的绿叶跟花朵…他感受到树的温柔,它们在他手里不再只是平凡的树了。在她的带领下,树对他开始产生新意义。
她的手,一直覆在他手背上。陪他,感应一株栾树的生命能量。他感觉到她的温柔,感觉到树的温柔,他被这些温柔圈住了,心里甜得一塌糊涂,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要是你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也许…也能托它帮你昅收去,来⽇在光中,吐露成花朵…
摸着栾树硬坚強悍的⾝体,它可有感应到他的秘密伤口?
是啊,他也像那些外表无恙的树,⽇⽇接受光洗礼,看起来正常。但內在有处腐坏的黑洞,一直逃避去想…
对树敞开自己,静静摸着树时,痛苦流露出去了,换到一股平静力量,渗⼊手掌,渗到內在里,注⼊新力量。不是怪力神,他真的有感觉,觉知这棵树的力量。顾不得旁人异样的眼光,听不到马路汽车喧嚷,忘记老教授还在一旁,当他们一起摸着栾树,世界仿佛只剩他们两个和一棵栾树,栾树甩落⾝上的小⻩花,让花纷纷,吻亲他们…让花纷纷,守护他们…
想一直感动下去,却没办法如他所愿,唉!
好喜,就患得患失。一下云端,一下躺针。为了不让她讨厌,今晚,郑宇宙备受煎熬,要掩饰嫉妒,要庒抑澎湃感情,难过了要假大方装没事,只为卑微地能继续留在她⾝边。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他要当好男人…
但,这也太夸张了!
郑宇宙哭了。
厨房超热,又没冷气,还…他气愤地剁洋葱,为什么?变成他在煮饭!
方才在超市,推购物车跟在他们后头,听他们亲爱地讨论炒饭要加什么时,心里已经够委屈了,关娜妹突然回头问他:“我记得你说过你很会烹饪?”
“是啊,我跟大饭店主厨上过烹饪课…”他说完,呛教授一句:“教授会煮饭吗?”
教授毕竟够老成,不回呛,只是平静地看看他,转头跟关娜妹说:“既然他很会,就让他煮好了,我们可以在院子里聊天,反正家里没冷气煮饭很热…”
郑宇宙很暴力地将洋葱剁烂。
对啦对啦,你们在院子里谈情说爱,我在厨房煮饭做菜,我是你们的佣人,等一下可以叫关娜妹Madame。
败!气死。更呕的是,他瞥向客厅外的院子,暗中,烛光荧荧,他们并肩坐在屋前。
好你个够浪漫,点蜡烛?气不气死人?更教郑宇宙受辱的是,他们喝着他买的顶级红酒,⾼声谈笑,但故意用⽇语谈,摆明不让他这个外人听。
我在这里⼲么?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热到头昏,汗流浃背,从踏⼊教授家里那刻起,一直这么懊恼地问自己。
我⼲么啊?像个大⽩痴!
“好了,可以吃了。”郑宇宙将饭菜端到院子矮几上。
油⽟米汤⽩润稠浓,炒饭粒粒分明,泛着油光。
“没想到你真的会做菜。”教授心服口服,尝一口汤。“很好很好。”
必娜妹舀一匙炒饭吃。“唔,还不赖。”
你们慡就好!“我回去了。”郑宇宙解下围裙,挂在门边。
“你不是要留下来一起吃吗?”教授问。
“我有点累,回去了。”说完,注意关娜妹的表情,她吃起来,无动于衷,他又重复一次:“我走喽?”
“嗯…”终于她抬头,赏他个笑容,庒倒骆驼的最后一稻草,就是这句:“你慢走。”
啊?郑宇宙呆楞。
他走了,不慢走,他走很快,气呼呼地走掉。
气死!
吧么一下带我摸树,对我很好。一下又故意让我看到她跟教授很好,马的,要我死心就说,有必要这样玩我?女魔头!
淡⽔河黑着,郑宇宙独自走在河堤步道。天空一轮⻩月亮,映得心情更颓丧。边走边骂自己笨,从没这么辛苦去爱一个女人,竟然被蹋糟。
吧!
他蹲下,托着脸,对河叹气,心情超差。马的,失恋还真难受!她让他心情多慡,现在就多伤。
他提口气,对夜咆哮:“你这个无情的…”
忽地,黑暗中传来歌声…
“It'sagod-awfulsmallaffair,Tothegirlwiththe摸usyhair。ButhermummyisyellingNo…”
郑宇宙呆住,是…他低头一看,长口袋,正闪闪发光。DvaidBowie躲在口袋里唱〈LifeOnMars〉。〈LifeOnMars〉?是关娜妹打的!
他慌地掏出机手。“喂?”
“炒饭很好吃,⽟米汤也很。”她软绵绵的声音说。
真是她!郑宇宙深呼昅,快快冷静。这个大魔女,现在声音含笑意,又像小天使,他正在气她,这时又混了…
“你…你打来就只有说这个噢?”杠!我是在撒娇噢?郑宇宙你可以更鸟一点!
“喂,⼲么这么早走啊?”
“不然呢?”他别扭。“留在那边看你们卿卿我我吗?”忍不住要酸溜溜。
她沈默了会,问:“你很难过吗?”
“废话!”他还很动。“你们当我佣人吗?连在我面前讲话都故意用⽇本话,你觉得我不难过?我应该很开心哈哈哈这样!”
她听了,笑出来。
听见笑声,郑宇宙心酸。他是大帅哥,因为爱情,沦为大丑角。
“你明明知道我喜你…”还这样玩我,好委屈。
“真的啊?”她还装傻哩。
“不然是爱假的噢?”他吼。“我这么厚脸⽪,一直跟你跑东跑西,还追到教授家里去,还当佣人煮饭给你们吃,我郑宇宙几时对女人这么好?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用力追你,我想让你幸福…”
“你的幸福是?”
“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啊。”答得真流畅。
她又静了几秒,说:“喂,我的家又没有不温暖,我也没有不幸福啊?”
郑宇宙呆住,整个虚掉,他又深昅口气,发飙:“噢,跟老男人谈恋爱很幸福是不是?好,我没立场批评你的感情,但是他年龄比你大那么多,将来万一比你早死,到时候谁照顾你,这样很幸福?你就那么爱他!”
“这个嘛…”她清了清喉咙。“首先,教授跟我讲⽇语,是在训练我的⽇本话,因为我要去⽇本参加树医试考。还有,我们不是情人关系,硬要套关系,可以说比较像⽗女关系。另外,本来我是想在吃完饭后,请你送我回家,不过你自己先跑掉了。”
“…”他听着,没回话,因为脑子烘烘。她在说什么啊?
她又说:“你说要给我幸福,但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欠幸福的是你?”
像被闪电击中,他很惊,哑口无言。
“喔噢!”她难得调⽪地,怪叫起来:“被我猜对了是不是?郑宇宙,你是不是很欠幸福!想要温暖的家的人是你!”
菩提树静静守在屋前,听教授家的门铃在尖叫。
必娜妹跑出来开门。
郑宇宙站在屋外,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她像夜午暗河,导引船只的塔灯。这女人,感动他的灵魂…
你说要给我幸福,但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欠幸福的是你?
被看穿了,那滋味不大好受。但是茫茫人海,能被某个人了解,理解得比自己的理解还深,又是多难得的遭遇。她触到他的灵魂,而不是表相,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在羡慕的、寻觅的那种爱情?找到灵魂伴侣,就是这种感动吗?
“要不要进来?”她微笑,将门更推开些。“饭还有剩,汤也有留一点给你。”
他走上前,抱住她,紧紧地,像个无助又惘的孩子,好需要她。当搂住这个女人时,心中有锚,坠下来了,沈甸甸,痛苦的锚,终于下来,被温暖的情感镇住。他好幸福,埋在她颈弯处,贴着她暖暖⽪肤。
是的,原来欠幸福的人,是他,不是她。
他望渴温暖的家,消灭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做奇迹课程时,刻意遗忘的回忆涌回脑海。想起十岁时,在酷热夏天,他离家出走,只为找回妈妈。走到⾝体又脏又臭,⽪肤嘴都被太烤痛,找到妈妈时,妈妈对他说…
“你回家去。”
妈妈叫他回家跟爸爸住,却不跟他回家。
那时他很困惑,他们不是一家人吗?爸爸妈妈不是应该一起住在家里?
从那时开始裂分,他心里想妈妈,⾝体跟爸爸住。于是潜意识里,望渴完整的家。
现在,抱着关娜妹,郑宇宙有回家的感动。
他们喝光三瓶红酒,坐在院子里,背靠屋墙,谈天说地,欣赏浴在月⾊中的花花草草,蟋蟀在唱歌,远处河畔,蛙鸣嘓嘓。院子角落,一株夜丁香,娉婷站着。淡⻩花蕊,吐露芬芳。地上散置着片状的烛台,光在暗里跳舞。
“我告诉你,这个才是我心爱的…”老教授喝醉了,动作迟钝,但嗓门奇大,打开⽪夹,拿照片郑宇宙看:“嘿!你看,怎么样?”
“你拿错照片了,这男的是你儿子吗?”照片里是个⾝材沃的男子,笑容腼觍,也坐在这院子里。
“唔…”教授不慡了,脸凑近郑宇宙鼻前。“我没拿错,他叫⽩嘉明。”他对照片啵一下,按在口。“噢,嘉明…”
“啊?”郑宇宙糊涂了。
坐在教授右侧的关娜妹,朝宇宙说:“欸,他真的是教授的情人。”
“呃…”原来教授是同志!郑宇宙在国外住饼,同恋没什么,可是这样看来,可恶,教授一直在整他。“教授你很故意,明明有爱人了,还说你是娜妹的男朋友?”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好喜她啊?”教授呵呵笑,往右望。“娜妹啊,他不错,他真的爱死你了,我赞成你跟他往!”
郑宇宙用力搂一下教授。“ILOVEYOU…”说得好!
必娜妹只是笑,啜着红酒没表示。
但是宇宙已经乐歪歪了,教授不是她男朋友,教授是同志,没有威胁。太了,忽然非常喜教授。“我今天晚上太⾼兴了,把你那个什么嘉明叫出来,我要跟他喝酒…”
“不行,他在亚马逊丛林研究巴西坚果树。”
“噢?也是植物学家?酷!什么时候回来?远距离恋爱很辛苦喔?”
“真的是远距离,超级远…”教授目眶红了。
“别这样,不要又哭了。”关娜妹叹气。
“还是喝酒吧,⼲杯!”教授又开了一瓶红酒,咕噜噜畅饮。
郑宇宙同情教授,豪迈道:“远什么远?在那里工作也会放假吧?没钱坐机飞看你吗?”他爱心丰沛,重拍一下口。“包我⾝上,我出钱让他回来,还是出钱让你们讲际国电话?要不要打给他,我看你很想他呴?哪≈机借你,随便你们讲!”
“哇!”教授忽然大哭,吓到郑宇宙。
是怎样?太感动吗?郑宇宙向娜妹投去询问的眼神,没想到关娜妹回比个死翘翘的手势。死!姓⽩的挂了?郑宇宙骇住,头⽪⿇,⽪肤起疙瘩。⼲、有没有这么惨!
“机飞 机手都没用啦!”老教授抹泪道:“三十年前我们一起在亚马逊做研究,他被剧毒的游蛛螫到,当时医疗设备没那么先进,他撑不了多久就死了,还要我把他骨灰洒在亚马逊,害我连凭吊的地方都没有…”
呃,糟糕,好像讲错话了。郑宇宙充満罪恶感地傻在教授⾝边,不知该说什么。
必娜妹拍拍教授肩膀,安抚地说:“没关系,你十一月就要去看他了啊。”
“对!”莫教授精神一振,拉住必娜妹的左手。“我要去那里看他…我要到那里,然后…”莫教授糊涂了,红酒的后劲来了,醉意上涌,话越说越不清楚。“我要去…KTV。”
“KTV?”郑宇宙纳闷。
“教授想在亚马逊丛林KTV。”
“对!”教授另一只手握住宇宙的右手,眼⾊狂热。“他最爱听我唱歌,我要去那里唱歌给他听…我要唱那个苏的歌…你知道吗?苏啊?”他问郑宇宙。
“苏?”依教授的年纪,郑宇宙猜他要唱的是:“苏芮?”
教授头摇。
“是苏打绿。”娜妹笑道。
“苏打绿!”宇宙惊呼。“⼲么?不能唱苏打绿的歌喔。”教授瞪他。
“是…是可以啦,但…会不会太青舂?”苏打绿!这个团跟五月天一样都是年轻人在的啊!
“不要看我这样,我老归老,但我有颗年轻的心。我练很久了,我很会唱苏打绿的小情歌…”教授握着他们的手,对月亮KTV。“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我们心头的⽩鸽。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受不了看见你的背影来到…逃不了,最后谁也都苍老…得得得得…”竟还能用假音来得得得唱间奏。
郑宇宙跟关娜妹听着,看老人唱小情歌,很滑稽,又被他认真的神态感动。
老教授要去亚马逊献唱,慰抚爱人的灵魂。在雨林深处,爱人长眠不醒,孤单的他,逐⽇老去,恋着爱人的心却永远年轻。教授一遍遍哼唱,直到泪流満面,靠着屋墙昏睡过去,左右手还紧握着他们的手。
院子又剩下蟋蟀独唱,郑宇宙跟关娜妹在烛光市甲静坐静着,忽然,他侧⾝,越过教授,凑近她。来自他⾝上的暗影,笼罩她。
必娜妹怔怔地闭上眼,心跳急狂,她知道,他要吻她了,热热的呼息贴近,住了她…
是老教授的恋情太感人?或是夜丁香的气味惑人?还是⻩月亮跟甜红酒的魔力?他们热烈吻,各自让出一只手,让给老教授去握着。
她被他热烈尝,她⾝体酥⿇,部腹悸热,他的⾆头,野野地抚触着,呼席着她的鼻尖,她嗅到情的芬芳。
夜丁香对月展露宝贵的花器,幽香中蔵着花的贺尔蒙招蜂引蝶,望蓬。他们在花儿情动的芬芳中,吻了一遍又一遍。
她心悸,被他昵着,怀疑自己也化作情动的夜丁香,被爱情滋润…